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咏也特意跟衙门告了半天假,亲自送秦铮去考试。出了皇城大门,街上人渐渐多了起来,过不了一会儿,便有些走不动。几乎都是前去赶考生员,加上陪同亲友,浩浩荡荡地挤满了整条街。

玉珠有些心急,不时地踮起脚朝前方看,秦铮面上瞧着镇定,拳头却握得紧紧,手心里全是汗,唯有顾咏,到底是过来人,一路上都是他在找话说,说都是当初他科考时一些趣事。说到精彩处,三人都忍不住笑起来,紧张气氛却是消减了不少。

临进大门前,玉珠又特特地拉了秦铮在一旁说话,内容不外乎是让他净心考试,不要有压力和负担,又说他年岁小,便是一试不中,日后还多是机会云云。话虽如此,但秦铮难免还是有些心事。

依玉珠和顾咏二人发展态势来看,只待玉珠孝期一满,怕是顾家赶紧就要迎娶进门。虽说顾家不讲究门第,但玉珠到底是个平民身份,到时候去顾家做了媳妇,难免被旁人轻视。秦铮一想到这点,就有些按捺不住,唯有过了秋试,明春才能参加会试,届时若能高中,求得一官半职,那秦家也不算白身,玉珠嫁人时,面上也不至于太难看。

但他这番心思却是不好说出口,一来怕玉珠多心,二来这话也不好传进顾咏耳朵里。顾咏虽说瞧着有些吊儿郎当,心思却极伶俐,见秦铮脸色有些不对,略一思索,便猜出了他顾虑,笑笑着跟玉珠说有些绝招要传与秦铮,拉着他到一旁说话。

他对着秦铮倒是坦率,一针见血地指出了秦铮心中所想,又拍着胸脯保证道:“我既然要娶玉珠,自然要护她周全。家父原本也出身寒门,我顾家也算不上什么高门大户,从未计较过身份家世。虽说京里有些闲人喜欢说三道四,但是——”他顿了顿,好一会儿才道:“我在户部做了一年有余,虽说未曾出什么岔子,却是极难为。这些日子总想着寻个外放,不为旁,能出京走走便极好。 ”

他这话里意思却是明了,左右到时候他要带玉珠一起外放,到了外地,自然没有京中这些顾虑。且一任五年,秦铮便不必忧心此举中否了。

秦铮哪里不知顾咏这是在想法设法地宽慰他,心中甚是感激,只是到底是男儿,情绪都藏在心里不好付诸言表,只朝他郑重地点了点头。

待秦铮排队过检查,进了贡院大门,玉珠这才松了一口气,可一颗心仍悬着,估计不等考试结果出来是放不下了。

二人又沿原路返回,玉珠去同仁堂,顾咏则去衙门。顾咏一直送到铺子外不远处转角处,原本要一直送进屋,玉珠非让他回去,有红着脸道:“整日里黏黏糊糊,旁人都瞧着呢,多不好意思。”

顾咏难得瞧见她这副扭捏样,心中爱极,也不再勉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后,点头转身离开。待见他影子消失在街道尽头,玉珠这才吐了一口气,摇摇头,转身准备去铺子。才转过身,眼前忽然一花,面前多了个人,绿薇笑眯眯地拦在她身前,道:“秦大夫,好久不见。”

绿薇身边挺着辆乌蓬蓬大马车,将玉珠视线挡得严严实实,前方铺子里人自然也瞧不见她。玉珠想了想自己若是大声呼救话能逃脱可能性有多大,但瞧见绿薇腰间匕首,她又退缩了,认命地叹了一口气,道:“不知姑娘找我何事?”

绿薇上前拉住她手,笑颜如花,“我们车上说。”

玉珠干笑两声,脚步踉跄地跟着她上了贼车。

马车调了个头,在京里缓慢地穿梭了一阵,一会儿仿佛是出了城,忽然快了起来,疾驰了约小半个时辰,才慢慢停下。绿薇先跳了下去,尔后掀起帘子,做了个请姿势。

玉珠心里把她骂得个狗血淋头,面上却还是带着笑,提着裙子尽量优雅地下了车。面前是一处幽静院子,大门微微开着,依稀可见里头几间房。院子里种着翠竹,正值盛夏,长得最是繁茂,苍翠欲滴。院外沿着墙壁是一排高大杨树,路旁边是条约莫有一来丈宽小河,四周安安静静,不见行人,只听见潺潺流水声和风吹过竹林时沙沙响。

绿薇面上客气,玉珠自然也不好作出要死要活举动来,再说了,便是她疾声厉色也讨不得好。左右绿薇身份她早已知道,为什么目她也猜得不离十,只要她表面上配合,想来那长公主也不至于太难为。那怀孕事也不是三两日就能成,她在这里慢慢候着,总有机会逃出去,更何况,不是还有顾咏么。

这样一想,玉珠心中大定,面上亦客客气气,丝毫没有被人劫掳惊恐。

绿薇见状,却是舒了一口气。她倒是做好了玉珠哭哭啼啼寻死觅活准备,打算一整天都耗在这里软硬兼施了,如今见玉珠如此乖觉,心中虽诧异,却是极欢喜。

进了院子,绿薇将她安置在正房住下,又唤了院子里伺候一对老夫妻出来见礼,道是玉珠有什么需要尽管唤他二人。玉珠嘴上应了,心中却是暗自心惊。这对老夫妻满头白发,瞧着年岁不轻,腿脚却甚是利索,眼睛也极有神,便是玉珠这样外行也能瞧出一二,想来定是高手。

绿薇交代了几句后便要告辞离去,玉珠忽想起一事,赶紧起身道:“姑娘请稍等。”

绿薇闻言转身,见玉珠一脸为难地看着她,小声道:“姑娘将我请来到底所为何事,好歹先通个气,让我有些准备。”她虽猜到是为长公主治不孕事儿,可问题是绿薇可不晓得她已猜到,如今这么一问,倒是可以打消绿薇顾虑。

果然,绿薇略一沉吟后,朝那对老夫妻使了个眼色,那二人赶紧告退。待屋里只剩下她二人了,绿薇方沉声道:“冒然请秦大夫过来事非得已,你也知道,京里最是是非多,一丁点芝麻绿豆点小事儿也能传得满天飞。我们家夫人也是顾虑这一点才请秦大夫出城就诊。”

自打长公主失势后,绿薇也跟着低调起来,不复当初眼高于顶傲慢,对着玉珠说话客客气气。玉珠闻言,心里骂着,面上却还得作一片理解之色,频频点头。

绿薇见她并无异状,又继续道:“我家夫人于子嗣方面不甚如意,如今年届不惑,膝下方有一女。据闻秦大夫善治不孕,才特特请来,望能解夫人之急。若夫人果真诞下麟儿,定少不了您好处。”

果真是为此事而来!

玉珠心中暗自嘲讽,这恶妇害得人家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德行有亏,老天爷开眼,定不能如她意。不说崔宇与她交好,便是旁人,她也瞧不惯,定要好生惩戒一番才是。心中一动,于是笑道:“姐姐别这么说,什么好处不好处,我们做大夫,可不都是盼着人好。还请姐姐早些请夫人过来,我也好诊治诊治。要知道,这不孕毛病不好治,若是快,几个月内就能见效,若是慢了,只怕要个一年半载呢。”

绿薇闻言,顿作焦急之色,不安道:“得一年半载?夫人可是个急性子,只怕等不及。”

玉珠连连摇头,“这个我也说不好,还得等先给夫人诊过脉才好说。”

绿薇咬咬唇,点头道:“明儿我就请夫人过来——”她说到此处,面上又带了些祈求之色,小声道:“夫人最近脾气不大好,明儿秦大夫回话时,烦请谨慎些,若不然,惹怒了夫人,怕是不好。”

玉珠心中冷哼,口中却是应了。

都指挥使司大门口,崔宇出得门来,朝四周张望了一阵,没瞧见人,不由得皱起眉头,回头问身后杂役道:“不是说有人找我么,如何不见人?”

那杂役亦是满头雾水,摸了摸脑袋,不解道:“方才确实有人说要寻崔大人您,不过——哦,对了,”杂役猛地一拍脑袋,道:“我却是忘了说,那人说在有人在宫门口候着您。只怕崔大人得出宫去瞧瞧。”

崔宇想了半天,猜不到到底是谁这么神秘,也没多想,抬脚朝宫门方向走去。

才出了宫门,就远远地瞧见一身黑衣赵兴斜倚在马上朝他笑,见他出来,还朝他挥了挥手。崔宇心中一动,顿时欢喜起来,赶紧快步迎上去,疾声道:“大哥你得到消息了,这回可放下了罢,快告诉我红豆在何处。”

赵兴似笑非笑道:“你倒是满脑子就只念着红豆,我可听说你如今已认祖归宗,回头又做了沈家大少爷,可喜可贺啊。”

崔宇脸上一黑,沉声道:“大哥可是来故意寒碜我?若不是崔姥爷让我去沈家恶心那恶妇,我也懒得回去。再说了,那恶妇如今生不出儿子来,整日里瞧着老头子对我嘘寒问暖无微不至,只怕气得心里吐血。”

赵兴哈哈笑道:“瞧不出你而今倒是变坏了不少。罢了罢了,之前是我对不住你,今儿我亲自带你去寻红豆,也顺便向她陪个不是。若不是我碍着,你兄妹二人早该认了亲了。”

崔宇闻言大喜,也顾不上跟衙门里说一声,赶紧催着赵兴动身去寻妹子。

一路上赵兴说说笑笑,崔宇却是紧张莫名,越走越是觉得脚步沉重,时不时地搓着手回头问赵兴,“你说要是红豆不会已经嫁人了吧?”“那要是红豆不肯认我怎么办?”“不知道她现在长得像谁?”“…”

赵兴只笑不语。崔宇也没指望他能回答,却还是一直问个不停。直到二人走进了秦家所在巷子,崔宇才猛地发现有些不对,朝四周看了半天,才缓缓道:“这…这不是秦姑娘家那条巷子么?红豆她…红豆她——”

赵兴看着她,点点头。

崔宇半张着嘴,许久许久没有合上,脑子里一片空白,好半天才张张嘴,不敢置信地喃喃道:“不是,你说红豆她…玉珠…玉珠就是红豆…玉珠她…就是我妹子…”透明液体从他眼中渗出,崔宇猛地笑起来,眼睛里却越来越湿,末了抹一把脸,早已湿了一大片。

“没错,玉珠就是你妹子。”赵兴郑重道:“你是当局者迷,从不敢往这里想,却没发现玉珠她与梅姨长得有多像。玉珠,她果真就是你妹子,当初我意外掳了她去,瞧见了她身上戴那片银锁,纹饰一模一样不说,那上头还留着你幼时咬过牙印。除了红豆,还能是谁。”

崔宇听得他这么解释,心中自然毫不怀疑,赶紧冲到秦家小院门口,挥起手想敲门,却又生生地停在半空中,忽然又回头,紧张地问道:“你说我该如何跟她说?”

赵兴笑道:“你若是不敢说,就由我来说罢。”

崔宇却是连连摇头不肯,想了想,还是先敲了门。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余老爹声音,“来了来了。”一会儿,大门打开,余老爹瞧见崔宇,脸上顿时堆满了笑,“是表少爷,您今儿怎么有空过来了。咦,你脸上这是怎么了?”

崔宇仍是紧张,只是竭力地控制住,僵着脸问道:“红豆…哦,不,玉珠在不在?”

余老爹摇头道:“今儿不是秦少爷下场么,玉珠小姐和少爷大早上就出了门,说是送秦少爷下场,这会儿,怕是去铺子里了吧。”他话刚说完,就瞧见崔宇转身就走,一会儿就没了人影,不由得莫名奇妙。

崔宇二人又急冲冲地奔到同仁堂,又问了钱掌柜,他却说玉珠今儿未曾来过。听到此处,崔宇却是急了,讶道:“这可怪了,两头都不见人,她还有旁地方可去么?”

钱掌柜虽不明白他为何忽然对玉珠如此关注,但还是笑着应道:“崔少爷您别急,秦大夫在京里认识人也不少,怕不是路上有人请了去看诊了,晚点自然能回来。”

于是崔宇又寻了椅子端坐在铺子里候着,每隔一会儿他就起身到门口去张望一番,瞧不见人来,急得一会儿搓手,一会儿挠头,崔宇素来稳重端方,何时有过这般急躁举动,直把钱掌柜看得啧啧称奇。

就这么一直等到天眼看着就要黑了,依旧不见玉珠身影,待到顾咏也放衙来了铺子,越来越觉得不对劲,几人一合计,都觉得玉珠出了事。

顾咏想起前些日子不好预感,赶紧让元武去寻曹家兄弟过来询问,谁知那曹家兄弟暗中护了玉珠一些日子后,见毫无异样,这两日竟出城去了乡下,根本就不在京里,气得顾咏直想骂人。

正文 如此荒唐

从那路口到同仁堂铺子不过几步路,若无意外,玉珠怎会忽然不见。因曹家兄弟不在,顾咏只得差元武去顾府唤了些家丁过来,叮嘱他们在路口附近铺子一一询问。他心中虽担忧,但面上还是强作镇定,待回头见崔宇逼他还紧张,心中微觉诧异。只因心里想着玉珠事,也没顾得上问。

到亥时初,下人过来回话,说是问到了玉珠行踪。

顾咏赶紧唤人进来,那家丁却道:“小去问了路口处银楼伙计,却是有人瞧见过秦大夫,说是上了辆马车走了,至于来请人,却是位姑娘,长相什么他没看清。倒是另外也有个伙计瞧见了,只是那伙计因家里出事儿,告了两日假,得后天才能回来。”

顾咏等人想了半天,也没能猜出那位姑娘到底是谁,遂又问起那辆马车细节,那家丁却摇头道:“那伙计也就扫了一眼,没仔细看,倒是回乡那位盯着瞧了半晌,许是他看清了也说不定。”

顾咏还没开口,崔宇已经赶在他前头问道:“那位伙计家在何处,怎么走?明儿清早开了城门我们去寻他就是。”他表情如此焦躁不安,几乎是恨不得立刻冲出门,这多少让顾咏忍不住了,小声道:“因玉珠事儿让大哥如此费心,真是过意不去。”

崔宇缓缓转过头来,仿佛还没听懂他意思,倒是一旁赵兴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光顾着找秦姑娘,你倒是忘了和顾咏说她身世了。”

见顾咏满脸茫然,而崔宇又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他只得继续道:“秦姑娘是阿宇走丢了十来年妹子红豆,你应该也记得。红豆走丢时候,你也有十岁了吧。”

顾咏闻言顿时傻了,两眼发直地好半天没有任何反应,待赵兴都忍不住推了他一把,他才猛地“啊”了一声,一手扶着额头一手狠狠拍着脑袋,一会儿咬着牙直摇头,一会儿又张嘴望天不知在想什么,末了,终于想起关键问题,犹豫着朝崔宇道:“表哥,那我跟红豆婚事还作数不?”

崔宇气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这事儿。若是红豆出了什么意外,我看你连哭都寻不着地方。”

顾咏闻言脸色一黯,乖乖地不再反驳,可心里头不免还是在打鼓,一会儿担心玉珠安危,一会儿又怕崔宇要把他和玉珠婚约解除,心中恨极当时自己嘴快,怎么就一时冲动地跟崔宇把婚约给解除了。至于玉珠被劫走事儿,他虽然心里也急,却不知为何,这回却没有上次那种心惊肉跳恐惧感。

因天黑出不了城,三人便在秦家歇了,第二日大早天还没亮,三人就起了床,洗漱过后连早饭也来不及吃,就各骑了匹马直奔城外。

那伙计住在城东五十里外田坂村,下了官道,山路极难走,好在三人驽马技术都还不错,虽花费了些时间,却也顺利地到了地儿。

那伙计姓谭,在银楼里做学徒,旁本事不说,一双眼睛却是极尖,且过目不忘。^^小燕文学网^^友自行提供更新 ^^[.xiaoyaNwenxue.Com]^^顾咏只提了下昨日玉珠打扮,他就马上记起来,道:“那位姑娘我认得,是附近同仁堂大夫,每日早晚都从银楼前经过,常有位十五六岁少年人陪着。昨儿早上她在银楼前停了一会儿,似乎是在和人说话,过了一会儿,便上了那人马车。”

顾咏又赶紧问起那人相貌,谭伙计回道:“是个二十出头姑娘,穿一身绿衣,料子倒好,不过看起来却不像府里小姐,倒像是大户人家丫鬟。大人您也知道,做我们这行,靠就是眼力,那小姐和丫鬟做派却是截然不同。小姐们都….”

这伙计却是极健谈,一开口就像是打开了话匣子说个不停,却是好半天也没说到点子上。一旁崔宇终于忍不住了,打断道:“让你说那个丫鬟,你扯这些旁作甚?”

自打昨儿知晓了玉珠身世后,崔宇一会儿大喜又大悲,晚上也一整晚没睡,今儿早上起来,脸色就极难看,这会儿把眼一瞪,眉一挑,却有几分吓人。反正那伙计是被吓住了,支支吾吾结结巴巴地回道:“那姑娘长一副圆脸,柳叶眉,模样倒是挺好看,车上车下地跳得极利索,瞧着不似寻常丫鬟,倒似懂点功夫。那马车乌蓬蓬,瞧着不起眼,但车把式却是个老手,对了——”他揉揉脑袋,想了半天,才犹豫不决地道:“那马车轮子上仿佛刻了个图案,好似是朵梅花。”

他话刚说完,崔宇已是站起身,怒道:“这个恶妇!”说着,竟转身冲了出门,翻身上马,一甩鞭子就朝京城奔去。

顾咏与赵兴不知其意,但见崔宇如此激动,心知他定是猜到了什么,赶紧扔了锭银子给那伙计,二人急急忙忙地上马跟在后头。

崔宇在马车风驰电掣地走了一阵,起先还只是愤怒又冲动,待被风吹了一阵,却是慢慢缓过神来,脑子里渐渐清醒了不少,想了想,勒住缰绳,在路上等顾咏和赵兴再行商议。

顾咏和赵兴动作快,很快追了上来,见崔宇停在路边,二人都是舒了一口气神情。崔宇板着脸恨恨道:“是那恶妇差使绿薇劫走了红豆,上回绿薇那丫头过来寻红豆时候我早该猜到,没想到过了这么久,她还不死心。”

这事儿顾咏从河南府回来后也听玉珠提起后,依稀记得是为了长公主不孕事,他却没有想到,此事竟会发展到如此戏剧性,逼得人家破人亡了,还要寻嫡女治不孕,这可真是——怎一个荒唐了得。

赵兴却是不晓得这里头缘由,还在一旁认真分析道:“阿宇你可不能贸然去寻那恶妇讲理,如今我们毫无证据,你若是打草惊蛇,保不住那恶妇为了毁灭证据对红豆做出什么事来。她并不知晓红豆身份,想来并不是为了报复才劫走了她。既然特特地劫了她去,必然有目,想来红豆暂无危险。不如我们先按兵不动,暗地里监视那个叫绿薇丫头,早晚跟着,总能寻到蛛丝马迹。”

崔宇冷笑道:“她还能有什么目,不过是生不出儿子不得宠,又不知从哪里听说红豆擅治不孕,上回就要强请了去,正巧被我给撞上,那绿薇才吓走了。哼,她倒是打得如意算盘。”

赵兴闻言亦惊诧道:“这女人怕不是烧坏了脑子,一大把年纪了,还念想着生儿子。我听说她那个女儿也是算计了好一番才生出来,再说了,就算她身子治好了,若是沈老头不和她同房,难道她还要去寻个姘夫不成?”

他这话却是说得有些露骨,好在崔宇也不在乎沈将军名声,反而笑了声,摇了摇头。顾咏虽心里头也是这样想着,但那沈将军到底是玉珠亲爹,他到底不好浑说,只笑笑着看看崔宇。

三人仔细商量了一阵,都觉得赵兴话说得有理,若是长公主知道了玉珠身份,只怕连病也顾不上看,立马就要将玉珠弄走,她若是再狠毒些,只怕玉珠连命也保不住。思来想去,还是先暗中观察,跟踪绿薇寻到玉珠踪迹再说。

于是三人又去了将军府。沈将军平日里都躲着长公主,故大多时间都不在府里,偌大将军府,常常显得有些冷清。崔宇难得带朋友回来,府里管事赶紧点头哈腰地迎上来,亲自忙前忙后,十分殷勤。崔宇虽懒得搭理他,但想着要从他口中套出长公主行踪,就难得地和他多说了两句,罢了,作出随意姿态问道:“那女人也不在么?”

管事赶紧回道:“长公主大早上就出了门,说是晚上才回来。”

崔宇皱眉道:“她倒是忙得很,这又是去宫里告状了么?”

管事笑道:“小听管车阿德说,好像是要出城还是怎。长公主在城外有处庄子,每年夏天,她总要去小住几日。”

崔宇与顾赵二人使了个眼色,后者朝他微微颔首。崔宇意会,挥挥手让那管事退下。待屋里只剩他三人了,他才起身道:“自从陛下去了行宫,纪贵妃失势后,那恶妇也没了依仗,想来也寻不到旁人帮忙,我看红豆十有**是被她关在城外别庄。我们这就赶过去,趁她还在庄子里,杀她个措手不及。”

顾咏虽赞同他说玉珠被关在别庄意见,却不同意就此冲进庄子,犹豫道:“此事不易冲动,我们且先去庄子,寻到玉珠后再说。左右长公主也不是再也不去了,总有机会能抓个现行。最好是闹大些,让全京城人都晓得她恶行,便是宫里想要包庇也得顾虑京里流言。”

赵兴亦点头称是。崔宇想了想,也觉得他说有理。于是,三人又找那管事问清了长公主别庄位置,又一次出了城。

且说玉珠这里,大早上就被那对老夫妻给唤醒了,说是长公主今儿要过来,让她收拾干净了好生候着。玉珠心中把那整事儿恶妇骂了个遍,却还是不得不起床来洗漱,换了衣服,梳了头发,用过了早饭后,就在屋里太师椅上一边瞌睡一边等那位长公主大驾。

一直等到巳时一刻,才总算听到了外头声音,那老太太急匆匆地冲进来叫了玉珠一声,见她睡眼惺忪,气得狠狠瞪了她一眼,又低声嘱咐她好生回话,罢了,才小心翼翼地站到门口处,伸着脑袋朝外头张望。

不久,果然有缓缓脚步声传来,玉珠低下脑袋,眼睛却不自觉地朝门口方向瞄去。一会儿,果见两个人影款款而来。跟在后头一身绿衣手脚轻快明显是昨儿掳她过来绿薇,另一位走在前头,一身绛紫色绣五彩凤尾拖地长裙,脚上踏着一双宝蓝色绣摘枝团花缀珍珠软底丝履,端地富贵。

玉珠不敢抬头看她脸,作出恭恭敬敬姿态朝她行礼问安。长公主见她恭顺,亦甚是满意,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过。绿薇也朝她点头,十分满意她表现。

那长公主来看病也要摆谱,却不说话,也不提自己来看不孕,只朝绿薇使眼色。绿薇自然知道她意思,低声朝玉珠道:“我家夫人身子有些不适,烦请秦大夫给看看。”

玉珠恭敬地应了,向长公主请了脉,又问了些话,心中很快有了谱。这位长公主肝火旺盛,脾气似乎不大好,加上日子过得不顺,难免有些内分泌失调,大病没有,但以她年纪和身体,想要受孕,却是不易。

但这些话玉珠自然不会说给长公主听,她心里早就存了好耍弄这恶妇心思,杀人事儿她做不来,恶作剧本事却是有,遂笑笑道:“夫人身子没什么大病,只需好生调养即可。一会儿我开几服药,您回府先吃吃看,过些日子我再重新换个方子。”

绿薇赶紧拿了纸笔过来,玉珠低头将方子写好了,递给绿薇,忽又想起什么,一脸为难道:“绿薇姑娘想来也打听过,上回我给关家少夫人开药都是径直从家里拿去,方子从未给旁人瞧过,只因这方子是我师父祖上传下来,里头有些药不足为外人道。所以,还烦请姑娘好生保管这药方,切勿被旁人瞧见,要不,我怕我那早已过世师父将来要托梦和我算账。”

绿薇将方子接过,小心收好了,笑道:“秦大夫尽管放心,除了夫人和我,定不会有旁人瞧见。”

玉珠这才作出放下心来神情。

一会儿长公主就作出疲惫之态,玉珠赶紧知趣地告退,缓缓退出门外回了房。

待她走后,绿薇赶紧将药方掏出来,恭恭敬敬地递给长公主查看。长公主并不懂医术,只瞧见那方子里有龟板、鹿茸等物,都是些温补药材,倒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绿薇低声问道:“是否需要寻个太医过来瞧瞧?”

长公主冷哼一声,道:“那些个废物能顶什么事,对着旁人开方子难免要挑个刺寻个错。我看这丫头倒是个伶俐,想来不会唬弄人。那吴氏不是只服了她两个月药就有了孕么,且先等两个月,若是她捣鬼,再处置她也不迟。”

绿薇赶紧应了。一会儿,长公主也乏了,就在榻上斜靠着寐了一会儿,不多时便熟睡,梦里竟有个粉雕玉琢小男孩冲着他直唤娘亲,她一时欢喜,竟又醒了。

“崔宇嘴快”

因梦里兆头极好,长公主难得地欢喜了一回,对绿薇和颜悦色不说,又嘱咐她回头给玉珠赏赐些绸缎首饰,算是谢礼。绿薇自然是不清楚她想法,只觉得这玉珠到底有本事,不过说了几句话就能哄得长公主如此。到下午太阳下山,温度渐渐凉了些,长公主才起身回京。

院子外顾咏等人瞧见长公主马车渐渐远去,总算松了口气,赶紧从草丛里蹦出来,拍拍身上灰尘泥土,准备冲进去。到了大门口,三人相互示意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摸到院子后面墙脚,轻手轻脚地爬上去。

那对老夫妻都在院子里坐着,刚刚送走了长公主,二人正低声说着什么,一会儿,老头去了屋里,老太太则从厨房拎了篮子青菜在择。她这么死死地坐在院子里不挪脚,除非是硬闯,否则如何能进屋。

三人又从墙头跳下来,仔细商议了一阵,最后还是决定用调虎离山之计。这庄子虽偏僻,但附近到底还是住着人,顾咏没多久就寻了十来个村民,男女老少都有,许了他们每人一两银子报酬,这些人便跑得比兔子还快。

三人跟村民们仔细叮嘱了一番,然后躲到隐蔽处藏好。

不一会儿,附近就传出一阵吵闹声,那些男男女女一路簇拥着,慢慢地挤到了那院子门口,终于停下。争吵愈加激烈,不一会儿就演变为大打出手,有个年岁大老头子一骨碌撞向院子大门,发出重重一声响,尔后,那老头子便倒在地上,似乎闭了气。

这还得了,人群中顿时犹如沸腾了一般,尤其是那些青壮汉子,原本就血性,这会儿就跟见了杀父仇人似掐成了一团,混乱间,难免有些意外,不经意间,两个汉子打着打着,就直扑院门而去。那两个汉子都是实实在在庄稼人,一把子蛮力,这么使劲地一撞,虽说没能将院门给撞开,却也将院子里两个人着着实实地吓了一大跳。

老头子很快从屋里出来,朝老太太使了个眼色,自己上前去开门。待见门口一大群庄稼汉,顿时气得七窍生烟,怒骂道:“你们这些贱民,在这里浑闹什么,还不快给我滚开。”

那些村民一起回头看了他一眼,见是个干瘪老头,哪里会怕,俱骂道:“哪里来死老头子,居然敢骂老子,不想活了。”说着,就要冲上前来推那老头肩。那老头到底是个练家子,怎会这么容易被个庄稼汉子碰到,微微一侧身,就躲了过去,右手在那汉子身上拍了下,那汉子立刻发出杀猪般嚎叫声。

众人一见,俱是大怒,也不管自己是不是对手,悉数冲过来。那老头子虽说有些本事,但到底敌不过这么多人围攻,又不敢下重手伤人看,只得连连往后退,一边推还一边朝身后招呼道:“老婆子,你是瞎了眼了还是怎地,还不快来帮忙。”

择菜老婆子回头瞅了眼玉珠房门,见无异样,才赶紧扔了手里菜,奔到门口来帮忙。早躲在墙头三人趁机一跃而起,悄无声息地翻进了院子,只一眨眼,就进了玉珠房。

再说玉珠原本靠在窗边太师椅上打瞌睡,忽听得外头隐隐约约吵闹声,还在抱怨着怎么扰了她睡觉,房门忽然一个开合,钻进来几个大男人。

“玉珠!”顾咏激动地冲上前一把拉住她,也不顾旁人才场,一双眼睛热烈地快要迸出火星来。一旁崔宇也强不到哪里去,伸手将顾咏拉开,自己挤到前头,激动道:“红豆,你可还好。那恶妇有没有为难你?可伤到了哪里,我们…”

他一开口就像放鞭炮似说个不停,一口一个红豆,一口一个妹子,玉珠却是完全听不懂,一脸茫然地瞧着他,一会儿又求助地望着顾咏,直盼着他来告诉她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此事一时半活儿也说不清楚,”顾咏沉声道:“时间紧急,我也懒得再赘述了。我先前和你提过,表哥这些年一直在寻找十一年前走丢妹子红豆事儿。到今儿算是寻到了,那红豆不是旁人,就是你。你身上挂那个锁片就是证据,那是梅姨给你们俩挂上,原本是梅姨家祖传下来对锁,表哥和你一人一枚。”

玉珠便是再冷静,忽然听到这事儿也一时懵了。她虽说是再世为人,但一醒来所见着就是秦家父子,这些年来相处,也渐渐有了情意,尤其是她亲手带大相依为命秦铮,那种情感绝非三言两语可以说得清。而今竟忽然冒出个人来,说她与秦铮毫无血缘,她竟有些接受不了。

崔宇热情并没有得到同样回报,终于回过神来,瞧见玉珠表情,才想到自己鲁莽。玉珠在秦家生活了十来年,如今他一句话就要将她生活打乱,难怪玉珠会接受不了。只是他寻了这么多年妹子——心中一酸,崔宇强作笑颜道:“先别说这事儿了,我们先离开此地。”

他手中微微用力,却拉不动人。玉珠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看看顾咏,又看看崔宇,一会儿,目光又越过他二人瞧了眼赵兴,皱着眉头摇了摇脑袋,样子还是迷糊。

外头闹事人却是慢慢被驱散了,那老头老太太这会儿似乎也察觉到有些不对,赶紧折回来敲玉珠房门。众人一惊,赵兴已经伸手摸向腰间长剑,顾咏也侧身躲到门后,只待那二人冲进来,便要给他们一击。

玉珠朝他们使了个眼色,摇摇头,自己缓步走到门口,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开门道:“什么人在外头闹,吵死人了。”

那老太太见她还在屋里,顿时放下心来,笑笑道:“方才外头有些刁民在闹事,怕吓到姑娘,没事了,没事了。”她一边说话,眼神一边越过玉珠朝她屋里瞄,没瞧见什么异样,才点点头退下了。

老太太一走,屋里气氛总算缓和下来,赵兴从门缝往外瞧了一眼,回头道:“照我说,秦姑娘也不必这么急着回去。左右那恶妇也不晓得她身份,你就开几幅毒药给她喝,将她毒死了才好。”

赵兴是一贯地狠辣,余下几人闻言却是一脸讪讪。就连崔宇,虽说他对那恶妇满腔仇恨,可让他,一个女人下毒,他却又有些下不了手,更不用说顾咏和玉珠了,虽说那长公主行径看不惯,但也不至于恨到要下手杀人地步。

赵兴一见众人脸色,就知道大伙儿并不赞同,不由得摇头道:“妇人之仁。那恶妇做了这么多坏事,逼得你们一家家破人亡,你们做子女,不想着报仇,难道还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这回她抓了秦姑娘过来,可是难得机会。就算秦姑娘不愿下毒,那也不能给她治病,要不,真等那恶妇生个小狼崽子出来,那恶妇还不神气到天上去。”

玉珠尴尬地讪笑两声,回道:“我便是想着崔——大哥事儿不会给她治病,开药也就是调养身体,其实是不利子嗣。再说了,她年岁已高,便是调养好了,也难以受孕,再说——”再说,以长公主脾性和身体状况,只怕这两年就要绝经了,想要再生子,简直是难如登天。之前太医们哪有诊不出道理,不过是骇于她淫威不敢明言罢了。只是这妇人病实在不好当着这三个大男人面说,玉珠说到此处,便顿住了,咬咬唇,道:“你放心,绝不会误了事儿。”

她说罢又不安地看了一眼崔宇,虽说清楚了自己身世,对崔宇她也颇有好感,可忽然间就成了有血脉牵绊亲兄妹,玉珠未免还是有些尴尬,说话时也未免存了些小心翼翼。崔宇在一旁瞧着,更是心酸。

赵兴不耐烦见她们俩不尴不尬地模样,插言道:“既然如此,那就好。大家赶紧决议决议,看是现在将秦姑娘带走,还是先让她在这里住几日,待我们在京里散布消息。就说阿宇好不容易才寻回了妹子,竟被强人给掳走了。左右那恶妇也不清楚我们说是谁,到时候你领着京兆衙门捕快从这里把人就出来,顺藤摸瓜再把那恶妇揪出来,看京里百姓唾沫星子不淹死她。再加上她喝秦姑娘开药,难免疑神疑鬼,定要整得她不敢再闹事。”

他这主意却是比之前让玉珠下毒还要损,可不知怎地,这三人面面相觑地看了半晌,硬是无人提出异议,唯有顾咏担心玉珠安全,生怕那长公主一个不高兴忽然发作她。赵兴听罢,忙道:“罢了罢了,上回秦姑娘被我掳过一回,受了惊,算是我欠你们。这些日子我就在院子外头守着,但凡有什么风水草动,我就下来挡着,定不会让秦姑娘有丝毫闪失。”

赵兴话算是给了顾咏一枚定心针,他以前虽说对他这么个满脑子都是报仇汉子并无恶感,但也谈不上什么好感,可如今见他竟然答应在此地保证玉珠安慰,顿觉此人是条恩怨分明好汉,心中亦生出结交之意。

玉珠也觉得就此放过长公主实在太便宜了她,赵兴此计,既狠毒又合理,甚得她心,只是这两日还好说,要是待科考结束,秦铮回来不见人,难免要大惊。若是不告诉他也罢,若是知道她留在长公主在这里使坏,定要和顾咏他们闹一场,他可不管那些新仇旧恨,满脑子念都是玉珠安危。

玉珠将心中顾虑说给众人听,崔宇摸了摸下巴,道:“等后天秦铮考完,我和咏哥儿一道去接,就说…就说你被人请去看病了,在外地,来回得不少日子,总能拖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