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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昔昭应一声,却去了亮着灯的那间厢房。这才发现,这里就是厨房,两个灶台都冒着腾腾的热气,前去查看,见一口锅里是热着的饭菜,另外一口大锅里是热水。

初到这里,小小的惊喜连连。叶昔昭自是明白,这是皇上的眷顾。可也只能到此而已,日后一切,就全要她与他亲力亲为地打理了。

摆饭时,她才留意到室内暖烘烘的,地上摆着炭盆。唤虞绍衡用饭后,又跑去寝室摸了摸火墙,热烘烘的。

明日起,这些都是她要开始学着做起的事情,否则,这个冬日,就只有挨冻了。

一起用饭时,叶昔昭想起了萧旬,问道:“他说要来岛上与你汇合的,你见过他了么?”

“还没有,大抵是还没到。”虞绍衡笑了笑,“便是已到漠北,他也该先去总兵府负荆请罪。”

叶昔昭没来由地觉得,乔家除了乔宸,就没一个性子柔和的,萧旬怕是要狠吃些苦头了。而问题在于,吃完苦头之后,也未见得能如愿——他如今已不再是意气风发的暗卫统领了,乔家人便是有心成全他,也少不得会担心乔安跟着他,再无安稳荣华可享。

之后,叶昔昭又问:“他可以设法来岛上见你么?”

“可以。避开靖王、承远王的眼线并非难事。”

“那还好。”叶昔昭很为他能与挚友不时相见高兴。

“早与你说了,我在这里的日子并非你想得那么差。”

叶昔昭没接话。两人匆匆用罢饭,开始各忙各的的。

她去洗了碗盘,又去将衣物、琐碎物件儿逐一安置起来,末了,又烧了一大锅热水,唤虞绍衡帮忙拎到耳房,倒入浴桶。

这才觉出了以前习以为常被人伺候的这些琐碎之事,原是这般吃力。

虞绍衡在一旁沉默着做着于她而言吃力的事情,星眸慢慢变得黯沉,失去光彩。

叶昔昭无暇顾及他的情绪转变,让他沐浴时,转去铺床,找出两人的寝衣。

等到她也沐浴歇下之后,已是深夜。

虞绍衡把她揽到怀里,将她一手送到唇边吻了吻,“你这双手,是用来书写作画抚琴,再不济,也是持家清算账务。”

“所以呢?”叶昔昭看着他。

“等萧旬来了,我让他将你送至乔安家中,皇上那边,我会设法禀明此事。在乔家休养一段日子,你回京城,若是在侯府触景伤情,就回娘家住着。”

叶昔昭抽回手,转身背对着他,“我累了,要睡了。”她不喜欢他这样的大男人做派,出于对她的呵护怜惜也是一样,她不喜欢。

身形被他纳入怀中,叶昔昭因着恼火,僵硬了身形,闭上了眼睛。

倒是有心与他在静默中赌气、对峙,可她实在是太乏了,没多久便沉沉睡去。

醒来时,已是时近正午,虞绍衡早已起身,枕畔空空。

叶昔昭去匆匆梳洗,一头长发绾了个最简单的发式,素面朝天,之后换了水红色的小袄,豆绿色的棉裙。

在前院后院转了一圈,没见到虞绍衡,估摸着是游走在岛上,熟悉这里的地形。

她又回到后院厨房,开始动手准备午间的饭菜。

厨房里陈列着不少蔬菜,西厢房最里面一间窗子开着,一丝热气也无,冷飕飕的,放的是需要低温存放的菜色,肉类只有腊肉。

今非昔比了,有这些已是不易了。她很清楚这一点。尽心做出了四菜一汤,虞绍衡还没回来。

叶昔昭便又琢磨着晚间该吃些什么才好,菜有限,主食所需的也只有米面。考虑到正值冬日,便又动手做馒头花卷,晚间回锅热一下就好。

做惯了精致的糕点,做这些倒是容易。上锅蒸之后,掐算着时间添着柴,将火烧到最旺。该出锅的时候,她瞥见了虞绍衡进门时的身形。

不得不想起他昨夜的话了。

正因此,她将锅盖拿起的时候一个晃神,忘了防备锅灼人的热气。

那股热浪袭来时她才惊觉到了自己的疏忽,慌忙转身,空闲的手却傻兮兮地扬了起来,出于本能地遮挡危险却完全没必要的举动。

她的手被灼得生疼,慌忙丢下手边这些,跑去一边,将手浸在冷水之中。

虞绍衡趋近,将她的手从水中捞出,敛目查看。

她手心一片通红。

虞绍衡又看向她,眼中充斥着痛苦之色。

叶昔昭看得分明,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能缓解他的情绪,只有拼命忍下手上那份烧灼的疼痛,竭力笑了笑,“没事,这是常有的事。”之后轻轻抽回手,藏到了背后,“你等一等,饭菜早就做好了。”

“昔昭,”虞绍衡凝着她,没掩饰眼中越来越浓的痛苦,因为他已不能掩饰,“我娶了你,是要你衣食无忧,绝不是要你受委屈做这些事的。”

叶昔昭不得不面对了,想了想,轻声道:“我跟着你,不是要表面上的安稳,只图一份心里的安稳。”

“你现在该做的是听我的话,回到家中,如常生活,而非为我辛劳。”

“你是什么意思?”叶昔昭惊讶地看着他,“你娶我到底是为了什么?只要我不论何时都远远地看着你,不论何时都要你做一棵庇护我的大树,我只安心享有你带给我的一切,就可以了,是么?”

虞绍衡迟疑片刻,手落在她肩头,“算我求你行不行?你就算是去乔安家中,也别继续留在这里。”

“谁要你求我!”叶昔昭打开他的手,后退两步,“如果你只把我当成你身边一个摆设,你何必那么辛苦地娶我进门,给我画张像日日看着不就得了?画像不会像我这么不听话,不会像我这么自讨没趣!”

她的泪没有征兆地掉下来,“虞绍衡,这是个什么地方?我告诉你,我宁愿你杀敌负伤,宁愿你被关入大牢,也不愿意你来这种地方。连个陪着说话的人都没有,那种日子怎么过?的确,你厉害,你什么苦都受得了,可是我不行,我一想就心如刀绞。的确,你们是早有谋划,可我没你们那份自信,我怕出变数,我怕我这次离开你之后,就再也见不到你了。我等不起,也的确是没出息,你就算是赶我走,我也会赖在这儿不肯走,我就要留在这儿…”

话到末尾,这些日子以来积压在心头的所有负面情绪汹涌而至,化为一颗颗晶莹的泪珠,她满脸是泪,无声地哭泣着,手不停地擦着泪,像是个受了天大的委屈却又任性倔强的孩子。

虞绍衡上前,紧紧地抱住她,出声之前,喉间一哽,“不走,不让你走。别哭。”

叶昔昭的手抵着他胸膛,语声鼻音浓重:“谁都知道,你喜欢我,可你的喜欢是什么?是遇到事情就把我丢在一边,不肯让我陪着么?”

“我,”虞绍衡迟疑片刻,“我也怕有变数,怕你这一来,就要与我在这里虚度余生。那样以来,你这一生葬送在我手里了。”

叶昔昭吸了吸鼻子,抬了泪眼,看到他眼中空前的脆弱。她踮起脚尖,用力地抱着他,“我不怕,你也别怕。只要我们在一起,怎么都好。”迟疑片刻,又哭了,“我有一段日子,是出于弥补你才对你好。可现在,我跟你一样,不论怎样,都愿意跟你过一生。你为什么还不相信呢。”

第80章

虞绍衡从没想过,听闻她对他诉诸这般满含情意的言语时,心难过成这个样子。本该是满心愉悦的事情,换了境遇,感受自然也是迥异。

“别哭了。”他语声很是低哑,“我早已相信你,只是看你为我委屈自己,一时间还是无法接受。”说着,俯首抵着她额头,“我心疼,知道么,”

叶昔昭用力呼吸着,尽力平复情绪,低声嘀咕,“可我心里本来是高高兴兴的。”

虞绍衡勉强扯出一抹笑,“叶昔昭,你是不是要让我陪着你哭,你才满意?”

“你哭?我这辈子大抵都看不到,也不想看到。”叶昔昭漾出了笑,又推他一把,“去房里等着,我这就摆饭。”

“我帮你。”

“不要你帮,”叶昔昭把他推了出去,“看着你烦。”

虞绍衡轻笑起来,转而去了房里。他记得昨夜在箱子里见过装着药膏的瓶瓶罐罐,翻找许久,又细细辨认。末了呼出一口气,还好,有用于烫伤的药膏。

此时,叶昔昭已洗了把脸,正在摆饭。

虞绍衡坐在她身侧的椅子上,拉过她的手,帮她涂了药,动作小心翼翼的。

叶昔昭敛目看着神色专注的他,一手落在他肩头,低头吻了吻他额头。

虞绍衡放下药瓶,旋紧木塞才抬眼看她,“看着我不烦了?”

叶昔昭笑着点点头,想起一件事,“厢房里居然有不少的酒,你要不要喝?”说到这儿,眼神戏谑,“不管是为了我过来,还是为了你又把我气哭了,你都应该喝几杯。”

虞绍衡不解,“你这到底是让不让我喝?”

“等着。”叶昔昭快步出门,旋踵回来,将一个小小的酒坛放在他面前,又去取来一个小茶杯。

“你呢?”虞绍衡拍开泥封时问道。

“我?”叶昔昭连连摇头,“我那点酒量,还是别凑这种趣了。”

虞绍衡将她的椅子拉到身侧,“你喝一口,余下的归我。”说着话倒了酒,送到她手里,“我们庆祝乔迁之喜。”

与其说这话是他为喝酒找个理由,倒不如说他是在打趣或是自嘲。是因此,叶昔昭没有反对,喝了一小口酒,将酒杯递给他,就忙不迭地举筷吃菜,心里开始怀念二夫人酿的果子酒。

“你觉得短缺什么,这一两日列出个单子来,会有人尽快从侯府取出,送过来。”虞绍衡往她碗里添了几筷子菜。

“那样好么?”

“理所应当之事。”

“那好。”叶昔昭吃了几口菜才继续道,“还真想把一些喜欢的东西带到这里来。”

虞绍衡左臂环住她,右手将酒杯送到她唇边。

叶昔昭喝了一口才叹息:“喝这么快,不用多久就被你灌醉了。”

“喝醉也无妨,好好地睡一场。”

“倒也是。”现在她只要打理好两人的衣食起居,她全无别的事情可忙。而这些事情,有很多可以攒几日一起做。

话虽是这么说,虞绍衡自然无意让她喝醉,看出她因为酒意有些困倦时,将酒杯放到一边,专心吃饭。

吃罢饭,叶昔昭揉了揉眼,“想睡一会儿,可是上午就起得迟了,还有好多事没做。”

“只管去睡,除了碗盘留着你洗,别的都交给我。”虞绍衡把她推向寝室,“听话。”

叶昔昭也就到了寝室,换了衣服歇下。

醒来时,就见虞绍衡正往炭盆里加炭。

叶昔昭挪到床边去,“辛苦了。”

虞绍衡侧头对她一笑,“冷不冷?”

“不冷。”

“以后这些事你不用管。”

叶昔昭笑起来,“想让我管的话,也得跟你学。”

虞绍衡放下火钳,转去外面,片刻后回来,一面走一面 外袍丢在一旁,在她身边躺下。

叶昔昭正好心好意地将被子分给他的时候,他的手已经迅速 她衣襟,落到背部。

从来是让她觉得温暖的手,在这时冷冰冰的,寒意使得她周身一紧,这才明白他方才是去洗漱了,用的却是冷水。

她又气又笑地躲闪。

虞绍衡反倒含笑环紧了她,唇覆了上去。

随着衣衫褪尽,他的手已转为 ,肆意游走在她身形。

随着他身形起落,她抬了 ,贴合着他,迎合他的采撷。

床身的震动,从缓慢变得急促,一如他的喘息、她的嘤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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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城总兵乔宇年今日得到密报,一个与他二女儿有关的消息:前暗卫统领萧旬赶赴隆城途中,遭遇百余名人突袭,身亡。

乔宇年与妻子说了此事,意在与之商量要不要告知乔安。

容氏一听就落了泪,“怎么会出这等事的?”随即就埋怨乔宇年,“都怨你!萧旬已经在赶奔隆城的途中,你为何不人前去迎接?之前永平侯前往薄暮岛的时候你是怎么做的?永平侯还在几百里之外,你就让人暗中相助。”

乔宇年忙温声安抚:“我也是实在没料到。我一向敬重老侯爷,与永平侯又是相识于沙场,很有些惺惺相惜。他此时落难,我怎么会作壁上观?”语毕,抬手去为妻子拭泪。

容氏听了却是怨气更重,“你从没与我说过!”

乔宇年尴尬一笑,“这也是今日话赶话,否则也不会提及。况且这件事你也不能怪我,我们的女儿负伤回来的,又是铁了心与他分道扬镳,他自己又本是暗卫统领…”说着话,目光微闪,“不对!这件事太蹊跷,兴许是那小子耍诈遮人耳目!”

“胡说八道!”容氏被气得站起身来,“就算是耍诈,至于把自己弄成个身亡的假象么?他又不似永平侯,分明还有官职可做!”

“那种芝麻官,你让他做,不就等于要了他的命?”乔安年手指轻轻叩击着一旁桌案,“我是不相信,那样的人会这么轻易身亡。再说了,他要真死了,才是真毁了安儿的一辈子。”

夫妻两人谈论此事的时候,乔安正倚着床头,观看叶昔昭上一封来信。前几日,她已从父亲口中得知叶昔昭也正在赶往薄暮岛,更是清楚如今朝堂之上,独揽大权的已是靖王。

她真担心叶昔昭会在路上出什么闪失。

她这一辈子,也只与叶昔昭投缘,仅此一个朋友。

无声叹息之际,听到了久违的熟悉的脚步声。

来人停在了房外。

乔安语气不善,“居然活着到了此地?”

来人缓步进到寝室,转过屏风,语声温和:“我就猜你会这么说。”之后到了床前坐下。

那般懒洋洋的样子,不是萧旬又是谁?

乔安的眼神满是嫌弃,“我那些丫鬟,当真是不中用。”

“不怪她们,她们没发现我进来。”萧旬抬手落在她腹部,“伤好了?”

“废话!”乔安狠狠地打开他的手。

萧旬也不介意,依然笑着,“从你走之后,家里乱成了一团,紧接着,我就被定罪发落到了漠北——乔安,我才知道,你旺夫。”

乔安依然冷着脸,眼中却已有了笑意。

萧旬颓然倒在她身上,脸颊埋在她肩头,双臂环住她,“乔安,我走投无路了。”

“鬼才信。”乔安扯了扯嘴角,推了他一把,“能不能跟我说说,昔昭到哪里了?路上没事吧?”不为打听这件事,她才不会忍着他胡闹。

“还是先说一件丧气事吧。”萧旬坐起来,“我,已经是个死人。”

“…诈尸了?”乔安调侃道,“看来你真是恨我入骨,死后都不让我安宁。”

萧旬笑了起来。

因着这一笑,他憔悴消瘦的容颜焕发出了光彩。是真的消瘦许多,脸部的线条愈发有棱角了。乔安不明就里,所以就拿捏不准,他这般样子究竟是为何,是如叶昔昭所说的她离开萧府之后他就憔悴许多,还是因为如今落魄才变成这样。是以,她神色愈发冷淡,“知道你是个死人了,说昔昭的事吧。”

萧旬实言相告:“她已经到了薄暮岛。”

“真的?”乔安双眼一亮。

萧旬其实很受刺激,不明白自己怎么还比不得她一个相识时日并不久的好友。可他已没资格计较她任何行径,也就仍是笑着点一点头,“千真万确。你想不想去看她?”

“想有什么用。”乔安沮丧起来,“我如果去海上,万一被承远王的眼线发现,我爹可就要被刁难了——这倒也无所谓,只是怕连累得侯爷与昔昭的处境愈发艰难。”

“你肯去就可以。”萧旬神色笃定,“今夜,我要前去薄暮岛。”

“能确保万无一失么?”乔安话问出口便笑了起来,“你为了你那债主,也不会被人发现的。”

“那你去不去?”萧旬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顺路来告诉你一声,不去的话,就写封信,我帮你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