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泠有些着急:“我看诚国公这次不是说着玩的,全京城都等着看你们的笑话呢!”

清沅道:“我明白。虽然他不敢,但我与他闹起来到底不好看。再者出来之前我就已经想过了,暂时不回诚国公府。我不去找他,他是懒得来找我的。”

清泠一听,喜道:“正好我还有姐姐给我的银子,还好没被抄了去!这些银子够我们花了!够租个漂亮大院子住好几年呢!”

清沅吩咐马夫地址,然后闭目养神,低声对清泠道:“这银子不是这么用的。”

第244章 外传第二十二章

清沅吩咐马夫去了定国寺附近的一座旧院落。

定国寺在九瑞坊和润善坊之间,这两个坊又恰好是京中人口最密集的两个大坊。因此定国寺香火旺盛, 周围鱼龙混杂, 热闹非凡。

清沅去的这所院落是闹中取静, 虽在闹市, 但院门一关,还算清净。

清泠扶着清沅下了马车,护院的老人一见是她, 立刻上前行礼道:“顾夫人, 您来了。”

清沅客气道:“这次我要多住些时日了。今天先把房间收拾出来,东西和人手慢慢添置。”

老人忙道:“我这就叫我婆子来。这房间是一直打扫的, 夫人这就可以歇脚。”

清沅点点头。清泠随她四处看看——这座宅院虽然老旧了些,但格局好,厅堂大, 房间多, 花园里还有小塘和假山,布置幽雅,别有洞天。

清泠赞道:“姐姐这是狡兔三窟呀!”

清沅苦笑道:“我又何尝想用上这里。这里是一位老友的旧居,她夫君去世之后,她手头拮据, 就清理了在京中的一部分家产, 回老家隐居了。我买下了这里, 但和她说仍将院子为她留着, 她随时都能回来再住。”

清泠道:“这样也好。住上面能省一大笔钱了。定国寺这位置我也喜欢, 每天一出门, 走出巷子,就是热闹。”

清沅这会儿也累了,早晨一碗粥不顶事。清泠忙让婆子来,服侍清沅吃饭,沐浴,休息。她去舅舅那里报个平安,然后取回了行李带到定国寺这边。

第二日舅妈白氏就来看了清沅,还带了两个丫鬟,还有许多吃的穿的用的。一见到清沅,白氏就哭了。

回头清泠送白氏出去的时候,就拉着清泠的手道:“看你大姐这样,我心里太难受了。她这样子,就让我想到当年你父亲出事之后,她就是这样。好好的观云坊就这么败了。”

清泠已经不太记得小时候的事了,只依稀记得家里有一段时间突然人人慌乱,然后家里好像少了很多东西,她跑来跑去也没人管了。

白氏又叮嘱她好好照顾清沅:“千万不许她再吃素了,坏了身体。再有,诚国公那边,她该低头就低个头,总不能一直在外面住着,不成样的。”

清泠对白氏的话,一半听着,还有一半并不在意。她觉得自家姐姐心里一肚子数,不会走错的。

如此过了几日,定国寺这边终于布置整齐。清沅这几日慢慢吃得多了些,脸上终于有了些红润。

亲朋都知道了清沅暂住在定国寺附近,往常来往多的贵妇只有寥寥几个人送了东西来。叶老夫人还带着叶小鸾亲自来看了一趟。

至于诚国公赵逊,正如清沅所料,赵逊真的没有来找她,只派下人来看了一眼,什么都没给清沅带来。

之前诚国公府抄家时候,清沅身边的几个贴身丫鬟都回自己家了——因清沅把她们的卖身契都还给了她们。知道清沅在定国寺这里,眠竹和其他两个大丫鬟就找了过来,还是继续在清沅身边伺候。

眠竹把抄家那天的情形给清沅大致说了,说那些士兵如何查抄仔细府上的东西,又把书房全都搬空了,还有请沅房间,库房里的箱子,全都一样不剩。

清沅虽然想到会是这样,听到时候脸色还是不好。清泠叫了起来:“怎么能这样!”

眠竹道:“姑娘没瞧见,那些人真如蝗虫过境一样。”

清沅喃喃道:“父亲的东西,当年下狱的时候丢了大部分。后来流放,去世,又丢了一部分。母亲能保留了一些留给我和顾晟的,已经很少。如今我又把父亲的笔记弄丢了…现在只有晟儿那里还留了几件东西了。”

一想到也许等到顾晟儿子当家时候,父亲在这世上就什么留下的东西都没有了。清沅终于捂脸流泪。

清泠虽没有清沅这样的悲痛,但看姐姐这样,她也忍不住在心里咒骂燕王。她想自己还是太嫩,看走了眼,这个燕王根本一肚子坏水,仗势欺人!

燕王并不知道这时候有个小姑娘在愤愤不平。

他正在看一本小册子——这本小册子上详细写了禹城运河该如何规划,一条一条要点列出来,还有图纸和附注。内容正与去年庄非玉呈上的那份一模一样,连措辞都没有变。唯一的不同是,这一份是顾清沅的字迹。

燕王不死心,又将庄非玉那份册子翻出来对照。果然是几乎完全一致,除了个别字句改动,其他就是照抄了一遍。

他很快又找到了第一份笔记,是顾清沅的父亲顾泽行所作。这三份东西放在眼前,事情就一目了然——顾清沅知道禹城要修运河,想到父亲曾有笔记,重新整理,新写一份,然后给了庄非玉。

燕王立刻召来幕僚。

他问幕僚:“你上次说,诚国公夫人有孝女名头。”

幕僚道:“对,是朝廷嘉奖的孝女。”

这分量不一般。

燕王又说:“我记得她这孝女是因为她为父亲翻案?”

幕僚道:“她当时一个未婚女子,带着弟弟远赴信州,几经周折,终于翻案。之后又为父亲茹素三年,刺血抄经。”

燕王抬手:“总之这关键是在翻案上。既然如此,那我要看看这案子翻得到底对不对。”

他下旨,要大理寺和信州当地把所有有关这桩案件的卷宗和证据全都送来。他要亲自读一遍。

至于庄非玉,人还在禹城修着运河。他先不打算动。

他现在谈不上有多恼怒,还算冷静。这事情他着了顾清沅的道,只是心中隐隐蹿火。他倒要看看顾清沅还有什么本事。

他知道她没有回诚国公府,避免了一场闹剧,但是他又不觉得她会就此偃旗息鼓,更不觉得她是因为害怕诚国公。

她连他都不怕!岂会怕赵逊。

因此吴太后那边要召顾清沅入宫,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阻拦。

清沅在定国寺住了十几天,终于得了个机会,知道赵逊会出城两天。赵逊一出城,她就立刻回了一趟国公府。

府上与抄家前她还在时大不相同,到处都是一团乱。本来抄家就被搬空了,之后看管不严,又让外面人跑进来,甚至把院子里的奇花异草都扒走了。花园里一片狼藉。

还有仆人都散了,偌大的国公府只剩下十几个仆人,又没人管束,不见踪影。

清沅一到后院,几个姨娘就对清沅哭天喊地——她们如今事事都得自己来。对清沅哭诉最多的一件事就是赵逊,手上已经没钱了,还大手大脚,她们真怕再这么下去,就要卖宅子了。

清沅安抚了她们几句,又把闻莺姨娘叫到面前,她算是妾当中较有头脑的。她叮嘱了闻莺几句,教她怎么跟赵逊拿到银子。

清沅这次最主要回来是看看几个孩子的,两个小的还不懂,大女儿赵风南哭着求清沅:“母亲能不能住回来?”

小姑娘七岁多,正是敏/感懂事的时候,见清沅摇头,她哭得更厉害了,只是一直叫清沅母亲。清沅只能擦了擦她的眼泪,搂着她低声问:“我给你和妹妹的首饰,你有没有藏好?”

风南点点头,在清沅耳边说:“放在盒子里用油布包着,埋在假山下面了。”

清沅夸道:“好孩子。”

临走时候,她终于留了一些银子给几个姨娘傍身,虽然不多,但她们不像赵逊那么奢侈,够用段时日了。

过两日赵逊回来,知道清沅回过国公府之后,也不好发火。因为据说吴太后又召清沅入宫了,似乎清沅这次遭难,并没有在吴太后那里失宠。

清沅去了两仪宫,吴太后一见她就问她如今在定国寺那里住得如何,又问她缺什么。

说着说着,吴太后就掉了眼泪,她这一个月都没见到皇帝,清沅又这样,她每天都很难熬。

清沅刚在这边与吴太后说了没两句,正想悄悄告诉吴太后她接下来的行动。郑十九就来了,要把清沅提到燕王那里去。

吴太后恼了,她和清沅一遍茶还没喝完,燕王这是存心不让她好过。

她硬是多拖了一会儿,才放清沅走。

清沅临行时候,对吴太后郑重道:“太后不必时常召我。此后一段时日,我恐怕忙得脱不开身,而且太后总是召我入宫,也不太好,毕竟我如今不住在诚国公府了。”

吴太后虽然对她这话似懂非懂,不太明白她的道理,但是猜到这可能和清沅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有关,便答应了。

到了天极宫的书房,清沅在那里静静等了一会儿,燕王才进来。

他这次这一场大病,总算过去了,只是脸色还是不算太好,他看了一眼清沅,淡淡道:“坐。”

清沅行了礼坐下。

一坐下她就说:“殿下,我刚刚从太后那里过来,她竟然已经有整整一个月都没能…”

燕王打断她:“这是谁的错,你该好好想想。”

清沅说:“请殿下让皇帝多见见太后。”

燕王说:“你还有空关心这个?”

他起身从书架上取了三本小册子一样的东西,往清沅面前一扔:“你还记得这个么。”

清沅心跳一瞬间加快。知道抄家把她书房里东西全抄走了,她除了伤心遗失,就是最担心庄非玉的事情被燕王发现。

她仔细一看那三本小书。封面上是“懿光书社”四个字。

清沅沉默片刻道:“这有什么问题么?燕王应该也记得当年…”

燕王道:“我到现在饶你不死,留着你的性命,已经是看在当年了。”

清沅觉得这话听起来很有道理,仔细一想好像哪里不对——当年和燕王有情的是玉苓。她和燕王并无交集。

但她不好纠正燕王这说法。

燕王淡淡道:“这东西,你带回去吧。想想看,从那时候到如今,还有几个人剩下?你该惜命了。”

清沅没想到抄家那么多东西,燕王就还她这三本东西,她终于忍不住问:“殿下,我还有一些…私藏书籍,能取回么?”

燕王看了她一眼,道:“我只命人挑出有关宫中的东西。其他与宫中无关的东西,大约都被销毁了。”

清沅眼前一黑,听到燕王明白无误这么说,她说不出话。

燕王见她面色煞白,失魂落魄,压低了声音道:“我和你说过,一力降十会。”

清沅像一缕幽魂,默默退下了。

第245章 外传第二十三章

清沅从宫中回去之后没有消沉太久, 接下来还有更多事情要做。

几天之后, 这座院落就布置好了。清沅将正厅改做了一个学堂。定国寺周边很快有了风声——诚国公顾夫人就在夕露巷授课, 只收贫苦人家的孩子,且束脩极其低廉。

清沅原就有才女的名头,与京中文人常有往来, 又做了一年多的帝师。夕露巷的私塾一开,很快就收满了学生,还源源不断有人来旁听。

清沅请了两名老先生做帮手, 帮她讲课。她自己也会上课教孩子练字。清泠帮着打理钱财和人手,家中其他的侍女下人都各司其职,每日都忙个不停。

清沅自己还有一笔银子,再加上清泠的银子, 够支持一段时日了。

而且吴太后还会从宫里送银子来,银钱方面,虽然清苦些, 但还不至于供应不上。

诚国公府清沅又回去过两次,她是去看看孩子, 尤其是两个女孩子。大女儿风南最依恋她, 清沅心里也舍不得两个女儿。但她明白自己,从心而论,她是一日都与赵逊过不下去了。

她被关在大理寺二十日, 许多人都为了她的事出钱出力。唯独赵逊, 因为觉得丢脸, 连大理寺一次都没去。

她回府两三次, 也听到府上的人说了,赵逊曾扬言要写休书,但是不知道为何,近来不再提这话了。

清沅猜测,若非赵逊本意,那就是吴太后拦住了他。吴太后一定是想她经常出入宫廷,有个诰命夫人的身份才够体面。她是诰命夫人,赵逊要休妻,是要朝廷和太后点头的。若不经上面同意,赵逊就休了她,那是要被责罚的。

清沅没有让赵逊为难。

她回诚国公府的时候留下了和离书和一封信。和离书是清沅写的,盖了她的印,只要赵逊用章,就算和离了。赵逊只要把信和和离书一并呈送府衙,说明和离是她的要求,罚也是罚她。

她的心愿,她自己承担。

赵逊回来之后,看到这信,气得差点撕了和离书。他好不容易气消了,不去想休顾清沅这事情了。这段时日还时不时有人劝他把顾清沅接回来,他还想着她,在外面住久了,肯定会想回家的,只要他一点头,她应该就会回来。没想到顾清沅竟然反过来想休夫!

他还要那点脸面!

赵逊对着那和离书看了半天,想从字里行间扒出一点清沅的不舍不甘,看得久了,好像真有那么点意思。她可不是事事都想要尽力满足他么?难道是自己知道这次错得离谱,所以没有颜面回来见他,还自请下堂?

赵逊前些日子还想着清沅多可恶。这时候知道清沅请求和离,突然又想起她的好处了。他的几个妾侍哪一个都不如清沅标致大方,更别提那种高贵的风度仪态。

赵逊挣扎了大半天,到底盖不下那个章,只得把和离书锁进箱子里,想着哪一天清沅再犯一次大错,他就立刻休了清沅,再不给她机会。如此想着,赵逊心里才好过了些。

只是这么想着,他反而惦记起清沅来。

他知道清沅住在定国寺附近的夕露巷,还开了私塾,只是不清楚清沅现在具体过得如何,他终于开始想这件事情了。

宫中这一段时日相当沉闷,没有酒宴,没有出游。吴太后见不到皇帝,又没有清沅进宫来开解她。她只是每日闷在两仪宫,有时候能一整天都躺在床上流泪。

燕王那边,花了几日功夫读完了清沅父亲的案子。他原来想着,这案子里说不定有破绽,顾太后当年也许动了手脚,才能让清沅为父亲翻案。只要有一点破绽,他就要夺下清沅这“孝女”的名头。

但是他把卷宗和证据反复看了几遍,其中还有一些清沅当时的信件,他全都仔细看了。越看越明白一件事情——顾清沅那时候没有借顾太后的力。

他好像能看到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身形那么柔弱,却风尘仆仆万分坚定,奔波在伸冤的道路上,和年龄是她两倍,甚至三倍的人斗智斗勇。

他明白了,顾太后为何会宠信她,给她特殊的地位。因为她值得。

这天晚上,燕王从宫中离开,在回王府的路上,他要马车和侍卫绕了个远。

“去夕露巷。”他淡淡吩咐。

时节是五月初,天色黑蓝,风都暖洋洋的,熏得人舒适。

马车经过定国寺,在夕露巷口停下。燕王领着两个侍卫进去。

侍卫拍门。门内有婆子的声音粗声粗气道:“大人请回吧!”

燕王给侍卫一个让开的眼色,他亲自敲敲了铜门环,还未开口,就听到一个年轻女声骂道:“快走快走!姐姐不想见你!”

侍卫厉声喝道:“这是燕王殿下!”

那个女声“呀!”了一下,听声音像是跑开了。

门立刻打开了,婆子诚惶诚恐弯腰道歉,连说不知道是燕王冲撞了。

燕王站在院中等待,过了一会儿他想见的人快步走了出来。

她好像是从书房里急急忙忙来的,手上还沾了些墨汁,一身旧衣,身上除了两件玉饰,没有珠宝。但没了那些繁丽修饰,她好像脱去了枷锁,看起来还更轻盈年轻了。

院子中老石榴树开了花,火一般艳丽,她在花下站定,向他行礼。

燕王疑心又起——她是不是十分清楚,她一头浓密乌发在这花下最好看?

“殿下,”她脸上的神色没有嫌恶,“若不嫌弃,就在院中说话。这天气正舒适。”

她请燕王去花园里面的石桌边坐下,又让侍女上了茶。

燕王没有喝茶,只问:“刚刚你们在赶谁?”

清沅道:“不是谁。”

燕王追问:“难不成真是在赶我?”

清沅看了他一眼,终于道:“是诚国公,他想劝我回去。已经来过两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