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宋夫人,宋辰星郁郁寡欢的窝躺在矮榻上。她的两只脚都麻痹的没有知觉了。南春耐心的用烧热的铜壶为她暖脚,小心按摩。

“不用再弄了,南春,我感觉不到的!”看南春被铜壶烫的通红的手,宋辰星心里不忍心极了,“你看你的手,都成这样了,快去向段大夫拿些药来擦吧。”

“不疼的夫人,你让我捏捏吧,说不定揉通了血脉,就能有知觉了呢!”南春擦擦额头上的汗,腼腆的笑道。

屋门被轻轻敲响了,南春为宋辰星搭上毯子,起身去开门。是段老大夫。

“夫人您安好,老朽来给您诊个脉!”段老大夫面色红润,看上去气色极佳。

“段老大夫,您安好!我来这里,给您添了不少麻烦,我实在是过意不去。”望着段老大夫慈祥温和的面容,宋辰星心里十分惭愧,自打她到了桃花村,萧墨池几乎把桃花村当成了他的营地,五步一防,十步一卫。弄的前来诊病的人都不敢进门了。

段老大夫朗声一笑,道:“夫人说的哪里话,事情本因子苏而起,再者为人医者,仁心仁爱。没有什么可抱怨的。您若是说那些前来诊病的人,也不用担心,子苏前去诊治了。”

“哦,原来如此。”宋辰星若有所思的垂下头。

段老大夫诊完脉,正要告辞,宋辰星连忙叫住他。

“段老大夫,我想问问您,如果…如果我要诊治寒於,是您为我施针吗?”

“夫人您是说您愿意治疗了?”段老大夫略带惊讶,“老朽年龄大了,眼睛已不大中用了,不过您放心,子苏这孩子虽然生性老实、蠢笨,但是他在针灸上面的天赋要远高于其他孩子。由他为您施针,您可以放心的!”

“不、不,我并不担心他的艺术,段大夫他年纪轻轻便可成为太医,我可以想象他的医术有多精妙高超了。只是…”宋辰星有些迟疑,有的话,她并不太好去询问,一旦出口,便显的轻浮了。

段老大夫了然的点点头,道:“夫人,有些话,老朽并不当讲,子苏这孩子,他心思单纯执拗,唉…我时常也拿他没有办法。作为大夫,眼中只有病症,并无男女才是。”

“大夫,您饱读医书、久经世事,我有个问题,困惑许久,想请教您,不知当讲不当讲!”宋辰星犹豫了一下,开口道。

“您歹说无妨。”

“我这些年,身居后宫,每走一步,都慎之又慎,思虑万千。本以为事事都考虑周全,万无一失。结果却总是难遂人愿。如今又身处在这迷局之中,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都说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您可否给我指条明路,救我于水火。”宋辰星也算病急乱投医,她心中疑惑万千,身旁却没有一个可以商量可以倾诉的人,她迫切需要有个智者,来为她指点迷津。

段老大夫摸摸胡须,轻叹一声,道:“您实在是高看老朽了,老朽不过是个大夫,又如何能为您指条明路呢?只是夫人您说您事事都慎之又慎、考虑周全,老朽认为,万事都有缺憾,没有什么可以完美无缺,您计划的太周详,反而会让一切太过精确,容不得一丝差错。人心是最禁不得谋划算计的,有些事情,您无需过度忧心思索,随心而动随意而定,也许会收到奇效。”

“随心而动,随意而定?”宋辰星迷茫了。

“人生在世,不如意十之八九,凡事问问本心吧。”段老大夫微微一叹,起身离开了。

095、

萧墨池进门时,宋辰星正坐在床榻上发呆,眼神直愣愣的,看着十分傻气可爱。他一时情难自禁,凑上去在她脸侧 了一下。

宋辰星一怔,连忙向后躲了躲,表情还有些迷怔。

“怎么了,坐在这里犯傻?今天的药喝了吗?”萧墨池见好就收,在床沿坐下来。“我听段庸说,你同意治病了?”

“段大夫告诉你了?”宋辰星斜倚在垫枕上,表情有些恹恹的。

这些日子一来,破天荒头一回没有被宋辰星冷对,萧墨池不禁有些暗喜,他往宋辰星身侧挪了挪,温声道:“是,我很高兴,我已经让他们开始着手准备要用的药材,你放心,你一定会好好的。还有,段庸告诉我说,这个病最好在天气温暖的时候治,如今春寒料峭的,你的身体又不适宜长途跋涉。所以我建议他到玉清池去,那里是天然的温泉,极为适宜你疗养。”

“玉清池?那是在宫里!你疯了吗?”宋辰星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我知道你是担心皇上那边,别怕,一切有我。你无须多想,只要好好等着治病就好。”萧墨池宽慰的笑笑,“你之前不是要想问题吗,想通了没,说出来,我帮你想想。”

“我说我在想如何能离你们远远的,你能帮我想办法吗?”宋辰星讥讽的笑笑,转过身去,不再想同他说话。

萧墨池勾起嘴角,自己也爬 榻,从身后轻轻拥住她,“别的都可以想,只此一件,不行,不许你离我远远的,你只能待在我身边。”

宋辰星并未挣脱,而是轻轻叹了口气,道:“有些事情是不能想,而有些事情,也只剩下想象了。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思索,我这一生并未做过什么出格的坏事,为什么就把自己逼到这个地步。身体病入膏肓,爱情灰飞烟灭,就连自由,也未曾拥有。你说,我活着是不是很失败。”

“不许胡说!”萧墨池猛地收紧了箍在她腰间的手臂,“有些事情,并非如你所想的那样不堪,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知道当日皇上同我谈话时,你在暖阁,但你听到的那些,我都可以解释!”

“不用解释,你的选择并没有错,如果没了兵权,你我不过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任人宰割罢了。而我所迷茫的,也并不是那些,而是如今的局面。萧墨池,你说我该怎么办呢?我不想回宫,也不想你跟皇上针锋相对,祸国祸民的妖女什么的,我并不想给自己套上那个头衔,怎么办呢?我只想要安平的生活,怎么就这么难呢?”宋辰星目光有些空洞的紧盯着头顶的床幔。

“不难的,其实不难的,我们去南疆去,在那里,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我陪着你。”萧墨池连忙说道。

“皇上呢?军权呢?你要割地称王了啊,萧墨池,萧王爷?”宋辰星轻笑了一下,说不出的讽刺意味,“以前我总在自责,觉得自己什么都做的错的,不该招惹了你,不该招惹了灵宣。觉得自己都不配活在这世上。可是如今想想,我到底又做错了什么呢?明明,我已经慎之又慎了,我努力的在做好我该做的事情,却还是落到今天的地步。你说,我该不该为自己而活?”

萧墨池无端的有些紧张了,他觉得眼前的宋辰星,像是一缕风,抓不住摸不透。

“星儿,我…”

“不要说了,无需多说,我现在什么也不想要听,你和灵宣,都离我远远的吧,无论你们如何争斗,都不要再来打搅我,好么?之前子苏向我求亲了呢!我十四岁时就见过他了,他那双眼睛,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可惜了,我配不上他,不然,能像个普通人一样,嫁娶成亲,该是件多幸福的事情。”宋辰星憧憬的想象着那个场景,看也没看萧墨池一眼,自顾自的蜷缩着睡了。

096、

萧墨池的心像是在油锅里炸一样,灼痛惊人,明明心尖儿上的那个人就躺在屋里,可他却总管像他已经失去了,再也找不回来了,就如同他少年时期,不慎把自己心爱的玉佩弄丢在江中一样。

焦躁的在院子里转悠了几圈儿,正好撞见端着药碗要给宋辰星送进去的段子苏,他顿时心里更焦躁了。

“段子苏!你给我站住!”萧墨池难得暴躁的吼了一嗓子。

“将军怎么了?”段子苏一脸呆样的站住了。

“你知道屋里住着谁吗?”萧墨池一见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凭什么这个呆头鹅一样的老实地瓜就能被她另眼相看,难道就因为他傻乎乎的,人畜无害吗?

“知道啊,夫人嘛,我这药正是要给她送去的!”段子苏更加莫名了,这将军大人是近来休息不佳吗?怎么火气如此之旺,恩,该给他开些降火的药来吃才好。

萧墨池并不知道自己在段子苏眼中,已经被归到需要吃药的那一类人中去,他就是看段子苏出入宋辰星闺房如入无人之境,心里很不舒坦罢了。

“你既然知道里面住的是女眷,你为什么还进进出出毫无避嫌之意?南春呢?她是夫人的贴身丫鬟,当由她来给夫人端药,你一个男子,进出夫人闺房,成何体统?!”他越骂越顺口,当下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教训开了。

段子苏无辜的眨眨眼,小声道:“夫人换洗的衣物需要人清洗,这里除了她,又没有别的女眷,别人无法代劳,只能她去浣洗了,所以我才来给夫人端药,药要趁热喝,不然药效就不佳了!”

萧墨池一口气憋在胸口,进也不是,出也不是。他额上青筋直跳,咬牙道:“你们这么大的药庐,居然连个女眷都没有!!小的没有,老的也没有嘛?”

“那个…将军,我叔爷爷已经鳏居多年了…也未曾续弦…所以真没有!”段子苏声音越说越小,生怕传到自己叔爷爷耳朵里了,他叔爷爷一恨别人给他说亲,二恨别人骂他鳏夫。

萧墨池气的简直要呕血,他像赶苍蝇一样,“去去去,赶紧送了药就出来,别在我眼前晃,晃得我头疼!”

“是,您头疼,要不要我一会儿给您诊个脉?你又上火又头疼,可能是伤寒了呢…”段子苏不知底细,继续说道。

“我说滚…”萧墨池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段子苏头皮一紧,连忙连滚带爬的跑了。

萧墨池又在院子里徘徊了一会儿,直到见段子苏拿着空盘儿从宋辰星房里出来,才稍稍放下心,他叫来心腹属下,小声叮嘱道:“给我盯着这院儿里,要是段子苏又要进去,给我随便编个借口拦住了!”

然后又招呼几个侍卫牵马,他要出去。

“将军,您这是要去哪里啊!”段老大夫拿着药簸箕从屋子里出来,见萧墨池要出门,随口问了一句。

萧墨池眯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恨声道:“进宫!顺便,给你这药庐带几个嬷嬷回来!”

“嬷嬷?将军,我这里不需要嬷嬷啊?”段老大夫莫名其妙,捋捋胡子,看萧墨池一头火的匆匆离去,连忙又返回屋里头,翻出几包黄连,“嗯,这个降火最好不过,给将军留着吧!”

097、

福喜脚步轻盈的踏进御书房的大门。凑到灵宣身边低声道:“万岁爷,摄政王萧墨池求见!”

灵宣正在写大字,一副字已经写好了大半,可听他这一通报,手一滞,一笔便写坏了。福喜一见,连忙磕头认罪,“皇上,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哼!”灵宣冷笑一声,扔下笔,抓起龙案上的热布巾擦手,“起来吧,该死的可不是你!让他进来。”

“是,谢皇上开恩!”福喜连忙擦擦额头上的汗,倒退着出了书房。近些日子,皇上愈发的喜怒无常了,前段时间,洒扫御书房的小宫女不慎把挂在案头的宫灯撞了一下,险些没摔碎,被皇上看见了,直接让拖出去打了五十大板,当夜人就没了。所以即便是他,在皇上面前颇有脸面的大太监,也不敢大意,只能小心伺候着。

没过一会儿,萧墨池大步进来了,浅浅行了个礼,便自己坐在龙案下的绣墩上。

灵宣看的憋气不已,厉声道:“你眼里还有朕这个皇上吗?如此放肆,当真觉得朕不敢杀你?!”

“你的确不敢,你若是敢,早就动手了,何必忍到今日!”萧墨池淡淡瞥了他一眼,低声道。

“你!”灵宣拍案而起,脸色涨的通红。

“罢罢罢,我今日进宫,并非是为了这些细微末节的小事来同你吵!而是为了宋辰星!”萧墨池疲惫的按按眉心,冲灵宣挥手道。

“辰星?你已经找到她了?她在哪里,为什么不回宫?”灵宣顿时也不顾上同萧墨池斗气了,连珠炮一样追问道。

“回宫?她不会回宫了!”萧墨池摇摇头,斩钉截铁的说。

灵宣一下子炸开了:“不回宫!?她是太后,你告诉朕她不回宫?!!如今宫里已经隐隐有风言风语传出,说太后不见了!你立刻!马上!送她回宫!只要她一日还是太后,就得一日留在这宫里!”

“你像她死么?我说她回来了,必死无疑,你信么?”萧墨池怜悯的看了他一眼,凉凉道。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辰星她死也愿意死在宫外!不愿再踏入这皇宫一步!”萧墨池没有任何遮掩的意思,直白的道:“她病了,病的很厉害,如果再不治,会死,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才出宫去,因为她不想死在宫里!”

“病、病了?宫里有太医,治啊!要什么药材,宫里都有!不够了,再去发皇榜,从民间找,肯定有的!”灵宣有些语无伦次的说,他自幼生活在母妃的病痛阴影下,对重病的感觉,比一般人更要刻骨。所以他一听宋辰星重病,便立刻慌了。

“我比你更希望她能治好,可是她不愿治。”

“为、为什么?”灵宣实在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人不愿治病的呢?当初他的母妃,无论多苦的药,多痛苦的挨着,都还是希望活下去。

“因为她想离我们远远的,死了,就可以彻底解脱了!”

屋里的安静到了极点,只有香炉的青烟飘飘扬扬,袅袅上升。

灵宣端起面前已经温凉的茶水,揭起碗盖儿,瓷器间的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在这屋里显得分外明显。

 了几下茶叶沫子,灵宣开口道:“你打算怎么办?”

“能有什么打算?莫非绑着她、迫着她去治?她如今已是什么都不顾了,你若是逆着她,她敢立刻死在那儿。只能哄着劝着,她在心底,怕是已经厌透了。”萧墨池冷笑一声,淡淡道。

灵宣动作一滞,茶也不喝了,随手把茶碗儿扔在桌案上。“她怎么敢?她可是太后!”

“太后又如何?是她愿意当的?我告诉你,她一丁点儿都不稀罕这个身份!再者,你有把她当做太后吗?”萧墨池讽刺的冷冷看着他。

灵宣语塞,而后羞恼的反驳道:“你呢!你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大放厥词?!朕没把她当太湖,你有把她当太后吗?最有没有资格说这话的,就是你!”

“哼,我今天来不是跟你吵这些,我只是告诉你,她需要华清池来疗养,还请你高抬贵手,如果她还活着,就放她一条生路吧!”萧墨池站起身,没再多言,直接走了。

穿堂风吹的龙案前悬挂的宫灯微微摇晃,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

放她一条生路?灵宣望着那盏摇晃不停的旧灯,慢慢咬紧了牙关。每个人都想逃走,离开这个阴森寒冷的皇宫,可唯独他不能逃,因为他是这里的主人。

宋辰星迷迷糊糊的打着盹儿,朦胧中,听到了开门的声音,她只当是南春回来了,低低喊了一声:“南春,给我倒杯水。”

过了一小会儿,床幔悉悉索索的被拉开了,她抬眼一看,惊得半响说不出话来。

“喝水吧,你不是要水吗?”灵宣淡淡的笑了笑,把茶杯递给她。

宋辰星怔了一会儿,还是抬手把水接下来,但是放在一侧,没有喝。

“为什么不喝,怕我又放了逍遥散?放心,我不会了。”灵宣笑容有些发苦,低声道。

“皇上您日理万机,怎么会到这里来。”宋辰星并不奇怪灵宣会找来,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望着这个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宋辰星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越长大,越神似他的父亲瑶晟,一看到他,她就百味杂陈,说怨恨,谈不上,但说完全不在意,那是假的。

“听说你病了,我来看看你。还难受吗?你住在这里,是萧墨池安排的吧!” 灵宣端起她放下的茶杯,把里面的热茶泼了,当着她的面又倒了一杯,递过来。

宋辰星无奈,只得接过茶喝了一口。“是,让您挂心了。”

“你不会再回宫了,对吗?”尴尬的沉默了一会儿,灵宣又问道。

“我想是的,如果我还活着的话,应当是不会再踏进去了。”宋辰星平静的看着他,“即使您下旨,降罪,我也不会活着回宫,您明白吗?”

灵宣低笑着摇摇头,“你直接说你死也不肯回宫就完了,还绕这么大一圈子。你不肯回、那就不回吧,总归那里,没有你牵绊的东西。以往小时候,总觉得事事不如意,以为成为皇帝,就可以顺心如意了。如今才知道,有些东西,得不到就是得不到。是天王老子都没用。”

宋辰星静静的看着他,没有作声。

灵宣微垂着眼帘,眼眶发红,他略显拘谨的摆/弄着自己的手指,低声道:“我听萧墨池说,说你不肯让大夫给你治,说你是怕治好了,还得回宫,索性想死在宫外面了,是么?”

“是也不是,我确实不想回宫,这是真的,其余的原因,是我觉得我这一生活的窝囊,简直是没有活下去的必要。”宋辰星勾起唇角,轻声道。

“你怎么会这样想呢?你是太后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何等的荣耀,宋家因为你,至少可两世荣宠不断,千万女子,都渴望能想你一般,登上那个位置。”灵宣讶然,他不太明白,宋辰星这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

“是啊,何其荣耀,可是这位置,不是我争来的,是 我手中的,没有人问我想不想要、愿意不愿意要。一纸圣旨,就砸在了我身上。许多次都是这样,我像是被人一步一步推着在走,凡事不能自主,岂不是窝囊?”宋辰星自嘲的笑笑。

“难道、你一开始,就不愿意做这个太后?”灵宣瞪大双眼,像看怪物一般看着宋辰星,后宫女子,也许不是所有人都渴望当宠妃,但没有哪个是不愿意做太后的。当宠妃也会会被妒忌被陷害,成为众矢之的,可是唯独太后,是受人尊敬推崇的。每个人都愿意巴结她讨好她。在后宫是稳稳的大佛。

宋辰星嗤笑,“我能说我打从一开始就不愿入宫吗?入宫非我所愿、争宠非我所愿,当太后更非我所愿,我所希望的,不过是先皇殡天后,我能够出宫到皇庙里去出家…罢罢罢,如今说这些好生没有意思,身居高位,该享受到的都享受到了,还要来叫屈叫苦,岂不是应了民间的一句俗话,人心不足蛇吞象。世上本就没有那么多两全其美的事情,如果让我再重来一次,恐怕我还会稀里糊涂走到今天这步的。”

“这…”灵宣张口结舌了许久,也没能说出一句囫囵话,想来是被她惊着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道:“你不要这样想,你总是不同的,不想回便不回吧,我不骗你的,我出来前,就做好准备了,打算下旨让你静养,然后过几年再昭告天下你已经过世。”

“哦?难为您做出这样的决定!”宋辰星挑眉,有些诧异。

“我这么做,你会开心一点儿吗?会不会,原谅我一些?”灵宣期盼的望着她,那双眼睛一如当初在御湖边上,那个寒酸胆怯的孩子。

宋辰星恍惚了,低声道:“是我的错,是我辜负了你父皇的期许,他本以为我能好好辅佐你的吧,结果,却是我让你险些走岔路。我对不起你父皇。”

“不、是我错了,”灵宣苦笑着 眼睛,怎么能怪她呢,是他情不自禁啊。“那今后,你如何打算呢?无论作何打算,治病总是最要紧的吧!”

“嗯,你说的对,我会听大夫的,好好治病,活了这么久,总该有那么一次两次,要为自己而活了吧?灵宣,我们都各自保重吧,山高水长,后会无期了…”

灵宣咬咬牙,低头闷哼了一声,“后会无期!”

098、

萧墨池是知道皇上来看宋辰星的事情的,他也从暗卫那里把他们之间的对话打听了个差不多,心里总算放下了,没有皇上从中作梗,他和宋辰星的日子会好过很多。不过…除了皇上那个家伙,还有一个臭小子夹在他和宋辰星之间,偏偏这个臭小子“诡计多端”,让人抓不到把柄,还是他打小儿的玩伴,让他捏不得的碰不得。一想到这儿,萧墨池就气的胸/口疼。

天气渐渐转暖了,宋辰星施针的日子也提上了日程,暂定在四月初五,到玉清池治疗。治疗的日子越临近,段子苏的心情就越复杂,每日去给宋辰星诊脉送药,不过只能匆匆看上几眼,连说话的功夫都少有,萧墨池把宋辰星的卧房看的像大内监牢一样严实。他若是多带一小会儿,都会被萧墨池瞪眼睛。这让他很为难,马上就要给宋辰星施针了,他很想可以和她私下谈一谈,不管怎样,他都想再问一问她。

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段子苏貌似无意的在段老大夫面前提了提萧墨池的身体状况,说他进来虚火上浮,像是有些严重了。忠心耿耿的段老大夫立刻把萧墨池请来了药庐,给他诊了半天的脉,最后说要扎针。段老大夫眼睛不大好,所以这一重任又交给了段子苏。

萧墨池瞪着正在准备金针的段子苏,冷冷道:“你怎么突然想起来,要为我施针,莫非是想在给她诊治前,现在我身上试验一番?”

“啊?没有没有!”段子苏一脸老实相的否认道:“您误解了,是叔爷爷说您虚火上浮,要针灸一番好的快,我练习针法一般是在猪肉皮上练习的,不用在您身上练习的!”

“你!”本想挖苦一番段子苏,没想到却被他个阿呆给堵了回来,萧墨池真真气的要吐血,爷还不如猪皮吗?!!

段子苏把金针在火上燎了,又散开萧墨池的头发,冰冰凉凉的手指在 的头皮上轻轻一捏,萧墨池居然当真觉得舒服了不少,心里暗自嘀咕道,这个臭小子倒真从段庸那里学了不少东西,比小时候那个流着鼻涕跟在他身后跑的好哭鬼要强上不少。

“刚才那个地方,再捏一下,嗯,就是那儿,使点儿力气,没吃饭么!”萧墨池大喇喇的使唤起段子苏给他捏头。

“不能大力的,”段子苏弱弱的解释道,“头上穴道很多的,万一劲儿使岔了,会把人捏坏的!”

“捏你的就是了,哪儿那么多废话,爷是纸糊的吗?小时候倒还乖巧,长大了反变啰嗦了!”萧墨池鸡蛋里挑骨头,就是看他不顺眼。

“哼,那是小时候好骗,你说什么我就信。”段子苏悄悄撇了撇嘴,小小声道。

萧墨池翻了个白眼,没有反驳。小时候段子苏确实好骗,傻乎乎的,整日跟在他身后像个小跟班。他去习武,段子苏就在药庐磨药、看炉火,等他回府了,段子苏便来给他泡药浴、捏筋骨,听话又好用。当初萧远还打算让段子苏留在府里,给萧墨池做长随,但段庸说家中无后,要段子苏继承衣钵,萧远才作罢,而段子苏这个时候才算脱离了萧墨池的魔爪。

给萧墨池捏了一会儿额头,段子苏小心翼翼的给他扎针,不会儿就给他弄了一脑门儿的金针。

“不可乱动哦,小心针跑了,会把人扎坏的!我出去一下,给你准备药汤,正好泡个脚,对身体有好处的!”段子苏叮嘱了几句,便把萧墨池丢在屋里,松松快快的跑去找宋辰星了,至于要泡脚的那谁,等他忙完了再说吧。

099、

段子苏敲门时,宋辰星正皱着眉头在喝药,南春刚把润口的果脯放在小几上,就连忙去开门。

“南春姑姑日安!”段子苏打了个招呼,“你不是要用水井吗,方才我看那几个嬷嬷已经用好了,这会儿水井正空着呢!”

“啊,多谢段大夫来提醒我!”南春喜形于色,进屋对宋辰星道:“主子,水井可算闲下来了,您看我这会儿去洗衣裳可好?”

“去吧,我这儿不需要人伺候呢!”宋辰星咬了一口果脯,许久才把口中的药味给压了下去。

南春麻麻利利的出去了,可来报信的段子苏却没有离开,而是略带拘谨的进了房内。

“段大夫今日的脉不是已经诊过了?”宋辰星有些奇怪。

“我…我不是来诊脉的,就是来看看您。”段子苏拖了个板凳,坐在离宋辰星远远的角落里。

宋辰星有些好笑,不是每日都在见面吗,还用特意来见。不过她没说破,只浅浅的笑。

“那个、那个马上要去玉清池施针了,您害怕吗?”段子苏无话找话,想了半天,才憋出一个问题来。

“并不怕,你的医术我很信得过,再者,万一没能治好,那也是我病拖的太久,用不着害怕的!”宋辰星淡淡回道。

“那…那你治好病以后,想要做什么?”段子苏又挤出一句,脸色涨的通红。

宋辰星微微有些诧异,瞥了一眼他通红的脸色,心里顿时明白了几分。

“我么,还没有什么打算呢,只想找个安静漂亮的村子住下来,养上几只猫狗,种种花。”

“是么…”段子苏两只手缠在一起,扭曲个不停,很是紧张的样子。“我、我想问问你,你看桃花村漂亮吗?”

“很漂亮,我第一次来的时候,桃花都开了,老远就闻见了香味。”宋辰星不动声色,等着看段子苏到底要说什么。

他脸上一喜,猛地站起来,结结巴巴道:“那那、那你住在桃花村行不行!这里很安静,也很漂亮的!我可以、帮你养猫养狗,我以前在猫狗身上,联系过接骨的!我会养!”

“嗯,我会考虑的,你今天来,就是要说帮我养猫狗的事情么?”她似笑非笑的看着段子苏,问道。

段子苏的头上几乎要冒出烟子来,着急的不行,最后像是破罐子破摔一样,低吼道:“我要给你施针,会看光你身子的!我要对你负责,你嫁给我成不成!”

说了这么多句,唯独就这句干脆利落,毫不打结。

宋辰星怔了一下,心中的暖意汹涌而出。她没想到,到了这个时节,段子苏依然想要娶她,依然愿意娶她。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我…我是个不洁之人、还是个寡妇!你知道娶我要面临多少压力,甚至,你一辈子都不能告诉别人,我的身份,一辈子,都要陪着我隐居起来,躲避世俗!”她哑声道。

“我不怕的!我已经想了很久了,我想跟你成亲!做梦都想!只要一想到,以后你能朝夕伴在我左右!让我做什么都行!”段子苏连忙捧着胸口赌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