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卑皇宫素来没有过年的习惯,只是皇帝提倡汉化,这个春节就非过不可。百姓过年的意识虽有,但尚且不足,就得从宫中开始倡导。就像七巧节等节日一般,等权贵们都习惯了过年,想必平民也会纷纷效仿。

欣贵人话多,从一开始就滔滔不绝地说起了她的构想。谢瑶在旁听着,郑芸芸的功课做的挺足,就是一上来就玩儿这么大的,只怕宫人们都招架不住。

魏南珍就稳重一些,和声细语地道:“欣贵人的主意是不错,只不过宫里头一回正儿八经的过大年,还是不可操之过急。一旦哪里办的不妥帖,岂不是丢了皇室的脸面。”

太皇太后走后,欣贵人的地位也大不如前,只有紧紧依附谢瑶而生。如今谢瑶和魏南珍关系敏感,郑芸芸自觉的担当了起马前卒的角色,和魏南珍杠了起来。

“这好歹是皇室这一年最盛大的节日,若办的小家子气,跟南朝相比画猫不成反类犬,岂不是叫人笑话?我大辽泱泱大国,既然要办,就要做的最好不是?”

魏南珍倒也不恼,只是徐徐道:“莲妹妹病了这么久,如今将将康复,眼看着离大年可没剩几日了。若按欣贵人所言准备,起码也要两三个月的功夫才行。”

欣贵人立马抓住其中话柄,呛声道:“宁贵嫔莫不是在责怪莲妃娘娘准备不足?”

谢瑶听她们两个你一眼我一语吵的头疼,刚睡起来本就有些不舒服,这会儿听她们说话更是觉得闹腾,于是抬起手制止道:“行了,都别说了。本宫自有打算。”

第123章

不远处,映雪怕屋子里炭火燃久了新鲜空气不足,推开了半扇窗子。寒风立马扑面而来,风雪灌了她满怀,冻的她不禁踉跄着退后半步。映霜好笑的迎上去,仍由那窗扉半开,只是将挂起了条厚重的幔子,大风立即消停下来,只有被雪水洗过的清新空气缓缓的渗透进来。

凉风拂面,谢瑶精神一震,说话间也悠然许多,“汉人过年,尤其是宫中,向来规矩极多,甚为繁琐。这规矩嘛,都是人定的,若咱们说了不算也就罢了,但若制定规则的人就是我们,本宫又何必整出一套冗杂的规矩来折磨自己呢?咱们这一朝就把规矩给定妥了,也省的后人折腾,保不准将来过年时,还能念上几句咱们的好儿。”

她这话说的大气,魏南珍与郑芸芸纷纷叹服不已。

谢瑶本就是汉人,把那些习俗删繁就简对她来说不是难事儿,倒是叫旁人看得啧啧称奇。

郑芸芸双手合十,满脸敬佩地说:“娘娘知道的可真多,枉费嫔妾做了那么多功课,在娘娘面前简直就是班门弄斧,徒徒惹人笑话了。”

谢瑶浅笑着收下恭维,淡淡的回了一句,“欣妹妹的汉话也越说越好了,可见皇天不负有心人,付出总不会白费。”

欣贵人得了她这一句赞美,简直比收到皇帝的赏赐还开心。魏南珍仍旧是在旁安静地坐着,淡笑不语。

三人一番商议下来,天色渐晚,魏南珍适时地告了退。郑芸芸倒是有心留下来陪谢瑶用晚膳,可惜谢瑶并没有留她的意思,她也只得讪讪地离开了。若是午膳,谢瑶偶尔还会留她,但晚上皇帝基本都会回来,实在不方便。倒不是谢瑶善妒容不得人,而是皇帝在外人面前总是拉着个脸。好好的一顿饭,搞得谁都吃不下去,每回吃完了都胃疼。

晚上皇帝回来的时候,谢瑶正在书房里教元恒认字。他身上带着寒气,怕过给谢瑶母子,每回都要换了用铜炉温过的便服才能靠近他们。但他忙了一天,就盼着回来看看他们娘俩,总是路过至门口就挪不动步子了。下人们刚开始还大着胆子提醒皇上进寝殿,后来就明白过来,直接捧了外袍过来给皇帝换上。

皇帝换好衣服,迈步进来,问道:“在写什么呢?”

元恒闻声抬起头来,脆生生地唤了一声,“父皇!”

“诶。”皇帝心头柔软,冲他伸出双臂。元恒见了欢快地丢了笔,一头扎进皇帝怀中。

皇帝一把将他抱起,举的高高的,在空中转了个圈儿,吓得元恒尖叫连连,大笑不止。皇帝见哄得儿子开心,更是高兴,甚至挂在脖子上,叫他骑着。

屋里的宫人们简直要吓傻,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提醒皇帝这样不合规矩。皇帝为人宽厚,但只有两人有资格在他面前放肆,便是这莲妃娘娘和小皇子了。他们有几个脑袋,敢说皇帝的不是?只有一个个死死低着头,恨不得眼睛将鞋尖盯出个洞来。

也就只有谢瑶敢在皇帝面前自在说话,她见这父子俩玩的欢腾,委实不像话,拍了拍桌子,不满道:“干什么呢?快下来!”

元恒立马不敢笑了,苦着一张小脸可怜兮兮地说:“母妃,恒儿想和父皇玩儿一会儿…”

“你父皇可是天子,他的脖子是你随便骑的吗?”皇帝宠这孩子当真太过,谢瑶怕他长大以后恃宠而骄,说话免不得重了些。元恒听了虽不大懂,但也知道母亲生了气,嘴一瘪就要哭,却被谢瑶厉声喝止,“不许哭!你的大字还没写完呢,写不完不能吃饭,我和你父皇都陪着你挨饿。”

元恒被她吓住,当真咬着下唇不敢哭了,只是委委屈屈、可怜巴巴地望着她。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干净漂亮,看得谢瑶心中发软,只得避开视线不去看他。

皇帝见谢瑶不悦,连忙把小家伙放了下来,当起了和事老,“瑶瑶你别生气,是朕不好,耽搁了恒儿习字。”皇帝拍拍儿子肉嘟嘟的小身子,在他耳边和蔼地说:“去吧,把剩下的字写完。”

元恒屁颠屁颠地跑过去,窝到谢瑶怀里。小家伙温温软软,手感极好,谢瑶哪里还绷得住脸,立马就不气了,手把着手教他写字。

他们写的正专心,忽然一个巨大的阴影笼罩在他们身上。谢瑶回过头一看,只见皇帝的侧脸在她眼前无限放大。鲜卑人天生肤白,鼻梁高挺。他的侧颜如同上天的恩赐,轮廓近乎完美。谢瑶一时发怔,不妨他握住她的手,操控起了笔杆。

三个人握着同一只笔并不舒服,谢瑶想抽出手来,却被他大力控制住。“小心,你若乱动,这张可就毁了。”谢瑶只好放松了手劲儿,由着他作为。

等皇帝写完了这一个“心”字,与方才谢瑶教的那张相比,的确大为不同。谢瑶的字风流秀美,缠绵多姿,但过于阴柔,一看即是带着女子气。皇帝的字则大气磅礴,端正挺拔,当真是字如其人。

谢瑶撒了手,感叹道:“看来当真要给恒儿寻一位师傅了。再叫我陪着他练字,只怕要教歪了去。”

给元恒开蒙的师傅并非大家,皇帝本也寻思着等过了年就给元恒指一位名师,没想到谢瑶倒与他想到一处去。

这事儿皇帝早已琢磨过,顺势问道:“你看长仁如何?”

“崔光崔大人?”谢瑶品了一品,附和道:“果真极为合适。崔大人不仅学富五车,人品贵重,最重要的是他脾气好。恒儿还太小,有时候听不进去大人的话。崔大人耐心,想必受折磨的耐力也比旁人强悍一些。”

皇帝不禁勾唇一乐,“长仁若听你这般夸他,当真该不知是哭是笑。”

定下此事之后,皇帝看着元恒把剩下的大字写完,正要领着儿子起身去净手,谢瑶却忽然拉住了他的袖子。

皇帝低下头,“怎么了?”

谢瑶踌躇了半晌才道:“我琢磨着,是不是也该给太子找一个像样点的太子太傅?”

现今的太子太傅就是当年给太子开蒙的老师,是个鲜卑人,本身汉话都说不大明白。

皇帝迟迟没有指派新的太子太傅,主要是太子本身不爱接触汉学,怕给他选个汉人老师,会叫他生出抵触心理。太子的师傅不比二皇子的好选,需要反复斟酌才成。

二皇子就像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可太子的过去并非一张白纸。

皇帝拍了拍元恒的背,对一旁的乳母道:“你先带二皇子去花厅。”

乳母应声牵着元恒退下,皇帝方道:“瑶瑶,朕先前一直想问你,你对太子…究竟作何打算?”

打从多年前谢瑶就对太子颇为照拂,可如今谢瑶已经有了自己的儿子,当真还会希望太子继承大统吗?若说林氏被赐死之前她的做法只是为了保命,那么现在呢?她主动提出给太子找一个德高望重的师傅,难道真要辅佐太子登基?

“太子将来如何,并不是由阿瑶的想法决定,而是要看他自己的作为。但若从一开始就放弃了太子,岂不是对他太不公平?”

况且现在元恒还小,他适不适合做太子还不好说。只要皇帝健康长寿,这些事情就无需急着下最终判定。

皇帝面色凝重,颔首道:“你说的是。朕回头再想想…”

皇帝故意把让崔光做二皇子的师傅一事往后推了几日,与任命新的太子太傅放在同一日公之于众。

谢瑶没想到,皇帝选来选去,竟然选中了魏南珍的父亲。

这位魏大人的确学识过人,只是他是魏南珍的父亲,身份到底有一些敏感。若不是太子定期到她禅心殿来请安,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在和魏南珍打擂台。

就算太子与她走的更近,可这事儿看起来还是有几分别扭,好像宫中以两位皇子为界限分了两派一般。

晚上皇帝特意跟谢瑶解释,“你别多想,原本朕有意以你父兼任太子太傅,只是他如今身居要职,朕怕他忙的脱不开身。再加上太子不愿与宁贵嫔亲近,先前在宫里拂了她的脸面。这样安排,想来于宁贵嫔亦有几分安慰。”

“皇上放心,阿瑶并未多想。”她说的是老实话,她是看着太子长大的,这孩子戾气太重,现今虽收敛许多,但说不准何时便会爆发本性。谢葭没有牵扯上太子,反倒是好事也说不定。毕竟教不严师之惰,学生出了什么事,都与老师脱不了干系。

此事过后,朝臣们愈发摸不透皇帝对两位皇子的态度。皇帝有意效仿汉制,无嫡立长,可若论宠爱,他与二皇子朝夕相处,想来疼小儿子多些。可他并不过分偏宠二皇子,凡是二皇子有的,太子亦然,听说皇帝时常亲自陪太子练字…

皇帝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帝王之心,原本就应该高深莫测。越多的人读不懂他,他的皇位便坐的越稳。

第124章

休沐日这天,皇帝和谢瑶带上两个孩子来到擒藻堂,意在考量他们的功课。

太子虽比二皇子大七岁,可他的汉文水平却比元恒强不了多少。把他们两个放到一处教导,并不算委屈了太子。

太子这两年年纪渐长,愈发沉默,与当年的皇帝颇为相像,冷淡孤高的样子,颇有几分难以捉摸。可太子到底不比皇帝的修为,皇帝当初是淡泊寡欲,宁静自持,太子的静默,却可看出几分憋着气的样子,总叫人觉着有几分阴沉。

许是因为有过相似的经历,皇帝对太子,总是心存几分怜惜。他走在最前,太子慢他半步,跟在皇帝身侧。二皇子人小腿短,就扯着谢瑶的裙子慢腾腾地走在后面。

皇帝与元恂走的快些,到了擒藻堂门口,便停下步子等他们母子。元恒难得见到这般两层小楼,不知哪里戳中了他的兴奋点,忽然撒了手往擒藻堂跑去。

皇帝见小儿子朝他跑了过来,本能的以为元恒要他抱起来举高高。可太子和这么多外人都在这里,毕竟有失体统,不大好看。

皇帝心中正为难,却见元恒停住脚步,歪头看着门扉上方悬着的那块鎏金大匾,一本正经地念了出来,“搓、澡、堂!”

“噗!”谢瑶没忍住,先笑了出来。宫人们起先还憋着,后来见皇帝都乐了,凡有识字的,都跟着笑了起来。

谢瑶蹲下揉了揉儿子的小脑袋,取笑道:“你这小东西,还不识几个大字呢,竟敢卖弄起来,这下出糗了吧?”

元恒撇撇嘴,不以为意,“这有什么,反正我是小孩子嘛。等我长大了,一定要认得所有的字,比母妃还厉害!”

“哼,口气倒不小。”谢瑶戳戳儿子的小脸蛋,嗯,是挺厚的,回头得给这小子平衡一下饮食了,怎么吃得这么好,小时候还成,长大了要是还是个球就不好看了。

“行了。”皇帝笑够了,对谢瑶道:“好歹给恒儿留几分面子。”

谢瑶学着元恒的样子撇撇嘴,也不知刚才是谁笑的那么欢,这会儿倒又说起她来。她在外人面前,便给了他们爷俩这个面子,不再逗儿子了。

几人进了屋,只见紫黑色沉香木书架高耸,一排又一排摆放整齐,似乎看不到尽头。厚重感扑面而来,令人不由肃然起敬。

室内光线暗淡,每走两步都燃着一盏琉璃宫灯,作照明用。

元恒年纪小,看见火光好奇,就要伸手去抓。那宫灯虽罩着层透明罩,却不适合做小孩子的玩具。谢瑶见了忙道一声“危险”,正要把二皇子拉开,却见太子就近拉住二皇子肉嘟嘟的小胳膊,将他护到自己身后,低声道:“小心。”

二皇子对这个年长的哥哥颇为畏惧,他扬起小脸怯生生的看向太子,懵懵懂懂地“哦”了一声。

太子没说话,拉着二皇子的手却没再放开。服侍太子的宫人们,在后头见了,都禁不住窃窃私语。太子向来阴沉不定,最讨厌别人靠近自己,对不小心触碰到他的下人动辄打骂,想不到却对二皇子例外。许是血脉相连的缘故,太子待二皇子到底是不同的。

谢瑶在后头听了个大概,她并没有斥责那些多嘴的宫人,而是格外留了个心眼,密切关注着太子的一举一动。

皇帝似乎并未注意到这个小插曲,他走到书阁的尽头,回过身道:“你们一人挑一本书,然后咱们上二楼去。”二楼视野开阔,光线充足,适合读书。一楼只是作为选书用,在这儿读书读久了对眼睛不好。

太子应了一声,退后两步,缓缓穿梭在书架间。这时他已松了把着元恒的手,二皇子却已经习惯性地跟在他身后。

二皇子年纪小个子矮,只能看到最底下的那排书,十分吃亏。谢瑶见不得自家儿子那副傻样,一把将他抱了起来,走向图画多的书架。在她看来以元恒这个年纪,就应该看些小人书。

谁知二皇子却在她怀中扭了个身,指着本《周易》大言不惭地道:“母妃我要那本儿。”

“别傻了你,”谢瑶凑近他柔软的小耳朵,悄声劝道:“擒藻堂你都能念成搓澡堂,还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读《周易》?听你娘亲的,选本儿带图字少的,等会儿也少丢人现眼些。”

二皇子却跟没听到似的,伸出小肉爪子去抓那本大部头。谢瑶生怕这小祖宗摔了,只好把他放到地上,自己帮他抽出了那本书。

元恒抱住那本书,屁颠屁颠地上楼去了。

孩子大了,也有自己的主意了,谢瑶这个做母亲的都拿他没办法。

到了二楼,才发现皇帝和太子都已坐在那里。见她进来,太子站起身以示恭敬。谢瑶对他点了点头,几人前后脚落座。

皇帝对太子道:“恂儿,你拿的是什么书?”

“回父皇,儿臣选的是《诗经》。”

皇帝面浮喜色,道:“选得好。你们读书不久,不必背诵,且读来一篇听听。”

太子似是随手翻开一页,淡淡地问:“父皇,这个字可是念‘我’?”

他将那卷书递了上去,谁知皇帝见了,却是骤然色变,喜色尽失,眉头微皱道:“不,这个字念‘莪’。”

太子似是没察觉皇帝的异常,目光仍黏在书本上,“多谢父皇。”说罢他回到自己的座位端坐,高声念了起来,“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劳。蓼蓼者莪,匪莪伊蔚。哀哀父母,生我劳瘁。瓶之罄矣,维…维罍之耻。鲜民之生,不如死之久矣。无父何怙?无母何恃?出则衔恤,入则靡至。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抚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南山烈烈,飘风发发。民莫不穀,我独何害!南山律律,飘风弗弗。民莫不穀,我独不卒!”

太子的声音越来越高,情绪越来越高昂,仿佛溢出池中的水,一发不可收拾。

连谢瑶一个旁观者都心知肚明,以太子如今的认字能力,根本不可能如此顺口地读下全文。这篇《蓼莪》,定是有人刻意教他!

这首诗表面上歌颂父母的养育之恩,称父母养育自己十分辛苦劳累,可不用细品都能察觉出太子内心的怨恨。太子表面上是在读诗,实际就是在借机呐喊自己的心声——孤独地活着真没意思,不如早点就去死!没有亲父何所靠?没有亲娘何所恃?出门行走心含悲,入门茫然不知止。想报父母大恩德,老天降祸难预测!大家没有不幸事,为何独我遭此劫?不能终养独是我!

实在是《诗经》的用词太过直白,难怪皇帝会在看到题目时便变了脸色!

可偏偏太子只是读诗,皇帝说不出他一个“不”字,还要夸赞道:“恂儿这些日子当真大有长进,应当重赏…”

太子这时才抬起头来,嘴角浮起一丝微小的笑意,“多谢父皇,孩儿定当不负父皇所望。”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从前不学汉字,不读汉书倒不觉得,如今儿臣倒是觉着,汉人的书有那么点儿意思。”

皇帝心中情绪翻涌,若对敌人,他从不会如此失态,但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他该如何是好?皇帝嗓音艰涩,讪讪笑道:“书中自有黄金屋,你们现今所知所学只是其中皮毛。定要终生勤勉不倦,方能有所长进。”

“多谢父皇教诲。”太子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

皇帝不愿深思,转过头问向元恒,“恒儿,你选的是什么书?”

“回父皇,是《周易》!”

不光他娘看不上他,他爹也瞧不起他,“你能看懂吗?”

见皇帝问的这么直白,小家伙气的简直要吐血,“不是读就行了吗?”

皇帝道:“那你读吧。”

元恒当真是随便翻了一页,随便读了读,错字百出。谢瑶在旁笑倒,连皇帝都忍俊不禁,见他还要翻一页再读,皇帝忙制止道:“行了,到此即可。”皇帝摸摸他的头,安抚道:“父皇晚上再去看你。”

按照接下来的计划,皇帝要带太子去骑马。二皇子还太小,谢瑶不放心他上马背。

等送走了皇帝与太子,元恒松懈下来,四腿拉差地躺在软垫上。谢瑶凑过去戳他柔软的小肚皮,元恒也不恼,还一会儿鼓着肚子一会儿再缩回去陪她玩儿。

等过了一会儿,谢瑶颇为得意地看着自家儿子,“小恒,想不到你还挺聪明的嘛。”

二皇子嘿嘿傻笑,咧嘴不语。

“你是知道太子会触怒皇上,故意逗你父皇开心?还是你故意让着太子,不叫他尴尬?”

太子身份贵重,又年长二皇子许多,这孩子说不定是早慧懂事,有意藏拙。谢瑶与他朝夕相伴,自然清楚以元恒的水平虽说做不到太子读的那么流利,却也不至于那么差。

谁知小家伙挠挠头,一派天真地望着她,“母妃你在说什么呀?我只是不识字罢了。”

第125章

擒藻堂二楼的窗子并非如别地一般用高丽纸糊成,而是安上了采光极好的玻璃窗。冬日阳光照进室内,映射出七彩光芒。二皇子不停地伸手去抓那光束,却怎么都抓不到。但他耐心极好,自娱自乐也能晚上大半天。

谢瑶支着头在一旁打呵欠,“玩够了没?咱们回宫吧?”

元恒扭过头看她,两只大眼睛将她盯住,仿佛被雪水洗过一般澄澈透明,“母妃,你饿了吗?”

“嗯。”谢瑶应了一声,其实她是身子有些不大舒服,可能是吃坏了什么东西,有种胃里泛酸的感觉。但又不好跟小孩子说的太细,她便随口承认。

“那走吧。”元恒乖乖地撅起小屁股爬了起来,主动过去牵谢瑶的手。谢瑶心里暖暖的,伸出一根手指头给他,元恒便顺势抓住。

等她站起来才发觉,自家儿子还是个小矮冬瓜,他们要牵着手走路,她就得匍匐前进。

“我还是抱着你好了,小冬瓜。”她轻轻拍他的脑门儿,笑眯眯道。

元恒顺从的张开双臂,脸上却满是不服气的样子,“母妃可别瞧不起人,父皇可比你高多了。我像父皇,肯定能长得高高的,高到母妃仰着脖子都看不到我长得什么样儿。”

“噗。”谢瑶搂住他,小孩子身上带着股奶香味儿,让她忍不住在他脸上狠狠亲了一口,又仔细端详他的脸,嬉笑道:“那我可得多看我们家恒儿几眼,不然将来恒儿长得太高了,母妃都看不着你的脸了。”

“母妃放心,”元恒煞有介事地安慰道:“我虽然高,但我可以为你弯腰。”他表情拽拽的,一副本大爷可以考虑迁就你的表情。

“你还是先长高再说吧,可别再横着长了。”谢瑶双臂用力,想把他抱起来,却发觉这小子近日重的厉害,她鼓了两回劲儿才将将把他举高。

奶娘见状连忙迎上来,劝道:“莲妃娘娘,还是让奴婢来抱小皇子吧!这藏书阁的楼梯太抖,奴婢怕您和小皇子磕着碰着,那可就不好了。”

谢瑶一想也是,出于安全考虑便并未坚持,将二皇子交到乳母手上。

很多坚持都是没有必要的事情,比如此刻她身子不大舒服,再逞强便是害人害己了。

出了擒藻堂,回去的路上,那暖轿颠的谢瑶更是想吐。碍于元恒在旁,她一直忍着,脸色愈发难看起来。映霜看出不对,凑过来低声问,“主子怎么了?可是哪里不适?”

谢瑶点点头,垂眸道:“你去派人请太医来…不要声张。”

咯血病的阴霾刚刚过去没多久,谢瑶那一场大病吓坏了禅心殿上上下下,此刻映霜见谢瑶脸色苍白,生怕她病情复发,心底已是大乱。

她强自镇定地点了点头,“主子放心。”

好不容易撑到回了禅心殿,二皇子被乳母带下去换衣服,谢瑶才进了内殿,便忍不住干呕起来。宫人们纷纷吓得六神无主,这情景他们太熟悉了,当初谢瑶就是这样往外呕血…

小宫女们都已吓呆,簟秋年长人稳重些,将一方锦帕递给谢瑶,扶着谢瑶在床边坐下。

好在谢瑶干呕了一阵子,白帕上并未见落血。谢瑶近乎虚脱地靠在床头,强笑道:“簟秋,你说本宫是不是旧病…”

“娘娘!”簟秋大着胆子打断她,“您可别胡思乱想,慕神医说您好了就是好了,怎么会那么快又复发呢?您别担心了,指不定只是膳房的下人不长眼,给主子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谢瑶点点头不说话,脑中却已闪过千百个念头。就算不是病发,是有人下毒害她也说不定…她要是有个好歹,元恒可怎么办?

等待太医的这段时间太过煎熬,簟秋见她神色复杂,唯恐谢瑶思虑过多消耗心血,便道:“娘娘,奴婢服侍您更衣,先躺下罢?”

“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