封海平张口还要说,燕王又道:“我自己想就足够了。”

“那就好,”小封道,“殿下能为自己打算就好。不管如何,宁州,封家,全都为殿下马首是瞻。”

他又强调一遍:“不论殿下如何决断。”

燕王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小封知道燕王的脾气,遂不再提这话,只说些轻松事情。

他笑着问燕王,有关叶家姑娘的事情。

“我是觉着殿下还是该娶个王妃,孤孤单单这么多年,该有个好姑娘陪伴了。我们宁州人都盼着您办大事的那一天。”

燕王不说话,竟难得没叫他不必提这事情。

小封淘气,喜道:“殿下,这是有眉目了么?是叶御史家的姑娘?京中近来有关这位姑娘的话多得很呢!说她是京中数得上的美人。美人配英雄,再合适不过了!”

燕王淡淡道:“京中的美人何其多。”

他没觉得叶小鸾有多美。他觉得美的那一个是蛇蝎心肠,碰不得。

小封道:“这话不错,殿下选妃也可以!”

燕王说:“离谱。”

小封哈哈大笑,他说他真想看燕王选妃,恐怕全京城的适龄少女都要争着应选。

燕王不再听他胡说八道,让他去陪皇帝了。

七月下旬,皇帝从丰城回京。清沅跟随吴太后回了京中。

回到京中之后,吴太后住在两仪宫,清沅回诚国公府,就不能再住在宫中了。皇帝要在八月十五之后再开始上课。

吴太后心里不舍,她这两个月有清沅时时陪在身边,轻松得多。清沅答应她,以后只要吴太后召她,她一定会立刻赶到宫中。

清沅回到京中诚国公府上,先整理一番。

眼看中秋要到了,府上要准备好过节的事情。今年诚国公府能熬过燕王这一关,一个人都没少,平平安安过中秋节,算件不简单的事情。

只是今年她比以前更忙,没功夫细细筹办,她有更重要的事情忙。一从丰城行宫回来,清沅就要侍女把一只旧箱子打开。

这只箱子里装的是清沅父亲顾泽行的一些遗物。顾泽行的东西大多遗失了,花了大半辈子搜集的古玩书画全都没了。这箱子里装的,不过是些日常用物,册子账本之类。

清沅对这些东西一向珍视,妥善保管,每年只会拿出来清理一次晒一晒,其他时候都很少动,尽量延长它们的保存时间。

但这一次不同。清沅近来一直在想燕王为何要特意带皇帝去禹城勘察河道,还教了皇帝许多有关禹城的事情。

她猜测燕王是不是要修一条从禹城直通京郊的运河,从此让禹城与京中直通,不再绕远,方便漕运。

这个想法,顾泽行早就在他的册子里写过。他还画过图纸,写过要略。这些都是顾泽行在信州做官闲暇做的,本打算等以后有机会了就整理好上奏朝廷,希望能够实现。

清沅把父亲的草图和要略找了出来。

消夏回京之后,清沅一有空就在府上整理这个,她越整理越起劲。距离父亲写下这些笔记有十多年了,事情变了许多。清沅得将笔记中的一些内容做调整和补充。

如此昼思夜想,清沅辛苦了十多天,终于赶在中秋之前,把这份全新的筑河要略整理出来。

清沅把这份要略又看了两天,多誊抄一份,终于确定尽可能完美。朝中能做出比这份更出色的应当没几个。

她应该立刻把这件事告诉吴太后,与吴太后一起物色一个可靠的年轻人,然后把这份东西交给他,让他谋取燕王的信任。

但她拖了两日。也许是因为这包含着父亲的心血,这么交给别人,她总是不甘。也许还有些别的,她只能这么拖着。

中秋前夕,清沅收到了霖州送来的礼物——每到中秋,她和霖州老家那边,都会互相送很多东西。

除了礼物,一起到的还有顾晟的信。顾晟在信里说小妹的婚事还是没有谈妥。顾晟不知道为何,又想要小妹嫁给那家人,小妹不乐意。字里行间说得有些含糊,但清沅能看出来顾晟与小妹之间起了矛盾,偏偏顾晟大约是考虑中秋佳节到,不愿意扰了她过节的兴致,所以在信中没有细说。

这不明内情只让清沅更加着急。

清沅觉得,临近中秋,事事都不顺心——这是十年来她第一次没有认真准备国公府的中秋。霖州的弟弟妹妹到底出了什么事,遮遮掩掩不肯说,让她忧心。她还在犹豫着要不要把要略转给别人,如果要转,她还在两个人选当中犹豫。但是燕王那边近来似乎十分繁忙,不知道是不是正在忙着筹备运河的事宜,他已经有快一个月没有见她了…

清沅忽然一愣,她为何要为燕王没见她烦恼?

燕王不见她,忘了她,才是一件好事…她可以静悄悄地存活下去,她可以静悄悄地辅佐太后和皇帝。

清沅猛然起身,拿绸布包好自己新写成的小册子,她下了决断。

隔日清沅进宫见到吴太后,就悄悄把这事情说了。

吴太后一听立刻道:“太好了!”

若是他们能扶持一个人,得到燕王的信任,那就是在朝中又安插进了一个自己的心腹。修筑运河至少要两三年时间,这两三年间足够一个人得到赏识,走得更高。

她们正需要这样的机会。

“可若是燕王没有选中他呢?”太后问。

清沅淡淡道:“那也没有什么损失。”

中秋节那日,诚国公府上的宴席出了几桩小事,都是筹备有些不周。让赵逊在亲眷朋友面前落了点面子。

回头他就埋怨清沅:“今年你是怎么准备的?怎么尽出些小纰漏?我们国公府是银子不够花了,还是人不够使了?”

清沅淡淡道:“银子够,人也够。只是人总有大意的时候。本就没什么大事。国公爷何必在这样的佳节为小事生气。”

赵逊灌了些黄汤,对清沅就有些冲:“我看是你不用心!整日往宫里跑,别忘了诚国公府才是你的根本!当初你那样…我还不是冲着你孝女的贤名娶的?做了十年国公夫人,你不要忘了本!”

他当着许多下人的面,直接把话撂清沅脸上。

清沅也喝了两杯酒,这时候酒气直冲脑门,她转身就走,哪知道走得太快没注意,一下子被凳子绊到摔下来在案边磕了头。

赵逊见她额角流血,一下吓得酒全醒了。他冲上去抱住清沅,直叫夫人。

清沅身边的大侍女忙去扶她,众人又是找御医,又是扶她休息,闹哄哄一团糟。

清沅心中烦恼。她默不作声,对赵逊左一遍右一遍的赔不是不理不睬。这伤并不重,她烦的是第二日还要进宫,若是被太后看到了要如何解释才不丢脸面。

第二日一到两仪宫,吴太后一见她果然就问:“你这怎么伤的!”

清沅笑盈盈道:“都是我自己不好。昨日难得松懈,多喝了两杯,路也走不稳了,不小心磕的。”

吴太后要她到面前,仔细查看她的伤口,道:“你身边的侍女该打,既知你喝醉了,就该多扶着些。”

清沅笑笑,只说昨天喝的酒太上头,后劲大。

在吴太后这边说完话,清沅准备出宫,燕王身边的人就赶上了,要她去天极宫看看皇帝。

皇帝在天极宫并没有什么事,和清沅闹着玩了一会儿,清沅跟他说了过几日准备下半年开课的事情。

正说着,燕王就过来了,他一来就往清沅额角看。

“怎么弄的。”他不管清沅的行礼,直接问她。

清沅心中有些怪异,好像燕王已经知道她伤了一样。当然,他在两仪宫安插了那么多人,两仪宫有点风吹草动他都知道。但是她的一点小伤,他为什么要知道?

清沅就把在吴太后那边的说辞又说一遍。燕王看着她,慢慢问:“是不是诚国公动手?”

清沅吓了一跳,她不知道燕王为何会这么想。赵逊虽然与她有疙瘩,但并不会动手。

她立刻道:“当然不是!诚国公不是那样的人。”

燕王问:“他是哪样的人?”

清沅微笑:“诚国公虽然不甚精明,但待我很好。国公府中事,都是我说了算。”

她甚至小小自夸了一下。

萧广逸背着手,他用力控制自己,才能不伸出手触碰清沅的额角。

第238章 外传第十六章

燕王视线向下, 只是看着清沅的伤口。

她光洁如玉的额头上, 这个伤口格外醒目。

“真是自己摔的?”他问。

清沅有些不自在地转过目光。她不是因为撒谎不自在,是燕王看她的伤口的眼神让她不自在。

“是的, 多喝了几杯。”

燕王又问:“为什么喝这么醉?”

清沅道:“月圆佳节,亲朋齐聚,不由就多喝了两杯。殿下昨日在宫中过节,没有饮酒么?”

燕王终于不再追问她的伤口, 只道:“我更喜欢八月十六的月亮, 没那么热闹。”

清沅心中微动, 她不做声。她又看了一眼书桌上铺着的地图,问:“殿下这段时日,是在忙禹城修运河的事么?”

朝中已经有风声放了出来, 赵逊的几个朋友正想着要不要禹城做些生意,还来和赵逊借过钱。清沅知道这消息不奇怪。

燕王又看她一眼, 不紧不慢收起地图,道:“要是快的话, 冬天开工。”

清沅明白,冬天时候河床浅,赶在春汛前便利不少。

燕王心情似乎不错, 还问道:“你有什么建议么?”

清沅摇摇头,她已经把册子转给别人了。有什么建议,留给那个人说给燕王听吧!她要藏起来。

燕王又道:“下个月是皇帝生辰。正日子在宫中过, 过后几日我会带皇帝出去打猎玩。皇帝与我商量了, 太后也可以一同来。”

清沅立刻道:“太后一定去。”

燕王看她满面惊喜的样子, 又道:“我会邀一些京中的大臣和勋贵同行。诚国公我还是很多年前见过两面,已经完全不记得了。这次他也可以随行。”

清沅没想到燕王会有这一出,这像是燕王临时决定的,她说:“诚国公他…”

她一时竟想不出什么为赵逊拒绝的理由——能被摄政王点了随行,是莫大的荣耀。对诚国公府是好事。她又为什么要拒绝?

燕王目光探询:“有什么不便么?”

清沅说没有,她替赵逊应了下来。

从燕王办公的书房出来,清沅看到殿外有个老人握着扫把,正慢慢扫着路上的落叶,他年纪老了,动作很慢,清沅不由多看了两眼。

“那是…”她问送她出去的内侍。

内侍道:“那是郑吉,如今跟着摄政王在天极宫伺候。”

清沅道:“他就是那个从前照顾过摄政的老内侍?怎么不让他休息休息呢?还在外面做粗活。”

小内侍道:“可不是么?大家都这么说,如今他有享不尽的福,好吃好喝供着,还有人照顾他。但这人怪得很,非要做事,让他闲着他还不乐意。摄政就说随他去了,他想做什么都不拦着他。”

清沅深深看了一眼那个背影,淡然道:“果然是怪人。”

到了晚间,清沅在院中独自赏月,昨日的清供撤了,今夜只有一盏淡酒。她一个人赏八月十六夜晚的明月。

到了九月,宫中就开始准备皇帝的生辰。燕王已经安排好了狩猎的事宜。朝中事情也很顺利,从禹城凿运河到京畿,这件事情有利京中运输,无人反对。当初燕王在宁州的时候,就曾建议过朝中修这样的运河,但是当时顾太后当然不给燕王这样的便利。

如今燕王摄政,朝中当然不会有人再反对,而且各种积极建言。有一个年轻人在其中脱颖而出,这个人名叫庄非玉,不过是个七品文书,但是做了一份内容详尽的建言呈上来,里面有路线规划,有图纸设计,凿河时候各种要略,甚至还细心考虑沿岸不同的气候和习俗。

燕王花了大半个晚上仔细看这份厚厚的建言,第二日就立刻破格召见了庄非玉。庄非玉虽然是京城本地人,但出身贫寒,前两年才考中。他背景干净,家世清白,又有这样的才华,燕王十分欣喜,在禹京运河一事上,正好锻炼庄非玉一番,将他派去了禹城,准备冬季动工。

到了九月二十四日,就是皇帝生辰,宫中庆祝一日。

次日燕王就陪皇帝出城,去京郊的猎场打猎,在猎场住几日。

燕王这次难得邀请了吴太后同去。吴太后虽然高兴,但还是对清沅道:“本来是一桩理所当然的事情,如今倒成了他的恩惠一样…”

她已经知道清沅把庄非玉安排好了,心里有些盼头,反而觉得如今的日子更难熬。

清沅劝吴太后一定要忍得。如今燕王能请她,总比不请好。也许事情慢慢会向好处转呢?

吴太后低声道:“清沅,你莫不以为燕王真的会放心皇帝与我们常常在一起吧?我们的姓氏和血缘永远不会变。我是顾太后的外甥女,你是顾太后的侄女。只要这一层关系在,燕王永远不会放心我。”

清沅与吴太后同乘一车,她听着外面的车马声响,压低了声音对吴太后说:“太后,以后再也不要提顾太后了。她已经死了。忘记她,只要想着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皇帝,就没有那么难忍耐了。”

吴太后忽然对她说:“叫我萱华。”

萱华是她的字。

清沅有些不明所以,但太后这么命令,她还是唤了一声:“萱华。”

吴太后闭上眼睛,轻轻道:“我常常忘记了我已经进宫多少年了…总好像已经有一辈子了一样…”

清沅为她盖好毯子,让她安静下来休息。

赵逊虽然也来了,但他没有与清沅同行。清沅陪伴太后,他与另几个勋贵一起。赵逊还带来了自己的堂妹赵金儿来。不光赵逊的堂妹来了,这次同行的大臣,勋贵,只要能带的都会带上一两个家中未婚的姑娘。

也不知道是谁放出的消息,竟说这次表面上是皇帝行猎,实际上是燕王想趁机相看各家姑娘,以此“选妃”,又说燕王最喜欢能骑马会射箭的,爽快利落的姑娘。

叶小鸾是跟着清沅一道来的。她虽然会骑马,但是完全不会射箭,来之前还急了一下。清沅安慰她,这传言一听就不靠谱,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编排燕王的,要叶小鸾不必紧张,到时候她会找机会让叶小鸾与燕王相处。

等到了猎场,清沅陪太后安顿好,就去和赵逊汇合,看看叶小鸾和赵金儿。

赵逊并不擅长打猎,但是这样长面子的事情他是一定要来凑热闹的。他刚在别院里安顿好,就要下人帮他穿上猎装,还对清沅抱怨:“要是早些说,我还能练练射术,这么段的时日我来不及练,射术早生疏了。”

清沅看着他摆姿势,只是一笑,道:“国公爷别逞强。这次宁州人来得不少,我看京中的老爷是出不了风头的。”

赵逊还是看不起宁州人——京中长大的人本就看不起外地人,更别说京中的贵族了。

但这话他不敢在这里说。他只嘟囔了两句,就道:“你去瞧瞧堂妹,六叔托我一定带上她。赵家几个姐妹,确实也就属金儿最标致。可照我看,她往叶姑娘旁边一站,也没多好看了。”

赵逊又赞叹了两句叶小鸾:“她这样出色,我看这燕王妃非他莫属了。叶御史又正得重用。”

清沅勉强笑道:“是么?你这一路看到的同僚家的姑娘都不如小鸾么。”

“不如不如,叶棠婳的容貌,夫人您的气度,叶小鸾都有,是你这个老师教得好!”他说。

赵逊自夸道:“夫人你看,我当初劝你收下叶小鸾这个学生是对的吧!将来叶小鸾做了燕王妃,你就又是皇帝的老师,又是燕王妃的老师,咱们国公府可以高枕无忧了。不仅是高枕无忧,恐怕夫人你在京中的声誉又要更进一层了!诰命夫人多得是,像您这样风光的可没第二个了!”

他说得眉飞色舞,清沅只是静静听着。

过了片刻,清沅道:“国公爷,号角声响了,这是在催了。”

赵逊这才匆匆忙忙去骑马准备跟着射猎去。

清沅这边只略整理一下东西,就叫人托话去给郑十九,问问郑十九,燕王什么时候得空,能不能见见叶小鸾。

太后今日休息,要明日才去猎场,她和小鸾可以第二天去。但第一天能让小鸾见一见燕王更好,说不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