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太医,您请进!”南春见主子没说话,心知是默许了,连忙请段子苏进来,并关上了院门。

段子苏翘首望了望远去的身影,心中不由得有些懊恼,太过心急了,应该再等上几日再来的,那日宋辰星前往桃花村就诊后,他就赶紧找了当日驾车的车夫,询问了宋辰星的住址。那车夫虽然被南春叮嘱过不能乱说,可是抵不住段子苏那副医者父母心的慈善面容,三下两下,便把宋辰星的住处说的清清楚楚,还亲自带着段子苏走了一遭。

自打知道了宋辰星所在何处,段子苏这心里便像猫抓一样,只恨不得立刻就上门来看看她。忍了两日,到底没忍住,还是来了。

(前情提要)

宋辰星坐在主座上,心中不由得有些气闷,所谓的保密,不过是个防君子不防小人的约定。段子苏确实说过要为她保守秘密,不对他人泄露她的行踪,可如今很显然的是,这个他人不包含段子苏自己。

忐忑不安立在门口处的段子苏自然是不知道此刻宋辰星正在腹议他,不过见宋辰星那黑如锅底的脸色,也能猜出几分她的心思,连忙解释道:“您别生气,动怒伤身,我、只是想来看看你,看你病情如何了,那日的药方可有助益。我是悄悄来的,并没有把你的住处告诉谁,你放心。”

宋辰星放下茶杯,刚想再刻薄几句,好发泄心里的不满,可一抬头,对上段子苏那双黑漆漆、温润坦荡的大眼睛,顿时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段子苏拘谨的站在门框边上,双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药箱,双眼可怜巴巴又分外真诚的望着宋辰星,让她瞬间有种是自己在无理取闹的感觉。

“算了,来都来了,进来坐吧!”宋辰星无奈的叹了口气。

段子苏如蒙大赦,连忙快步走进屋内坐在主位下首。

不等段子苏开口,宋辰星便自动自发的伸出手腕,让他给诊脉,总归他来也是为了病情。

段子苏细细诊了片刻,心中稍稍放心了些,叔爷爷开的药房还是管用的,宋辰星的病情已经比上次见她时好了不少。

“段大夫,正好你来,我有个问题,疑惑许久,想问问你!”宋辰星收回手腕,淡淡道。

“您问便是了,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见宋辰星脸色好了不少,没有了方才的冷冰冰,段子苏的心里像吃了蜜一般,开心不已。

“之前在宫中,你曾经告诉我,我的病很难医治,几乎就是绝症,无药可医。可后来在段老大夫处,又得知并非不可医治,我思来想去,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我遗漏了。段大夫,你能否如实告知我,究竟是怎样的事实?”这个问题在宋辰星心中盘旋已久,为何前后两种说法差异如此巨大?到底是怎么样的病症?究竟能不能医治?

段子苏的笑容僵了僵,两手不自在的捏在一起。

“怎么?不能回答吗?方才段大夫你不是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宋辰星追问了一句。

尴尬的沉默持续了一会儿,段子苏结结巴巴的开口了。

“您不要误会…我并不想隐瞒您什么,当时在宫中,我的诊断也没有错,至于为何要说难以诊治,接近于绝症,实在是…是因为这种病的疗法太过惊世骇俗,尤其是对于女子!”

“疗法?究竟有多惊世骇俗,说来听听!”

090、

“这…”段子苏急得面红耳赤,支吾了半天就是说不出个名堂。

宋辰星顿了顿,接着道:“段大夫,你是大夫,我是病人,你如果不能告诉我治病的疗法,那让我如何接受治疗呢?”

段子苏一听,顿时双目放光,激动的不可自持:“您是说您愿意接受诊治了?”

“并不是,我只是要先听听疗法,再做决定!”宋辰星毫不客气地击碎段子苏的幻想。

“噢,这样啊…”段子苏失望的垂下头,他不死心的用余光打量着面无表情的宋辰星,小声嗫喏道:“娘娘,不是我故意欺瞒您,只是这疗法乃我段家绝学,极为隐秘的,您若是不肯受治,我实在是不能向您透漏。”

“哦?你是担心我会把你家的秘方透漏出去?”宋辰星心中有些不快,不过转念又想通了,各行各业都有自己的规矩,段子苏也不过是遵循规矩办事,她实在没理由去为难他。“罢了,既然如此要紧,那便不要说了。”

段子苏本想以退为进,让宋辰星答应接受诊治,没料到会被她如此干脆的给翻片儿了,顿时有些傻眼。 微微颤抖,直愣愣的傻坐在那儿。

南春端茶进来,他们的对话听了大半,心中不由得焦急万分,这个夫人真是固执啊,性命难道不是最重要的吗?

她为段子苏送上茶水,又给宋辰星的杯子里注入滚茶,小声劝道:“夫人,既然病情可以治疗,何不就让段大人为您诊治呢,您日日为病痛折磨,便是我们旁观的人都于心不忍啊,更何况、更何况还有更关心在意您的人!”这句话着实有些逾越了,宋辰星的目光锐利的扫了过来,南春连忙低下头,退到一旁。

“罢了,这件事容我再想想,段老大夫不是说要等天气暖和了才好治疗吗?如今才三月天气,还有不少时间,你也不要再来了,如果我有不适,自然会去寻你。”宋辰星微微思索片刻,对段子苏道。

段子苏如梦初醒,方才回过神,面带惭愧冲宋辰星道:“夫人,在下有事想告知您,可否请南春姑姑稍稍避让片刻。”

宋辰星点点头,示意南春出去。

南春出去后,段子苏站起身向宋辰星深深一揖,低声道:“夫人,是我的不是,方才欺瞒了您,这疗法并没有什么隐秘,是我想逼迫您答应治疗才那样说的。寒於之症,需通经络,配合以药汤蒸煮,加之我段氏金针针灸,才能根治。之所以说这疗法惊世骇俗,是因为在诊疗过程中,病人需不着片缕,由大夫施针,根据病况,诊疗十几个时辰不等。在重视女子贞洁的当下,这种治疗实在是有些骇人听闻,所以,我才遮遮掩掩,不敢如实相告。”

宋辰星果然被惊住了,足足有半盏茶的功夫,吐不出一个字来。

见宋辰星惊疑不定的样子,段子苏心中又是忐忑又是激动,他“扑通”跪倒在宋辰星面前。

“你因何行此大礼?!”宋辰星吓了一跳,连忙问道。

“夫人…不、不对,宋小姐…当日您赠我的李子,我至今收着,”段子苏磕磕巴巴的说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居然泛起了红,他抖着手从衣襟里掏出那颗至今未曾离过身的枯黑李子,递给宋辰星。

“如今您身患重疾,朝不保夕,眼见您深受病痛纠缠,我、我恨不能立刻为您诊治,解除苦楚,如果、如果您怕…诊疗会损了名节…我、我娶您为妻!!哪怕日后皇上要我性命,我也无怨无悔!我我、我知道我是痴心妄想,可是、我发誓我绝无一丝亵渎之意,只要您好好的…我怎么样都行!”段子苏急切的吐露着心扉,脸上涨的通红,居然连额头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

这些话就像是九天玄雷,劈在了宋辰星的脑壳上,她的头脑有片刻的空白,竟然有些听不明白段子苏在说些什么。

“我是太后,你知道吗?”

“知、知道!可是,人命关天!前朝也有太后改嫁的先例!我会待您好的,我们跑到没有人认识的地方,好好过一辈子,好不好?”段子苏的双眼绽放出狂喜的光芒,他是破釜沉舟一般,说出这些隐秘心思的,本以为会被宋辰星劈头盖脸的斥骂一番,孰料她居然这样平静。

“你是杏林世家的嫡传弟子,你知道你说出这些意味着什么吗?”

段子苏双目通红,隐隐有泪意,他哑声道:“我知道…我习医,是为了治病救人,可是,连自己挂念了八年的人,都救不了,那这医术,又有何用…那日在街上看到你,得了你扔来的李子,我日夜期盼着能再次见到你,还找人向宋府打探你的音讯。没想到、竟然是老天戏弄我,我惦念着的人,居然是大夏圣母皇太后!!我本以为,这一世也就这样了,可造化弄人,又让我在这种境况下遇到你…我已经错过了八年,再不想错过了!”

段子苏后来是如何离开的,宋辰星已经忘了,她迷迷怔怔的躺在床上,脑海里不断回响着段子苏嘶哑的倾诉:我已经错过了八年,再不想错过了。那样一颗纯洁无暇的心,就摆在她的面前,在过去的数年中,她毫无知觉,而段子苏却从未放弃,任由时光与等待在他心中划出鲜血淋漓的伤痕。她何德何能!何德何能啊!

“为什么我们要在这样的时间遇见,为什么…我就不能像普通人家的儿女,投之以李报之以桃?”宋辰星喃喃低语,眼泪悄悄的滑落下来。

南春快急疯了,自打段大夫来过之后,夫人如同痴了一样,躺在床上喃喃自语,饭也不吃,药也不喝,同她说话也没有反应,整个人像是丢了魂。

端着已经热了几次的药汤,南春开始又一次的劝说,“夫人,您这是怎么了?这样不吃不喝,您的身体受得了吗?本来就还病着呢,眼看着这两日好些了,又这般糟蹋身体,唉…”

说的口干舌燥,可那躺着的人依旧面无表情,两眼迷茫。

南春实在是无可奈何了,放下碗,正打算去厨房烧点儿热水服侍宋辰星洗漱,小院儿的木门又被敲响了。她先是一惊,而后又高兴起来,一定是段大夫去而复返了,正好能给夫人诊个脉,再帮着劝劝,说不定能起作用,比较解铃还须系铃人啊。

她快步跑出屋子去开门。

只听“吱呀”的门响,而后是一声短促的尖叫,之后便再无动静了。

一个瘦削笔直的身影慢慢跨入屋门,悄无声息的来到床边。

宋辰星目光迷蒙的看向他,疲倦的眨了眨眼,然后轻轻合上了眼睛。

来人蹲 ,贪婪的盯着这张朝思暮想的脸,他已经有两年不曾见过她了,今日得见,却让他心酸极了。明明说好要好好护着她,不再让她受伤害,到头来却成了凶手,亲手捅了她一刀。

091、

萧墨池想说些什么,可是喉咙里像是进了碳,什么也说不出来。反倒是半梦半醒的宋辰星先开口了。

“我一直以为…老天爷让我重来一次…是要弥补我,如今才知道,这不是弥补,是折磨…我本应该在灵宣登基之前就死掉的…如果那时候死了,是不是一切都好了?”她闭着眼睛,面朝墙壁蜷缩成一团,瘦骨嶙峋,肩胛骨突兀的撑着衣衫。

萧墨池握紧拳头,身躯微微有些发抖,他在阵前杀敌时、在腥风血雨中都不曾畏惧过,可如今面对着这个脆弱易折女人时,却打从心底的害怕了。

“辰、辰星,不要胡思乱想,没有谁该死,你没有做错什么,错的是我、是李灵宣。”他哑声道。

宋辰星轻轻笑了声,“呵…没做错?没做错,那为何是我受煎熬?一世又一世,总是由不得己,唯有死,可以自作主张了吧?”

“你不要瞎说,什么死不死的!”萧墨池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强迫她扭过身来。

宋辰星脸上 一片,苍白如纸,脆弱纤细的仿佛下一刻就断了,她执拗的闭着眼睛,不肯再看萧墨池。

“是我的错!”萧墨池轻叹一声,小心翼翼把她拥入怀中。宋辰星讥讽的勾起唇角,慢慢昏睡过去。

见怀中人久久没有声息,萧墨池抓起手腕一探脉象,顿时面如寒冰。他虽然不通医术,但习武之人,对脉象十分敏锐,这辰星的脉搏微弱,似有还无,简直和生命垂危的人没有什么两样。

“来人!”他低声喝道。

南春战战兢兢的进来了。

“娘娘这是怎么了?为何如此虚弱!”

南春悄悄抬头看了眼人事不省的宋辰星,低语道:“王爷,主子她病重了,段大夫说是寒於之症,极难治愈,而且,主子她不肯诊治,连药都不愿喝。您快想想办法吧”

萧墨池心头一紧,握着宋辰星肩膀的手也用力几分,她竟然病入膏肓了!?不、不行,无论是谁,都不能带走她,皇帝不行,阎罗也不行!

“来人!备车!”他躬身抱起宋辰星,快步冲出屋门。

段子苏摇摇晃晃回到桃花村,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脸色青白,满头冷汗,衣襟都湿透了。

这副模样,把正在给药材浇水的段老大夫吓了一跳,连忙丢下手里的水壶迎上来。

“子苏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出去一趟成这副模样了!”他捏住段子苏的脉听了片刻,拉着他回到堂屋,拿起刚刚泡好的热茶给他灌了下去。

热茶入肚,段子苏的气色稍稍好了一些,他长长出了口气, 在椅子上。

“你好些了没?究竟是怎么了?路上遇到歹人了?”段老大夫忧心不已,子苏这分明是受了大刺激,心绪激荡导致的失魂症。

段子苏眨眨眼,呆呆看着眼前的长辈,忽然跪倒在地上。

“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段老大夫愈发的摸不着头脑了,这孩子,究竟是怎么了?

“叔爷爷,你打我吧…”段子苏失魂落魄的嘶哑道,“我…我对不住您…”

“孩子,快起来,有话慢慢说!”段老大夫惊疑不定,半拖半扶的要让他站起身来,可段子苏硬是坠在地上不肯起,双目通红,面如金纸。

“叔爷爷,我、我跟太后她、求亲了!”

段老大夫浑身一震,踉跄着后退了两步,跌坐在太师椅上,颤声道:“子苏,你方才说的什么?你跟太后娘娘如何了?”

段子苏跪伏在地上,额头紧贴着冰冷的青石地面,“我…跟娘娘求亲了,我想娶她为妻…我要治好她!”

再次听到这耸人听闻、大逆不道的消息,段老大夫险些一口气没跟上来,他掐住自己虎口上的穴位,用力的喘了几口气,哆嗦着手指着段子苏道:“你这个孽畜,你是要绝了我们段氏一脉吗?!若早知你是这般混账,当初就该把你送去南疆,落得个清净!”

段子苏浑身颤抖,眼泪落在石板上,映出一圈水印。

“你立刻给我收拾行李,连夜去南疆,没有我的准许,不得再踏入京城一步!”段老大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是见过宋辰星的,那并不是一个狭隘浅薄的妇人,相反,她端庄沉静、颇有见地,段子苏所作所为放肆莽撞,但并非恶意,并且如果消息传出,对她的名节有碍,所以,她应当不会大肆追究此事,当务之急,是让段子苏尽快离开是非之地,然后去求见摄政王,透漏太后行踪,让她早日回宫才是。

“不…叔爷爷,我不能走!我知道我错了,可是,我所言每一句,都是发自肺腑。八年前我就挂念她了,本以为她只是宋府的丫鬟,熟料却是皇上的妃子、当今太后。如今她身患重疾,又名节压身,不肯受治,我要救她!”段子苏声音低沉,却字字坚定,把已经心急如焚的段老大夫起了个倒仰。

“你你…你这个冥顽不灵的狗东西!!没有脑子还要搀和宫里的事情!!太后不肯治,真的就是因为名节吗?你太小瞧上位者的气度了!这件事无论如何你不能再插手,听我的,感觉收拾东西,去南疆!”

092、

“去南疆?”萧墨池面色阴沉,带着通身的寒气跨进大门。“段庸,你且说说,段子苏因何要去南疆?”

段老大夫一见来人,顿时惊惶万分,瘫坐在椅子上,他挣扎着站起身来,向萧墨池深深一揖,哑声道:“将军,子苏他、他鬼迷心窍了,求您饶恕他。”

“我?我何德何能、可以饶恕他!”萧墨池冷笑一声,字字带冰,他心里恼火至极,宫里那个不识好歹的小皇帝对宋辰星虎视眈眈,好容易辰星她偷跑出了皇宫,没想到在宫外还有个段子苏在觊觎着他。他怎么敢?!!

段老大夫闻言,面若死灰,他还想再求情,萧墨池抬手止住他,道:“你先出去,太后在马车上,如今人已昏迷,你立刻为她诊治,段子苏之事,你不必多说,我自有分寸。”

一直跪伏在地上段子苏此刻听闻太后昏迷,居然立刻爬了起来,摇摇晃晃的就要冲出门去。萧墨池颜色一暗,抓住他的衣领就地一掼,给他狠狠的摔到了墙角去。

“将军手下留情啊…”段老大夫看的心惊胆战,只恨不得扑上去替段子苏挨打了。

“滚出去诊病,再多说一句,我立刻打他五十军棍!”萧墨池恨的咬牙切齿,居然自家的小弟也惦记着挖他墙角,这让一贯骄傲的他实在无法忍受。

段老大夫颤颤巍巍的出去了,段子苏则捂着肩膀斜倚在墙角,胳膊拧成一个不自然的角度。萧墨池是习武之人,力道不小,更何况他心中有气,出手时更加了三分力,这一撞,把段子苏的胳膊给撞脱臼了。

肩膀处的疼痛灼人,段子苏咬牙轻轻倒抽了口冷气。

“你知道我因何打你吗?”萧墨池走近段子苏,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

“似懂非懂!”段子苏垂下眼帘,不敢与他对视。

“好一个似懂非懂,那我就明明白白告诉你,宋辰星,是我的女人!收起你那点儿可怜的小心思,别做无谓的幻想!”萧墨池俯 ,静静盯着段子苏,就像是草原上的雪狼,凝视着自己的猎物。

“…你说什么?”段子苏怔了一下,顾不上去扶脱臼的胳膊,昂头直视萧墨池,“她…是你的女人?”

萧墨池冷冷勾起嘴角,没有回答。

“原来…如此,”段子苏凄凉一笑,后背抵着墙,慢慢站起身来,失去关节桎梏的手臂轻轻摇晃着,他站直身躯,迎着萧墨池讥讽又残酷的目光,挥手就是一拳。

拳头不大,速度也不快,萧墨池闭着眼睛也能躲过去,可他却没有躲,因为他觉得好笑、也觉得好奇,这个打小就认识、几乎一起长大的男孩儿究竟是哪儿来的勇气,居然敢打他。

萧墨池歪了歪脸,拳头如他所料,软绵绵的,没什么力度。

“你根本不知道…她究竟吃了多少苦,就是因为你!因为你,她不肯让我给她治疗!因为你,她说自己肮脏不堪,不配活着!!一边贪图她的美貌,占有她,一边又丢弃她一人在深宫,枉你还自诩英雄君子,其实不过是个小人!”段子苏目眦欲裂,强撑着冲萧墨池咆哮。宋辰星那张绝望带泪的脸始终在他脑海里浮现。她说,感念你一片真心,可我已非良配,这一世已经如此,与你约在来世吧…

萧墨池目光深沉,他静静的看着眼前这个孱弱、流泪的、暴怒的男孩儿,或者说男人。这个人冒犯了他,甚至还打了他,可是他却怨愤不起来。看着他,萧墨池心里忽然明白了那日李灵宣所说的“不过如此”,是啊,他不过如此,人人都当他是英雄,是豪杰,可是只有他自己明白,他内心的不堪与怯弱。

低入尘埃的段子苏,胆敢冒大不韪来为宋辰星叫屈,而他,却什么都没能做,也没有做。

他伸手拉住段子苏的手臂,向上轻轻一推,“嘎达”一响,段子苏的关节接上了。

“别说了,我和她的事情,远非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也没有你想的那么龌龊。去坐下吧,跟我说说,她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萧墨池淡淡的开口道。

段子苏一愣,防备又狐疑的盯着萧墨池看,捂着还隐隐作痛的肩膀,慢慢挪到厅中的凳子上坐下,闷不吭声。

“我知道你不信我,只是这当中的曲折绝对不是一言半语可以说清的,而且她,也未必愿意让人知道。”萧墨池轻叹一声,在段子苏对面坐下,“之前辰星的宫女告诉我她得了重症,很难医治,究竟是什么病!”

段子苏抿抿嘴唇,探头向屋外望了望,什么都没看到,才收回视线,低声道:“之前我在太医署任职,经上峰推荐,去为娘娘调养身体。结果一诊脉,发现脉象不对,当时我无法完全确诊,就偷偷夹带了娘娘的脉案出宫,给叔爷爷看,然后才确定了娘娘的病症,说是病症,其实应该算是先天不足,娘娘先天寒脉,脉象淤塞,体弱畏寒,实难久寿。”

“那诊治之法呢?你们段氏世代杏林,应该有办法治这个病吧?”萧墨池双眉紧锁,沉声问。“你之前说她因为我不肯接受治疗,又是怎么一回事?”

听到这话,段子苏怨愤的瞪了萧墨池一眼,“她定是因为你才不肯受治!寒於的治疗之法极为特殊,需病人在密室药蒸,然后配合我段氏的针灸,反复数十个时辰,治疗过程中,为了方便观察肤色病情,病人是要不着寸缕的!你说,她能接受吗?”

萧墨池面沉如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你是因为治病的缘故,才求娶辰星她为妻的?”

“才不是!”段子苏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顿时炸起来,脸涨得通红,“不要把我想的和你一样!!我爱慕她,怜惜她,才要娶她为妻的!就算她病了,我也愿意和她同担,治好她,哪怕治不好,不对,一定会治好的!!”

萧墨池垂下眼帘,瘦长的食指在腿上轻轻敲打着,如果有人此刻看他的眼睛,想必一定会吓一跳,因为那眸子里,是几乎要 起来的炽热。萧墨池几乎压抑不住心中的复杂焦躁的情绪,是在懊悔?还是在深深的妒忌?为什么段子苏就可以这样坦然的说出心中所想所念,为什么他就不行?想着那屋外还昏迷着的爱人,萧墨池慢慢捏紧了拳心。

093、

宋辰星醒来时,眼睛还有些发昏,看不大清眼前的东西,但浓浓的药香涌进鼻腔,让她察觉自己并不是在原来的屋子里。因为她不喜药味,所以南春熬药都是在屋外,还给屋里熏着香。可这间屋里,没有熏香味,反倒是药香浓郁。

“南春?南春?”宋辰星扶着床柱慢慢坐起来,眼前白茫茫、昏沉沉的。

一双手扶了上来,帮她把头枕摆正,靠着。她直觉以为是南春,连忙问道:“南春我们这是在哪里,什么时辰了,萧墨池他走了吗?”

南春没有吱声,只是默默的把衣服披在她的肩头。宋辰星有些疑惑,但很快她意识到身边的人并不是南春,视线开始渐渐清晰,昏黄的烛光下,萧墨池的脸逆着光,隐匿在昏暗中,只露出一个模糊的剪影。

“我没走,我一直在这儿。”萧墨池轻声道,他端起温在一旁的药碗,递给她,“趁热喝吧,喝了好好睡一觉。”

宋辰星避开他的手,问道:“南春去哪里了,这又是哪儿?”

“南春在外面熬药,这里是桃花村,段家。”萧墨池无奈,只好一一回答,“知道在哪里了,心里有没有安心些?放心,不会再去宫里了。等你的病医治好,我们就去南疆去,那里气候温暖,你一定会喜欢的。”

“凭什么?凭什么我要同你走?你雄才大略,志向远大,同我远走高飞,岂不是辜负了你的志向,还有你身上背负的期望。”宋辰星垂下眼帘,平淡的答道。

萧墨池眼神一暗,伸手握住她的手,轻 /捏着,低声道:“别这样,我们会离京城远远的,我们在南疆成亲,开开心心的生活不好吗?”

“会吗?皇上会放你回南疆吗?他会放过我吗?”宋辰星浅浅一笑,像是嘲讽,又像是自嘲,“我们都知道这是个死结,打不开的死结,皇上恨我、恨你,他要的你给不了,我也给不了。你想我走,他不肯,而他要我留在宫里,我不肯。如今的局面最好不过,咱们都不要多此一举,把它破坏了。”

萧墨池闻言,久久说不出话了,宋辰星说的很对,如今的局面,仿佛是最平衡不过,如果进一步,或者退一步,这和谐就被破坏了。也许就会是个不死不破的结局。

“那、你的病呢?你生病了,如果不治,会死的。段子苏他把一切都告诉我了…星儿,一切都没有你的性命重要,你不要胡思乱想,听大夫的话,才能把病治好。”

宋辰星摇了摇头,抽回自己的手低声道:“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不治病,只是我没有想清楚…我现在很糊涂、很多事情想来想去想不明白。”

“是什么事情,我帮你想,但是身体是最要紧的,得治好才成。”萧墨池放柔声调,半哄半劝道。“在南疆的这些年,我一直放心不下,总是挂念,如今见着了,自然要长长久久的才好。你身体不好,又如何能长长久久呢?”

“长长久久?咳…”宋辰星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忍不住大笑起来,可刚一开口,就呛住了。她推开萧墨池搀扶的手,自己缩回被子里,蜷缩起来。长长久久?真难为他这么想了,凭什么可以长长久久呢?

萧墨池出去了,屋里只剩下宋辰星一个人。

她方才对萧墨池说的,有事情要想,并不是敷衍,也不是借口,而是真真实实的没想明白。她弄不懂,自己这重生一遭,究竟是为了什么,又究竟得到了什么。难道真的就是要让她重新再遭受一遍折磨?前一世,她总在妥协退让中得过且过,而今生又是如此。莫非活了两世,都活到狗上去了,一点长进也没有?总让自己处在这样尴尬又无奈的境地,悲悲戚戚、楚楚可怜。

宋辰星闭着眼慢慢捏紧了拳头。怎么会变成这样,明明当初,她的愿望是绝不再委屈自己,不再让自己被碾做尘泥,可为何还是走到这一步。重生这一路上,她每一个决定都是深思熟虑的,每走一步都要想前想后。可即便是如此,却还是有了偏差,生生把自己推到如此局面。

到底哪儿错了?

宋辰星百思不得。

她浑浑噩噩躺了一夜,第二天朦胧醒来,却发现身旁坐了一个人在悄悄拭泪,定睛一看,竟然是娘亲。

“娘,您怎么在这里!?”宋辰星又惊又喜,一把抱住宋夫人的胳膊。

“娘娘啊,您怎么瘦成这幅模样!”宋夫人未语泪先流,摸着宋辰星的脸,忧心不已,“是摄政王大人叫我来的,我起先不知是为了何事,可到这儿一看,居然是我儿!究竟出了什么事情,您怎么从宫里到这里来了?”

宋辰星一愣,“他让你来的?罢了,娘,您不用忧心这个,个中缘由太多,一时片刻也说不清楚,您只要知道我好好的,就行了。”

“你让我如何不忧心啊!摄政王大人说你重病,星儿,你究竟是哪里病了痛了,宫中不是有太医吗?怎么要到这里来。”宋夫人胡乱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开始仔细查看宋辰星的脸色、体温。

“这…”宋辰星不愿让母亲忧心,只含糊其辞道:“娘,这里是桃花村,有位段大夫,他正是太医,他会给女儿诊治的,您放心。”

宋夫人半信半疑,握着宋辰星的手轻声道:“孩子,你同娘说实话,你是不是犯了宫规了?如今你是寡身,突然出现在宫外,那摄政王大人居然还守在外室,这…这也太不 统了。那摄政王又说,你因和他赌气,不肯接受医治,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啊,娘虽然没什么见识,可也知道宫规森严,你和那摄政王…你们,莫非是…有私了?”宋夫人最后几个字,说的轻之又轻,却像鞭子一样,狠抽在宋辰星的脸上,火辣辣的。

她避开宋夫人探究的目光,低头道:“娘,我说了,这里面牵扯甚多,实在不宜多说,您只要知道我一切安好,就够了。”

萧墨池那个混账,居然在她母亲面前信口开河,什么是赌气,如何赌气了?他们之间的事情,居然把她家人也牵扯进来。

“唉…是啊,星儿,无论如何,我只关心你过的可好、过的可快活。你好,我便高兴,不好,我便难受。”见女儿躲闪的样子,宋夫人心里一酸,又落下泪来,“星儿,你年纪轻轻,便已是寡身,娘知道你委屈,可再委屈,你不能拿自个儿身体赌气。”

宋辰星甚是心虚,连忙好声好气的劝了宋夫人的眼泪。只是宋夫人却不如以往容易哄弄,抓着她的手要她保证,“星儿,你要跟娘许诺,你一定好好遵循医嘱,不要再赌气了,娘不期盼什么,只求你好好的、安安稳稳的过你的日子。”

宋辰星实在是无奈到了极点,她不知道该如何告诉母亲那个匪夷所思的诊治办法,还有她与那几人之间的纠缠关系。倘若母亲知道了,会唾弃她吗?会觉得她一个水性杨花、淫/荡不堪的女人吗?

0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