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马到了场边,玲珑和几个宫婢连忙将她扶下来,擦汗的擦汗,揉手的揉手,捶腰的捶腰。即便这样,安阳还是觉得自己浑身酸痛,恨不得将身体里的每一条经脉都拆出,洗涮,拉直,晾干,然后再塞回体内,依次排好。

任由宫婢们伺候了一下,安阳略略摆手,玲珑等人极有眼色的退到一旁了。安阳走到白庆之身旁,这几日的相处,让安阳觉得白庆之这个人也不像以前那么遥远了。

虽然接触的时间不长,但她隐约觉得这个姓白的远不像他长得那样不食人间烟火。

还算像个人样。

——这是安阳对他的最新评价。

“这是卫太医新配的金疮药。”革命战友之间也不讲究什么礼数了,安阳直接朝着白庆之扔了一个小瓷瓶,又指着还在场上的简宁,“他怎么还不休息?”

白庆之接过金疮药放在一旁,微微

轮动一下手臂:“他啊…”故意拖长了尾音,贼笑道:“正在酝酿独孤求败的感觉?”

安阳:“…”

所以,其实白庆之是一个很喜欢讲冷笑话的人。

美人啊,你肿么又幻灭了…

白庆之正色道:“应该是在想,我们这边如果只有四个人要如何对付对方吧。”

安阳羞愧,小声问:“你觉得输赢如何?”

白庆之毫不在意道:“放心吧公主,一定会是您赢的!”

“为什么?”安阳大感诧异。她二姐的骑术可是公主里面最好,八公主虽然不错,但比起二公主来说还是差了点,勉强与三公主打个平手。而且二公主那队里面的三位外援,肯定不会出现白庆之这种“人才”。

白庆之淡淡一笑:“能够在马球上赢过简宁的,只有微臣的师父了。可惜,他现在远在边关回不来。简宁一个人足可以对付对方三个,公主放心好了。”

安阳狐疑地看着他:“你把你师父吹得这么神,可他居然教出了你这么个徒弟。”

白庆之远目,幽幽道:“听说公主的马术师父是当今陛下…”

安阳:口

白庆之,算你狠!

以后吵架千万别找这种靠嘴皮子吃饭的幕僚!安阳又学到了一课。

白庆之估摸着安阳公主坚强的小心脏再次恢复过来了,又道:“而且这场马球,简宁也不会想输的。”

“这又是为什么?”安阳不解道。

白庆之咳嗽了一声:“尊严问题。”

安阳更加疑惑:“说清楚。”

白庆之压低了声音,显得越发神秘起来:“公主,虽然简宁这人有时会做出一些不靠谱的事情,但本质上还算不错。这几日他教您练习马术,您应该清楚吧。”

安阳勉强点头。

——还算是个人样吧。虽然每次都会哀嚎自己又错过了那一家的宴会,又失去了与某位胡姬舞娘相处之乐,身上的佩玉也是隔三差五的就送了出去,好妹妹遍天下…

“那您可知二公主那一队中一位姓李的世家公子?”

安阳果断的摇头。

“前段日子太子宴客,教坊里来了一些跳胡腾舞的舞姬。胡腾舞乃男子舞蹈,极少有女子跳的不错。刚巧那段时间教坊了就有一位胡腾舞跳得不错的舞姬,打算通过太常寺少卿再送到东宫。简宁这个人您也知道,这方面他比较熟,就由他出面办了。”瞧了一下公主脸色,还算正常,白庆之继续道:“谁料再次教坊时,却发现那个舞姬已经被李家给买走了。”

安阳微微挑眉:“对方不知道这人已经被太子给定下了吗?”

简宁也好,白庆之也好,安阳虽然对他们不甚喜欢,但这几日相处下来也发现这二人性格随和,更重要的是,他们都是东宫的幕僚。安阳不喜欢他们,那也是阶级内部的矛盾,她可以看不顺眼,太子可以看不顺眼,但别人不行!

“明面上自然是装作不知道,可私下怎么会不知呢。”白庆之叹道,“但齐王也觉得那位舞姬不错,李家自然要抢先一步了。简宁觉得这事儿自己办砸了,如若这次马球上又输给那位李郎…诶?公主、公主?”

“练马去!”安阳呵道,便爽利的上马小跑起来。

简宁看着悠哉跟来的白庆之:“你对她说什么了,刚才还要死不活的样子现在又这般精力充沛。”

“要死不活形容公主,简兄,大不敬啊。”

“少来!”

白庆之呵呵笑道:“只不过向公主聊了一下前几日那位跳胡腾舞的舞姬。”

简宁万分无语:“你跟她说这做什么?”安阳公主的政治灵敏度就是个圆润的零好不好!

“激励一下公主的斗志罢了。”白庆之毫不愧疚,“安阳公主与太子是亲兄妹,三公主与齐王是亲兄妹。有些事情,公主出面反而更加方便。再说了,太子是她亲哥,告诉她又何妨呢。”

“行。”简宁自知在言语上说不过白庆之,“不过安阳和三公主比起来,你自己好好掂量吧,只求不要弄砸了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远目…

其实小白就是让安阳黑化的人生导师啊…

18

日落西山,金色的阳光碎满了连绵起伏的山峦,众人都打算回各自的住所,临告别时,安阳意外地叫住了白庆之。将他拉到一边,两个人叽叽咕咕地站在一个角落里说了好半天。只见白庆之的脸绿了,黑了,最后又白了…

安阳笑呵呵地对着简宁与白庆之二人挥手告别:“成与败,就看明天了。”

白庆之突然一个踉跄,幸亏身旁小厮眼疾手快扶了把,简宁瞟了他一眼:“没事吧。”

白庆之擦着虚汗:“累了,睡一觉就好。”

安阳在宫婢的搀扶下回到临泉斋,早已准备的热水倒入木桶内,水汽升腾缭绕,雾蒙氤氲。安阳退去外衣,小心翼翼地走进木桶。热水的浸泡令她痛的近乎发麻的脚顿时刺啦的生疼,咬着牙嘴唇惨白一片。

“公主…”玲珑顿时就红了眼眶。她何曾见过安阳吃过这种苦,拿起热巾子替她轻轻擦拭后背,哽咽道:“何必练的这么辛苦呢。”

安阳懒洋洋地趴在桶壁上,她也想尝试努力一下的的滋味,这辈子不能再过得糊里糊涂了。至少,也要学会去争取一下啊。

泡完澡,擦了药膏躺在软榻上,沉沉的睡去了。第二天一早,又精神抖擞的爬起来。玲珑等宫婢已经将衣物准备好了。玲珑是皇宫中出了名的妙手,安阳这套衣物自然是经过她手稍加改造过,虽外表上与其他人依旧一样,但关节处的防护更加坚固。

技术不够装备凑啊…

安阳拍拍软甲,示意可以穿上了。

双方人马来到马场,四周青山环绕,细细凝听,似乎还能听到不远处瀑布飞流击打青石的声音。马场设在宝隆高台前,一大片开阔的绿茵地。东西两侧分设球门,气势颇为恢宏。

这个地方将作为之后的主赛场,如果有穿越人士,一定会惊叹此地的宏伟。什么后世的马术比赛,小马跳舞,在这里都不禁看啊。正所谓:“玉勒千金马,琱文七宝球;鞚飞惊电掣,伏奋觉星流;飚过成三捷,欢传第一筹;庆云随逸足,缭绕殿东头。”

安阳今日身着的是红色铠衣,脚着黑色串珠云头长靴,整个人显得英气十足。二公主她们则是一队黄衣。皇帝皇后、后宫诸位妃嫔以及朝中权臣都站在高台前,士兵则围站在马场旁。十六面云鼓咚咚作响,震得人头皮发麻。

安阳策马与二公主对立而站,二公主神色复杂的看着她,

犹豫了半响终还是忍不住说道:“等会儿你跟着跑就行了,别抢球。”

红队:…………………

主帅赤果果的被敌人藐视啊!安阳,你到底是有多么不中用啊!十三公主荣华一剂眼刀就飞过去了,→_→,钉的安阳的冷汗出了一身又一身,挺直了小腰板,硬口气的回道:“二姐无须担心!咱们场上较量!”

二公主勾起一丝坏笑:“好啊。”

安阳:口!

她被威胁了…

终于,鼓声暂停。

皇帝及众妃嫔已经落座。太子坐在他左手边,身后依次是齐王、赵王、魏王,以及还没有封王的众皇子。皇后身旁坐的则是妃嫔以及还未成年的公主们。

齐王与太子坐的近,微微抬手指着场下说:“为了这场比赛,众皇姐皇妹们可是练的颇为辛苦。前几日三姐还与我一道说了会儿场上的阵法,不过我倒是觉得无需担心。四哥,你看那个——”指着身着黄衣的李湍泽,“他可是位高手啊,等会儿四哥就可以欣赏到了。”

太子眼皮子跳了跳。他不能跟一个中二期的弟弟计较,他要淡定,父皇还在上面看呢,可他真的好想亮亮爪!

“是么,我也听说他是个能人。没想到这次竟然这么快就可以看到了,呵呵…”太子绝对是将“呵呵“等同于“傻逼”的内涵,发挥到极致的人。每当他表示心情不爽时就会“呵呵”一下。

看,多么文雅。

李湍泽对面站的是白庆之,他心底颇为不屑。白庆之什么货色他还不清楚?李家和白家还算有些姻亲关系,李湍泽的二嫂便是白家偏支的七姑娘。逢年过节时也少不得走动一二,是以白庆之的宅、懒、散形象在白家和李家的子弟中是深入人心。真不明白就这货怎么那么多小娘子喜欢他!小娘子们,你们都瞎了眼了么!还有旁边的那个叫简宁的,都说他颇有孝心,切,还不是个纨绔子弟。才回京城一年都不到,京中所有教坊就没有一个他不熟的!不过你熟又怎么样,最后还不是被小爷将那个胡姬给抢了。哼,都是一群中看不中用的!

安阳还不知道自己这边唯二的两名外援已经被对方损的体无完肤了。依旧是外交式得体的笑容挂在嘴角。令人感觉她不是来比赛的,仿佛就是来赏花郊游一般。李湍泽默默叹息,让这么一个软妹来参加如此需要力量与野性的比赛,真是强人所难啊。

唱筹官已经拿着宝鞠来到中央。

 

简宁挨着安阳,低声道:“等会儿往外圈跑。”

安阳很有义气的:“嗯!”

唱筹官将球放好,退出场外。皇帝身旁的高公公几步上前,高声道:“开始——”

“咚咚咚咚咚咚!”

一通震耳欲聋的鼓声响彻全场,千百对的目光啥时间集中在球场中央,气氛陡然压抑起来。

简宁手中鞠杖朝着宝鞠猛地挥去,李湍泽立刻拦下。二公主见势想要渔翁得利,却不料简宁突然勒马长啸,胯、下骏马猛地侧身挡住了她的来路。李湍泽也愣了一下,电光火石之间宝鞠已被简宁率先抢到!

压抑的气氛“砰”的散开,整个马场都似乎开始沸腾!

没等安阳反应过来,简宁已经勒马朝着二公主他们所守的西门而去。

“公主,追还是不追。”

安阳无语回头,她和白庆之二人默默相望。

“废话,追啊!”

总不能真的停在这里吧,太尴尬了…

好不容易等废材二人组追到了二公主那边,人群又开始往东面跑。得,挥挥马鞭继续追吧。

安阳胯、下的大宛驹没什么感觉,她倒是快要累得半死了。没想到真正比起来,之前那种训练量完全不够看啊。

二公主突然侧身弯腰,手持鞠杖,如闪电之势,瞬间将球从荣华公主手中抄走,一骑当先!

皇帝笑的嘴角都要咧到耳朵了:“华阳的球技向来以快著称,如今看来堪比神速。李卿,简卿,你们的儿子可得加油啊。”

大理寺的李少卿虽姓李,但跟李湍泽却不是一个李家的,笑着道:“公主如九天仙女,颇有陛下您当年神韵。”

众人默默鄙视——尼玛你一天不拍马屁就不舒服是吧!好歹留点机会给别人啊。还有啊,皇帝,别忘了,那个一直追着跑连球都没碰到的闺女也是你亲生的。

简爹也跟着浅笑附和,心底却道:简宁,你丫的要是输了,回家看老子怎么削你!

安阳追着大部队跑了半场的时间,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此时比分为五比四,她们暂时领先一分。而这五分中有四分都是简宁贡献的,不可否认,这个纨绔在靠体力吃饭的项目上还是挺靠得住的。

突然又传来一阵欢呼,原来简宁再进一球。安阳勒着缰绳,准备继续跑,简宁经过她

身边,低声道:“等会儿找个理由下场,换女官上来。”

安阳气鼓鼓地看着他:“就这么怕我拖后腿。”拜托,不要这么残忍好不好。她好不容易才突破一把自我,别这么快就结束。

简宁没说话,只是顺着目光,往她身下看去。

安阳一愣,顿时警铃大作:“看什么?!”

简宁一头黑线:“你要是再不下场,等会儿就爬回临泉斋吧。你觉得等会儿下马后,你还站的稳的么?!”

安阳:_

许是她刚才的眼神太过赤果果,简宁摸了摸下巴,微微挑眉,又对着安阳上下来回地打量了一番,微微“嗯…”了一声。不待安阳彻底黑脸,便一溜烟的策马跑了。

“啧,不愧是简兄,这种体力下还可以跟公主聊得风生水起。”

喂喂!白庆之你不要如此神出鬼没好不好!

安阳没好气的横了他一眼,低吼道:“按计划行事!”

白庆之:_

他干嘛嘴贱啊!

二公主与三公主虽平时不大对付,但二人都是个好强的性子。在取胜面前也就暂时压着性子与对方合作。简宁一个人差不多抗下来对方三人的围攻,八公主对付二公主算是勉强,而荣华公主与六公主一起围住三公主却有些吃力。

这货太野蛮了。

(#‵′)靠!敢拦本宫者,一律将你的脸拍成酱黄瓜片!

三公主手中的鞠杖哪里是击球的,纯一拍脸凶器!

此时比分在三公主的气场全开情况下,被追成了七比七。上场的都是帅哥美女,没有一个敢拿自己的脸来面对三公主的鞠杖。

众人正胶着着,突然传来了安阳猛地惊呼。众人一愣,不远处的白庆之摇摇欲坠,如风中的残叶,一种说不出的苍凉与美感…

作者有话要说:玉勒千金马,琱文七宝球;

鞚飞惊电掣,伏奋觉星流;

飚过成三捷,欢传第一筹;

庆云随逸足,缭绕殿东头

——《端午日观打球诗》王直

简宁是男主呀,不能因为小白这几天出现的比较多,大家就倒戈呀~

19

正胶着着,突然传来了安阳猛地惊呼。众人一愣,不远处的白庆之摇摇欲坠,如风中的残叶,一种说不出的苍凉与美感…

这一切的发生都在电光火石般的刹那,为了看清楚动作,我们来个慢镜头回放——

“啊!”安阳惊恐的大叫了一声,她离白庆之最近,但即使这样,以她瘦弱的小肩膀,又要去如何承受一个同样瘦弱的白庆之!

正抢宝鞠的众人也循声望来,二公主三公主脸色皆一变,手里的动作仿佛被神明按下了暂停键。

唯一一个被神明漏掉的人,却在这一瞬间,猛地挥出鞠杖,宝鞠飞出数丈之远!如奔雷般的马蹄声惊醒了众人,简宁已经朝着西门奔去。

刚才还摇摇欲坠的白庆之不知怎么又坐稳了。安阳似乎松了一口长气,伸手擦擦额头的汗:“吓死我了,你要是体力不支就下场去。”

白庆之虚弱的笑了笑:“微臣还撑得住。”

说完,废材二人组默契的朝着西球门跑去。简宁勒马站在那里,比分变成八比七,全场终止的鼓声轰隆隆的响起,安阳一队以一分之差险胜对方!

偌大的球场,几乎人人的头顶上都飘起了一朵乌黑透亮的小阴云。安阳,简宁,白庆之,你们是“皇朝三贱客”么?!

高台之上的看官们没有察觉到场上的变化,他们只看到在最后一个关键球时,简宁的速度明显高过了其他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