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样么?殿下?你没有瞧不起我么?殿下当年在西境,为了买通丹支邪的从欣将军,就扶植他做了丹支邪的新国王。为了让西戎的第三部落王子倒戈,送了整整一百马车的货物。甚至高崖寺一带匪帮,殿下为了收服他们都赐了一万金。”

“我呢?就在刚刚,殿下对我说,可以保我平安,”她似笑似哭,“仅仅是应允我平安活着,就想换我卖主。”

燕王脸上没了一点血色。

清沅的眼泪流个不停,她说:“对我和颜悦色又如何?略施小恩又如何?我就该为这些感激涕零么?我没有这么下贱。”

萧广逸脑子里那根弦断了,他的胃里有一团火在烧。他一把捏住清沅的下巴,俯身吻上了她的唇。

他像野兽一样吻她。她不知道是在抵抗还是迎合,只是到最后他能尝到血腥和眼泪的味道。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手已经环住了他的脖子。

他们气喘吁吁结束了这个吻,他拉开一点距离,低声说:“你想要什么?顾清沅,你说说看,你要我拿什么来买你。”

他看她敢不敢要。

清沅松开手,她看起来既温柔又冷酷,她说:“无价。我不侍二主。”

燕王甩开她。

她倒退两步。

好像刚刚他们相拥相吻只是一个幻觉。

燕王平静道:“顾清沅,你应该明白一力降十会的道理。你总有一天会到我这一边,只是早晚而已。”

清沅一动不动。

他叫人把顾清沅带了下去,看押起来。

清沅一离开,他就跌坐在榻上。肋下的疼痛让他呼吸都粗重起来,从胃中泛起的恶心更无法抑制,但他只能吐出一些清水。

他扶着榻边,忍了半天。郑十九进来,见他如此大吃一惊,因为每次诚国公夫人来过之后,燕王情形都比较好,从来没有过这样。

郑十九忙扶他去床上躺好:“殿下…小人去叫御医来。”

燕王道:“抄…抄…诚国公府。”

郑十九见他有些神智不清的样子,连忙安抚道:“殿下,先让御医来看看。”

燕王慢慢呼吸,说了两个手下的名字。他要他们马上来办这件事——查抄诚国公府。

清沅被关在了大理寺的监牢。

十几年前,她的父亲在这里关过很短一段时间,然后被流放了。她很清楚燕王说的一力降十会。他现在掌握大权,没了耐心之后,不需要对她以礼相待,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摧毁她。

她一进牢房,就道:“劳烦拿一块布,一瓢清水给我。”

大理寺关押女犯的地方本来就小——很少有女人被关进来。在角落里一排五间牢房,清沅被关在最里面一间,又小又脏。

牢头的婆子负责看管女犯。婆子四五十岁,不住地看清沅。以往被关到这里来的,都是些无知村妇,或者风尘女子,多是因为钱财情/色纠纷闹出人命的。

婆子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一个端丽的贵妇被关到这里来,姿态还这样落落大方,好像她不是坐在一股恶臭的牢房里,而是在茶室里一样。

婆子竟不由唯唯诺诺起来,很快把清沅要的东西拿来。

旁边的牢房里就有女犯人桀桀怪笑:“来了个有钱婊/子!以为自己是皇后娘娘吗!”

几个女犯人都一起笑,婆子喝她们,她们叫骂婆子狗眼看人低,看见有钱人就当狗了。

清沅不管外面的谩骂吵闹,她用布和清水尽量打扫了一下,拾掇一番。然后静静坐在地上打坐。

诚国公府上此时已经乱做一片。

燕王旨意一到,诚国公府很快就被围住。赵逊这一天正在外面和朋友游玩,正看歌舞看得开心,就有人匆匆忙忙跑来大喊诚国公府被抄了!

赵逊吓得说不出话来,他想逃出京外。但这种事情怎么逃得掉,他的几个朋友把他按住,就差用绳子捆起来,押着他赶紧回府。

赵逊一路上就道:“都是她…全都是她…我早说了,要她别老往宫里去!这下可把祸事召回来了!”

他的朋友劝他:“你能跑哪里去?这时候早点回去,看看出了什么事,赶紧打点关系才是!”他们把赵逊架到国公府门口一扔。

赵逊立刻被关在了府里。有五十多个士兵在府上到处翻找查抄。

燕王下了旨。所有东西都细细的抄,钱财珠宝归一类,最紧要是有字的东西,不许放过一张纸片。

这样仔细的抄家,抄了整整两天两夜才算抄完。

京中为此轰动——最后一个顾家人也被燕王收拾了。

宫中吴太后一直在问外面的消息,她到第二天傍晚才终于确定清沅失踪了——她不在诚国公府。出了这样的大事,清沅不可能躲起来不闻不问。

吴太后去了天极宫。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去见燕王。

两仪宫的女官纷纷劝她:“太后不必忧心,诚国公夫人应当只是暂时躲起来了。”

吴太后穿戴整齐,喝道:“让开。”

她不许那些宁州派的女官挡她的路。她倒要看看萧广逸是不是真的把她囚禁了,她连天极宫都去不得了。

到了天极宫,吴太后等了一会儿,燕王才走出来见她。

他面色有些青白,见到吴太后就问:“太后有何要事?”

吴太后开门见山:“你把顾清沅怎么了?”

燕王皱眉道:“顾清沅在干什么,去哪里,不是应该太后最清楚么?为何问孤?”

吴太后说:“她失踪了。是不是你…”

燕王摇头:“太后请回吧。”

吴太后脸色变了:“你杀了她?”

燕王笑了起来,他说:“太后,我说了,我不知道她是死是活。我也并不关心。”

吴太后眼前一黑,宫人扶着她离开了。

吴太后一走,燕王立刻扶住墙,他这两天一直没有好转。

第243章 外传第二十一章

清沅失踪的第五天, 吴太后终于知道了她的下落——叶行高托人转了话给太后, 请太后不要太过忧心。

顾清沅还活着, 暂时被关在大理寺。

吴太后这才缓了一口气,她这天夜里几乎每晚都做噩梦, 一闭眼就是清沅满是是血的样子。当初顾太后就是不声不响,突然就被“暴毙”了, 以燕王的心狠手辣, 他不是干不出来这种事情。

吴太后又试着去和燕王要人。但这一次燕王压根没有见她,让她吃了个闭门羹, 甚至连皇帝都不让她见。

吴太后无法,只能让宫外人尽力营救清沅。

吴太后正为清沅的事心焦不痛快,就有人撞上来。

赵逊在抄家之后, 整个人都萎掉了。他何曾遇到过这种事情?他晕头转向了两天,对怎么取回财产毫无头绪,只是整日咒骂清沅。

他不急着寻清沅, 只想给清沅写休书。知道清沅被关在大理寺之后, 他心里更想写休书了——哪个好端端的贵妇会被关到那种地方去!

但赵逊到底知道这事情重大, 他有这个心没这个胆, 嘴上说了几句,没敢立刻付诸行动。他还是先托人去问了一下太后。他觉着顾清沅都这样了, 在吴太后那应该失宠了。只要吴太后不反对,他这休书就可以写。

结果吴太后一听就怒了。清沅出事才几日, 这个不成器的东西就想着抛下清沅跑了。吴太后立刻让人去骂了赵逊一通——她管不了大事, 难道还管不了一个纨绔赵逊?

赵逊只能暂时把写休书的事情按捺下来, 但他还是不愿意去大理寺打点——一来他现在手头紧,根本没银子使。吴太后派人送了两次银子,他平常大手大脚惯了,几日下来就花得所剩无几了。二来他不愿意去大理寺,只觉得丢人现眼。寻常都是丈夫犯了事,妻子去打点找人的,他这里反过来了。他不愿弄得全京城都知道这事,虽然已经差不多了。

幸好事情并不靠赵逊。

叶行高这一次出了大力。这日他在对燕王禀过事之后,主动问起了燕王。

“殿下,仆听闻诚国公夫人被关在大理寺狱中,已经有好几天了。”他一边说,一边看着燕王的脸色。

燕王这段时日气色不好,他听到叶行高问起,眉毛都纹丝不动,淡淡道:“御史何以关心此事?”

叶行高说:“监察乃职责所在。大理寺若有滥用职权之举,必须使殿下知晓。”

燕王淡淡笑了笑,道:“诚国公夫人确实是在大理寺,此事你不必过问了。”

叶行高不退让,只问:“请问殿下,国公夫人何罪之有?是因何罪名下狱?”

燕王有些意外,他慢慢站起来,道:“诚国公夫人利用帝师的名头敛财,数目巨大,所以抄家下狱。”

叶行高知道燕王所说不实,他说:“这只是怀疑,还没有确实证据。请殿下查明真相之后就放归诚国公夫人。”

又过了几日,连燕王宁州派这边,都有人开始问起顾清沅的事情。

因为一个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总不是个事。若是干脆死了,也能收拾残局。但现在燕王只是拖着,反而让京中的风声越来越大。

燕王的幕僚劝燕王最好放了诚国公夫人。

“殿下要是想杀她,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候了。若是不声不响死了,不算麻烦。现在抄家动静太大,又在大理寺关了这么多日,再死,就成丑事了。”

燕王问:“京中人很喜欢诚国公夫人么?”

他的幕僚说:“喜欢谈不上。只是明嘉皇帝时候,朝廷只嘉奖过两位孝女,诚国公夫人就是其中之一。明嘉皇帝御笔亲批的孝女,殿下若是杀了,还被全天下人知道…”

幕僚并不知道这位诚国公夫人到底如何得罪了燕王。尽管有些在推王妃上面有小动作,但是罪不至死,燕王对她,似乎还是因为顾太后迁怒。

燕王长叹一口气,他说:“孤知道了。”

清沅在牢中住了大半个月。牢头的婆子还算照应她,每日都会给她清水。只是饭食和其他人一样,不会单独为她做。每日或是发馊的饼子,或是不知道什么煮的糊糊,清沅每天会把咸菜吃干净,然后挑些干净的部分吃一点。饿不死就行。

她已经知道了在她旁边关的几个人都是判了死刑的或将会判死刑的。日子过一日少一日,就是在等死。白天时候还好,到了夜里天一黑,人就会发狂。夜夜狂叫嚎哭,宛如人间地狱。

清沅被关进来几天之后,这种嚎叫消失了,她们平静了下来。

因为清沅开始给她们讲故事。

一到深夜,她们就喊“那个有钱小/婊/子,来说一段!”

清沅说:“昨天夜里,我们说到了,这家主母十分厉害,虽然当家嫡子快病死了,但她把族中大权牢牢握在手里。庶子呢,也被她弄死在外地了,这下她觉得能高枕无忧了。谁知道,那个庶子竟然是诈死,悄悄杀了回来,打了主母一个措手不及。”

几个听众十分捧场,大声说:“好!好!就知道这小子命不该绝!”

清沅接着娓娓道:“这个庶子,既疑心主母杀害了自己的生母,又是个睚眦必报之人,岂会轻易放过…”

她忽然住口,有脚步声从通道中传来。她听那脚步声,心中一阵难受。

燕王的身形从黑暗中显出,他走到清沅的门前,道:“怎么不说了,接着说下去。”

听众正听到关键处,听得入迷,清沅忽然停下,她们都拍地催促,又听到有男人入内的声音,全都想看来的是个什么人。

清沅没有起身,也不看他,只是淡淡道:“辛苦你了。大半夜还过来。”

燕王说:“不妨,反正我睡不着。”

有女犯的声音阴阳怪气叫道:“原来是小婊/子的姘/头来了!”

清沅立刻道:“请回吧。这里不是你该屈尊来的地方。”

燕王左右看看,说:“也没什么。我过去住过比这更可怕的地方。不过对你来说,可能是绝无仅有的经历。”

清沅微笑道:“我十六七岁时候和大弟去信州,在路上误入黑店,差点丢了性命。在这里,至少没有性命之忧,每日睡得还算安稳。”

燕王叹了口气:“你这样固执…”

清沅说:“你来究竟想要听什么?那天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她终于回头看向燕王。

月光从狭窄的窗户透进来,就着这昏昧的光,他们终于看清了彼此的脸,都是一怔。

清沅一看就知道燕王又生病了,他被病痛折磨得很明显。

燕王是没想到清沅瘦了那么多,而且一看就是饿瘦的。肩膀和手臂都单薄得吓人。他心口一阵窒息。

他说她固执,可他何尝不能放过自己。

“告诉我,你到底想要什么。”他又问了一遍。

清沅静静道:“我说过了,我什么都不要。”

“你真是她姘/头就赶紧筹钱赎她出去啊你个怂蛋!”女犯乱叫一通,几个人都哈哈大笑起来,说些不堪入耳的粗话。

清沅忍不住笑了起来,燕王看了她一眼,她居然笑得很轻松。

清沅笑过了,就指着隔壁对燕王道:“叫人给隔壁几个朋友送些好酒好饭。有她们陪我,我在这里也算有些乐子。”

燕王本来还想发火,但他看清沅这样,突然一点火都发不出来。他终于也忍不住笑了。

清沅又催促他:“好了,话说完了,你快回去休息吧。”

燕王转身离开,他走了两步,又回头道:“你真想要我的命么?”

清沅微笑道:“我也想问你一样的话。”

燕王笑了一声,他终于离开了。

第二日一大早,果然就有好酒好菜送到牢房里,人人有份,众人全都欢呼起来。清沅只要了一碗熬得正好的清粥喝。

喝完了粥,婆子就打开了清沅的门,她被放了出来。

清沅脚步虚浮,婆子搀着她走出来。走到大理寺牢狱后门,已经有一辆马车在那里候着了。

见到清沅出来,有人立刻从车上跳下来,扑过来叫道:“姐姐!”

竟是清泠来接她。

清沅怔住:“你怎么…”

清泠小心扶她上了马车,道:“姐姐。我…我出了京,就在驿站住了几天,听说诚国公府被抄,我就立刻回京了!这几日都住在舅舅家。”

清沅这时候也没法责怪她,只道:“回头要好好谢谢舅舅舅妈,又让他们费心了。”

清泠点头,她又吞吞吐吐道:“姐姐…”

清沅问:“怎么了?”

清泠说:“诚国公扬言你一回来就要好好教训你,振振夫纲,要把你关起来,又说要把你送到乡下庄子去。”

清沅道:“他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