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沅等回话的时候,就抓紧时间给霖州老家那边写信。

霖州那边的事情这段时间清沅已经弄清楚了。原来是清泠还没有成婚,曾与未婚夫越了雷池,偷尝禁果。婆家把这事告诉了顾晟,顾晟转了态度觉得妹妹应该嫁过去。清泠则说自己是刚订婚的时候一时昏了头,没想到后来那么多事,她宁可不要名声了,也不要嫁过去。

顾晟就告诉清沅,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管教清泠了。问大姐能不能把清泠接去京中,否则这样下去,清泠在霖州老家是嫁不出去了。

若是几年前,清沅当然愿意妹妹来京中,但如今情形不同了。现在已经九月底了。眼看奔年末去了,过完了年,就是春天,就是三月初三。

那是她和燕王的“一年之约”。她还不知道能不能保全自己,又怎么保全妹妹。

清沅还不能把这事情告诉顾晟,只能分别给顾晟和清泠写信。

给顾晟写的信里,她要大弟想开些,女子的名节没他想的那么致命。小妹就算一辈子不嫁,她养得起。

给清泠的信里,她要清泠多听顾晟的话,顾晟在霖州持家,没有父母坐镇,已经很辛苦,她多体谅。

写着写着,清沅就掉了两滴泪。她何尝不想把弟弟妹妹接到京中,接回观云坊团聚…

她刚写完信,擦了眼泪。回话的人就来了,说中午休息的时候,燕王会去看马,让清沅陪叶小鸾过去。

清沅心中说不清滋味,她给了下人赏钱,就叫叶小鸾过来。又给叶小鸾重新挑了衣服鞋子换了,既然燕王叫叶小鸾马场见,那就该换上骑装,让叶小鸾看起来更清爽利落。

猎场中养了许多马。中午狩猎告一段落,众人休息,燕王没有闲着,他趁机过来挑一些漂亮的种/马。

清沅陪着小鸾骑马过去时候,燕王已经挑好了两匹马。

叶小鸾一见燕王就微笑。她走上前,去给燕王行礼。清沅适时落后叶小鸾两步,她像一个合格的媒人,没有穿得显眼,身上连装饰都没带几件,她还是穿着那身半旧的绣梅花骑装。

燕王这段时日事事顺利,精神也不错。他看到叶小鸾,就问她喜欢哪一匹马。

叶小鸾只觉得燕王比上次随和许多,她开心极了,但还是应对得小心翼翼,她点了一匹白马。

燕王说:“你眼力不错,那匹白马很温和。”

叶小鸾惊喜道:“真的吗!”

燕王笑了笑。叶小鸾虽然尽力学习,但孩子气是遮不住的。

叶小鸾第一次看到燕王对她笑,她的脸红了起来。燕王又与她说了几句话,就让人把那匹白马牵出来,套上马鞍,让叶小鸾试骑。

叶小鸾跃跃欲试,她骑上马,有几个骑手陪着她护卫她,顺着草场跑了下去。

见叶小鸾跑远,清沅想骑上马去追她。

燕王叫住她:“顾夫人。”

清沅看向他,燕王说:“你也来挑一匹马吧,我送给你…和诚国公。”

清沅僵了一下,但燕王坚持,她只能走到他身边,看着马栏里的马,她随口说:“那匹棕毛白蹄的。”

燕王说:“这匹不好,你看它的鼻孔,喘气粗。”

清沅又说:“前面这匹纯黑的。”

燕王说:“这匹脾气暴躁。”

清沅不愿意再点,反正她说什么,燕王都会说不好。她闭嘴不言。

燕王道:“我看到诚国公了。”

清沅脸色有些苍白,她想这时候要说些丈夫的好话,努力撑住面子,但此事她心中一片空白。

“你把他惯坏了。”燕王淡淡道。

清沅终于找回些话,她微笑道:“诚国公随性又随和,他生来如此。斗鸡走马过一世,对他来说再好不过了。没有野心,知足常乐,不是很好么。”

燕王笑了起来:“那诚国公这样恬淡,对夫人时常出入宫中奔忙,又怎么看呢?”

清沅只能撑着,她笑道:“他也常常劝我不用那么辛苦…我自己好忙碌罢了。”

她圆得这么努力,燕王不忍心再逼她。他看了一眼马栏,说:“这里的还不够好,以后我看到好的,再送给夫人。”

这时候叶小鸾回来了,她满面喜悦,翻身下马,对着燕王娇声说笑。

清沅一阵心灰,她连告退都没有就牵着马走了。

燕王立刻对身边内侍使个眼色,内侍马上上前请走燕王,叶小鸾只能行礼离开。

他再去看清沅,她已经骑马走远了。

第239章 外传第十七章

清沅回去之后不久, 叶小鸾就回来了。

清沅连衣服还没换,正歪在榻上休息,见小鸾回来,就奇道:“怎么这样快就回来了?”

叶小鸾脸上还留着兴奋的红晕, 她说:“老师才走一会儿, 燕王就有公事,我就告退了。”

清沅不做声。叶小鸾慢慢冷静下来, 问清沅:“老师, 我刚刚没有说错话吧?”

清沅对她笑笑, 抚慰道:“没有, 你用不着担心。说话做事像你平时一样就好,那是最好的。”

叶小鸾安心了些,她心中高兴。因为这次虽然来了这么多名门闺秀, 但是燕王只独独叫了她去。

少女时候一丝一毫都会想多, 哪怕一个眼神都看出别有意味。更别提这并不是叶小鸾的臆想,燕王是真的待她与旁人不同。

“老师…”叶小鸾心里痒痒的,她想问清沅她的事看起来有几分成算。三成?五成?但她又不好意思问出口。

清沅哪有什么看不出来的,她柔声说:“不管如何,现在是个好兆头。旁人燕王说不定连名字和脸都对不上。对你…至少他已经算熟悉了。”

她抚了抚叶小鸾的脸, 道:“去吧, 我给你父亲写封信。”

叶小鸾高高兴兴去玩了,清沅给叶行高写了信, 说的都是有关小鸾的事情。她把今日燕王见小鸾的事情大致说了。但她提醒叶行高, 光凭她和太后还是不够, 燕王虽然在考虑叶小鸾,但不像十分迫切的样子。

行猎结束那天晚上,燕王办了一个简单的酒宴。皇帝和太后都去了。

清沅陪着太后。女眷这边人少,与皇帝燕王那边的宴席用屏风隔开。

皇帝在太后这边坐了一会儿,就去燕王那边了。皇帝似乎觉得这样很好玩,不时借口要去更衣如厕,要内侍陪着他两边跑。

酒席上的话没有大意思,都是互相吹嘘。清沅只顾盯着皇帝看。皇帝六岁了,正是最调皮的时候,在燕王那边的时候,就正正经经坐着,一窜到太后这边,他就撒野了。

太后和清沅都被皇帝逗得直笑。清沅正笑着,就听到隔着屏风传来自己丈夫的声音。

赵逊说寻着一支难得的玉笛,想献给燕王殿下。

“名匠所造,天下无双,正与殿下相配。”

清沅的笑容僵在脸上,太后看了她一眼。

燕王顿了顿,才拒绝:“不必了。诚国公心意,孤已明了。”

他声音平淡,听不出半点热情。

赵逊还要说,燕王就道:“玉笛诚国公不妨自己留下…或可为今日宴席吹奏一曲助兴。”

赵逊笛子不精,吹得马马虎虎,还不如叶小鸾好,吹完了一曲,众人给脸也纷纷说好。赵逊竟然还要再为燕王吹一曲。

燕王笑道:“好。”

清沅在屏风这边,只觉得那笛声像在她天灵盖上拉锯子一样。她放下酒杯,对太后说自己多饮了两杯,要出去吹吹风透透气。

太后拽住她的手:“清沅…”她知道清沅的难处,见她如此只能点点头,让清沅避开了。

清沅走出去,站到廊下。九月底夜晚的山风已经带了寒意,但她心头燥热,吹着正舒服。

嫁给赵逊的时候,她知道赵逊身上必然会有纨绔的毛病,但新婚头两年,他们也有过开心的时候。她那时候以为十年之后,她和赵逊会有几个孩子,她对赵逊的小毛病已经能一笑而过,安然度过这一生。

而不是现在这样,此时此刻,她仍是孤单单一个,只恨不能乘着这风随便飘去哪里。

清沅正用冰凉的手背盖着发热的面颊,忽然就看到燕王正站在长廊另一头。他正用帕子擦脸,看到她就是一愣。

他向她走过来,她立即背过身去。

“顾夫人。”他站在她身后,低声道。

清沅能闻到他身上的酒气,更觉厌恶。她再不能装作没看见他,只好转身道:“殿下。”

燕王看着她,问:“诚国公送上玉笛,不像是你的主意。”

他偏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清沅淡淡笑道:“这样的小事,诚国公当然不用问过我才行。”

她又用力说了几句赵逊的好话。

萧广逸听不下去了,他终于说了出来:“我原以为诚国公至少是个忠厚之人。顾夫人,不要自欺欺人了,他配不上你。”

清沅被他气笑了。

“他是我的夫君,”她微笑道,“我是他的发妻。这还不够相配么?”

她的眼睛闪闪发光,直视燕王:“这是月下老人牵的线,定婚店里求的缘。要不然如何让他和我这辈子做了夫妻?殿下又是从哪里突发奇想,说我们不配?”

燕王的面色又多一分苍白,他讨了个没趣。

他不再说话,坐在廊下,让人取来笛子,道:“我失言了,就用这一曲向夫人道歉。”

清沅没有留下听,她行了礼转身离开了。

她转身几步,就听到那幽幽的仿佛能摄魂的笛声,她闭了闭眼睛,才能不让眼泪很快落下来。

回到京中之后,赵逊还向他的朋友吹嘘了好一阵,如何和燕王一起打猎,还在宴席上吹奏助兴。他这样无所谓,清沅也开始麻木起来,没有说他什么,扫他兴致。

接下来这段时日,清沅在宫中给皇帝上课,平时在家中给叶小鸾上课。

叶小鸾将会成为燕王妃的风声渐渐起来,甚至有人传说燕王在打猎的时候特意去陪叶小鸾骑马了,只不过好事要等到明年才能公布。

清沅知道这些事情都不属实,从打猎回来之后,燕王就没有再见过叶小鸾。弄得叶小鸾好像害了相思病一样,茶不思饭不想。清沅托郑十九问问燕王看看,燕王只说回头再说。

除了叶小鸾,京中还有一种说法,说乔煦的长女乔优优虽然不声不响,但她才是燕王想娶的人。她的父亲是倒顾的忠臣,因为顾太后迫害而死,这样人家的女儿才最适合燕王。

而且乔优优不知道为何,还得到了许家的支持。许婕妤剩下的亲人不多,因为燕王回来,他们也终于扬眉吐气。许家的长辈全都在催促燕王尽早完婚。许家不喜欢叶氏,因为叶家与顾太后到底还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而且叶小鸾太年轻了,恐难担事。

京中一时什么说法都有,只是大家都知道就算燕王已经把王妃人选定下来了,也要等到明年才办事。

年末时候,宫中定下了明年皇帝的新年号——永延。

人人都盼着明年顺当。这一年发生了太多事情,明嘉皇帝驾崩,燕王掌权摄政,朝中宫中一番清洗,直到冬天时候才算安稳下来。明年就是永延元年,终于能看到新气象了。

年末时候,有一个不速之客来到了京中诚国公府。清沅的小妹清泠终于从霖州跑出来了。

这两个月小妹一直说要来京中,只是清沅不同意——人人都觉得明年会更好,只有她知道自己是朝不保夕。这样的情形,她怎么能让小妹来京中?

只是清泠性子倔,她能不听大哥顾晟的话,就能不听大姐清沅的话。她已经受不了老家,终于自己带着两个仆人就跑了出来,顾晟只好赶紧写信给清沅。

清沅收到信的时候,小妹已经走了大半路程了。

腊月二十快过年时候,清泠到了京中。诚国公府的人接了她到府上,清沅早就等着她了。

清沅有好几年没见小妹了,乍一见小妹,还是呆住。

清泠长高了,现在与她差不多高,容貌更像父亲,更爽朗英气。让清沅吃惊的是,清泠竟然穿了一身男装。

她本就长得像俊美的小男孩,穿上男装,真有几分雌雄莫辩,像英俊的白面书生。

清沅一见她,就道:“跪下!”

她数落清泠一通,是为清泠一声不吭就从老家跑出来。

清泠也怕这个大姐,见大姐是真生气了,才对清沅哭诉,在霖州时候,就为退婚的事情,她被顾晟狠狠打了一顿,又被大哥二哥的两个嫂子反复嘲讽,甚至家里有些资历老的下人,都敢给她脸色看,把她的事传得到处都是。

“…总之,我再在霖州呆下去,就要被他们磋磨死了!我为何要在霖州受他们的气!”清泠大哭。

清沅最心疼小妹。清泠与她相差十二三岁,她当年刚入宫的时候,清泠还要人抱在怀里。父亲出事的时候,小妹才四岁,和现在皇帝差不多大。小妹几乎像她半个女儿。

清沅冷冷道:“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我在京中…也不能容你呢?”

清泠含着泪,委屈巴巴地看着大姐,道:“那,大姐至少等过了年再赶我走吧。”

清沅又好气又好笑,她算是看出来了,清泠一半是不愿在霖州受气,一半是想来繁华京城吃喝玩乐了。

她拿板子,打了清泠手心十下,要清泠下次无论如何不许一声不吭就走。然后才让清泠起来。

“你这衣服是怎么回事?”清沅这才问她的衣服。

清泠摸摸鼻子道:“我听说京中正风靡贵女穿男装。我就买了一套男装穿上。”

她转个身子,问清沅:“怎么样?还成吗?”

清沅笑着摇头,旁边的侍女也都笑了。

清沅道:“京中贵女穿的是改良过的男装,特意做的,颜色花头都有讲究,许多地方改得更精细,还必须要贴身做。哪像你,直接买一套就穿,这粗糙的!真是臭男人穿的。快脱下来!”

她到底偏爱小妹,立刻就要侍女去挑布料,给小妹量尺寸,叫针线上的人快点赶几套漂亮的男装给清泠。

清泠抹着眼睛,道:“我就知道是大姐最好。”

清沅叹口气,拉住她的手,道:“我话说在前头,你住在我这里,我不会亏待你。但你只能住到年后,最多到二月就回去。总之不能到三月。”

清泠好奇:“三月怎么了?”

清沅神色冲淡:“三月我有许多事。”

清泠就在国公府住了下来,平日也能帮清沅处理些事情。与清沅不同,她读书不多——她正应该好好读书的时候,家中出大事。清沅和顾晟忙着满世界奔波,母亲生病,西顾分崩离析,清泠很多时候都是下人照看,从小玩得心野了,不爱读书,只到能读写的程度。

不过她人聪明,做事爽快,所以没有吃过大亏。

过年前后这段时日,清泠在京中玩得痛快,到了正月十五,又央求清沅一起陪她去看灯市。

今年若不是清泠在,清沅是不会去朱雀大街的灯市的——她已经好几年不去了,赵逊在外面宴饮,她一个人懒动,过年事多,正好清闲休息。而且先帝就是在正月十五驾崩,宫中今日会有祭祀。清沅想起来还是有几分伤感。

但这次架不住小妹央求,清沅终于点头。

“那就去鹧鸪楼订个窗户吧。”

鹧鸪楼正对着朱雀大街,在鹧鸪楼的窗边看灯,能看长街全貌,一整条街缀满灯火,十分壮阔惊艳。

天色刚擦黑,灯市就开张了。

燕王正对着窗外,他一个人独酌,静静看着楼下的灯火。周围的包间都是欢声笑语,只有他这一间静悄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