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庆礼自然拦不住谢瑶,也不敢拦,束手躬身退到一边儿。
行宫的小宦官没见过多少世面,主子吩咐什么,他只有照做的份儿。
黄花梨雕花木门一打开,强烈的光线顿时涌入昏暗的室内。映入眼帘的是两个交错的人影。皇帝正躺在长榻上,一个婀娜的女子背对着谢瑶,与皇帝离的极近。
听到门口传来声响,那女子似是惊慌不已,慌慌张张的整理着衣衫,反倒把衣物弄得更乱。
随着谢瑶的走近,女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深深的埋着头,双肩微颤。
“奴婢叩见昭仪娘娘,娘娘千岁!”
这女子作宫女打扮,乌黑的头发梳成鬟髻,显得一张白皙的小脸楚楚动人,当真是我见犹怜。
谢瑶淡声道:“你在这儿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宫女竟然哭了起来,“奴婢…奴婢只是在服侍皇上喝药。”
“喝药?”谢瑶冷笑一声,“只是给皇上喂药而已,你又何须宽衣解带?”
“奴婢,奴婢冤枉…”女子怯生生的望了塌上的皇帝一眼,梨花带雨地道:“奴婢只是个下人…”言下之意,都是主子的意思,怪不得她。
谢瑶呵气如兰,冷冷道:“在本宫动手之前,快滚吧!”
那宫女吃惊道:“娘娘,可是奴婢已经…”
她话未说完,谢瑶已经一个巴掌甩了过去,掌风凌厉,丝毫不留情面。那女子原本韶光正好,也算是个清秀佳人,被谢瑶这么一耳光打的立马红肿的跟个猪头一般。
“已经什么?你是眼睛瞎了,还是想爬龙床想疯了?皇上正睡着呢,能对你做什么?”谢瑶放轻声音,冷笑道:“本宫已经放过你一次,这是第二次。你要是再不滚…”谢瑶怜惜的摸了摸那宫女的脖颈,柔声道:“就不只是一耳光那么简单了。”
女子浑身发冷,惊惧不已。
她知道,谢瑶会要了她的命!她只是一个宫女而已,莲昭仪完全做的出来。
为了保命,即使再不情愿,她也只得慢吞吞的退了出去。这次算她运气不好,不过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皇上在行宫一日,她就还有机会!
这宫女却不知她这样想,却是大错特错了。
殿内空无一人后,谢瑶羽睫微垂,目光落在皇帝脸上,气呼呼地道:“皇上,您还想装睡装到什么时候?!”
皇帝尴尬地眯了眯眼睛,先睁开一条缝隙观察她的神色,再小心翼翼的张开双眼,好像刚刚睡醒,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瑶瑶,你回来啦。”皇帝笑眯眯地说。
“少给我嬉皮笑脸的,”谢瑶用审问犯人的口吻说:“刚才那女的怎么回事儿?”
皇帝见她面色不虞,不敢再打哈哈,正色道:“刚才朕见完崔光他们,有些疲倦,便小睡了一会儿。她只是来送药的。”
“她送的是什么药啊?”谢瑶瞥了眼那空空的瓷碗,娇嗔道:“莫不是春-药?皇上喝了之后,什么伤什么病一下子都好了,眼中只有那女人了是不是?”
要不然,那女子怎么会衣衫不整…
她就知道,男人都是这样,经受不住一点的诱惑!一个女人就是再美,他看就了也会厌烦,想图个新鲜的吧!
谢瑶越想越难过,方才的冷静自持全然不见,几乎要掉下泪来。
皇帝见她这样敏感,心疼如同刀绞,抽痛不已。他当真如她所说,什么伤什么痛都全然忘记一般,一跃而起,一把将她搂在怀里。
生气的女人是哄不得的,越哄反倒越来劲儿。他紧紧的将她抱住,谢瑶便用力挣脱。她在他怀里闹了一阵儿,逐渐体力不支起来,索性不再捶打皇帝,只是软软的靠在他怀里,默默地流眼泪,像只受伤的小兽,低声道:“我讨厌你…”
皇帝安抚地拍着她的背,揉着她的头发,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替她顺气。他只觉得百口莫辩,心中却莫名的有些欣喜——瞧,她还是在乎他的,比他想象的在乎。
“瑶瑶,朕发誓,朕没有碰她一下。朕喝了药便睡下,不想那宫女并不曾退下。朕是听到你推门的声音,那时候才醒的。”
他卧病在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中衣。她温热的眼泪透过雪白的绸衣,如滚烫的烙铁一般烙在他的胸口,又痛又痒,酥酥麻麻,交织出一种说不出的心动。
原来是那行宫的宫女耐不住寂寞,想伪造她和皇帝已有肌肤之亲,想让皇帝将她纳入后宫吗?
细细想来,这种可能的确极大。
谢瑶方才不觉得,这时候才觉着自己哭的好丢人。原本还只是委屈的哭,现在知道了真相还哭个不停,就是在撒娇了。大多数男人,总是拿女人的眼泪束手无策。
皇帝哄了谢瑶好久,签下好多丧权辱国的条约,这一篇儿才算暂且揭了过去。
不过送药的宫女趁机勾引皇帝这件事,却让皇帝灵机一动,想出一个解决此地适龄女子不足的问题。
北朝史书记载,三月丁亥,帝行幸代之汤泉。所过问人疾苦,以宫女赐贫人无妻者。
崔光记下这道以行宫宫女赐贫人的圣旨之时,谢瑶陪坐在一旁,面上波澜不惊,心中却十分震撼。元谦让她看到,天子之威,非一语灭苍生,而是一言救天下。他身为帝王,不计较个人得失,而是把让万民安居乐业放在第一位,把自己的喜怒哀乐放到最后。
做皇帝,做一个好皇帝,一定比她想象中的要更累吧。
这件事发生后没多久,京城突然传来消息——太皇太后病危。
北朝以孝治国,祖母病重,皇帝自然不可久留行宫。消息传来当日,皇帝携昭仪谢氏车驾还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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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这几年来,太皇太后陆陆续续的病了好几次,每一次都奇迹般的挺了过来。谢瑶本以为这一回和从前的情况差不了多少,谁知回宫才发现,这回老太太怕是真不行了。
看到如今的太皇太后,谢瑶就想起四个字来:慧极必伤。太皇太后辈分高不假,但她今年不过五十出头而已。
思虑过多,果然不是养生之道。
谢瑶忽然为皇帝的寿数担忧起来。他的家人大多短命,无论男女,都很少有活过四十岁的。相比之下,太皇太后已经算是长寿的了。
谢瑶伺候太皇太后,已经不是头一回了。只不过她如今身份贵重,又要照看二皇子,大多数事情还是底下人在做,不必事必躬亲。
饶是如此,每日从泰安殿回来,谢瑶还是累的腰酸背痛。
前些日子在汤泉时,养伤的皇帝躺着无趣,就叫按摩的师傅教了他一套法子。元谦一向手笨,如今总算学会两招。这几天晚上,他便使出浑身解数给她揉肩捶背,舒服的谢瑶嗯嗯乱叫。
皇帝刚开始要警告她,“别太大声了,让别人以为我们…”
谢瑶眨眨眼,俏皮道:“以为我们怎么样?”
皇帝有点儿不好意思的轻咳一声,躲闪道:“别人会以为我们在做那个…皇祖母还病着呢,那样不好。”
“皇上真是假正经。”她偏生看不过去他这副禁欲的模样,小手不老实起来,往他衣襟里钻。
皇帝绷紧了呼吸,浑身都僵硬起来。他心中正激烈的天人交战,谢瑶却又忽然收回了手,折磨的皇帝不上不下的。
“你…”他想斥责她两句,可是不知道是该怪她的小动作,还是怪她突然停下。
谢瑶咯咯的笑,在宽大的床铺上打了个滚儿,笑嘻嘻道:“好困,睡觉!”
只留下皇帝一个人默默地对着天花板念清心诀…
太皇太后的病情一日重过一日,逐渐的,她开始面见各种朝臣、心腹,算是交代后事。
这日,柳姑姑送走了回到京城养老的安乐王,正要去看看太皇太后的药熬的怎么样了,就听小宫女说太皇太后叫她。柳姑姑并未多想,无声的加快了脚步,来到太皇太后病榻前。
“阿榕…”太皇太后听到声响,慢慢的睁开眼睛,眼底满是疲倦。
柳姑姑忙道:“奴婢在呢。您哪里不舒服吗?还是想让阿榕传什么话?”
太皇太后吃力地摇了摇头,缓缓道:“是哀家对不住你啊。”
柳姑姑心中一震,双腿发软,跪坐在踏脚上。
太皇太后艰难道:“哀家早就知道,你和思顺的事…你不要怪思顺,是哀家当年舍不得放你…”
柳姑姑惊恐的抬起头,脸色唰的变白,急忙道:“太皇太后,您可千万别这么说!奴婢愿意一辈子侍奉您!”
太皇太后像是没听见柳姑姑说了什么一般,喃喃道:“等哀家走了,你就给思顺做妾室罢。”
柳姑姑含泪道:“太皇太后…奴婢老了,还做甚么妾室,要什么名分?奴婢只想伺候您一辈子!”
柳姑姑知道,太皇太后是怕她的好情郎李冲会在她死之后失势,才想到把她这个心腹送到李冲身边去,算是给李冲的最后一道保命符。可柳姑姑恨透了李冲,怎么会甘心做这个棋子?
柳姑姑正愁着如何推脱太皇太后的“好意”,好在就在这时,门口的婢女通传道:“启禀太皇太后,昭仪娘娘来给您请安了。”
太皇太后无力多言,只好暂且把此事搁置一边。
她撑着好像要粘到一起的眼皮,吃力地望着款款走来的女子。
那女子正值盛年,容颜娇媚。一身素色锦衣华服,勾勒出她优雅的脖颈,柔软的腰肢,纤细的身材。只见她身姿秀美,美丽的几乎让人窒息。
太皇太后看见谢瑶,有种后继有人的欣慰,不知为何,心底却又隐隐的有些担忧。
或许是因为谢瑶太过美艳,手段又极其高明,似乎暗藏野心。太皇太后想让谢瑶延续家族的兴盛,却又隐隐担心她成为祸国妖妃,一代毒后。
“阿瑶…”太皇太后艰难地唤她。
谢瑶笑容温婉如水,清澈动人,“太皇太后不是不舒服吗?不如少说些话,安心静养。”
太皇太后固执地摇了摇头,沉声道:“哀家怕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
“那臣妾便洗耳恭听。”谢瑶浅笑道。
太皇太后深深地望着她,目光如迟缓的钝刀,一寸寸地从谢瑶的脸上刮过,“阿瑶啊,不过几年光景,你已是今时不同往日了。”
谢瑶并不打算与将死之人多费口舌,只是恬然地微笑,静静地聆听着。
太皇太后叹道:“你懂得隐忍,知道审时度势,会避锋芒,抓得住皇上的心,还生下了儿子…姑祖母对你,当真是满意的很呐。咱们谢家有你,姑祖母九泉之下也能心安了。”
“太皇太后谬赞了。”谢瑶淡淡的敷衍道。
“只是,”太皇太后轻轻的,无奈的扯了一下嘴角,“你瞧…你从来都不肯叫哀家姑祖母或是皇祖母。在你眼中,哀家只是太皇太后,而不是你的亲人。”
谢瑶有些惊愕地盯着太皇太后,没想到这个女人竟然如此敏锐。
“哀家已经察觉到,你的心思并没有系在谢家上。谢瑶啊,”太皇太后顿了顿,长叹道:“你的心太大了…”
“您又何尝不是呢?”谢瑶禁不住反驳,“您把持朝政数载,若论野心,阿瑶不及太皇太后万一。”
太皇太后摇摇头,“可你不仅想要权力,你还想要…想要皇帝。”
谢瑶微微垂下眼睛,低声道:“这话又是从何说起…”
“年初皇帝下落不明,你身为后宫之首,明明有能力可以翻云覆雨,可你只是要你父亲为皇帝铺路,等他回来。据哀家所知,你还动用你与聂怀义的关系,助皇帝一臂之力…”
谢瑶微怔道:“阿瑶只是…畏惧前方路途艰险,自身尚且势单力薄,不敢独自前行罢了。”
太皇太后恍若未闻,“你为什么会难产呢?是谁磕长头匍匐在通往瑶光寺的山路上,祈求皇帝的平安?”
“谢瑶啊,”不及谢瑶辩驳,太皇太后已然道:“哀家当真是看不透你。”
自古以来在宫廷的斗争中,权与情向来难以兼得。强大如太皇太后,也不得不摒弃自己的真心,投入到这场权力的游戏中。而谢瑶,她要贪心的多…她要至高无上的权力,也要那个人的心。
“哀家已是将死之人,无需再与你隐瞒。阿瑶,哀家的确担心过,你会为情所困,做出错误的选择…可不管未来如何,只论当下,作为一个女人,哀家对你,羡慕至极。”
谢瑶错愕地睁圆双目,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权倾天下,翻云覆雨的太皇太后,竟然说羡慕她?
“一个女人这一生想要拥有的,你已经全都有了。”太皇太后无力地笑道:“事到如今,哀家什么都做不了,也就只有祝你,盛宠不衰。还有,惜福吧…”
谢瑶怔怔地从泰安殿中出来,一路失神般回到禅心殿中,还未入内,远远便瞧见长廊上连绵的灯火,在春日的晚风中静静摇曳,好像在招手欢迎着回家的归人。
她心中一暖,默默的加快了脚步。
谢瑶一路步履生风,回到暖阁里,果然见到皇帝正捧着一卷书,斜斜倚在她坐惯的长榻上。他身前摆了张用膳的黑木长案,此时上面却是空荡荡的一片,显然地,他正在等她归来。
“外面冷不冷?”他放下书卷,向谢瑶伸出了手。
谢瑶解下沾着寒气的披风,然后乖乖地把双手送上。
皇帝把她柔软的双手包在手心里,揉了一揉,道:“今儿回来的倒是早。皇祖母好些了吗?”
“嗯。”谢瑶应了一声,看着他灯火下的俊脸,一时之间还是找不回自己的魂魄。
她…难道…真的…喜欢他吗?
不想承认,不敢承认,可是,不得不承认。
不知是从什么开始,他早已融化了她的心…
“清让,”她忽然柔声唤他的名。
皇帝心中一软,深情地望着她。
谢瑶却避开他的注视,侧首靠在他怀里,低低道:“我想我是真的…”
爱你。
那两个字,就好像谢瑶最坚硬的保护壳。她迟迟说不出口,是怕把自己最柔软的那一面暴露出来。
“嗯?”皇帝耐心地微微挑眉,见她不说,也不着急,似是察觉了什么一般,轻轻地、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
“朕明白。”他将头慢慢地贴在她的头上,两人依偎在一起,好像在那一瞬间透过亲密的肌肤,心意相通。“朕都明白。”
“朕的瑶瑶吃了很多苦,所以她把自己关在一间密不透风的密室里,独自承受着暗无天日的痛苦。”
说到这里,皇帝似乎轻轻的苦笑了一声。谢瑶心中的顾虑太多,他艰难的走出十步百步千步,方能靠近她一丝一毫的距离。
“但朕相信,总有一天,朕会让她打开心扉的。你说,是不是?”
“嗯…”谢瑶靠在他温暖的怀抱中,像是一个旁观者,“皇上这么好,她一定会的。”
谢瑶入宫数载,他们不知有多少个日子朝夕相伴。唯有这一次的甜言蜜语,谢瑶说的真心实意。
或许,她真的很幸运。能碰到这样一个人,明明有千万种选择,却唯独对她不离不弃。
作者有话要说:我爱皇上QAQ不要跟我抢…
第106章
太和十六年三月,太皇太后谢氏薨,时年五十岁,谥号文成皇后。
太皇太后临终时降下遗旨,并留下亲自书写的金册,安排好了自己的后事。遗旨上说,她死后逾月即行安葬。按山陵之制,务必俭约,其陵墓设施、棺椁修造,不必劳费。陵内不设明器,至于素帐、缦茵、瓷瓦之物,亦皆不置。
举朝上下皆称太皇太后贤德,一时之间,哀声遍野。
整个北朝的土地都染上了一层悲色。初春的花草迟迟没有开放,仿佛在为文成皇后这位一代传奇默哀。
被太皇太后亲自抚养长大的皇帝最为哀痛,太皇太后逝世后,五日内他滴水未进,一直在对祖母毁慕哀悼。
太皇太后死后不久,朝中立后、立太子呼声渐高。有人支持立长,有人则称二皇子有人君之表…
谢瑶虽是二皇子的生母,可她听了这话都觉得好笑。她家小恒不过是个还不会说话的奶娃娃,能看出什么未来天子的模样?
她向皇帝问起,他也不避讳,就挑了几本折子递与她看。谢瑶接过一看,有个言官称二皇子出生之时神光照室,天地氛氲,和气充塞。二皇子洁白有异姿,襁褓岐嶷,长而弘裕仁孝,绰然有人君之表。
谢瑶没忍住,噗的一声笑了,口水都喷在那奏折上。
皇帝责怪的看她一眼,谢瑶却很坦然,把那折子合起来丢到一边,道:“这种胡说八道的折子,皇上不看也罢!”
皇帝饶有兴趣道:“哦?你不觉得恒儿不同寻常吗?”
“我的儿子,自然与众不同,不过肯定没这人说的这么邪乎。当初生恒儿时,我只知道一个‘疼’字,哪里见到有什么神光照室,天地…天地什么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