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小声说:“赵嬷嬷说的。”

赵嬷嬷是宁州派的人。其实不用问,皇帝现在身边的人全都是燕王安排的。

这天晚间的时候,燕王又去了夕露巷。

夏天快到了,清沅穿了浅色的薄裙,坐下时候,能看出腿的形状。

她没有给燕王上茶,而是直接从藤上摘了一串葡萄。

“殿下解解渴吧。”她柔声道。

燕王与她一起分食那串葡萄。

他看起来有些伤心。清沅自己吃着葡萄,也不去安慰他。只要他不是来找她算账的就好。

“最近侍卫没有换了。”清沅还是主动开了口。

燕王像醒过来,说:“这批人你总算满意了,我就没有换。”

清沅一愣:“我有什么满意不满意的?”

燕王就知道自己闹了个笑话,他终于笑了,他也不嫌丢人了,把事情说了。

清沅听到“体格强壮的汉子”那里已经撑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她说:“原来你不知道,清泠是个野孩子。”

笑完了,清沅才说:“不过殿下什么时候能把这些人撤走呢?”

燕王道:“给你看家护院,做做粗活,还能镇住顽童,这么多好处,你就留着放心使。”

清沅微笑道:“可他们到底是来监视我,并监视和我来往的人。”

燕王看向她,说:“和你来往的人有什么不妥么?”

清沅想,燕王应当已经知道那首诗的事了,京中到处都在传,他怎么会不知道呢?

所以他应该知道这是她的手笔了。

他以为只有他会让人唱“四只燕子来”吗!

她又觉无趣,把剩下的半串葡萄往燕王怀里一扔,多/汁的葡萄污了他的衣襟,她起身就想送客:“原来殿下是来算账了。”

燕王柔声道:“才好好说了两句,怎么又翻脸?我来告诉你,今天我让皇帝去见吴太后了。”

第247章 外传第二十五章&第二十六章

听到燕王说, 皇帝见了太后。清沅立刻看向他,她毫不掩饰自己的欣喜。

燕王看她欢喜的样子,一时挪不过眼。清沅这才觉得自己刚刚有些激动了, 她复又坐下,问燕王详情。

燕王没把皇帝听到的混账话告诉清沅,他只说让皇帝上完了课,去陪太后用了晚膳。太后拖拖拉拉,一直等皇帝快要睡着了,才把皇帝送回天极宫。

他就是看到皇帝回到天极宫才离开,然后就到夕露巷了。

清沅听到这些话,心里又为太后高兴又有些难过。高兴的是太后终于见到皇帝了,难过的是这样见一次都要看燕王心情。

“殿下…”她低声说,“太后很不容易。”

燕王道:“我只是为了贤儿。”

他想到皇帝说“母后不要我了”的神色。他明明是天下的至尊, 但并不比一个寻常人家的孩子开心多少。燕王忽然想起自己少年时候,他对后宫中的女人和母亲的诸多误解。这种误解甚至现在还在延续, 时常使他心惊肉跳。

长此以往, 皇帝将一辈子都不会摆脱这种困惑。

他终于让封海平将皇帝送去了两仪宫。只是他只能做这么多, 两仪宫仍全都是他的人严密看管。

“今后我不会再让皇帝这么长时间都不能见太后,”燕王看着清沅道, “但太后和你应该知道该怎么做。”

清沅不说话。

燕王说:“我们这样斗下去, 只会两败俱伤。你这样孤单单住在这里,还能熬多久?”

清沅别过脸去。燕王声音越发温柔:“咱们暂时休战吧。我也累了。”

他这一句累了, 正戳在她的心上。她何尝不知道他累?

燕王又伸手握住她的手。清沅轻轻舒了一口气, 她说:“只要殿下好好待皇帝, 尊重太后。我并无异议。”

看了一眼燕王握住她的手,清沅又低声道:“殿下…”

她一时恍惚。这段时间的风波终于平息,皇帝又可以与太后相见。只是她搞不清楚她与燕王之间到底该如何。

她像在一个漩涡里挣扎,渐渐就要放任自己被卷入其中。

就像此时此刻,他们手指交缠。只要她再向前一寸,她就能得到更多。

“殿下…”她微微张开嘴唇,勉强低语,“最近有没有见到小鸾?”

燕王无奈:“这时候,你为什么要提其他人?”

清沅低声说:“殿下又想我怎样呢?”

燕王不说话了。他心里真正想要她把她所有知道的有关许婕妤的事情说出来,然后抛弃顾家,离开诚国公,离开吴太后。

这就是他想要的。

但是她能做到么?

她做不到。

他同样不可能毫无芥蒂地娶她。

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娶她。

“清沅,”他说,“我只想我们平和些。”

清沅一点一点慢慢抽出了自己的手,她说:“我知道了。那就如此吧…我想现在已经够平和了。”

她垂着头坐在那里,姿态收敛了许多。

燕王忽然也觉得自己无趣起来,他坐了一会儿,终于起身离开了。

清沅送走他,回到自己房中,好像失了太多力气,一下子倒在床上。明明已经过了伤春的时候,她的心还是难忍那种失落怅惘。

她忍不住默默流了泪,又因恨自己还无法彻底摆脱这种男女痴缠的软弱,而更加伤心。

她心头堵得厉害,只能用力握拳捶床。她清楚明白他在想什么。

他是不会忘记对顾太后的仇恨的。许婕妤之死永远横亘在他和顾家之间。顾太后已经死了,他就接着恨活着的顾家人。

“平和”——这已经是他对她最大的表示,最多的暧昧了。到此为止,无法再进一步了。

清沅在监牢里没有哭,有家不能回没有哭,她把眼泪都留到了现在。

“姐姐!”清泠被侍女匆匆请到清沅房中,就见清沅这样伤心。她环住清沅的肩,将姐姐揽在怀中。

清沅这才睁开眼睛,声音微弱:“我没事…”

清泠急道:“这还叫没事?这天气小心哭得厉害了中暑气。”

清沅微笑着摇摇头,她让清泠扶她坐起来,让侍女端了水来洗脸,又喝了茶。

清泠让侍女都退下,低声问清沅:“一定又是燕王惹你伤心了!”

清沅道:“他没有惹我伤心,是我自己想不开。”

清泠哼了一声:“他到底什么意思呢?若是对姐姐没有心意,何必又总来招惹姐姐。我虽然在乡野长大,也是知道摄政是个什么身份的,他只要一句话,事事都有人为他办好。有什么事,非要亲自看到姐姐才能说清楚?”

她自顾自说:“他分明就是自己把持不住,还想把事情都推到姐姐身上。”

清泠抓住清沅的手,道:“姐姐,你可千万别做傻事,为他宽衣解带!”

清沅苦笑,她竟被小她十几岁的妹妹教这个。

“你都想哪里去了。”她嗔怪小妹。

清泠揉揉鼻子,说:“我知道我说这个也是丢脸…不过我那时候到底还有个婚约。燕王对姐姐什么都没给,姐姐可千万别因为他位高权重又一副深情款款的样子就迷了魂。”

清泠又道:“他每次来都没有好事!真是岂有此理!”

她却把戏耍使唤侍卫的事情给忘了。

清沅等她叽叽咕咕说完了,才拍拍她的手臂,道:“我来好好和你说一说。有些事情,你也该多想想。”

她说的不是顾家和燕王的仇恨。这些清泠都已经知道了。清沅说的是最近,如今,京中的局势。

她把燕王和自己的立场处境,仔细剖析给清泠听。

“所以他并不是故意想如此…”清沅为燕王开解。

清泠听了,反而更为清沅难过起来。

“我原来觉得诚国公不好,现在看燕王也不好。”她抱住清沅。

清沅说:“他有什么不好?人总会情难自禁而已…”

清泠道:“我还是那句话,既然没有结果,他和姐姐都这么难,那他何必来招惹姐姐。”

清沅不说话了。

不久就是皇帝去丰城行宫消息的日子。吴太后那边临行前派人去夕露巷送了一次银子。清沅知道燕王又让皇帝恢复了之前的作息,每天早上去给太后请安。只是如今偶尔也会让皇帝在两仪宫用晚膳。

吴太后暂时得到了安抚,宫中的气氛缓和了许多。她托人送来银子,让清沅再耐心些,过段时间她会让诚国公府恢复些,至少要还给诚国公府一些被抄的财物。

清沅不好辜负太后的好意。但她最想找回的东西已经遗失了。不过能找回些财物,对诚国公府上的人来说,肯定是好事。大人孩子都能过得舒服些,她对赵逊的亏欠也少点。

自从那晚之后,燕王就没有再来过夕露巷。

只是京中又传起了燕王妃的事情,叶小鸾的势头下去了,有关乔优优的传闻更盛。

清沅觉得这大约是燕王放出的风声,因为他已经知道了乔优优后面的推手是吴太后。他当然不会再选乔优优。

但燕王和皇帝动身消夏之后,很快有确实的消息,说吴太后把乔优优也带去了丰城,说是要乔优优陪伴太后和乔太妃,得到了燕王的许可。

京中都传说,吴太后也希望乔优优能嫁给燕王,如此一来,正好弥补之前的紧张。乔优优真是个恰当的人选。

听到这个消息,清泠只是小心看着清沅的脸色。

清沅入夏之后就好像有些疰夏,茶饭不思,消瘦了些。见清泠小心翼翼的样子,她反而淡淡笑了,道:“这些传闻,听听就罢了。事情还不知道会怎样。”

清泠说:“万一…”

清沅道:“万一是真的,那不也挺好?”

她对乔优优有所了解,是个聪明妥当的。应该知道怎么在太后和燕王之间平衡。

清泠点点头。她想燕王快点让姐姐死了心也好,长痛不如短痛,就怕藕断丝连,日日都是煎熬。

清沅到底有些撑不住,终于病了,只能卧床休息。

她一病,私塾也关门休息。

只是夕露巷的动静不少人都在看着。私塾突然关门休息,立刻就有人上门来探病。

先来的舅妈,来照顾了清沅两日,她一见清沅脸色就心疼得眼泪都掉下来了。

“我的姑娘,怎么瘦成这样了?那时候刚从大理寺出来时候,也没这样呀!”

清沅只道是天气缘故。

白氏就道:“你年年都要去消夏的,今年没去凉爽地方,可不就受不了了?这宅子说是不错,但到底不能和国公府比。冰怎么也不够用的样子?”

她一问出来就明白了,清沅如今不比往常,要维持这一院子的人的生计,还要维持私塾,哪能像从前那么随心所欲。

白氏又劝她回国公府,又说清沅如今连些像样的衣服首饰都没有,都要成京中贵妇的笑话了。

清沅恹恹道:“她们要笑就笑罢…”

白氏回去之后,又让人给清沅送了许多药来,又让人给夕露巷每天送冰来。

清沅病情好了些,能起身待客的时候,叶行高也来看她了。

他看到清沅的脸色,没说什么,只劝她不要太辛苦了。

之前叶老夫人已经来看过清沅了,叶行高又来,清沅十分过意不去,就提起了叶小鸾的事情。

“小鸾近来如何?”清沅问,“在徐老先生那里,可还习惯?”

她从大理寺出来,搬来夕露巷之后,当然不能让叶小鸾再来这里上课了——定国寺这里人太杂。不要说叶行高,她都不放心小鸾来。

于是写了封信,把小鸾推荐去了徐老先生那里。让她跟随当世第一大家学字。

叶行高对清沅又道谢:“你为小鸾费心了。这么多事情还惦记她。”

清沅摇头:“只可惜…她的期望可能要落空了。”

她说的是燕王妃的事情。

叶行高笑了笑,说:“是啊。但是没有办法,小鸾到底太年轻了。是她的优势,也是她的劣势。”

清沅见他还不算太失落,轻声问:“你不生气么?”

叶行高道:“我算对她尽力了。对谁生气呢?”

他看向清沅,忽然道:“你不会以为我会对你生气吧?”

他摇摇头:“说实话。小鸾没被选中,我虽然失落,但也轻松了许多。她若是被选中了,必然要周旋在太后和燕王之间。她还没学会就要去应付的东西太多了。”

清沅也淡淡笑了:“是啊。如今这样也好。”

叶行高道:“我就担心她眼界高了,以后谁都瞧不上。”

清沅安慰他:“不会的,她是个聪明孩子。”

叶行高临走时候,看看这座简单的宅子,终于问:“诚国公是不是不知道你病了?你有没有差人去说一声?”

清沅一直当他半个自家哥哥看,并不觉得他越界,只道:“我不想麻烦诚国公。”

叶行高心中暗叹赵逊不知珍惜,面上仍是温和劝了清沅两句,他一个外人只能劝和不劝离。

之后还有一些朋友都送了东西来,清沅病中也不至太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