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兆柏死死盯住他,一字一句地说:“有胆你再说一遍!”

“我再说十遍,也没问题!”陈成涵大声说:“您算简逸的什么人?叔伯兄长?挚友亲朋?你不过举手之劳,给他母亲安排工作,恰巧为他付了次住院费,难道他就该卖给您了吗?您有什么权利干涉他跟谁拉手,跟谁在一块?”

夏兆柏冷冷看着他,忽然使了个颜色,退后几步,陈成涵还没反应过来,他身边的保镖已经一拳击去。“砰”的一下,结结实实砸在他下巴之上。陈成涵一个踉跄,往后倒去,手一带将边上铁架桌椅带到,乒乒乓乓散了一地。他面上又惊又怒,正要起来,那保镖一个箭步过去,揪住他的衣领,几拳迅速击向他的腹部。

我再也忍不下去,抓起边上水杯往地上一砸,玻璃破碎的尖利之声骤然将他们惊呆,我抖着手,指着夏兆柏说:“住手!你要打他,先打我!”

夏兆柏阴沉着脸,终于做了个停止的手势,那保镖松开陈成涵,让他狼狈万分爬起。我看着他,心里抱歉,柔声说:“对不起Simon,你今天先回去吧,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不行,我不能放你一个人在这里……”

“你还嫌丢脸不够吗?要上明天报纸头版头条?!”我声音骤然严厉,用法语大声训斥他。

陈成涵毕竟是世家弟子,他有着所有有钱人的共识,那就是不能丢脸,尤其不能丢家族的脸。他拉好领带,看着我,脸上有些迟疑,我缓和了口气,继续用法语说:“你走了我才能解决这件事,明白吗?你留在这里,只会让问题朝一个荒谬的走向滑去而无法得到任何解决!”

“我不认为我的话是荒谬的……”他张嘴辩驳,指着夏兆柏说:“这人对你企图太明显,你一个人会有危险!”

“那你有意引导问题变成两个男人的争夺战就不是将我或者你置于危险境地吗?”我严厉地说:“够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太可笑了!我是人,不是你们俩的战利品!”

“对不起简简,这不是我的原意……”他抱歉地看着我。

“我知道,我并非责怪你。”我冷静了下来,说:“你先回去,我保证,不会让人左右我的个人意志,真正有困难一定会找你帮助,好吗?”

“简简……”

“走吧,对不起,但真的够了。”我微微喘气,指着门口说:“我会再给你电话。”

他看看我,又看看夏兆柏,抖抖外套,终于抬步走了出去。

病房中剩下我与夏兆柏,那个保镖甚有眼色,见势不妙,早已悄悄退到门外。我看着他阴沉的脸,越看越恼火,刚刚对他的恐惧已经被一种厌倦和烦闷所替代。我闭上眼,明显感觉到,自从重遇夏兆柏以来,我节节败退,扮演简逸已经到了悬崖边缘,心中深藏着的林世东特质,被他一步步逼了出来,逼得我狼狈不堪,逼得我举步维艰。但是,却在这一连串的际遇中,我逐渐明白了许多以前没有明白的事,我也懂得了,作为林世东而言,我是何等失败,在某种程度上,简直可以称之为咎由自取。我也明白了,这个男人并非我之前所以为的的那样暴戾无情,很多事,那些不幸的后果,我一味归咎于他,确实有失公允。

但那又如何?

我睁开眼,看着他,心境逐渐平和,还有从四肢深处散发出来的深深倦怠。我淡淡地开口说:“兆柏,我们谈谈。”

夏兆柏蓦的转身,有些期盼,又有些慌乱,说:“不,改天,你今天精神状况不佳,不适宜说太多话。”

他摸摸口袋,似乎在找烟,找了半天,才醒悟为了配合我的身体状况,他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带烟了。夏兆柏迈步朝门外走去,说:“烟瘾上来了,我出去一下……”

“兆柏,不要回避话题,”我看着他,淡淡地说:“也许我的脑瘤是恶性的,这一次就抗不过去了,难道你要等到我死了,才来跟我谈吗?”

第44章

“兆柏,不要回避话题,”我看着他,淡淡地说:“也许我的脑瘤是恶性的,这一次就抗不过去了,难道你要等到我死了,才来跟我谈吗?”

夏兆柏身形一僵,极为缓慢地转过身,闭上眼,再睁开,目光锐利如刀,直直看向我,那当中有惨烈的隐痛。被这样的目光注视,我心里一痛,垂下头,还没开口便已觉言语干涩无力。我从没像此刻这样,确乎明白他心中的痛楚和豁出去的坚决,也知道,我即将开口说的这些,对他来说,其实未必公允。

但事已至此,再与他相处,我所有的努力,重生后想过不同人生的尝试,都将成为泡影。倒不是说他会如何阻碍我,我可以清晰地感觉到,他跟我记忆中的夏兆柏不一样了。在记忆中,那时候的夏兆柏,跋扈专横,睚眦必报,眼神之间满是戾气;但现在的他,要柔和许多,仿佛一幅笔触凌厉锋芒毕现的画,硬是拿水擦出层层晕染来。但是,我不能够,我无法跟他相处下去,因为我不能忘记,晕倒之前发生的事。他只需三言两语,便能让我尘封的伤痕迸裂剧痛,宛若尖刀剜肉,剔骨剥皮。再跟他见面,再与他在一起,那么,往事将如层层蛛网,令我无处遁逃。我会被时时刻刻提醒着,我曾经是林世东,根本,没有走出那个窝囊废带给我的重重阴影,我根本,连畅快呼吸,仰天大笑都做不出来。

我也需要重新开始,我也需要,过上一种简单容易的生活啊。

我抬起头,看着他,坦诚地说:“兆柏,你知道,我一直有个愿望。”

他蓦地抬起头瞪着我,眼中利光闪过,冷声说:“你想说什么?”

“我一直有个愿望,”我注视着浅蓝色的床褥,淡淡地说:“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安静地过完这辈子,看点书,写点东西,可能的话学个喜欢的专业,日后当一个普通的教书先生。领了薪水全部交给我妈,每天回家吃她做的饭,有空帮她做家事,这样就够了。”

“这很容易……”

“不,这很不容易。”我看着他,微微一笑,说:“只要我还跟你在一起,这就变成一种奢望。”

“你要离开我?”他骤然变色,一把攥紧我的手,咬牙说:“我决不允许!”

我悲悯地看着他,缓缓摇头,说:“不是每一件事,都是你能控制得了的。夏兆柏,”我垂下眼睑,淡淡地问:“你将我看成什么,男宠,解闷的小玩意,还是想真心相待的人,这些都不重要,我也从来不问,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盯着我,目光炙热到几乎想将我吞噬一般,却一言不发,只将我的手握得更紧。

“因为你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但我从来都清楚自己的想法。在我心里,我不想跟你有任何交集。”我抬头看他,轻声说:“对不起兆柏,但我真的不行。”

“为什么?”他冲牙缝里挤出声音:“因为刚刚那个人?”

“你一点都不了解我。”我轻声笑了出声:“不然,你怎会得出如此荒诞的结论。”

他略有喜色,却更显狠厉,断然说:“我不管你为了何人,为了什么,反正,这事由不得你!”

“真的吗?”我看着他,缓缓地,一字一句地说:“兆柏,你怎么还是看不开?人生如白马过隙,稍纵即逝,生命脆弱得就如朝露春花,你根本没法预料得到,明天会发生什么。”

他脸色铁青,咬牙:“我不许!”

“你以前也是样,”我微微笑了,心里却涌起一阵酸涩,看着他,这么久以来,我第一次柔声对他说:“你以前也说过类似的话。记得吗?”

他微微颤抖,摇摇头,哑声说:“你,你说什么……”

“你以前,对着林世东说过类似的话,”我看着他的眼睛,慢慢地说:“你还记得吗?有一次,你们在跑马场的盥洗室相遇了,你对他说,世东,你不适合这些,收手吧。林世东不服,对你大声斥骂,然后,你说,你绝对不许林氏再有喘息余地,你绝对不许他,再有翻身可能。”

他看着我,目光隐痛难言,颤抖着唇,哑声道:“住嘴,别再说了……”

我却顾自说下去:“那大概,是你最后一次见到林世东对吗?我记得,林先生跟我完说这些之后,不久就出了车祸。”

“我让你别说了没听见吗?!”他吼了我一声,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过了一会,撸了撸脸,深吸了一口气,语调回复平静说:“对不起小逸,我失态了。”他拍拍的手,说:“今天到此为止,咱们都冷静下。”

“好,但在此之前,我只问你一句,”我看着他,说:“林世东死了,还不够让你明白,人死掉,是件很容易的事吗?”

“我不会让你死的。”他低吼一声,一把将我抱住,厉声说:“我不会让你死的!”

“就算你能让我不死,但是,你想让我怎么活?”我问他:“我已经告诉了你,我想要怎么活,那么,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想要我怎么活?”

他楞住了,慢慢地松开我,轻声说:“我,只是想,尽可能让你快乐。”

我心里一痛,咬紧下唇,默然不语。

他眉头紧锁,看着我,目光深沉,内有无尽的忧伤,片刻之后,他抬起头,微微闭上眼,再睁开,只一瞬间,那忧伤被层层水光温柔覆盖住。他伸出手,盖在我的手背上,深深叹了口气,低声问:“在我身边,就这么难过吗?”

“不是,”他的声音太难过,我心中一软,脱口而出说:“但是,林世东先生的影子,已经严重影响了我的生活,再这样下去,我受不了。”

他深深地看着我,目光复杂变幻,过了半天,终于站起身,淡淡地说:“他是他,你是你。乖,你需要休息了。”

“兆柏……”我抬头看他,“你到底什么意思……”

“你不能这么逼……”他骤觉自己失言,掩饰地咳嗽一声,硬邦邦地说:“你休想!好好躺着养病,再让我听到类似的,我不”他冷冷地看着我,说:“小逸,我大概是对你太好,好到你都开始忘乎所以了!”

他急速转身,宛如逃避一般快步走出病房,匆匆地说:“死了这条心,我不会放手,你没有机会。”

这话怎么听,都有些色厉内荏。

我凝视着他仓惶走出的背影,暗暗叹了口气。

翌日,夏兆柏不见踪影,连他留着的保镖也看不到。反而是陈成涵下巴处贴橡皮膏,却无损风度翩然地来看我。他对昨日的事只字不提,仿佛不曾发生过一般,对着简妈惊奇的目光,还欠身微笑,编撰一段自己鲁莽行事的笑话来博得老人家一笑。我微笑着看他变戏法一样从身后摸出大把香水百合,送给简妈,戏称对美丽女士的敬献。简妈吃他这一套,对他的笑颜格外和煦,他进而提出食盒,居然装着喷香扑鼻的法式浓汤。这汤味道上回已经领教过,我病着不能喝,可见是他特特带给简妈的。

简师奶连日照看我,毕竟年纪在那,渐渐有些力不从心,也露出疲态。我心疼她却什么也做不,陈成涵此举,真比直接讨好我更令我心存感激。简妈也很受用,毕竟,这大概也是平生首次,由外姓帅哥送吃的东西给她。

陈成涵微笑着看我,彬彬有礼向杰西卡问好,谈及今日天气正好,向她询问可否带我去花园。杰西卡古灵精怪,当下看出他有求于己,便有心逗弄,也不说行,也不说不行。把大帅哥晾在一边,趁着给我换点滴,却挤眉弄眼低声问我:“我要答应吗?”

我瞪了她一眼,说:“我怎么知道。”

“你当然该知道,”杰西卡笑嘻嘻地:“一个很有男人味,一个很会讨喜,小简简要选哪一个,我怎么做得了主。”

我脸颊发红,说:“胡扯什么。”

“到底要不要跟他出去啊?”杰西卡继续逗我:“到底要不要他呢?”

“我会建议贵院院长,护士工作量有些轻了,尤其某些资深护士,简直空闲过多。”我没好气地回了她句,对陈成涵说:“Simon,麻烦你过来把我弄到轮椅上,天气真好,我都忍不住想晒晒太阳了。”

“荣希之至。”陈成涵微笑着走过来,将墙角的轮椅架上点滴架,抱起我,与杰西卡两人一道将我连同点滴剂一道挪到轮椅上。杰西卡哈哈笑着推我出门,将轮椅手柄交给陈成涵,叽里咕噜用英文:“玩得开心点啊宝贝,太晚了就不用回来了。”

我满头黑线,不知道再呆下去这疯婆子要说出什么来,却听陈成涵忍着笑,用英语说:“好的嬷嬷,我用骑士的荣誉发誓,一定将尊贵的王子殿下送回来。”

“啊,高贵的骑士,那一切就托付给您了。”杰西卡阴阳怪气地说。

“放心吧,我定不辱使命。”

我翻了白眼,拍拍轮椅扶手说:“这还白天呢,一个两个都鬼上身吗?走吧。”

“遵命。”陈成涵忽然低下头来,飞快在我脸颊上吻了一下,低声说:“我的宝贝。”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已经推着轮椅飞快在走廊上跑起来,一路上叫起来:“小心点,火箭来了,阿波罗号来了,请让开,请为阿波罗号让道……”

他爽朗的笑声感染了我,也许还有风,还有两旁疾驰后退的病房走廊,我也跟着哈哈笑了起来,或许已经有很多年没尝试过这样大笑一场了,仿佛在那一刻,有看不见的手轻轻割开我背负着的重担绳索,我笑得东倒西歪,不顾形象,没有顾忌,忘了那些前生今世,恩怨情仇。我们飞快地自专门为轮椅通过设置的斜坡楼梯盘旋而下,陈成涵将速度控制得很好,既不会快到让我恐惧,又能够适当地令我在快速中卸下那些无谓的负担。那一天,那一刻,我仿佛体验了把从未经历过的童年,从未经历过的调皮任性,肆意妄为。我们的笑声回荡,是一种真正的笑,是发自肺腑的,想自我发泄,自痊愈的笑。周围的人纷纷朝我们投以或善意,或嗔怪的目光,但是,谁在乎呢?

我活了大半辈子,在乎了别人大半辈子,偶尔放纵一次,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好不容易停乐下来,我已经笑得浑身发软,靠在椅背上,陈成涵气喘吁吁,看着我,目光温柔如水。我忽然骤觉很抱歉,毕竟么一路奔下来,是件很耗体力的事,我掏出手绢,递给他,笑着说:“流汗了,阿波罗号船长。”

他接过,却不擦拭,只看着我,微笑着感叹说:“简简,你笑起来真美。”

我呵呵低笑,说:“船长,我该将之视为恭维还是取笑?”

“视为,我的肺腑之言。”他低低地回答,说:“你认出这里了吗?”

我抬头,是上一次在此住院,我独坐过的花丛下,我点点头,说:“当然。”

陈成涵拉着我的手,柔声说:“我第二次见你,就在这里。你的脸上,那时候有点淡淡的忧愁。我看着你,心想,上帝啊,我愿意付出一切,让这个天使男孩笑出声来。你看,我做到了。”

我有些动容,真诚地说:“谢谢。”

陈成涵摇摇头,璀璨的黑眸中闪着动人的光彩,微笑着说:“我现在才知道,看过你的笑,我在这个世上多了一项使命。”

“什么?”

“就是,让这个笑继续保持下去,永远保持下去……”他轻轻托起我的下颌,温柔地将唇,覆盖在我的唇上。

第45章

我笑容一滞,他的吻却已经倾覆而下,有条不紊地攻城掠池,轻柔而不由分说地撬开我的唇瓣,灵活的舌尖钻营而入,在我尚在窘迫与尴尬中迟疑要不要推开他时,却已经被他吻得心神慌乱。那将我拥入怀中的男子仿佛踌躇满志的指挥官,胸有成竹地一步步在我唇舌之间流连挑逗,纠缠不休。他的温柔随处可见,可他的强势却也不容拒绝,熟练的吻技在抢占先机之余,却也将我可能有的挣扎一一化解,可能逃避的退路一一堵死。我在他的细密缠绵,温柔如水的亲吻攻势之下,已经颇为招架不住,几次三番想要挣脱,均被他不着痕迹地压了下去,到了嘴边的抗议,也只是化作“唔唔……”的暧昧之声,听在耳边,徒增尴尬而已。

他就如品尝佳肴的行家一般,细细辗转反侧了许久,直到我在他怀中险些窒息,方恋恋不舍地离开。我气喘吁吁,说不出是被惊吓还是被触动,愣愣地看着他。陈成涵微微笑着,谓叹道:“天,你这样子……”他凑过来又轻快地啄了一下,抱紧我,笑着说:“真想时时刻刻吻着你,抱着你,这种感觉真好。”

可我感觉不好。我挣脱他,这可是公众场合,大白天人来人往,我可不想成为医院八卦的头条新闻。我抬起头,正好看到一位护士小姐扶着一位老人家在正前方错愕地看着我们,此外,不远处,不少出来溜达散步路过的病人及医护人员均纷纷对我们投以注目礼。港岛风气再开明,可这仍然是个异性恋社会,每个人都可以无所谓地说“我们不歧视同志”,但这并不意味着每个人都可以安之若素地看到一对男人在自己面前激情拥吻。

我的脑袋轰地一声,脸颊燃烧一般发烫,恼怒地说:“快回去!”陈成涵哈哈低笑,倒没有坚持,他朝那位眼睛瞪得几乎要掉出来的老人微微点头,风度翩翩地推着我离开,经过那位老人家的时候,欠身用法语说:“日安先生,祝您早日康复。”

那老人愕然不语,我们走过了,方听见他磕磕绊绊地对护士小姐说:“原来是外面返来的番鬼,我就说,我们中国人,怎么会这么没羞耻心……”

过了池上回廊,推入病房走廊,陈成涵还在呵呵低笑。我没好气地吼道:“笑什么,没羞耻心的番鬼。”

他摸摸我的头发,俯下身来厚脸皮地说:“我可以听成恭维吗?”

我没有想到的是,这场亲吻风波并非由此告终,而是愈演愈烈,简直超出常规范畴。也许是我的敏感,自这一日后,陈成涵仿佛对亲吻这件事上了瘾,往日那位握一下我的手都会征询意见的绅士,现在逮着一切机会,便会不由分说地吻我。他仿佛特别喜欢在大庭广众之下做这件事,便是我极力反对,却也一面笑着毫无诚意地答应,一面当着护士杰西卡的面深深占据我的唇。这件事对他而言,仿佛一个孩童发现一件非常好玩新鲜的游戏一般,亲吻中所代表的禁忌和私人性,因为落入公众视野而显得更为刺激和富于激情。而每逢将我弄得面红耳赤,万分恼怒,他均会笑得十分开心,仿佛这件事的乐趣就在干此。

我十分恼火这种间接性发作的“亲吻狂”症状,但屡屡交涉均无效果。陈成涵在这一点上,绝对是擅于糊弄,毫无诚信可言。往往上一分钟他真挚十分地就自己的冒犯唐突道歉,下一分钟,他却乐此不疲地在我的唇上辗转缠绵。当然,不可否认的是,他的吻技非常好,在我少数倦怠或者失神的状况下,他均能吻得我晕头转向。可是,在大多数情况下,我并不喜欢这种不由分说的亲密行为。他让我想起夏兆柏,在亲吻这件事上,陈成涵与夏兆柏有异曲同工的地方。只不过,后者的霸道是一目了然的,令人一开始便胆战心惊,不敢抗拒;前者的霸道却是隐而不发,让你在一片温水中沉溺无力,却最终难逃。

这一日,陈成涵又来医院陪我,又推我出门晒太阳,再一次在公众场合强吻了我。这种伎俩在这些日子的重复率之高,已经到了我不能容忍的地步。我不知道对他来说:可以对一个人想吻就吻是不是意味着两人关系已经达到恋人般的亲密程度。但对我来说:爱情这种东西,是我目前阶段不能承受的累赘。便是我脾气再好,却也终于冲他发了火,警告他不得再做这等亲密行为,原因很简单,我认为亲吻是件严肃的事情,是相爱的人表达爱意的方式。但现在来说:无论是他还是我,我都认为没有达到爱不爱这个高度。

陈成涵非常诧异,继而沮丧失落,抓住我的手说:“简简,我爱你啊,你可以否认你自己,可你不能否认我,这样对我太不公平。”

是不公平,但在情感上,在这件上帝创造出来专门折腾人的事情上,什么时候有过公平,又什么时候,能用公平来衡量?

但我终究还是不忍心,我对他说:“对不起,可我真的不能这么给你错误的信息……”

“嘘,”他伸出手指按住我的唇,温柔地说:“宝贝,先别急着否认,你闭上眼。”

我闭上眼,一个糯湿的唇软软地贴上我的脸颊,他低声问:“这样你讨厌吗?”

“我不讨厌,但问题是……”

他继续往下吻,沿着鼻端,唇边,仔细描摹我的唇线形状,最后归结于一个火热的长吻,等他放开时,两人的呼吸都有些乱了,他哑声问我:“这样,你真的讨厌吗?”

我睁开眼,近距离观察他的眼睛,那双眼睛深邃如井,在第一次见面时,便以黝黑明亮的瞳仁令我印象深刻。此刻,这双眼睛满溢温柔,水光荡漾,几乎要将人的心神吸引入内,捕获入内,我心里一阵激荡,张开嘴,却发现,那些坚定不移的拒绝话语,此刻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也许,有个人爱着你,真的要比你长时间透支心力去爱一个人,好上太多。更何况,这个对象,你挑不出哪里不好,他还与你的过往,没有任何关系。

但是,在这瞬间,我却忽然想起夏兆柏的脸,那张我曾经痛恨的傲慢脸孔上,曾经也奇迹般地出现类似的柔情、痛苦和黯然神伤。

陈成涵微笑起来,犹如和风拂柳,他见好就收,摸摸我的脸颊,说:“好了,回去吧。”

我们一路无语,穿过走廊,进入住院大楼。我偶然抬头,忽然之间,看到服务总台那里一抹熟悉的身影,仍然是一袭火红衣装,仍然人比花娇,却是我上一世的未婚妻萨琳娜。她这里干嘛?我心中一怮,便是对她再宽容,但在得知她竞拍项链的真相后,已经不想再与她碰面。我仰头对陈成涵说:“避开那个穿红衣服的女人,我不想她看到我。”

陈成涵想必有些疑虑,但立即调转轮椅的方向,向另一个电梯口走去。却在此时,有人大踏步上前,一把拦住我们,我抬头一看,竟然是一身医生白袍的林俊清,一张俊脸青白如鬼,但盯着我看的眼神却炙热嘲讽,他冷冷一笑,偏着头说:“简先生,又见面了。怎么每次见你,身边的男伴都不一样。”

这孩子又在故意找茬,我心里叹了口气,还未说话,却听陈成涵带笑的声音说:“医生先生,很高兴又遇见你,怎么每次见你,你都是孤身一人。”

林俊清的笑脸骤然变僵,恶狠狠地盯着我,说:“我有话想对你说。”

“抱歉,我们简简,没有想听的意愿。”陈成涵有礼地回绝了他,推着我说:“麻烦让一下,谢谢。”

“你不想知道夏兆柏为什么这几日不见了吗?你不想知道,他对你身边这位新欢,啊,我说错了,你不想知道,他对你新钓上的这位陈三少爷,要做什么吗?”

我心中一震,抬头说:“Simon,停一下。”

“不用理会他,”陈成涵附耳对我说:“据我所知,夏兆柏先生对这个人唯恐避之不及,他真要做什么,这个人绝对不可能知道。”

“可是……”一种说不出的忧虑笼罩了我。

“别担心,夏兆柏是个优秀的商人,他的思维,不是那位医生能理解的。”

他说的有理,我心中稍微安定了些,但夏兆柏如此骤然消失在我视线之外,确实犹如隐患一般,令人不安。若以他的性格,因为无法得到简逸而迁怒于陈成涵,那陈成涵何其无辜?我心中大惊,按住轮椅,说:“等一下。”

陈成涵急道:“简简别闹。”

一瞬间,我忽然想起一个被我如此明显忽略的现实:为什么夏兆柏不在这里,为什么陈成涵却有空,天天在这里?

我自己调转轮椅,淡淡地说:“Simon,麻烦你回避下,我跟林先生有话要说。”

林俊清脸上挂着一丝玩味的得意笑容,对陈成涵做了个请让开的手势。陈成涵无奈地看看我,说:“半个小时,最多半个小时。我不走远,我在一旁看着。”

林俊清冷哼一声:“随便。”他走过来,推着我的轮椅,往一旁角落里的铁皮凳子走去。

这一日阳光很充沛,透过砖块般的玻璃装饰墙,在地面上投下各式斑驳的影子。俊清的脸在阳光下,仿佛要随着光线融化一般。很久以前,我也曾经这样,躲在他不知道的地方,长时间地看他,仿佛只要看着他,就能将自己与世界隔绝开来,就能寻找到安逸宁静。

“为什么,你要这么看我?”他忽然问。

我猛然惊醒,掩饰一样说:“我不觉得看你有什么问题。”

“你的眼神,”他咬着嘴唇,皱眉说:“你的眼神,如果不是我清醒,几乎要以为是,另一个人。”

“林医师相貌出众,引人注目也是正常。”我清咳了一声。

他苦涩一笑,转过头,看着窗外,说:“很久以前,在我小时候,有个人总这么看我,照顾我,非常温柔细心,就像天使一样。”

我心里一阵刺痛,转移话题说:“那个,听起来您有幸福的童年,但您找我来,是为了说这些吗?”

“你的眼神很像他。”林俊清幽幽地说:“现在我明白,为什么阿柏别的人不要,却只要你了。”

“那是他的事。”我淡淡打断他:“林医师,请切入正题吧。”

林俊清转过头来看着我,目光复杂沉痛,忽然古怪一笑,说:“我很讨厌你。”

我撇过头,苦笑说:“你倒直接,那么,我该说我很荣幸吗?”

“你不问我,我讨厌你什么?”

“不需要。”我看着他,温言说:“只有爱你的人,才会因为你的讨厌而受伤。但对其他人来说,你的情绪如何,爱憎怎么样,其实并不重要。”

他退了一步,喃喃地问:“爱我的人,如果被我讨厌,很痛苦吗?”

“很痛苦。”我缓缓地说:“就像被刀凌迟一样,一天割一刀,旧伤还没好,又添上新的,心里永远血肉模糊,痛不欲生。”我长叹一声,说:“所以,如果有人爱你,就算你讨厌他,也别,把事情做得太绝……”

他古里古怪地笑了起来,脸色青白如鬼,点头说:“原来如此,我果然,是遭到报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