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谢葭不知道,在他最为忙碌的事业上升期,谢琅和谢瑶也没闲着。他们准确地抓住了袁氏被边缘化的时机,利用谢葭的人脉和财力收购了不少袁氏的铺子,经过改造重组之后重新开张盈利。

谢瑶和一般爱美的小姑娘不同,她做生意的定位非常明确,就是平民化。她不开胭脂水粉铺子,不卖首饰和昂贵的丝绸,她只经营粮食和布匹生意,争取把这两样做专、做精。逐渐的,“姚氏”在洛阳米行和布铺中占据了主导地位。

谢琅和谢瑶兄妹为了低调行事,雇佣了一位姓姚的掌柜充当表面上的老板,只有暗中打通关系的时候,谢琅才会表明身份,但只字不提谢葭,只说是自己在外面做事历练。所以“姚氏”和谢氏长房的关系,了解的人寥寥无几,就连谢葭这个一家之主都不清楚,可见他们的保密工作做的有多好。

在官府的引导和“姚氏”的配合下,灾情并没有对洛阳的物价产生非常大的影响。虽然受了天灾,但饿死的老百姓极少。再加上家族内部互助、乡里周济、寺院施舍、民间社会团体救助等也作为官府赈济的补充形式逐步完善起来,这场百年难遇的大旱在最短的时间内得到了有效的控制。

京城那边见没有预期中的流民涌入,早早地就解除了对进出的限制。发生大旱后的第二年春天,独自滞留在京城的谢瑾终于收到了来自母亲元氏的信。信上说,要她随公主下嫁的车队一同南下回洛阳。

这个时候的谢瑾,还没有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

谢珩能够按照原计划娶到公主,就代表着朝廷对谢葭在这场天灾中的表现非常满意。听说旱灾发生后,谢葭在官衙住了整整一年。他身先士卒,想出多种新奇巧妙又实际有效的方法赈灾。再加上他是太皇太后族人的身份,众人纷纷猜测,这位谢葭谢太守,恐怕又要高升了。

大灾过后的洛阳城显得格外宁静而平和。洛阳逐渐恢复了往日的繁华,但与过往不同的是,人人脸上都洋溢着一种发自内心的满足和快乐。

只有濒临失去,才知道曾经拥有的有多么幸福。

如今陈郡上上下下,无人不称颂郡守谢葭的贤能。在他们口中,这位谢大人是爱民如子的好官,是他们的再生父母。在旱灾中得以存活的老百姓们,无人不感念他的恩德。

但凡事都有例外,例如甫一出事就与谢葭断绝关系的高氏,就是其中最不和谐的一笔。

当初高氏生怕被谢葭连累,在谢葭的处境最艰难时公开斥责谢葭不孝,成为压垮谢葭的最后一根稻草,害的谢葭心生绝望之意,差不多是缩在官衙里等死。

现今谢葭化险为夷,不但没有就此倒下,反倒立了大功,高氏如何能不胆战心惊?若不是她瘫在了轮椅上,当真想趁夜逃了去。这种等着被报复的感觉,真是生不如死。

一年中天气最热的时候,高氏终于等来了洛阳来的人。

一群英气勃勃的官差找到谢宅来,竟骇的高氏尿了裤子。她边尿边摆手,向为首的龚圣杰辩解,称自己当时是老糊涂了,其实心里头一直记着谢葭这个好儿子呢。

谁知龚圣杰根本没看她,直接向老爷子行了个礼。原来龚圣杰是代表谢葭,来接谢沛进城的。谢沛本还不依,后来听说是要去参加四姑娘谢瑶的生辰宴,谢沛这才点了个头。

这可急坏了高氏,她生怕谢沛就此不回来了,拼了命的要跟着一起去。龚圣杰平日里是呆了些,关键时刻却不糊涂,闻言冷冷笑道:“你不是口口声声称自己并非郡守大人之母?那你凭何身份,参加郡守之女的生辰宴?”说罢拂袖而去,不再理会捶胸痛哭、后悔不已的高氏。

话说谢沛抵达洛阳城时,见城内早已恢复了往日的热闹,人心安定,政通人和,不由暗暗点了点头,心中对谢葭这个长子更加满意了几分。等到了郡守府时,谢沛有些吃惊的发现,百忙之中的谢葭竟带着全家人候在大门口。

一家人热热闹闹的进了府,女眷们回避了出去,谢瑶却没走,抱着祖父撒娇:“大父,阿瑶可想您啦!按说长辈没有给小辈贺寿的道理,但阿瑶实在是思念大父,大父就留下来多住些日子,给阿瑶撑撑脸面可好?”

谢沛慈爱道:“好,好!都依你…”他和蔼地看着已经长到自己肩头的小孙女,欣慰道:“你阿父在信中常常提到你,说你鬼点子多,这回立了大功。阿瑶,阿葭…”老爷子又看了一眼这一年来明显瘦了一大圈的儿子,眼底竟有泪光闪过,“你们做得好,做得好,没叫我失望啊!”

谢葭疼爱地揉了揉女儿的头,笑道:“可不是,儿子倒没什么,身为陈郡的父母官,做这些都是应该的。倒是阿瑶,这一年来没少辛苦操劳。不然这回她的生辰宴,儿子也不会打算大办。”

谢沛点头道:“洛阳城紧绷了这么久,有桩喜事热闹热闹也好。”

有了父亲的提议和祖父的首肯,谢瑶十二岁的生辰宴办的前所未有的风光。刚刚长成少女模样的谢瑶,当日以盛装出席,惊艳全场。

倒不是说她的衣衫多么华丽,首饰多么耀眼,而是那周身的气度,与令人见之不忘的清丽容貌,让洛阳上上下下的权贵之家纷纷记住了这位“洛阳的公主”。

宴会之后,求亲的门槛踏破了郡守府的大门,甚至连谢瑶的异母妹妹谢玥都变得抢手起来。就算人们不记得谢玥的容貌,外人也都猜测,能生做谢瑶这般美人的妹妹,定然也不会丑到哪里去。

逐渐的,谢瑶“北辽第一美人”的称号便不知不觉地流传了开来。洛阳人爱戴谢葭,不自觉的在其中添油加醋。外地人不明就里,因为从未见过谢氏四女,反而觉得这位美人愈发神秘。这样滚雪球一般发展下来,搞得谢瑶一时间名声大震,就连远在平城的谢瑾都有所耳闻,气的牙根痒痒,恨不得将谢瑶的那张小脸刮花。

突然成了风靡一时的红人,这倒是令谢瑶始料未及的。都说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不知会不会有人在看到被描述的像仙女的谢瑶之后,会感到失望呢?好在元谦早已见过谢瑶,谢瑶倒不怕会叫这位“未来夫君”失望。只是名声太盛,当真是好事吗?只怕过两年进了宫,会有更多的明枪暗箭在第一时间指向她吧。

但转念一想,说不定对她也有好处。就像有“洛阳第一美人”之名的高寄云,甫一入宫位份就高于他人一样,说不定名声大震的谢瑶也能在第一次册封的时候比前世高一些呢?之前她费心费力地刷“孝顺值”,为的就是这个。但没想到这个时代的人也这样看脸,比起谢瑶的德行,显然对她的美貌更加感兴趣。

谢瑶算来算去,自己还剩一年零九个月的时间,就要入宫选秀了。在这不到两年的时间里,她要做的事情非常非常多。首先,她要打理好“姚氏”名下的铺子,将其中一部分收租麻烦的交托给常氏,算作常氏的家底,将来用来补贴谢琅和谢璋的婚事。另一部分容易变卖、分红方便的,就算作她的嫁妆,将来入宫打点时好用上。

除此之外,她还要完成郡守府内的权力交接,另外还得找个从宫里出来的嬷嬷复习复习宫规等等。

但这些后宅的琐事和近日让谢葭头疼不已的大事相比,根本就不在一个档次上。

谢葭纠结了许久,想破了脑袋都做不出决定,索性不想了,叫人准备了酒菜,打发赵斯去请四姑娘过来。赵斯抬腿刚要走,谢葭却又叫住了他,沉吟道:“叫四姑娘陪我去‘烹云院’坐坐吧。”

谢瑶最怕谢葭主动去烹云院找她,在一般情况下,这代表着父亲心中有解决不了的为难事儿。聪明人都不愿意往枪口上撞,谢瑶自认没有大智慧,平时遇到谢葭不高兴的时候,都是能躲则躲,等谢葭在别处发泄完了,她才会冒出头来。

可谢葭点名叫她的时候,她就是想躲都躲不了了。见谢葭沉着脸不说话,谢瑶只好按部就班地洗茶碗、泡茶。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般做下来,谢葭看着谢瑶气定神闲的样子,不自觉的受了些感染,眉间的郁气总算淡了些。

谢瑶将茶杯双手呈给父亲,谢葭不开口,她便不问,只是不声不响的品茶。

等到谢葭按捺不住,主动开口询问之时,便不自觉的带了几分请教的意味,不像是在同小辈说话,倒像是在与同龄的智者交谈。

谢葭道:“阿瑶,你可听说,近日洛阳城中人人巴结为父,道我此次赈灾有功,高升之日不远?”

谢瑶坦然承认,抬眸看向父亲,示意她在听。

谢葭紧盯着谢瑶的神色,低声道:“其实,外界所言非虚。你聂伯伯的确从上面听到消息,我虽资历尚浅,但若为父有意,三年任满之后,进京为官未尝不可。”

他想看看谢瑶听说此事的反应,可令谢葭大为意外的是,听说此事的谢瑶仍旧是一副心平气和的样子,没有因为父亲要做京官的消息而有一丝喜悦。

谢葭忙问:“怎么,阿瑶不高兴吗?”若是换做谢瑾、谢玥她们听说这个消息,只怕早就兴奋的跳起来了吧!

却见谢瑶略微想了一想,柔声道:“阿父可听说过一句话,叫‘不进京城,不知官小’?”

谢葭了然道:“阿瑶是觉得,为父在京中只能做一小吏吗?”他笑了笑,心想着谢瑶到底还是个姑娘家,看的太浅了。如今他是一郡的太守,已是五品官员,此次又立下大功,等到了平城,就算不能跟四品的京畿令相媲美,起码也能平调成五品的秘书丞,或者好一点,还能晋为从四品的中书侍郎呢!

他把这几种可能都说给女儿,谁知谢瑶听了还是摇头道:“此事不妥。”

谢葭心中一沉,略微不满道:“何处不妥?”

谢瑶非常诚恳地说:“我听阿父的意思,只怕心中已经偏向于去平城做官。是也不是?”

谢葭承认道:“不错,说来不怕阿瑶笑话,六年前为父在京城丢了面子,如今能风风光光的进京,岂不美哉?只是你聂伯伯一直劝我留在洛阳,我才犹豫不决。”

果然如谢瑶所料,谢葭这是想一雪前耻呢。

谢葭见女儿还是不为所动,连忙补充了句:“还有呢,再过一年多你就要进京选秀了,家里有人在京中做官,我的阿瑶也能多一份倚靠不是?”

谢瑶摇头笑道:“若是如此,阿父就更要留在洛阳了。”

“此话怎讲?”谢葭深深皱眉,甚为不解。

谢瑶道:“如阿父方才所说,过些日子调入京去,您有可能会成为秘书丞、中书侍郎之类的官员。身为文官,这些掌管典籍、诏令的职务也不算低了。在阿父如今这个年纪若能做到那个位置,实在殊为不易,说明是靠自己的真本事走上来的。”

谢葭见女儿先捧了自己一番,心中受用的同时,不由更加疑惑,“那阿瑶为何还是不支持为父进京?”

谢瑶一字一句,极为认真地说:“因为那样,就等于在走大父的老路。”

谢瑶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叫谢葭心头大震!

谢葭怔住,竟久久不能言语。只见桃花树下,姿容艳丽的少女淡定从容地侃侃而谈:“大父时常告诫阿父,要殚精竭虑,造福百姓。纵是对阿瑶这一小女子,祖父亦时常告诫,不可仗势欺人,鱼肉百姓,作威作福。可见大父一心为民,希望阿父也能做好一方的父母官、为黎民百姓做些实事。阿父若进京为官,固然风光,但亦会如大父一般,在一个看似风光的虚职上郁郁告老。”

谢瑶微微一顿,继续劝道:“阿父心思敏捷,定然比阿瑶更为懂得平衡之道。谢家阿父这一辈,目前只有阿父一人身处实职之上。以阿父所见,朝廷为何要叫阿父自己选择进京与否呢?若太皇太后当真有意调阿父入京为官,为何不直接下了诏令,反而透露出这种风声?”

谢葭脸色惨白,久久方道:“莫非是…是试探。”

谢瑶轻轻点头。很有可能就是这样。若谢葭乃是沽名钓誉、心思活泛、一心只想着往上爬的那种人,太皇太后不可能放下心来让谢葭做谢氏第二代的领头羊。到时候顺势给他推到一个虚职上,彰显谢家的荣耀就够了。

但若谢葭选择留下,不但可以证明他的实力和人品,还能让他的声望再上一个台阶。到时候不需要“谢家人”这一层身份,他也能独当一面了。

谢瑶看着处于深思之中的谢葭,轻声道:“不知阿父可还记得当年皇上南巡之前,阿瑶同您和聂伯伯说过什么?”

谢葭缓缓抬起头来,凝神想了想,道:“你是说…迁都?”

“不错。”谢瑶对皇帝迁都一事非常有信心,那是她亲身经历过的事情,不可能有假。“北有匈奴虎视眈眈,时常南下烧杀抢掠,平城太过靠北,作为京都,实在不是长久之计。当今又胸怀大志,南伐迟早难免。在这样的情况下,迁都势在必行。”

谢葭终于点头承认,“阿瑶所说不错…”他沉吟着,长叹了一声,“只是不知道那一天什么时候才能到来啊。”

谢葭多年来小心谨慎,但并不代表他胸无大志。恰恰相反,他所作的一切都是在为了未来更好的发展铺路。此时他心中已经决定了要留在洛阳,但多少还是有些意难平。

这一点,就是谢瑶也没办法再劝他了。就算她有重生的优势在,她也仅仅是知道这件事情而已,她没办法让迁都提前,更不可能告诉谢葭到底还要等多少年洛阳才会成为国都。

那样她就不是聪明,而是神棍了。

谢葭决定留在洛阳之后,最心塞的当属元氏母女了。这几年她们暂时向谢葭妥协,来到了洛阳生活,可一直以来她们都觉得这里是汉人的地盘,她们还是盼望着能回到平城老家去,好像那里才是他们鲜卑人的主场。

一听说谢葭升官无望,还是自己要求留下来的,好容易才消停了几年的元氏忍不住再次爆发,和谢葭大吵了一架。谢葭本就心烦,哪里还会再忍她?夫妻两个不欢而散,更加疏远。若不是碍于元氏长公主的身份,只怕谢葭早就与元氏和离。

可谁都没有想到,就在短短几个月后,在谢葭还有一点点意难平的时候,朝廷竟然传出了一道震惊举国上下的圣旨——

皇上下旨,决定迁都洛阳了!

这道圣旨甫一昭告天下,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是——太皇太后的意思呢?

十九岁的少年天子因为未曾立后,至今仍由太皇太后辅政。圣旨上只有盖了太皇太后的凤印,才算正式生效。

一石激起千层浪,朝中反对之声不绝于耳。平城的人闹着不肯搬走,各地的官员也不消停,开始蠢蠢欲动起来。凭什么要迁都去洛阳,不来我们这里?

一时之间,全国上下针对“迁都”一事掀起了热烈的争论,汉人再次被放到鲜卑人的对立面,各派言语争执不下,甚至还有人聚众斗殴。

就在这么乱了好一阵子后,消息得以证实,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果然也同意了迁都一事。太皇太后的凤印,端端正正地盖在玉玺的旁边。

太皇太后的态度表明了之后,许多坚定的太后党开始附议迁都。首当其中的自然是太后本家陈郡谢氏。谢葭在将族长谢沛的折子呈上去时,自己也上了一份奏章,奏请皇上迁都洛阳。

紧接着,远在西北的谢泓和聂怀义等武将也纷纷附议。就这样,同意迁都洛阳的声势,逐渐盖过了反对派。

但在这件事中,朝中有一个坚定的反对派,就是皇帝目前唯一的儿子,大皇子元恂党。

别看元恂今年不过五岁,地位却不容小觑。鲜卑人向来立长不立贤,当今皇帝元谦本身就是先帝长子。可以说皇帝长子,即等同于未来的太子,将来的皇帝。所以从元恂甫一出生开始,他的身边就围绕着各种各样的人,拥立元恂,使得他逐渐拥有了自己的势力。

可年仅五岁的元恂不知是受了谁的影响,小小年纪便对汉人憎恶万分,视汉人为低贱的奴隶。他平时对汉人动辄打骂,不当人看不说,在这次迁都的当口上,他竟然杀死了一个汉人明志,表明自己绝不同意迁都到南蛮之地。一时之间,反对派再次情绪高涨。因为他们料定,皇帝不可能会把自己的亲生儿子怎么样,于是蜂拥而上,可劲儿的闹腾,为这次的迁都又增加了一丝不可确定性。

远在洛阳的谢葭听闻消息,一夜之间愁得长出了白头发。而这一次,就连谢瑶都不确定结果究竟会怎么样了。

面对这一波又一波的风浪,谢瑶偶尔也会怀疑,前世究竟为真,还是只不过是她午夜梦回时候的一个梦?明明她今生只是想让自己和家人过得好一点,做了一些抗争而已,为什么整体的局势会发生这样大的改变?

作者有话要说:女主做生意不是主线 so为了男主的xing福 过过过

男主的历史原型是谁,想必也不用我多说了~真的是默默非常非常喜欢的一位皇帝,当初在历史课看到他的事迹时,甚至都有过落泪的冲动。希望大家也会喜欢他~~

第 35 章

究竟是哪里,才是改变这一切的关键?

谢瑶凝神细想,她一个小小的重生女,对时局不可能有这样大的影响力。应该不是所谓的“蝴蝶效应”导致了这一切。那么关键点就在别人的身上。

难道说…除了她之外,还有人重生了?!

谢瑶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元谦。

他身为皇帝,虽然还未亲政,但极有可能利用重生的优势争取了什么。

除了身份的优势之外,谢瑶觉得元谦的性格好像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这是最大的疑点。

可是前世,她并不像今生这般在进宫之前就和元谦有过几面之缘。所以谢瑶还是不太能够确定,元谦是不是真的和前世不同了。她只是以她对他那么多年的了解,才敢这样凭空大胆猜测而已。

想要了解真相,只有进宫后才能明白。

毕竟她最了解的,是二十岁之后的元谦。

天又渐渐的凉了。映雪推门进来,见谢瑶坐在窗边看雪,一副神思不属的样子,忙上前挡在窗口,从身后推上窗子,板着脸教训道:“姑娘又这般出神了,坐在窗子底下,仔细冻坏了身子。”

“不会啦。”谢瑶微微耸肩,特意显出身上的披风给她看,“喏,暖和的很。”

屋内燃着上好的金炭,博山炉中又熏着常氏送来的檀香,谢瑶想事情想的昏昏欲睡,这才开了丝窗缝儿透透气,没想到映雪连这个都不依。

映雪像个老妈妈似的嘟囔道:“那也不行,回头雪珠子刺伤了眼睛,也有姑娘好受的。”

谢瑶解了披风,从窗边儿站起来,告饶道:“好姐姐,我这就回暖炕上,盖上几床被子,您老人家可满意了?”

映雪嗔道:“姑娘的咳嗽才好,万不可大意了。”

谢瑶拿她没办法,只好转移话题,问:“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映雪被她这么一说,献宝似的提起手中的四个精致的小炉子,笑说:“这是销金提炉,老爷听说姑娘嫌炉子烧的檀香味儿重,特意叫人送了这几个精巧的玩意过来,听说是宫里的好东西呢。”

谢瑶前世贵为皇后,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哪里不知道这是何物,不过逗着映雪顽罢了,也就映雪当真,当个宝物似的捧着。见映雪不再唠叨了,谢瑶道:“那趁早把檀香换了吧,放上玫瑰瓣,冲一冲这屋里的碳味儿。”

主仆两个闲话一番,任由静谧的午后,时光悄然溜走。

等到傍晚,这场小雪停了,平城那边也终于传出尘埃落定的消息来。

极力反对迁都的大皇子一党,被太皇太后以雷霆手段打击的喘不过气来。大皇子党名义上的首领大皇子被囚禁于宫中,无诏不得出入。其母林贵妃被贬为贵嫔。借大皇子之名反对迁都的几个大臣,囚的囚,贬的贬,在杀了一个闹事最为激烈的鲜卑老臣后,再也没有人敢触碰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的逆鳞。

就这样,大辽迁都洛阳的日子,定在了明年开春。

不过最让谢葭和谢瑶母子几个欣喜的,还并不是迁都这件事,而是在迁都的日子定下来后没多久,朝廷就又下了一道旨意下来——陈郡郡守谢葭,赈灾有功,德才兼备,封为京兆尹,即日上任,配合迁都事宜。

谢葭大喜过望,原本不能进京的郁气一扫而光!空了的血槽顿时满格,好像浑身都是使不完的力气一般。他再次住进了官衙里,整日为着迁都的事情跑前跑后,以至于府里的女眷们好些日子都见不着他,只有常氏每十日会去一次官衙,帮谢葭带来换洗衣服。

如此这般忙碌了一个冬天,在谢瑶等人的期盼中,新年,终于到了。

不怪乎他们全家人都这样看重迁都一事,就连心不甘情不愿地留在洛阳、想回平城去的元氏母女都不例外,实在是京兆尹一职的意义非凡,对他们全家来说都太重要了。

若说陈郡郡守还只是个地方上的土皇帝,算不得什么大官的话,那么京兆尹一职,则代表谢葭真正走入了大辽权力的中心。

京兆尹顾名思义,即京师所在地的行政长官,官职为正四品上,相当于现代的北京市市长。所谓京,是极大的意思,兆则表示数量众多。定名京兆,显示出一个大国之都的气派与规模,也表明京兆尹一职的重要性。因为离天太近,各种矛盾错综复杂,人际关系盘根错节,治理这一块地方,可谓相当不易。但相对应的,权力亦十分重大。

可以肯定的是,以谢葭如今的年纪和资历,如果他不是生在陈郡长在洛阳,这次赈灾有功后又选择留在洛阳,坚定的支持朝廷迁都的话,京兆尹这个位子是绝对不可能轮到他来坐的。所以经此一事之后,谢葭简直把谢瑶当神仙一样供着,从此言听计从,没有一个不字。老爹突然变得这么客气,倒叫谢瑶好一阵子不习惯。

不过谢瑶是不会傻到把到手的权力丢开的。眼瞅着今年马上就要进宫,她必须捏紧了手中的管家权,直到最后一刻进了宫为止。也要叫人知道,谢家管事的姑娘是她谢瑶,而不是谢瑾、谢玥之流。这都是姑娘们未嫁前的体面,对她将来的发展大有益处。

她记得前世得咯血病之前,太皇太后曾问过她,宫中无后,莲嫔可否帮衬着管理后宫?她当时年轻不知事,兴冲冲的说好,可之后才知道管起那么大的一个后宫来有多么麻烦。可与她吃力的样子相比,在家里就管过事的高寄云就显得轻松多了,每每都能把事情办的漂亮妥帖,在皇上太后面前露脸,愈发显得谢瑶上不得台面。

高寄云…一个强劲的对手,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呢。

谢瑶忽然想起,前世这个时候,高寄云应该已经生下了大公主,又在她刚进宫的时候生下了二皇子。现今却奇怪的很,只听说宫里有一个林氏所出的大皇子,倒不曾听闻高寄云那边传来什么好消息。

她忽然对元谦的后宫,感到非常非常的好奇。

如今选秀事宜早已预备妥当,谢瑶整日在家中气闷不已。虽有万千宠爱在身,但无聊得很,只觉度日如年。

常氏见她憋闷成这样,就劝她出去玩耍。左右如今他们已经搬进了崭新的京兆尹府邸,再无旁的大事需要谢瑶操心。谢瑶想了一想,便点头同意,约了三五好友,出门踏春。

谢玥还是老样子,只要是谢瑶去哪里,她就想要跟上。这一次不止谢玥,还有元氏的一个外甥,也闹着要约了日子一起去。

说起王氏的这个外甥,是元氏的姐姐福玉长公主的儿子,名叫王硕,今年不过十五六岁,却与那四殿下元词一般早已“花”名在外,是平城数得着的风流人物。

迁都之后,他跟随长公主搬到洛阳。见洛阳人杰地灵,美女众多,早已乐不思蜀。近些日子不知怎么想的,偏要住到谢府上来。

谢瑶生怕沾上这等不干净的人物,打王硕入府起,就把相关事宜统统交给了元氏处理。元氏这些年与谢瑶分庭抗礼,面子上过得去,心里头当然还是看不起汉人,也怕王硕惦记起谢瑶的美貌,再生出什么事端来。她可不希望谢瑶成为她的外甥媳妇。

元氏就一直把谢瑶同王硕隔离开来,二人一直不曾见过面。这回谢瑶要出门踏春,王硕老早就打听好了,闹着要去。

元氏一向疼爱这个外甥,却也一脸佯怒,骂道:“都是些小姑娘出去玩闹,你一个半大小子跟着去做什么!”

王硕急忙道:“我老早就打听到了,跟谢家三姑娘定亲了的六殿下也会同去!借此机会让我跟六殿下亲近一二,岂不美哉?听说六殿下深得皇上宠信,再过不久,就要封王了呢!”

元氏一怔,想起元谐那个侄儿,当真十分出众,若不是她只生了一个女儿,哪里轮得到面目丑陋的谢琢捡这个便宜?

元氏终究拗不过这个侄子,为了王硕,特意请谢瑶过来了一趟。谢瑶无法,只得依了,心中却另有计较。

话说近日洛阳春雨连绵,踏春当日,却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澄澈的天空万里无云,阳光暖暖的倾洒在大地上,并不让人燥热,只觉温暖舒畅。

谢府的姑娘们除了谢瑾,全都到齐了。姑娘们一人一辆车,前后簇拥着一众家仆,原本只是出门游玩,却也是浩浩荡荡的一个车队。元谐和谢琅打马走在队伍前头,王硕贴在元谐身后,几人坦然迎接着街市上老百姓们各式各样的目光。

谢瑶窝在精心改良后的骡车里,舒服的不想动弹。映霜坐在车门口的角落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一小座冰山。映雪则用精致的小刀取出樱桃里的壳,然后将剔好的樱桃喂到谢瑶嘴边。

路上无聊,谢瑶又不想和那些姐妹说话,就和两个丫头说话打发时间。映雪向来话多,手上忙活着,嘴里却不停,才上车没多久,便忍不住发问:“姑娘是出来散心的,怎么净带了些没趣儿的人?”

不管谢瑶和谢琢是真亲密还是假亲密,起码她们俩表面上关系还是不错的。可奇怪的是谢瑶这次不仅同意谢玥这个跟屁虫随行,连一向关系冷淡的谢琦都带上了,这可真叫映雪大吃一惊。

谢瑶幸福地嚼着口中酸甜可口的大樱桃,含糊不清的说:“这你还不明白?”说罢看了映霜一眼。

映霜“噗嗤”一笑,到底是她灵透些,会意道:“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儿嘛,姑娘既然不情不愿的带了一个王公子,不如索性再带两个姑娘同去,回头王公子若是有了什么不该有的想法…咱们姑娘也好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