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疲倦地闭上眼睛,长长地一叹。谢瑶知他心中已然有了决定,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唤人伺候皇帝更衣。

他沐浴梳洗完毕之后,果然召来崔光,拟下第二道圣旨。封大皇子元恂为平城王,送他回平城,永世不得回京。

这道旨意,暂时压着没有发下去。崔光瞧着是个君子,现在却越来越会做人了,悄悄地把这事儿跟谢瑶禀报了。谢瑶瞧着他那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做这样偷偷摸摸的事情,忍不住扑哧一笑。结果这一笑就把崔光给笑懵了,他真心以为谢瑶是受了刺激,气疯了。

崔光皱起了眉,颇有几分着急的样子,“娘娘,废太子心思难测,留着迟早都是个威胁,一旦将来他心生反心,对二殿下不利…”

谢瑶摇摇头,收起笑容,肃声道:“不,你错了。他不能死,起码不能因为本宫,或者因为恒儿而死。你别忘了,废太子毕竟是皇上的亲生儿子。无论他要以何种理由杀了废太子,都不能和禅心殿有关系。”

崔光如醍醐灌顶般,连忙躬身道:“娘娘所言极是,是微臣愚昧了。”

皇帝百年之后,二皇子继位为帝,到时候废太子若再有反意,或杀或囚,都不成问题了。

事情尘埃落定之后,谢瑶的心情轻松了不少,回到偏殿去看两个孩子。还没进门,就看到有宫人在进进出出的搬东西。不及谢瑶询问,簟秋便上来禀报,“启禀娘娘,二殿下吩咐奴才们将三殿下的东西搬出去…”

簟秋话音刚落,就见三皇子小跑出来,向谢瑶扑了过来,满脸委屈地说:“母妃,二哥把我赶出来了!!”

二皇子向来爱干净,不爱别人打扰他,能容忍三皇子这个“混乱制造分子”这么长时间已经非常非常不容易了。谢瑶蹲下来含笑摸了摸他的头,柔声问,“你二哥呢?”

三皇子气呼呼地说:“不知道!二哥没告诉我!好像是去东宫了!”

谢瑶柳眉微挑,若有所思地说:“东宫…”她放开三皇子,转身吩咐映霜,“准备肩舆,本宫要去东宫。”

任由三皇子在后头“母妃”、“母妃”的叫,一声一声喊的可怜,直到把皇帝招出来,他才老实。

皇贵妃的肩舆行的很稳,广阔的蓝天之下,谢瑶坐在肩舆上面一点点靠近东宫这座宏伟的宫殿,心情颇有些奇妙。

转眼间行至汉白玉阶梯脚下,肩舆停下,映霜扶着谢瑶缓缓走下。她并没有急着上去,而是对站在不远处的二皇子道:“恒儿。”

二皇子早已见到她来,施礼相迎。谢瑶亲自上前扶起他,和蔼地说:“来看你大哥的吗?”

二皇子摇摇头,“恒儿并没有进去。大哥此时,恐怕也并不想见到我吧。”

他和废太子之间的确是有几分情分,可是生于皇家,同母兄弟尚有兄弟阋墙的可能,更何况异母兄弟。所谓的兄弟情分,在明道皇权面前根本不值一文。

“那你是来…”

“儿子是想看看现今的东宫,记住它今日的模样。然后…”二皇子勾唇一笑,“母妃,你明白的。”

谢瑶想去摸摸他的脸,但怕二皇子不能忍,就改为拍肩。她微笑着说:“恒儿,你一向是个聪明的孩子。答应母妃,不要让我和你父皇失望。”

元恒郑重点头,脸上浮现出不符合年龄的沉稳,“母妃放心,我不会像大哥一样,将一手好牌打烂,最后满盘皆输…”

“也别太费心费力,仔细伤了身子。”谢瑶轻轻地笑,“恂儿曾经是有一些优势,只不过他不懂得如何利用。但有一点不得不承认,恒儿,你要比他幸运的多。”

二皇子一怔,随即表示受教,讨好道:“是啊是啊。不说别的,我有一个这么好这么漂亮的母妃…”

“臭小子,怎么突然变得油嘴滑舌起来!”谢瑶娇嗔一声,道:“行了行了,你快回去安抚安抚你弟弟吧,他的眼泪都要把禅心殿给淹了。”

二皇子眯了眯眼,小声道:“他才是臭小子,又来装可怜!我才不想回去,父皇肯定要偏信小人之言,等我回去就要挨罚了!”

谢瑶见他露出小孩子应有的样子来,展颜一笑,温柔道:“没事儿,别怕,母妃一会儿就回去,不叫你父皇欺负你。”

“好!”二皇子心满意足,笑眯眯地走了。

谢瑶望着他的轿辇走远了,嘴角的笑容渐渐消失,转过身拾阶而上,每一步都走的很慢。

一路畅通无阻,进了东宫却不见废太子的身影。映霜紧张起来,生怕谢瑶伤到一根毫毛。好在看守在东宫的人懂事,随时盯着废太子的一举一动,谢瑶没费什么功夫,就在后花园里找到了元恂。

就这么几日的功夫,东宫的后花园已经长出了杂草,看起来杂乱无章。东宫原本的花匠被太子砍死了,后来他便不许人再进来。谢瑶进去的时候,他正在饮酒,喝的醉醺醺的样子。地上散着几个空酒坛,也没有人过来收。

元恂听到动静,往她所在的方向看了一下。短暂的错愕之后,他放下酒坛,勾唇一乐,“娘娘,您终于来了。让我猜猜您是来做什么的?您人这么好,肯定不是来看我笑话的。那…是父皇派你来…让你来杀我的吗?”

“你错了。”谢瑶摇摇头,“首先,我人不好。其次,无论是你父皇还是本宫,都不会杀你。”

“娘娘…”元恂的脸上忽然浮现出痛苦的神色来,“为什么不让我死…”

谢瑶轻叹一声,“你还太小了,真的太小了,还不懂事。所以你的目光才会集中于眼前的痛苦上,让你看不到远方美好的的愿景。”

元恂摇头,眼中竟隐约含泪,“我不小了…我不…”

“人生还很长,千万别总想着拿命赌气。”

一朝负气成今日,无人四海对夕阳。古人之失,今人之勉。

她笑了笑,“今日本宫过来,其实是想带给你一个好消息的。”

“呵,好消息?”太子嘲讽地笑,“饶我一命,苟延残喘于世,这就是所谓的好消息吗?”

谢瑶好似没有听到他讽刺的笑容,平静地说:“你的母妃林氏,并没有死。”

这一句话短短几个字,却带着巨大的威力,瞬间将太子冻住一般,让他浑身僵硬不能言语,甚至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无需过多的解释,元恂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前因后果是怎么回事,太子想的出来。事到如今,谢瑶更不可能拿这种事情来骗他。因为既然皇帝已经决定不杀元恂,他们母子很有可能就有相见的机会…

元恂心中翻江倒海,滋味复杂难辨。不及他掉下泪来,谢瑶已转身离去,来如如风,仿佛方才的会面,只是他的一场梦…

太和二十四年,秋,皇帝诏告天下,立二皇子元恒为皇太子,同时废除“去母留子”旧制。封废太子为平城王,永世不得出封地一步,不得归京。

太和二十四年冬,南齐最后一支叛军投降。自此南北归一,天下一统。

皇帝亲祭孔子庙,在全国范围内推行汉制。岁末颁下旨意,改元景明。

景元元年,皇帝颁布的第一道旨意,就是立禅心殿皇贵妃谢氏为皇后。

当谢瑶身着皇后朝服,搭着皇帝的手缓缓走到人们的视线中时,明明做过皇后,体验过这种百鸟朝凰之感的谢瑶,心中却突然兴奋起来。

她顶着沉重的凤冠,微微别过头看向身旁高大的男人。他说要将这天下打下来送给她,他当真做到了。从此以后,他是天下之主,她便是这片秀丽江山的女主人。

更是他元谦唯一的妻子。

皇帝牢牢牵住谢瑶的手,他的掌心带着温暖的体温,让她定下心神,稳住思绪,嘴角上扬,享受着这种圆满的乐趣。

他们几经波折,经历了那么多的爱恨纠葛,分分合合,终究可以长长久久地在一起了。他们之间,或许没有什么惊天动地、轰轰烈烈的爱情故事,但他们有的,是数年如一日、细水流长的温情与感动。

相爱简单,相守太难。在这九重宫阙之中,陪伴,才是最美好、最温暖人心的字眼…

番外一 林氏番外

林氏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没有什么野心的女人。入宫之前,父母便再三教导,入宫后务必谨小慎微。家人不求她飞黄腾达,光耀门楣,但求她保全自身,安居后宫一隅。能得宠最好,若是不能,也不要沦为后廷斗争的牺牲品。

身为女子,谁人不想获得帝王的垂怜?可是林氏知道,自己实在太普通了。家世普通,容貌普通,性情普通,她就是那种放在人堆里,就会淹没在人海的姑娘。后宫女子千千万万,或娇艳多姿,或清冷绝艳,总之最不缺的就是她这样温柔贤淑的一款。

所以她怎么都没有想到,向来不沾女色不近后宫的皇帝,会选中了她。

起初,林氏的确是惴惴不安的。她的脑中闪过各种各样的画面,有父母殷切的叮咛,太皇太后深沉的目光,李惠妃嫉恨的脸…

可最终,画面定格在了皇帝俊朗的面容上。他对她,其实并不曾温柔小意,林氏感觉得到他那份明显的疏离感,可是她不介意。他可是皇上啊!他是她的夫君,她的天,是后宫成百上千,所有女子的绮盼。

一时之间,林氏成了后宫所有女人的敌人。人们看她的目光,从傲慢、不屑,到嫉妒、愤恨,这样的转变让林氏觉得恐慌,心底却不自觉的生出一种虚荣感——那些女人得不到的,她得到了!从此以后,她不会再是后廷里默默无闻的小贵人,她是唯一获得圣宠的女子,唯一一个!

很快,太皇太后便召见了林氏。皇帝一直不肯临幸后宫,太皇太后这个皇祖母比谁都着急。林氏冒出来之后,太皇太后很是高兴,把林氏叫到身边来亲热地同她说话。

在这之前,林氏都没有被太皇太后正眼瞧过。冷不丁飞上枝头,成了全天下最尊贵女人的座上宾,林氏一时间不免有些飘飘然。

她听见太皇太后慈爱地笑着,同她说:“后宫一直没有妃嫔怀上皇上的子嗣,哀家一直为此担忧自责。如今有你,一切都好了。你这孩子一向进退有度,哀家对你呀,是再放心不过的了。”

彼时的林氏不过是一个初入宫闱的小姑娘,听到太皇太后这样一番亲近信任之语,不由满心欢喜,只觉得自己深蒙皇恩,若是怀不上子嗣,那可真是辜负了太皇太后的厚爱了。

谁知在那之后,皇上却再也不来了。林氏左等右等,等来的却只是各宫妃嫔、宫人们的嘲笑和白眼,和太皇太后失望的眼神。人们都笑她无用,资质平庸,留不住皇上的人,更留不住皇上的心。

在以后漫长的岁月里,林氏还能清楚的回忆起那些难熬的、以泪洗面的日子。从被人捧到高处,再重重摔落,摔的粉身碎骨,那种滋味绝不好受。

事情的转折点,发生在一个春日的早晨。林氏那些日子心情烦闷,本就没有什么胃口,结果御膳房的人见她失宠,又送去些油腻食物,让人一看就没什么食欲。林氏只瞧了一眼,就恶心干呕起来。

当时她也没多想,只是心情愈发的沮丧。两个随侍的宫女,一个关心她的身子,问她要不要请太医,另一个却是将白眼一翻,连避人都不避,便讽刺她矫情。

林氏自是没那个心情叫人去请太医了。她屏退所有下人,一个人缩在寝宫一角,默默地垂泪。

等到她有孕之事被人发现,已经是两个月后,林氏开始显怀的时候了。

林氏的境遇,再次经历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皇帝来看过她几次,虽然话不多,却叫林氏受宠若惊。泰安殿那边的赏赐,更是源源不断地送到林氏这里来。林氏被加封为昭仪,诞下皇长子之后,更是被封为贵妃。一时之间,竟然越过李惠妃,成了后宫里位分最高的女人。

起初,林氏不是没有过一点点虚荣心膨胀的。经历了那么多冷漠和嘲讽,她终于走到了后宫的最顶端,林氏不免有一种终于熬出头的感觉。可是惠妃的到来,如一盆冷水般,兜头砸来,毁掉了林氏苦心建筑的美梦。

惠妃当时位分虽不如林氏,可她身后有李家和太皇太后做靠山,向来在宫中横行,不把旁人放在眼中。面对软弱的林氏,惠妃更是肆无忌惮,直言道:“贵妃娘娘,难道你当真以为是皇上和太皇太后喜欢你,才让你坐上今天这个位置的?”

林氏惊慌地看着她,“惠妃这话…是什么意思?本宫听不明白。”

“呵,”惠妃冷笑一声,寒声道:“林贵妃,你还真是愚不可及啊!难道你不知道,我朝素有‘去母留子’之制?皇上不过是舍不得本宫这样出身好的妃嫔去死,才会选中你,做一个生育皇子的布偶。你不过是皇上和太皇太后手中的一个傀儡罢了,皇上要你生,你就得生,要你死,你也得乖乖的去死。”

惠妃将那个“死”字咬的极重,听得林氏心惊胆战,浑身战栗,手脚发凉。

她本能的排斥惠妃所说的每一个字,可否认的话就在嘴边,她却是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难道…难道这不是真相吗?皇上对她,根本半点温存也无,给了她超乎常人的高位又如何,不过是为了在她临死之前给她一些补偿罢了…如果贵妃之位的代价就是她的性命,林氏宁可不要这个贵妃的位子!

堂堂贵妃,不过是一个可笑的替死鬼罢了!

林氏心如刀绞,低声道:“惠妃说这些话,目的何在?”

惠妃见达到目的,满意一笑,“贵妃娘娘可不要误会了我,我今日前来呢,其实是想同你结盟的。若你愿意在你死后将大皇子过继到我名下,我可以帮你在太皇太后她老人家面前求情,让你多活几年,你以为如何?”

林氏苦笑一声,“听起来,倒当真是个不错的提议…”

惠妃喜道:“那你是同意了?”

林氏摇摇头,“现在就说这些话,是否为时过早?皇上还年轻,他还会有很多妃子的,能诞下皇子的,不一定只有我一个…”

惠妃见她冥顽不灵,嘴角的笑容逐渐冷却,“你可不要不识抬举。我的话已经说到这儿了,你自己好好考虑一下吧!”说罢转身离去,气势凌人。

自那日起,林氏的心理又有了巨大的转变。她看着襁褓中的婴儿,做出了一个对自己、对孩子或许有几分残忍的决定。

她决定疏远这个孩子,并且将他养歪,让皇帝绝无立大皇子为太子之心。

并且,她要将皇帝心上人之子推上太子之位,让皇帝也尝一尝她此时所面临的慌乱和恐惧。

没错,她已经不爱他了。元谦曾经是他心中高高在上的天神,是她的一切。可现在…

林氏对着铜镜,泠泠一笑。

她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懵懂无知、胆小怯懦的小姑娘了。

转眼几年过去,在林氏的精心策划下,大皇子果然养成了喜怒无常、目中无人的个性。太皇太后和皇帝对他都很失望,甚至避而不谈。林氏犹然不放心,在皇帝和太皇太后决定迁都之际,纠合一众大臣,以大皇子的名义坚决反对迁都。

在宫中这么多年,她已知晓太皇太后和皇帝最看重之事,便是鲜卑人的汉化改革。若大皇子在这方面和他们完全政见相反,试问他们又怎么会将江山放心地交给他呢?那岂不是让他们所有的努力,都在下一代毁于一旦?

林氏成功了。她不声不响地离间了皇帝和大皇子,让他们父子离心。她虽然被贬了位分,可林氏却开心的很。从此她可以安心的呆在后宫一隅,亲眼看着皇帝怎样失去他的爱人。一想到这里,林氏便畅快不已。

转眼又是新一届秀女入宫的日子。林氏早就听说,在这批新人中有一个谢氏四女,是太皇太后本家的姑娘,早有美名外扬,皇帝也对她颇为倾慕。她本以为,谢瑶就会是那个替她去死的人,谁知过了好些日子,也没听到皇帝临幸她的消息。林氏又开始心中发慌了。

而就是在这个时候,魏南珍走进了她的世界。

林氏一直以为,在经历了那么多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之后,她已经不会再那样的在乎一个人了。可魏南珍的出现,如一阵春日里的风,带着清新的泥土气息,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她的身边。

许是这深宫太过寂寞,人与人之间不见刀光剑影却杀人于无形的算计太过让人心寒,有魏南珍这样一个温暖的存在,让林氏又一次开始动摇…她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不该对这个世界绝望?或许,这世上仍有真情,只是她之前未曾遇到。

她这些年来,向来不过问宫中是非,可偏偏对魏南珍颇有照拂。看着魏南珍干净的眼神,林氏总是能想起当年的自己。

与魏南珍相伴相依的那段日子,是林氏这一生最美好的回忆之一。她们之间不曾有过什么逾越之举,甚至都不曾表明各自的心意。只是坐在一起,赏赏花,喝喝茶,竟已是无比的满足。

可是,美好的日子总会有结束的那一天。随着谢瑶的得宠,大皇子的改变,林氏的死期,终于一天天的逼近了。

在得知皇帝决定立大皇子为太子之前的几日,林氏近乎崩溃。皇帝过来看她时,林氏不顾形象,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谁知皇帝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就叫林氏闭紧了嘴巴,不再多说一个字了。

他说:“朕不会杀你,只会悄悄地将你送出宫。待朕汉化改革有所成就,就送宁芳仪前去与你做伴。你若愿意,朕百年之后,可让太子奉你入宫为太后。”

林氏心中又是惊又是喜,喜的是皇帝不会杀她,她还有做太后的可能,惊的是…皇帝竟然…知道她和魏南珍的事情??

“你可愿意?”皇帝询问的语气,好像把这一切都看做是一场交易。她若不愿,他也不会强逼。

可,皇帝都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她还有什么好说的呢?林氏点点头,心中忽然后悔起来,当初大皇子被她教歪,若不能顺利登基…

没想到,她反倒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林氏苦笑着,悄悄地离开了皇宫。

她想,只要几年,只要几年就好。她虽然已经不再痴迷于皇帝,但皇帝的能力她还是知道的。她相信用不了几年,皇帝便能一统天下,实现他的万丈雄心。到那时候,她就可以和魏南珍还有儿子团圆了。

谁知等来等去,等到的却是太子逼宫,被废位的消息。

林氏满怀希望的心,又一次破碎了。

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不说让她当太后,太子若出了事,命都不一定能保得住,她也不见得会有什么好下场,更不要提皇帝当初所说的那些美好的愿景了。

她回想起这一切来,当真觉得好笑。她这一生就像是一个起起伏伏、咿咿呀呀的折子戏,戏到最后,如今曲终人散,也该散场了。

林氏做好了自裁的准备。此时的林氏,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脆弱惊慌的小女孩了。经历了这么多,再次面对死亡之时,她发现自己的心情竟然出奇的平静,甚至隐隐有些期盼得到解脱。

但最后,林氏并没有死成。她没有想到,最后留住她性命的人,竟然是禅心殿那位,她一直盼着去死的那位娘娘。

谢瑶的人给林氏透露了消息,废太子并不会被处死,而是会被送往平城,让他们母子团聚。

林氏听到这个消息时,心中多少有几分复杂难言。元恂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若说她不想见他那是假的。可这些年来,林氏自知她为了保命,为了报复皇帝,的确是委屈了大皇子。若要他们母子长久的相处下去,也不知这日子还能不能过得下去。

坚定了林氏活下去这个念头的,还是魏南珍的到来。魏南珍临行前被封为宁妃,以为帝后祈福的名义来到平城皇宫。与她一并过来的,还有已经长大成人的大皇子。

林氏忽然觉得,过去的那一切恩恩怨怨,突然间没那么重要了…

她曾是受害者,也曾伤害过别人,可死亡并不是解决这一切的最佳方式。只有活着,她才有机会去修正那些犯过的错,去爱那些,没有来得及爱的人…

番外二高寄云

在洛阳,人尽皆知高氏有一个嫡出的女儿,自幼便有美名远扬。听闻她肤若白雪,眉目如画,清丽柔婉,素有“洛阳第一美人”之称。

太和九年,皇帝奉太皇太后南巡至洛阳。赏花宴上,容貌过人的高寄云成功走入了太皇太后的视线。她顺利被选入宫中,封为贵人。

高寄云入宫之初,可谓雄心勃勃。她自负美貌,出身又好,那时候宫中无后,高寄云相信以她的资质,假以时日,她就算做不成皇后,最差也能混上个淑妃、德妃的位子。

对于皇帝最初的冷淡,高寄云不但没放在心上,反倒多了一份征服欲。她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样子,实则心性刚强,向来不服输。

越是难以征服的男人,她越要得到,这样才能显示出她高寄云的段位高超,还有他人的无能。

太皇太后也对她寄予厚望。那时候,后宫里尚且只有林氏一人有子。林氏生下大皇子后,便再无宠爱。太皇太后考虑到皇帝年少,恐是不喜惠妃跋扈,林氏相貌平平,便苦费心思,挑中了高寄云这样一个又有出身、又有美貌,性子还柔婉的佳人。

在当时的后宫女子看来,高寄云的出身、相貌、才情可谓完美。皇上若不喜欢这样美丽的女子,绝对说不通。

果然,高寄云进宫没多久,她便在太皇太后的安排下侍寝了。虽说这是太皇太后安排,而不是皇帝亲自点的她,可高寄云还是很高兴。因为她进宫之前为了得到圣宠,特意厚着脸皮学了一些房中术。她相信只要皇帝沾过她的身子,就会念着她的好处,再也离不开她。

谁知那天晚上,她在乾元殿的西配殿中苦苦等了一夜,皇帝都没有来。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是在后宫,皇帝寝宫里的每一点风吹草动,转眼间就会传的沸沸扬扬。

高寄云被皇帝冷落的事情,很快就像疯长的野草般传遍了后宫。高寄云臊的不敢出门,缩在温德殿里,整日以泪洗面。

太皇太后听说了这件事,特意把皇帝叫到泰安殿去,教训了他一番。皇帝向来仁孝,可就是在召幸妃嫔一事上,屡屡让太皇太后操心失望。若不是林氏产子,太皇太后甚至都要怀疑皇帝是不是身患恶疾了。

太皇太后见她好话坏话说尽,皇帝还是那副无动于衷兴致缺缺的样子,心中就是气不打一处来。

“高贵人是高家的嫡女,皇上这样冷落她,等于打了高氏的脸,恐会叫高家寒心。”

最后还是她拍了板,“这样吧,明日哀家便下旨,晋封高氏为嫔。皇上明日读完书,就去温德殿瞧瞧她吧!”

眼见着太皇太后都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皇帝只好应下。正好他想起一件事来,需要到高寄云那里去查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