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门被人踹开了,“你这个混账,在这里胡言乱语什么?!”满头金针的萧墨池气势汹汹的冲了进来。

一见萧墨池,段子苏的气势顿时矮了三分,但是他还是很坚持的回答了一句:“我没有胡言乱语,我说的都是真话!辰星你要相信我!”

“辰星是你叫的?!我说你怎么这么积极,又是为我针灸,又是给我药浴,原来是为了支开我,过来和辰星乱说一气!”萧墨池心里像火烹油煎一样,他防备来防备去,居然还是被段子苏抓到了空子。

段子苏在宋辰星面前,总不愿丢了面子,壮起胆子道:“不然呢!你防我像防贼一样,都不给我机会和她说话,我只有找机会了!”

“你、你还敢顶嘴,给我出去!一会儿再收拾你!”萧墨池眼睛瞪的老大,吓唬段子苏,打小儿他都是这么吓唬他的,次次见效,没想到偏偏这一次不管用了。

“不!我不出去!你也是男子,凭什么你就可以在这房里自由出入!我就不行!辰星又不是你家的!”

100、

两人像斗鸡一样,你瞪着我、我瞪着你。而作为旁观者的宋辰星则觉得有些逗乐,段子苏一直都是温文尔雅、甚至算得上腼腆的,而萧墨池则是冷冷冰冰、优雅自持。如今却都是一团孩子气,真真不像自己了。

“这里是辰星的屋子,谁去谁留,应该让辰星说,你说了不算!”段子苏以往对萧墨池是又敬又畏,像这样无礼鲁莽的对萧墨池说话,几乎是不曾想象过的,可他如今也顾不得了,毕竟身为男人,哪个愿意在自己喜欢的女子面前落下风。

“好!”萧墨池几乎是从牙缝儿里挤出这个字,“辰星,你来说,让谁留下谁离开?!”

正看戏的宋辰星忽然就变成了决断者,她顿时有些傻眼儿,段子苏大圆眼睛温润清澈,眼巴巴的朝她看来。而萧墨池的凤眼则水光潋滟、暗藏冷意。这叫她如何是好呢?

“要不,你们都出去吧,我困了,想休息!”宋辰星息事宁人的说。

“不好!”“不行!”斗鸡一样的两人异口同声的答道。

“既然你没法儿做出决定,那我就替你做好了,你先休息!段子苏,给我出去配药去,不要肖想不属于你的东西!”萧墨池蛮横的冲段子苏嚷嚷道。

段子苏脸涨的通红,牙关咬的紧紧的,就是不肯走。

“那既然如此,摄政王大人就先行离开吧,我还有些事情想要问问段大夫!”宋辰星望着萧墨池,似笑非笑的回答。这辈子,她都不想再让别人替她做决定。无论事大事小,都要亲自做主。

萧墨池僵住了,而段子苏则眉眼皆是笑,喜不自胜。

“辰星你——你是故意气我么?!!”萧墨池怒急,反而脸上平静了不少,只是眼中寒光闪闪,仿佛要把她一口吃下去一样。

“我为何要气你,我不过说出我心中所想!就气到你了?那你…也未免太小气了!”宋辰星带着嘲讽的笑意,淡淡道。

“你——”萧墨池咬牙,额上青筋直暴,“你究竟想要怎么样,这些日子,你身体不好,我一直顺着你,你要如何,就如何,日日陪在你左右,你故意冷落我,我也不在意。你告诉我你究竟是怎么了?”

“噢~本性露出来了?原来这些日子,你只是曲意逢迎罢了,我这个小庙,容不下您这个大佛,您往后不必如此了,摄政王大人,您有您的雄图大略。不要被我这枯枝烂叶,阻了道路!”宋辰星冷笑道,转头面向段子苏,“段大夫,你方才问我的问题,我这会儿怕是不能回答你,容我思虑几日可好?我心中尚有些不该有的杂念,待我完全想好了,一定给你一个答复!我只期望,同你在一起时,是一个纯粹的我!”

段子苏惊呆了,不,应该说是被突如其来的喜悦砸晕了,他痴痴傻傻的笑,口中喃喃道:“好、好…你慢慢想!我会等你的、一直等你!”

萧墨池快要被气疯了,他一把捏住段子苏的后衣领,把他丢了出去,然后立刻锁门闭户。

“宋辰星!!你到底有没有心!你方才在说什么。你要同段子苏定情吗?那我呢?就像一盏破茶杯一样,扔掉?”他飞扑过来,紧紧抓住她的双手。状似癫狂。

“不…你不是破茶杯,你是、你是我用不起的金盏、玉盏!”宋辰星望着他赤红的双目,有些微的失神,她脑子里愈发的混乱了,究竟要如何,连她自己也弄不明白。

“金盏、玉盏?”萧墨池怒极反笑,他颤抖着手, 宋辰星的脸侧,“我…在你心目中,就是那金盏玉盏?你、配不起我?我什么时候需要你用配得起配不起来衡量?这么多年,我对你究竟是怎样的心思,莫非你不懂吗?”

宋辰星用力挣开萧墨池的禁锢,双手抱住脑袋,微微发抖,“我不懂不懂不懂!!!!摄政王!你是摄政王啊!!我只想、简单平静的生活…我不想,再卷入那些是是非非中,我费尽全力,逃脱了那种生活,我不想再回去了。我要找个农家院子,静静的生活。”

“那我呢,你不要了?我说过我会护着你的,会保护你的!!你不用管其他,只要待在我身后,不可以吗?”

“那你娘呢?你一辈子不成亲吗?我不能生孩子的!你就一辈子绝后吗?还有、你的属下、他们会怎么看你?还是说…你要我、做你的外室?婢妾?玩物?”宋辰星的眼睛里满是泪水,话说到最后,几乎泣不成声。

一字一句,仿佛是利箭在捅萧墨池的心脏,他一直以来那样坚持,是因为他以为他们有同样的心,可如今看来,也许事情并不如他所想象的那样。

“你不信我…说到底,你不相信我…”萧墨池面色惨白,如果不是扶着桌子,恐怕都要跌坐下去。

“不!萧墨池!”宋辰星眼睛亮的惊人,嘶哑低语道,“你是顶天立地的英雄!是名将、是功臣!萧家,也是战功彪炳的功勋门第。我不希望成为你身上的疮疤,成为你被人诟病的隐晦!”

“那我呢?你梦想的生活中,可有我的位置?你可曾问过我是如何想的?你只顾着自己心安理得了,无愧于心了,就全然不管我的死活了,对吗?”萧墨池凄然一笑,望向宋辰星的目光里满是失望。

“不是、不是那样的!”宋辰星挪开视线,不敢与萧墨池对视,浑身颤抖的,几乎快要无法坐立,她呜咽着抬手捂住眼睛,口中喃喃道:“不是那样的…不是!”

“那你告诉我,是什么!”萧墨池捧着她的脸颊,强迫她转过头来,眼睛已经通红了,满脸都是细碎的眼泪,曾经倾国倾城的脸,在病痛的折磨中,却没有损失几分颜色,只是更显 。

“…”宋辰星眉睫轻 抖,垂了下来,“我、不知道!”

“好一个不知道,我…”萧墨池颓然松开手,后退了几步夺门而出。

“罢了…早该知道,你是没有心的!”

语音消散在风中,带着桃花香味的风,吹的宋辰星从头凉到脚底。明明…明明她是那么眷恋啊…却突然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101、

药庐中,段子苏静静帮萧墨池收着头上的金针。因为萧墨池太激动的缘故,不少针都跑了位置,还好他当初施针时留了个心眼,只是虚扎了几针,不然怕是会让萧墨池难受一阵。

“开心了?如愿了?真没想到你心心念念多年的女人,居然是她!”萧墨池嗤笑一声,冷冷道。

段子苏放下手里的物什,在萧墨池对面坐下来。

“说不开心是假的,可是,我也知道,她不过是说气话,气你罢了!”段子苏摇摇头,一脸黯然。

“气话?我可没看出来她是为了气我才说出那些,她彻头彻尾的不信我罢了!”萧墨池一想到方才的对话,还有些气的牙痒痒,恨不得把那女人抓过来狠狠收拾一顿。

“旁观者清,她的顾虑我也知道一些,换做是我,我也会和她一样忧心。毕竟你身份不同,而且…”

“而且什么?!我说了我会护着她,带她远离京城,凡事皆有我来顶着,她还怕什么?!”萧墨池眉头紧锁,脸色十分难看。

“是,话是这样说,可是你不能代替她害怕、代替她担忧吧?你只站在你的位置思考问题,偶尔也换在她的位置想想。她是什么身份,如今面临着什么局面,以后又该如何。我们都知道她是太后,过不了多久,皇上就会昭告天下,太后病逝。那宋辰星其人,就是一个没有身份没有背景的人了,她连娘家都不能回,近乎一无所有。这个时候,换做是谁都会害怕吧,更何况还有你这么个金光闪闪的摄政王在旁边。她以什么身份陪着你呢?”

段子苏苦笑一声,摇摇头,道:“说句冒犯些的话,她能应下我,恐怕也多是惧怕以后,想为自己找个依托罢了。我无权无势,唯一能给她的,就是安定的生活。所以你无需烦恼,有些时候,事情并不是你所看到的那样。我相信,如果此刻我们都面临死境,她也一定会救你,至于我么,如果她心有不安,也可能会拉我一把吧!”

萧墨池沉默了一会儿,抬手捂住眉眼,轻轻叹了口气,道:“你说的有道理,我是该站在她的位置想想的。不过,你恐怕也想岔了一点,她绝非是为了有所依托,而轻易许诺的人,她比我们想象的都要骄傲。如果不是发自肺腑,只怕她就算孤独终老,也不会对你说出那些话的!”

段子苏一愣,呆呆望向萧墨池,半响没有说出话来。

“我何苦要告诉你这些,真是…荒谬啊…”萧墨池笑的苦涩,颓然靠在椅背上。

“你是说…她心中并非没有我?”段子苏如梦初醒,指着自己疑惑道。

“她少年入宫,多少年不得开怀,见了你,就仿佛见到她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你说她心中可曾有你?你所拥有的,正是她所渴望的!所以,我也不稀奇她会做这样选择!”萧墨池垂下眼帘,面沉如水。

两人对坐了许久,没有说话,脸上都有些郁郁寡欢。

“你呢,你是如何打算的?过不了多久,天下人都会知道太后的死讯,而你,也不能再在京城常驻了吧!这次要去哪儿?北边儿,还是西边儿?”段子苏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又开口道。

“走一步看一步吧,本来是想带着她走的,如今看来,她恐怕也不愿跟我离开了吧!”萧墨池 眉心,站起身来。

“…你、你不去同她谈谈?万事总有解决的法子。”段子苏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忍住,问出了这一句,一说完,他就有些后悔了。

萧墨池冷笑了一声,回首望着他,“怎么,你是想开导我了?想让我带她走?”

段子苏涨红了脸,没有吱声,但袖子下面的拳头捏的死紧。

“哼,管好你自己的事情吧,过几日就要去华清池了,你还是先治了她的病,再管其他吧!”萧墨池淡淡回了句,大步的离开了。

102、

距离宋辰星入华清池的日子越来越近,她觉得自己脑子里那根弦也绷的越来越紧。一闭上眼睛,脑子里就都是萧墨池那日失望冷漠的目光。她不想他难过的,可是却是她亲手狠狠捅了他一刀。

当日在御书房,她是亲耳听到萧墨池的抱负,听到他的追求,也知道他在顾忌着什么。他忠肝义胆,那她又怎么能陷他于不义。

宋辰星麻木的按按眉心,从枕下掏出一叠信笺,那些都是当初萧墨池出征,给她写回的信,每一封,她都看了无数遍的,几乎都能背下来。

她扶着床帏来到桌边,桌上点着灯。她盯着手上的信笺看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狠下心想要点燃了。

“夫人!您要做什么?”刚刚打水回来的南春惊的声音都变调儿了,自打上回在宫里把屋子烧了后,她就很怕瞧见夫人弄烛火,每次都明着暗着避开。生怕她哪日又心血 把屋子点了。

“嗯?没什么,不过烧点儿东西!”宋辰星手一抖,把险些伸进灯油里的信纸又收了回来。

南春麻利的擦擦手,走过来道:“夫人,不如我替您拿去烧了吧,外头有灶膛,烧起来便利又没什么烟子,在屋里烧烟子久久散不去,仔细熏着您!”相处久了,南春也知道宋辰星是个面冷心热的人,所以说话也随心了许多。

宋辰星怔了一会儿,把信递给了南春,总归是下不了手、舍不得,还不如让南春给代劳了。

“仔细着点儿,要烧干净才是,一丁一点儿都不要留。”

“是!”南春低头接了。

南春用袖子掩了信,匆匆忙忙往厨房去了,可还没等她踏进厨房的大门儿,就和萧墨池撞了个正脸儿,这位爷也不知在厨房里做什么,这会儿一出来,就瞧见南春了。

“怎么,你主子缺了什么,谴你来做吗?”萧墨池脸色不大好看,阴沉沉的,应该说他这好长一段儿时间脸色都不好看。虽然也住在这药庐里,可常常不露脸儿,许久时候了,一次也不曾去看过宋辰星。

“不、不曾缺什么!”南春有些怵这位冷面杀神,连忙低头站好。

“嗯?”萧墨池凤眼一垂,瞧见她手里像是捏着什么的东西。“手里是什么,给我瞧瞧!”

“这…”南春强作镇定的回道:“只是一些废纸罢了,主子交代我拿来引火。”

萧墨池不再分说,直接夺了过去,“引火?我不知道我的桃花宣何时只能用来引火了!”

他捏着那叠信,心里五味陈杂。回到屋里呆坐了许久,才开始一封一封的拆开。

里面的信纸都折的有些皱了,但保存还算完好,其中的字迹,有的潦草有的端正,都是他在战事间歇抽空写出来的。

信是他所写,可当中心情却不可同日而语,当初艰苦,可心头却是火热的、充满希冀的。而今,却只是冰凉一片了。

摸着信纸上模糊的墨迹,那是被水珠氤开的痕迹。萧墨池轻轻叹了口气,何苦这般互相折磨呢,把他的信留到今天,才偷偷摸摸的让人去烧,自己舍不得烧么?看这每张纸上的水印子,都可以想象当初她是如何淌着眼泪在读信。还有当初她那封“不见亦不思”,想必也是没少洒眼泪吧。

这女人,凡事总爱沉在心里思量,思虑太多,反倒失了真我。就信他一次又如何?莫非她打算自那次御书房后,就再也不要信他了吗?

103、

萧墨池思来想去,连晚饭都没吃得下去,在院子里闲走了许久,终究还是走到了宋辰星的房后。屋里灯亮着,还有说话的声音传出来,是宋辰星和段子苏。

一见此景,萧墨池心中一痛,理智让他快些走,可脚下却像生根了一样,动也动不了一步。屋里的声音不大,但还算清晰,想来是说话的人刻意压低了嗓音。

“夫人,您脉象平和,无须太过担忧,会好起来的!”这是段子苏的声音。她近来身体一直调养的不错,只等最后施针除淤了。

“多亏了你的医术精湛,这些日子一直劳烦你,明日就要入华清池了,我心里一直很是过意不去。今日…请你过来,我、是想同你解释。”宋辰星说的很迟疑,每一句都像是要想很久。“那日,我说了些不恰当的话,这段日子一直寝食难安。当年围墙一见,我记忆犹深,只觉得少年勤奋、生机勃勃。之前你对我说的话,我都记着,有时也会想想,如若没有入宫,也许可成佳偶也说不一定。不过没有那么多也许了,我入宫近十年,却好似活了二十年。身心俱疲。那日萧墨池在此,我一时激动,竟轻许了诺言。而今想想,对你十分的不公平。你本值得好的,我历尽千帆,心已成灰。实在不是你的良配。不应那样随意的开口,空扰了你。”

萧墨池心中猛跳,叠放在胸口的信纸像是要烧起来一般。

“我…其实心中也知道的,我们不过数面之缘,比不过您和将军相扶持多年。只是心里还有执念,妄想一切成真罢了…”段子苏音调低沉,几乎像是在哭诉一般。

“你不要妄自菲薄,我今日特意来说这些,便是不想你想左了。你是极好的人,该配得更好的女子。萧墨池他也是如此,他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当有好女子来配才是。这一世我做许多事,都逆了自己的心愿,而这一件,同你们二人都了结清楚,确确实实是我很愿意做的,实在不敢耽搁了你们。”

后面又说了什么,萧墨池只觉得耳朵嗡隆作响,竟一句都听不清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被关门的声响惊醒了过来,屋里已经静下来了,段子苏也已离开。

萧墨池站在屋后窗子处,久久打量那屋里的灯影。恍惚想起多年前,他也曾在宫前的树上,凝视那屋中的影子。那时的宋辰星也是拒人于千里之外。他萧墨池这一世,只被女子拒绝过两回,而这两回,却是同一个女人。

明日宋辰星她便要去华清池了,这就像一个关卡一般,过了这一关,一切好像都会不再一样。

他绕到屋前,在门口徘徊许久,终于还是决心再问上一次。

门一推开,宋辰星便连声道:“南春你先回你屋里歇着吧,今夜不要守夜了!”

萧墨池没有应答,而是静静合上屋门。

宋辰星回头一见是他,顿时语音全消了。她坐在灯旁,愈发显的消瘦,脸上都是泪痕,表情却是淡淡的,似乎一点儿也不惊讶他进来。

“这么多年,似乎一点儿也没能让你学会守礼。”她拿起帕子抹了抹脸,低声道。

“若是敲门,想必你是不会让我进来的,所以我便不敲了。”萧墨池嗓子有些哑,拿了凳子,在她对面坐下。

“也罢,日后你夫人自会提醒你的。”宋辰星轻轻笑了笑,面容舒展开来。

“你就一心一意的,把我往远处推,也不肯问我的心思、我的打算,一味的自我揣测了。你先前说,这一世许多事情没能由了自己本心,那这件事呢?也是你真心实意打算的?”萧墨池也跟着笑了,只是笑里多了几分无奈。

宋辰星一愣,而后了然他在外面都听到了,其实也没什么,那些话当着他,她也都会说的。

“算是吧,这样你我都好呢!当初在宫里,萧姐姐照顾我颇多,若是我拖累了你,岂不是要遭她抱怨?”宋辰星垂下眼帘,两手搭在一起,很是沉静的样子。

“如何算是拖累?我因着你,终日的心情烦躁,寝室不安,这叫不叫拖累?因着你,我对其他女子看都不愿看上一眼,跟别提娶妻生子,算不算拖累?我说了,你只由着你的心思想,觉得这样是对我好,其实,一点儿也不是。我所觉得的好,是你陪在我左右,同心同德,相扶相助。这才叫好!”

宋辰星眼中泪光闪闪,但声音还算平静,“只怕我做不到呢!我…当不得了!配不上了!当年,你为何、不在那金銮殿上,应下陛下的赐婚呢?我这多少日,夜夜梦到当初!”

萧墨池心 一片,握住她放在桌上的手,不让她挣脱。

“星儿,当初阴差阳错,我们错过了许多年,如今还要错过么?我就要去驻边城了,说不得哪一年哪一月才能回来。那边常年风沙,日子艰苦,但百姓多朴实勤劳,民风也好。”

“…是么,那祝您这一行,平平安安,健康顺达。”宋辰星侧了侧脸,用力把手抽走了。

“可是我不想要你来祝我,我想你能陪我去,那你没有人知道你是谁,天高皇帝远,我们到了那里就成亲,你就是我的妻子、我的内人。不好吗?”

宋辰星浑身一颤,快速低语道:“那你娘呢?她操劳多年,只盼你能早日娶妻生子,你要如何同她解释,你不要胡说了,这些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是武将,家人不得离京的,我们在边城住上几年,回京来,想必也无人会认识你了!我便同她说,我在边城娶了妻,母亲也一定会高兴的!”萧墨池不急不缓的,望着宋辰星轻言道。

“那…那孩子呢?”宋辰星抖的愈发厉害了,她已经不敢再听下去,她怕自己真的会心动,会不顾一切随了他去。

萧墨池坦然回道:“边城那边,多年苦战,有许多孩童失了父母,我们抱一个回来养,尽心哺育,便是不是我们血脉,但也是我们的孩子,再者,段子苏医术精湛,我们未必不能生育自己的孩儿!”

宋辰星眼泪落在桌上,发出“啪啪”的轻响,“那…那要有人问你、要说我…”她已近乎泣不成声,说话都前言不搭后语,说不出所以然了。

“别哭,凡事有我,你只要信我就好,不要拒于千里之外。我是你的男人,自然要成为你的天,你的顶梁柱,凡事都有我顶着,保护你、爱护你,必不让你受一丝委屈。我保证!”萧墨池目光灼灼,表情肃穆,仿佛在战前誓师一样。

这短短数言,像巨鼓一样敲在宋辰星心间,从前世到今生,从未有一个男人,会像这样对她保证,会保护她爱护她,让她有所依靠、让她有所寄托。

“真…的么?”她泪眼婆娑,隔着烛火看着他,也许不该如此、也许该快些离开他,可是,她太渴望了…太想要安定了,萧墨池所说的种种,几乎就是她梦寐以求的未来。强大的渴求逼迫着她,几乎是不由自主的问出了那句。

萧墨池缓缓点头,沉声道:“真的!我以姓氏起誓,绝不负你!”

“我不知道…该不该这样做,也不知道信你对不对,可是,我不想…错过。”宋辰星捂住口鼻,好像在怕自己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我知道、我知道的…”萧墨池眼中带泪,微笑着道。

待浪花浮蕊俱尽,伴君幽独。两人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烛火摇曳,映衬着两人的影子在窗纸上。

段子苏斜倚着桂树,静静望着那抹倩影,竟像是痴了一般。

“痴儿,莫看了,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何苦画地为牢,折磨自己呢?”段老大夫悄无声息的走到他身旁,轻声安慰道。

“叔爷爷,明明…是我先遇上的啊?明明…”段子苏哑声喃喃。

“世间哪有那么多理所应当呢?孩子,你要学的,还有很多…时间是良药,久了,也就罢了!”

段子苏知道,在他心里,怕是再也不会好了…

104、

已是夏初的天气了,暑气隐隐有些蒸腾,人穿着夹衣在正午时分都会觉得有些燥热了。而此刻的华清池里蒸汽袅袅,热气滚滚而来,熏的人几乎有些受不住。

段子苏用挂在肩头的布巾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水,继续往大桶里添加药材。他一身布衣短打,几乎都被汗水浸湿透了。

“还要等多久,我怕她撑不住了!”萧墨池从屏风隔开的小隔间里出来,他只穿了条裤子,露出伤痕累累、但又线条分明的上半身。

“再泡一会儿,你盯着点儿,等水凉一点儿了,就来换这个桶!”段子苏回了句,扶着桶沿儿喘气儿,在这密闭、温暖又潮湿的地方待着,实在是件很耗费体力的事情。尤其是还要全神贯注的下针、配药。段子苏几乎力竭,说话都有气无力。

萧墨池见状,连忙从水壶里倒出一碗凉开水递给他,“你先歇会儿,那边儿水还热着呢!南春也在那儿照顾着。不着急!”

“嗯,”段子苏接过茶碗儿,一饮而尽,眉眼间汗珠子滚滚而落。“没事,就快结束了,今天是第四日,应当差不多了!”

“这几日你受累了,早知应该多调几个婆子进来帮忙的!”萧墨池精神尚好,他军旅出身,各种恶劣环境都身处过,加上体质强健,所以并不觉得难受。

“不用,人多手杂,反而不方便了。再说,能为她劳累,也是我心甘情愿的!”段子苏摇摇头,脸色苍白,他欲言又止的看了眼萧墨池,低声道:“你…你打算什么时候带她走?”

萧墨池望着他疲惫的模样,心里无端有些不忍,那是他自小的玩伴,在他心中,是兄弟一般的存在,他一切东西都愿意和他分享的,只是…除了宋辰星!那是他挚爱的人,有血有肉。他恨不得将她藏起来,任谁也不得见,更别说,与另一个人男人分享她…

“…我想,等她身体好些了,就尽快离开京城,免得夜长梦多!”

“嗯,也是,早些离开,她也能早些安心休养!”段子苏勾起嘴角,落寞的低下头,不再言语。

两个男人相顾无言,直到听到隔间内南春的低呼声,才匆忙起身进去。

段子苏一进来,就不自在的把视线挪开,不敢多看。

“大夫,夫人她好像晕过去了,我不敢挪动,您看是不是让她先歇会儿!”南春忧心忡忡的问道。

段子苏捏着脉搏听了一会儿,转头对萧墨池道:“你抱她出来吧,换到外面的桶里,这次泡过,就不用再泡了,再施一次针就可以了!”

一听这话,萧墨池和南春脸上都是一松,自打进入华清池以来,这四日里,他们都是不眠不休的照料着,生怕有了差池。如今眼见就要结束了,怎么能不高兴。

段子苏施针时,萧墨池和南春都退的远远的,生怕惊扰到他。宋辰星伏趴在美人榻上,露出大片雪白的脊背和 。

已经不是第一次看了,可段子苏还是险些心神一荡。他咬了咬牙,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已经是一片清明,再无遐思。

金针入/体的刺痛让昏睡的宋辰星清醒了一些,她微微侧头,恰好一滴汗水落在她眼前。

“段子苏…我不知该如何谢你!”她低声道。

背上的灼痛停了一下,段子苏轻声道:“何必说谢谢,我自是甘愿做这些的!你只用好好活着,便是对我的答谢了。”

“可是、我还是亏欠你!”宋辰星从来不曾这般不安过,惭愧与自责时时在心底浮现。

“不用这样,只要我不觉得亏欠,那就不是亏欠了,更何况,你又没做什么亏欠于我的事情,不是吗?睡会儿吧,就快结束了!等你再醒来,就是一个全新的你了!不是太后、不是权贵,而是一个自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