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咏在一旁忍不住摇头苦笑,问道:“玉珠去了何地看病,究竟哪一日回来,看又是什么病?谁来请?”

崔宇顿时被问住了,到底是没习惯撒谎老实人,支支吾吾好半天也没回答个所以然来,顾咏只得道:“回去路上我们还得好好对一对口供,不止我们这里,余老爹和于婶子那里也得说清楚,要不,以秦铮那么小心谨慎心思,没一天就得露了馅。”

离秦铮考完还有一日,顾咏回去后跟众人好好对了一番口供,又时不时地忽然冒出个问题来,直到确定无误了,才放下心来。

到了去接应秦铮时候,崔宇又开始紧张起来,无缘由地身上冒汗,跟在顾咏身后不住地问他,“你说要是秦铮晓得了红豆身世会不会和我闹,他若是不让红豆认我怎么办?我看红豆似乎也犹豫不决,她是顾虑秦铮还是压根儿就不想认我…”

顾咏一路揉着额头,好不容易到了贡院门口,崔宇还在磨磨唧唧地不知在说些什么。顾咏终于忍无可忍地回道:“表哥,你若是再这么神神叨叨,不消等秦铮问话,你自个儿倒先招了。”

崔宇马上闭嘴。

好容易等到贡院大门打开,一种考生鱼贯而出。秦铮不急不慢地走在后头,表情十分闲适自在。出门后瞧见顾咏,先是一喜,尔后又一愣,皱起眉头快步走过来,问道:“我姐怎么不在?她去了哪里?”

崔宇赶紧回道:“红豆被前兵部侍郎柳大人请去了济南府看病,得十天半月才能回来。柳大人夫人患了头疼毛病,特意差了他府里管家来请她…”

顾咏顿时扶额…

玉珠得救

崔宇说罢了,还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说错了什么话,直到瞧见面前秦铮表情不对头,心里才开始发虚,偷偷瞄一眼顾咏,只见他也是一副要晕过去神态,这才猛地意识到自个儿犯了错,却是不敢再回话,悄悄地躲到顾咏身后去,让他来解决。

顾咏也无奈,秦铮有多难缠他最清楚,崔宇这一开口就将底儿都给露了,要他如何来圆谎,唯有老实交代才是正途。想着这事儿早晚他也得知道,与其日后让玉珠为难,还不如他现在就快刀斩乱麻,说个清楚。于是,他斟酌了一下,尽量委婉地将玉珠身世跟他说了。

顾咏本作好了秦铮要大闹一场准备,没人比他更清楚玉珠姐弟俩感情有多好,可是,听罢了他话,秦铮只是皱着眉头上上下下打量了崔宇一番,有些不高兴地问道:“当年我姐走失时她才五六岁,不记得亲人长相也是自然,你好歹也有十来岁了,如何见了面也没认出来?”

二人闻言顿时愕然,他们俩这两天来最担心其实不是玉珠在庄外陷害长公主事儿,而是怕届时秦铮知晓了她身世后无法接受,没想到——听他话里意思,他似乎早就知道了?

秦铮一副理所当然神态,“玉珠姐来我家时候我都四岁半了,怎会不记得。当时我们一家子大老远地来寻亲,结果我那苦命姐姐半路上因病夭折了,正巧玉珠姐晕倒在溪边上被家父救了回来,家父说,此乃天意,就当作亲身女儿一般教养着。因怕她心里头有旁想法,故从未告诉过她。”

顾咏与崔宇二人面面相觑,再也说不出话。敢情他们担心受怕了一个晚上,竟然全是自己吓自己,一时不由得苦笑不已。

但秦铮并没有就此放过他们,继续发问道:“我姐去了哪里?”

在顾咏还未来得及将之前崔宇所说谎言再复述一遍之前,秦铮已经不耐烦地打断了他,“别和我说那些幼稚谎话,当我是三岁小孩儿呢。”

顾咏干笑两声,没反驳。崔宇到底和他接触得少,只当他还是个半大孩子,以为他使诈,笑道:“这事儿我们可没诓你,红豆果真去了济南府。前兵部侍郎刘大人夫人患了头痛毛病,听说红豆擅治此病,特特地遣了府里管事千里迢迢来京城求她治病。红豆推辞不过,只得先去了,过个十天半月就能回来。”

秦铮挑眉冷笑,“那位柳大人我也听说过,据说他府里有两位夫人,一正妻王氏,一平妻陈氏,却不知我姐这是给哪位夫人看病。”

崔宇愣了下,赶紧回道:“自然是王夫人。”他自以为回答得万无一失,却想对面顾咏又在无奈地拍脑袋。秦铮冷冷地看着他二人,脸上带了冰霜,“你二人还不快从实招来,到底把我姐藏去了哪里?”

崔宇还待再说,顾咏赶紧伸手拉将他拉住,老老实实地将玉珠留在城外长公主别庄事儿一五一十地交代了个清楚。秦铮听罢了,直气得胃疼,冲着他二人发了好一通火,罢了,又挽起袖子非要冲出城去将玉珠唤回来。

可走了几步,他又气呼呼地折了回来,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玉珠性子,既然她自个儿决定了要留下,便是他冲过去,那也唤不回来。秦铮满腔愤怒无处发泄,只得冲着顾咏二人狠狠道:“若是我姐有个三长两短,我定要….定…”他想了半天,也没能想出一个能威胁到他们法子,索性怒道:“我就拖着她回玉溪村去,一辈子都不理你们。”

顾咏和崔宇好脾气地将秦铮哄回家去,又再三保证定能让玉珠平安回来,秦铮仍旧气呼呼地懒得理会他二人,自顾自地回了房,连饭也没吃就睡了。两人也知道现在凑上去只会让秦铮火更大,遂悻悻地告辞了,临走前特意叮嘱了于婶子给秦铮做些好吃。

既然决定了要恶整那长公主一番,接下来自然免不了要造谣。

崔宇向都指挥使司请了好些天假,说是好不容易寻到了妹子,没想到竟被人掳了去,故满脸郁愤地来告假说要去寻人。崔宇为人素来仗义,与衙门里诸位同僚相处甚佳,诸人皆知他这些年来寻人艰辛,一见他有难,皆自告奋勇地来帮忙,四下里地托人去寻找。

顾咏则在外头寻了人出面,买通了京里乞丐流浪汉,四下里传播崔家小姐被强人掳去消息。过了没两天,连崔氏也在外头听到了消息,急匆匆地唤了顾咏来问。顾咏不欲瞒她,遂将玉珠身世说了,崔氏听罢,又惊又喜,一面感叹这二人姻缘兜转,一面又大骂长公主恶行,罢了,又主动提出要去宫里找太后吹吹风。

顾咏正愁此事传不进宫里,闻言自是欣喜,又和崔氏商议了一阵,议定了如何说话之类。第二日大早,崔氏就往宫里递了牌子。进宫后与太后闲聊时不经意间提及此事,说罢了,又红着眼睛拭泪道:“也是个可怜孩子,走丢时候才五岁,刚跟我们家咏哥儿订了亲。天可怜见,也不晓得在外头受了多少罪,好容易他哥才得了线索寻到她,没想到偏偏去了迟了,竟被人抢了先。也不知是哪个杀千刀,光天化日之下干这种强掳人事儿,也不怕遭报应。”

太后听罢了,也跟着红了眼圈儿

。一旁刚刚册立太子妃年岁尚轻,并不知晓当初长公主强行下嫁旧事,也跟着感叹道:“真是造孽,那四五岁小姑娘最是要看好,我听说,那些人拐子就爱找这个年纪女娃儿,一来年岁小不懂事,二来五官轮廓也都清晰了,美丑一目了然,将来长大了,也能卖个好价钱。也不知这姑娘是怎么活到了现在,那崔家也是个粗心,怎么就没好好看着呢。”

崔氏闻言笑了笑,瞧了一眼太后,没说话。

太后脸色却不好看,当初逼着沈家强休崔氏懿旨还是她发,那会儿长公主亲娘密太妃还在世,整日里哭哭啼啼地过来求,她实在烦了,才跟皇帝提了一句,没想到过了两日,皇帝也过来说,索性就让长公主下嫁,剩得她终日地在宫里闹腾。却没想,宫里是没闹腾了,却也害得沈家家破人亡。

思及此事,太后亦颇觉羞愧,遂关切地问道:“那崔家小哥儿寻了几日,可曾得了线索?”

崔氏苦着脸摇头道:“我那外甥最是死板,又拉不下脸来四处求人,只带了府里几个家丁,哪能寻到什么。虽说咏哥儿也跟着在一旁帮忙,也左右不济事。”

太后想了想,朝太子妃道:“朝廷里事儿我们妇道人家插不上手,但这事儿,却是我们有愧,晚上你跟勉哥儿说说,若是京兆尹衙门还不忙,就让他们派些人手四下里找找,便是找不到,也算我们尽了心了。可怜那孩子,又不知要遭什么罪。”说着,又叹了口气,口中默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崔氏赶紧谢过了,又转移话题说到旁事儿去,左右将太后哄得开心了才告退。

第二日,京兆尹衙门就派了差役满京城地寻人,四处都贴了告示,弄得满城风雨。长公主虽不常出门,但也听得了消息,只咒骂了两声,恨不得那丫头死在外头,却没有想到和关在庄子里玉珠有什么关系。

倒是沈将军又欢喜了一阵,一面抱怨崔宇怎么这么大事儿也不和自己说说,一面又将府里家丁都派了出去寻人。

如此闹了有十天光景,终于有了些线索,有人来告密,说是事发当日瞧见过有马车劫了人,送去了城外庄子。新任京兆尹谢广政乃是太子亲信,性子最是急躁,一得了信儿,连官袍都来不及换,就赶紧集合人马,亲自带了人去城外庄子救人。

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到了别庄大门口,先让人去敲门,很快就有个老头子过来开,瞧见院子外头围了一圈人马,顿时有些慌张,虽说那些官差都穿得整齐,打头那个却是个布衣,想着身后主人身份,老头子顿时有了底气,厉声喝问道:“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在这里胡来,知不知道这是谁庄子?”

谢广政一听,敢情这劫人还是个人物,原来还只有十分兴趣,这会儿顿时冒出了十二分,顿时挤出笑脸来,假惺惺地朝那老头子问道:“我们也是从别处得了消息,说是这里有乱党,才急急忙忙地赶来抓人。却不知这到底是哪位大人别庄,还请老大爷告之,免得我们冲撞了,闹出事来。”

老头子得意道:“此乃当今长公主别院,哪里有什么乱党。你们还不快退回去,要不然被长公主晓得了,定不让你们有好果子吃。”

谢广政虽说做京兆尹时间不长,却是个土生土长京城人,当初长公主下嫁事儿闹得沸沸扬扬,他哪有没听过道理,一听说是长公主庄子,抓却是沈家嫡女,心里头顿时有了想法,朝身畔护卫一使眼色,两个护卫立马跳下马来,扑上前就抓人。

那老头虽说有些把式,却哪里是这两位身强体壮护卫对手,只两个回合就被他们扭在地上,随即众人一股脑地涌进院子,将刚刚冲出房门老太太也围了起来,三两招制住。

这会儿玉珠也在屋里听到了声响,悄悄地将门打开一条缝儿,瞧见了院子里境况后,又赶紧开得门来,作出惊恐之态,一面往院子里冲一面哭喊着道:“大人快救我。”

众人见她尚能奔跑,总算放下心来,谢广政赶紧下马进门,快步迎上前道:“崔姑娘切勿惊慌,在下乃京兆尹谢广政,奉太子之命前来救人。不知姑娘可有受伤?”

玉珠期期艾艾地挥起袖子拭了拭并不存在眼泪,露出半边脸来,哽咽着小声道:“原来是谢大人,民女这厢有礼了。”

玉珠在太医院时曾在京中各权贵家走动,辞官前还曾到谢府给谢家大小姐诊脉,二人虽不说是熟识,却也是见过面。谢广政看清她脸,顿时惊道:“这不是秦太医么,您怎么在这里?”

玉珠哭诉道:“前些日子,民女送幼弟下场科考,回家路上忽然有人劫了我上车,一路将我带至此地,一关便是好些天,也不知到底所为何事。”

谢广政讶道:“那劫你强人你可曾认得?”

玉珠摇头道:“只知道是个女子,武功高强,总是穿一身绿衣裳。后来又来过一个贵妇,约莫三四十岁,穿金戴银,来过一趟,也没说什么话,很快就走了。倒是都不曾见过。”

谢广政听她一描述,隐约猜出那位贵妇定是长公主,穿绿衣服女子,想必就是长公主身边得力侍女绿薇。他不明白只是,不是说关押是沈家走失小姐么,如何忽然变成了秦太医。

想了想,谢广政又问道:“秦姑娘原本就姓秦?”

玉珠脸色一黯,摇头道:“谢大人却是不知道,民女原本只是个流浪儿,连自己姓甚名谁也记得,更不知生身父母姓名,五岁时被如今父亲捡到,才改姓了秦,取名玉珠。前事种种,却是都不记得了。”

谢广政听罢,顿时明了,叹道:“秦太医想来就是十一年前沈家走丢那位小姐了,你却不知道,崔大人可是苦苦寻了你十一年。没想到——”

他瞧了押在地上老夫妻一眼,摇了摇头,心道这长公主可真是歹毒,当初强行下嫁害得沈家家破人亡不说,竟连走丢了十来年沈家小姐也不放过,真真地狠毒。

到底是皇家辛密,谢广政也不好自专,只让差役们将那对老夫妻捆好,收了队伍,迎回玉珠,赶紧回京向太子禀告。

玉珠则一路作惊叹装,仿佛十分不敢接受自己竟是沈家小姐事实,谢广政唤了她好几次,她都装作没有听到。谢广政见状,未免又感叹了一番。

公主发配

一行人进了城,谢广政亲自将玉珠送回家,得了消息崔宇等人早在家里头候着,一见玉珠白着脸颤巍巍地从马上下来,马上就要冲过来接着。才抬了脚,身畔早有人像旋风一般地冲过去将玉珠扶住,回头来朝慢了一步崔宇得意地一笑。如此少儿心性,除了秦铮还能有谁。

崔宇自然不会和他认真,笑笑着上前去谢了谢广政,感激之情溢于言表。谢广政连道不敢,先恭喜了他们兄妹团聚,尔后生怕他问起幕后主使,借口说还得向宫中太子禀告,连茶也没喝一口就匆匆告辞了。

待谢广政走远,余老爹赶紧把门关上,众人才哈哈大笑起来。唯有秦铮不放心,拉着玉珠上上下下地检查了一番,待见她确实安然无恙,才放下心来,回头瞪了那几人一眼,算是就此放过了。

这边谢广政赶紧进了宫,将此事一五一十地禀告与太子,又道:“当时人多,臣虽严禁下属声张,但此事只怕是瞒不住,怕过不了两日,京里就要传得沸沸扬扬了。”

要说京城里百姓最爱打听是什么,还不就是这些皇家权贵秘闻,更何况,十一年前,长公主下嫁之事早就闹过一场,如今又再来一次,简直就是要皇家颜面扫地。到底是亲姑姑,皇帝不在京中,太子也不要妄自决断,只得先挥退了谢广政,自个儿赶紧换了衣服去找太后拿主意。

“作孽,作孽!”听太子禀告完,太后直气得全身发抖,重重地拍着手边案几道:“当初她要死要活地非要下嫁给沈在心,哀家就不允,结果她还闹到皇帝那里去,寻死觅活地非让我下旨。这就罢了,哀家就算她死心眼,意乱情迷,可如今她却在做什么,竟然跟个孩子过不去,这般歹毒心肠,哀家岂能岂能——”她说到此处,早已上气不接下气,太子见状,赶紧上前扶住,一旁伺候宫女也慌慌张张地去唤太医…

未几,宫中懿旨,着长公主迁皇陵为先皇守陵。先皇驾崩十数年,葬于京西三百余里地外歇虎山,初时每年祭祖,皇陵一年中倒有一两个月热闹,后太庙成,祭祖便从歇虎山移至皇城内,皇陵便再无人至。

长公主接到旨意,整个人已然呆住,直到宫人们上前拉拽,她才像发疯了似挣扎哭闹起来,“不,我不信,我要见太后,我要见太后…”懿旨中并没有明示她被发配缘由,一直守在府里未曾外出她如何会知道竟是因掳了玉珠缘故。

她贴身侍女绿薇早被宫里侍卫押走,死活难测,跟在身边,都是太后遣来宫人,一个个面色阴沉,根本不把她长公主身份当回事。一路上,长公主又是哭又是闹,也不见有人来瞧一眼,她折腾了许久,渐渐沉下心来,开始仔细琢磨到底这里头出了什么问题。

思来想去,长公主怎么也猜不到近日究竟有哪里得罪了太后,唯有陪着笑,向一旁宫人们打听。谁知那些宫人们瞧着她俱是一脸鄙夷,口中称不知,背地里却是难免闲话连篇,那长公主偷偷听了几回,连猜带想,总算把事情给弄清楚了,才晓得那个姓秦太医竟然就是沈在心走失了十一年女儿。

长公主想到此处,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抠着嗓子眼吐了好几回,只差没把苦胆水给吐出来。她千算万算,却万万没想到居然引狼入室,千方百计地把仇人亲自接了回来,还吃了这么久药,天晓得那杀千刀丫头到底下了什么毒。

一念至此,长公主顿觉浑身乏力头脑发晕,眼前亦是模糊一片,分明是中了毒症状,赶紧又厉声哀嚎起来,嚷嚷着自己中了毒,非要那些宫人去请太医来。虽说被发配,但到底是公主之尊,若无缘无故地没了,怕是自己要担责任。那些宫人们不敢妄来,赶紧去报与太后,太后虽不耐烦,却还是指了太医去看病。

那太医来回跑了六百多里路,却根本没有瞧出什么毒来,只说长公主精神不济,怕是受了刺激,才胡言乱语。太后听罢,对长公主愈加厌烦,再有她消息传来,也一律不加理会。那长公主终日疑神疑鬼,又哭又闹,只是宫人们皆不理会,由着她一个人哭闹。

再说沈府这边,长公主一走,府里上下顿时乱作一团。自从长公主下嫁沈府后,沈家老太爷和老太太就搬去了城外别庄,一住十数年。沈老太爷固然是对无声抗拒,沈老太太却是走得不情不愿。

这沈老太太并非沈将军生母,而是老太爷原配过世后所娶继室,过门后育有一子二女。沈家原本低微,求娶崔氏原本还算高攀,直到后来沈在心连连高升,那沈老太太也开始趾高气扬起来,渐渐有些瞧不起崔家旁支出身崔氏,平日里没少鸡蛋里挑骨头,寻她麻烦。也是崔氏宽容大度,家里头还没闹起来。

那长公主下嫁时,沈老太太还甚是欢喜,心里念叨着背靠着长公主这棵大树,她那亲生子女不说,日后孙子孙女婚配也是有依仗。却没料到如今闹出这样事来,让她所有算盘全都落了空,心里头不免有些埋怨崔宇坏了她好事,对他亦不甚客气。倒是沈老太爷对这个嫡孙最是疼爱,每日里总挂在嘴边,二房那几个孩子又不争气,自然免不了要拿来比。

但到底这事儿是太后下旨,沈老太太也不好明着说什么,对崔宇和尚未见过面玉珠却是没什么好印象。长公主所出女儿则被太后接回了宫中,说是让太子妃亲自教养,沈老太太免不了动了心思,三两次地想要进宫去叩见太后,往宫里递了牌子,却始终没得召见。

以前沈府还有长公主掌管着,她最是重规矩,进门时又带了不少宫里嬷嬷宫女,将府里上下□得井然有序,而今她一走,沈家便像无头苍蝇,老太太自然是想抓住府里大权,但终究离得太久,加上她本人也是小户人家出身,不善经营,哪里管得了这么大府邸,一时间,府里一团乱遭。

沈将军却是念叨着要去秦家将玉珠接回府来,这日大早,收拾了东西要亲自上门,却在门口被崔宇给拦了住,道:“红豆在秦家过得好好,我能认回这妹子已是大幸,哪敢强求她还能回府来。且不说秦家应有尽有,单我这沈府,却又有什么值得她回来。”

沈将军顿时一脸尴尬,刚提起右脚却怎么也迈不下去了。他哪里不知道现在沈府一团乱遭,长公主一走,早已分了家二房急急忙忙地搬了回来,沈老太太又素来偏疼二房,弟媳又是老太太娘家亲戚,就连他在府里住着也觉得不舒坦,更何况离家十数年长女。

崔宇冷冷看了他一眼,自顾自地走了。沈将军目送他背影渐渐消失,原本满心欢喜又变成了惆怅,叹了一口气,忽然间,整个人仿佛憔悴起来。

秦家这边,崔老太爷和崔氏也亲自过来了,见了玉珠,崔氏拉着她手先哭了一阵,又自责地说自个儿没长眼睛,连崔老太爷都能瞧出不对来,她怎么就没认出她来,云云。玉珠这才知道崔老太爷原来竟早有预见,朝他二人见了礼,又柔声安慰了崔氏一阵。

罢了,崔氏又问起这些年来她如何生活,得知秦父一人辛辛苦苦拉扯她们姐弟俩长大,又感叹了一阵,道:“却是老天爷不公,这样好人,却早早地就去了,到如今,便是寻个感激人也没有。”

玉珠道:“家父走得匆忙,却是没受什么苦,我们往好处想,就当他与家母一起团聚了。”

几人又唏嘘了一阵。罢了,崔老太爷问起玉珠日后打算,玉珠想了一阵,小心地回道:“阿铮年幼,自小都是我带大,不敢或离。再说我自幼在乡间长大,野惯了,怕是做不来千金小姐,左右那些富贵也不是我想要,索性还是住在此地,照常过日子是正途。至于崔大哥那里,我原本就觉得他亲近,把他是大哥看待,如今也算是圆满了。”

崔老太爷听罢了,点点头也没逼她,笑道:“你能如此淡然那是最好,其实那沈府也没什么好。你那便宜老爹不大管事,心也不细,就算你进了府,还不一定能护得住你。”

崔氏也道:“可不是,那沈老太太可不是省油灯,摆明着偏帮二房,当初梅姐那么温柔贤淑人,也和她处不来,便可想见那老太太有多刁钻。仗着自个儿年岁大,还真拿自个儿当盘菜。”崔氏自幼养成随心性子,说话素来不顾忌,崔老太爷也不爱束缚她,任由她编排那老太太不是,只在一旁捋着胡须笑。

玉珠听罢,脑子里显出了郑老太太样子,顿时打了个冷颤。

几人难免又提及当初红豆与顾咏二人亲事,玉珠难得地红了脸,又道秦父虽非其生父,于己却有再生之恩,理应为其守孝,如今孝期未满,不可妄提亲事。崔氏也不逼她,只说待明年五月,玉珠除了孝,再议婚事。

晚上顾咏与崔宇放了衙,众人一齐用了晚饭,崔宇却故意提及当初顾咏悔婚之事,急得顾咏脸都白了,又是求饶又是告罪,只求崔宇忘了此事。崔宇不过也是玩笑话,只不过故意要逗弄他一番,见他如此,才终于松口,又道:“你若是日后待红豆不好,小心我杀上门去。”

顾咏顿作肃穆之色,站起身来,沉声应道:“表哥请放心,咏待玉珠,绝无二志。今生今世,心中唯有她一人。”

他面上表情如此认真,连崔宇也都愣住,回头看看玉珠,见她亦是一脸感动,遂回过头来,郑重地朝他点了点头。

“玉珠议亲”

这边崔氏叮嘱玉珠提防沈老太太,那厢沈老太太已经惦记上了她。

太后听说寻回沈家小姐竟是当日妙手救下皇孙小神医后,又惊又喜,赶紧又从宫里赏赐了不少东西下来,这回可不是一筐子水果了,而是真金白银,且数量不少。

这消息也不知怎么传进了沈老太太耳朵里,她顿时就惦记上了。而今沈家虽由她掌家,但长公主走后,她陪嫁嫁妆也被太后派人给封存了起来,说是日后要给二小姐作嫁妆,就连铺子也被接了手。

沈家原本就不是什么高门大户,更不用说什么祖产,一家子人嚼用不过是靠着沈将军饷银和下头孝敬。可自从沈将军尚公主后,他就没了实权,只挂了个虚衔,之前人们看在他驸马身份还偶尔上些礼,而今却是再无人上门。如此一来,府里日子过得就有些捉襟见肘。

沈老太太可没大户人家老夫人那种气度,眼睛里就只认得钱,加上她常年住在城外,也不晓得玉珠在太医院那段过往,只以为是太后给沈家补偿,如今却全落在那丫头一个人手里,让她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这日大早,老太太唤上二儿媳妇邓氏,又叫了好几个嬷嬷丫鬟,一道儿杀去秦家院子寻玉珠。她事先并不晓得玉珠住在皇城,待见马车一路往城里开,两侧房屋院子越来越气派威风,她眉头也越皱越紧,终于忍不住抱怨道:“那宇哥儿真是有钱没处儿花,这皇城里房子有多贵,她一个小丫头住着,也不怕折寿。”

邓氏赶紧在一旁应道:“可不是,我听说这边房子租金贵,单是小院子,每个月就得七八两银子,加上平日里开支,那每个月可不是得十来两。我们家宝玲,每月月钱才一两银子呢。”

婆媳二人义愤填膺地将崔宇和玉珠骂了一通,好不容易,才终于到了秦家大门口。老太太自持身份,让丫鬟去敲门,自个儿则老神在在地坐在马车里头,等玉珠出来迎接。

一会儿余老爹出来应门,瞧见大门口趾高气扬一群下人,有些摸不着头脑,面上也不甚恭敬,大刺刺问道:“谁呀,可有名帖?”

那丫鬟愣了下,她平日里跟在老太太身边在城外住着,哪里晓得什么名帖,发了一会儿呆,又赶紧回头,掀开车帘子问沈老太太道:“老夫人,那人问是否有名帖?”

邓氏恼道:“好个没规矩,老太太亲自上门,居然还敢问着要名帖,还不快让那丫头出来迎接。”

那丫鬟又马上换了张脸,冲着余老爹训斥道:“没瞧见这是沈家马车么,我们老太太到了,还不快让你家主人出来迎。”

余老爹在顾家干了一辈子,哪里不晓得沈家老太太德行,也不恼,嘻嘻一笑道:“沈家老太太又是何人,怎么这么大架子。我们崔老爷子上门都是客客气气,我就没瞧见过有谁在我们秦家门口这么托大。我家小姐今儿不在府里,您要能等,就先进府,要等不了,那就明儿再来吧。”

邓氏在车里头听着,怎么也忍不住了,冲出来怒道:“你好大胆子,一个下人竟然敢对我们这么说话,知不知道车里坐是谁,这位可是你家主子亲祖母。果然是养在外头没人教养丫头,连个下人都粗鄙无礼。”

余老爹仍是笑,“老头子在崔家干了一辈子,上至王公贵族,下到贩夫走卒,却从未有人说过我们南阳崔家下人粗鄙无礼。沈家果然是好教养,我们崔家自愧不如也。”

邓氏一听到崔家名号,顿时像只斗败公鸡偃旗息鼓,赶紧又钻回车子,朝沈老太太道:“娘,不对劲啊,这怎么跟崔家牵扯上了。”

沈老太太瞪了她一眼,小声骂道:“你怎么这么笨,那丫头娘不就是崔家吗,敢情是那崔老头子护短,派了人过来伺候。”想着崔家如今权势,也不敢再拿乔,小心翼翼地起身跳下车子,朝余老爹笑道:“这是说什么话,老婆子特意过来瞧瞧孙女儿,也不必这般兴师动众。那红豆丫头呢,大白天怎么不在家里头?”

余老爹躬身回道:“原来是沈老夫人啊。回老夫人话,早上太子殿下派人过来,请小姐进宫给皇孙殿下把脉,若是宫里头留饭话,估计得晚上才能回。”

沈老太太闻言一愣,“什么,太子殿下?那丫头去宫里做什么?”

余老爹笑眯眯地瞧着她,“老夫人您不知道啊,我们家小姐曾是太医院最年轻御医,还救过太子殿下嫡出皇长孙,最得太后娘娘宠信。如今虽辞了官,可宫里头还是隔三差五地请她出诊。不止是宫里头,这满京城各位王公大臣府上,谁没来求过小姐。若不是这缘故,那长公主也不会因这么点事儿就被发配去守皇陵了。”他这番话真真假假,却实实在在地将这没见过什么世面老太太给唬住了。

沈老太太被他唬得一愣一愣。她这辈子见过身份最高也就是长公主,名义上说是儿媳,其实从未给过她好脸色。加上她自个儿出身也低微,对这些权贵有一种天生自惭形秽感,如今听余老爹这么一说,才晓得她那没见过孙女儿不是个乡野村姑,竟然还有这么大本事,混不是她所能拿捏。心中一时有些忐忑,原有那些想要讨些钱财心思也不敢再起了。

倒是邓氏有些不甘心,还在一旁怂恿道:“便是再有本事那又怎样,还不是我们沈家姑娘,对着您老人家还不得服服帖帖。”

沈老太太被她一挑拨,又觉得她说得有道理,正要开口,余老爹又道:“这位夫人说就不对了,全京城人都知道,十一年前崔家少爷和小姐就离了沈府,早改了姓了。即便是上回陛下圣旨里头,也只说了让崔夫人葬回沈家祖坟,却没逼着少爷小姐回沈家。再说了,闹出这么多事儿,这个沈姓在京里头也不是多光彩,我家小姐便是不姓秦,那不是还有崔家么,崔老太爷对我们小姐可是看重得紧,三天两头地过来探望,说我家小姐是您沈家姑娘,只怕崔老太爷不答应呢。”

沈老太太被他这一通带刺话说得面上讪讪,也不再多说,赶紧唤了邓氏回马车,掉头回去了。

待她们走远了,余老爹才朝远处露出一个鄙夷神情,摇头关了门。院子里,轮休在家玉珠睡饱了,打着哈欠从屋里出来,懒洋洋地问道:“余老爹,方才是谁呢?”

余老爹笑得慈眉善目,“没事儿,两个讨饭,打发走了。”

沈老太太回了府,心里左右不是滋味,想着红豆那丫头行走于权贵之家,诊金不说,一月下来不知要得多少赏赐,那么多白花花银子,居然半分也得不到,老太太十分地肉疼。可那丫头背后头站着个崔家,又被崔家挑拨得摆明了不认祖宗,这可如何是好。

邓氏也在一旁连连唠叨,咋舌道:“乖乖,我从那门缝往里瞟了两眼,正巧瞧见那屋里摆设,娘啊,那院子虽不大,可屋里摆设件件都是值钱货,那多宝格子都摆得满满,最上头那盏琉璃灯,我上回在店里瞧见过,一盏就得好几百两银子呢。那丫头竟比娘你过得还阔绰。”

沈老太太扭了扭脑袋,有些不悦。

邓氏察颜观色,见老太太脸色不好,又赶紧凑到她耳边,压低了声音哄道:“那丫头也有十六岁,该嫁人了吧。老太太你还记得我兄弟家老三么,相貌堂堂,也读过书,今年也有十八了,还没娶亲呢。与其便宜外人,还不如肥水不流外人田,那么丰厚嫁妆,进了我们邓家门,还不等于也是老太太您。”

沈老太太闻言顿时意动,面上却还故作犹豫,低声道:“这不大好吧,邓家那老三,不是脑子有些毛病么。”

“看您说,”邓氏赶紧道:“我们家老三也就是憨点儿,人老实,那红豆嫁给他,就只有享福命。再说了,那红豆虽说有些本事,可毕竟不是被掳走过么,不说身子清不清白,到底坏了名声,日后可不好嫁人。也就是我们老三人老实才不计较。老太太您可得早作决断。”

沈老太太想了想,亦觉得她说得甚有道理,只是这里头到底隔着个崔家,她怕是做不了主。“那崔家怕是不同意罢。”

“管他们做什么?”邓氏嗤道:“再怎么说也只是外祖,哪能比得上亲爹亲祖母,这婚姻大事,都是父母做主。那大嫂过世了,自然是您老人家拿主意,就算崔家有什么意见,也轮不到他们来说。”

沈老太太被她撺掇得动了心,也不再多想,赶紧让邓氏回娘家,让她家兄弟请媒婆来沈府提亲。那邓氏巴不得,一溜烟地就回了娘家,到下午时,邓家就遣了媒人过来。沈老太太当即就拍板应了。

沈家蠢妇

崔宇一放衙,就被崔氏派来侯在宫门口下人给截住了,说是崔氏有事找。崔宇赶紧应了,随他一通去顾府。进了院门,才发现屋里实在热闹,除了崔氏外,崔老爷子和玉珠都在,凑一堆儿地不知在看什么,说说笑笑,热闹得很。

见崔宇进来,玉珠朝他笑笑,眼睛里掩饰不住揶揄之色。崔宇被她瞧着,心里有些发毛,不安地看着一旁同样笑得慈祥崔老爷子,不安更加剧烈。

崔老爷子和崔氏笑眯眯地朝他挥手,唤到了跟前,才神神秘秘地从抽屉里掏出两幅画卷来,展开了,赫然是两幅美人肖像。崔宇顿时明白了他们意思,脸上一红,眼睛却是不敢朝画卷上瞧。

崔氏笑道:“瞧瞧,瞧瞧,都二十好几人了,还这么害臊怎么行。上回姨母不是和你说了么,要给你找个贤惠又漂亮媳妇。我和你姥爷寻遍了整个京城,也就找到了这么两个合适。模样不消说,都是一等一好,性子却是截然不同。一个是新近进京述职四川布政使王大人孙女,年方二八,知书达礼,温柔贤惠。另一个,你怕是也听过,就是镇将军府大小姐。”

玉珠平日里都在铺子里坐堂,故不清楚崔氏所指是谁,倒是崔宇闻言一愣,竟是仿佛听过那位小姐大名一般,问道:“是邹将军府上那位大小姐?”

崔氏点头笑道:“就是她。”见崔宇面上疑惑,崔氏又解释道:“宇哥儿可是听到过什么不好传闻?”

崔宇脸上显出一丝尴尬,摸了摸脑袋,憨笑道:“也没什么,就是听说,他家大小姐性子有些凶悍。”

“可不是!”崔氏高兴地一拍手道:“那姑娘十二三岁起就开始管家,性子不跋扈些怎么压得住府里那些下人。那邹夫人身子不好,邹将军一连娶了好几个妾,都是不安分,把个好好将军府闹得乌烟瘴气,连邹将军也折腾得没法,后来还不是都让那姑娘收拾得服服帖帖。也是那邹小姐命不好,前几年原本都要议嫁了,偏赶上邹夫人害病过世,结果婚事就耽误了,一守孝就是三年,这不,都十九了才来议亲,要不,也便宜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