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臻打从祠堂出来时,被殷氏拦住细细查看了一阵,只见到卫臻在荣安堂这几日养回了几斤肉,似略有些欣慰,末了,淡淡的冲卫臻身后的秦妈妈道:“这些日子阮姨娘日日往我院子里跑,说是想七娘子想得厉害,只盼着何时能够见上一面,若是七娘子身子渐好,明儿个便将人带到我屋子里走一趟!”

殷氏神色寡淡,便是笑着,瞧着也像是皮笑肉未笑,那笑意瞧着永远未达眼底,这样冷淡的人,前世不被众人所喜,可如今,卫臻却觉得殷氏许是整个卫家最心善的人。

这样简单的一句,于她而言许是云淡风轻的一句,可于阮氏而言,却是天大的夙愿。

却说祠堂里的跪拜持续了一整日,到了晚膳时分,几位老爷们轮流留下守着,顺道一道商议府中日后的安排,其余所有内眷纷纷到后院洗漱安置,约莫到了掌灯时分,老夫人派人一一去请,这晚所有人全部都到荣安堂用膳,好让老夫人,好让一大家子挨个认认人。

034

女眷们领着孩子先过来了。

卫臻因住在了荣安堂,晚膳前便由着秦妈妈抱着前一脚过来了, 她安安静静的坐在高榻上, 挨着老夫人坐着, 不声不响的, 双眼却滴溜溜的直盯着几子上的糕点果子瞧着,那两只眼睛葡萄似的, 水汪汪的, 好似会说话一样。

老夫人见了,摸了摸她的小脸,笑着道:“瞧瞧这小丫头那馋嘴的小模样, 只差没流口水了。”

说罢,从碟子里精心挑了一颗又大又饱满的龙眼用帕子擦了擦, 剥了皮, 将那晶莹剔透的果肉送到了卫臻嘴边。

卫臻正好渴到不行,见状, 这下倒是不再温吞, 立马张开小嘴接了过去。

不过这颗龙眼甚大, 卫臻嘴小, 咬了一口,险些没咬住, 老夫人见状, 立即道:“一小口,莫要贪嘴,一小口一小口慢慢来, 吃了还有,横竖没人与你抢!”

然而话还未曾说完,手里那块巨大的龙眼就被那张利索的小嘴连肉带核的一口刁了去。

小丫头将果肉含在嘴里,一边脸颊都鼓了起来,鼓成了个小球状,小球在嘴里慢慢的打转,那晶莹剔透的果子瞬间被咬得汁液四溢,小丫头一边急急的汁液往肚子里头咽,汁液一边往小嘴一边浸染了出来,沾得整张小嘴亮晶晶的。

“好个小馋猫儿!”

老夫人点了点卫臻的小鼻子,又无奈,又好笑,只伸着帕子不住给她擦嘴。

见卫臻总算是费力的将那颗龙眼用完了,秦妈妈立即笑眯眯的去接,老夫人摆了摆手,亲自将手接到卫臻嘴边,一脸和睦冲她道:“来,快些将核儿吐出了,莫要吞进肚子里了,当心卡着喉咙!”

卫臻见状犹豫了片刻,只缓缓将小脑袋凑到老夫人手心上,小心翼翼的将核吐了出来。

老夫人将果核放到几子上,问卫臻还吃不吃,卫臻缓缓摇了摇小脑袋,片刻后,小脑袋瓜子里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珠子转了转,忽而支起小身板趴在小几上,自个伸手往碟子里抓了一颗龙眼笨手笨脚的剥了起来,小爪子上似乎没有指甲,抠弄了几下没剥开,秦妈妈见了,忙道:“来,七娘子,老奴来?”

说着,便要从卫臻手中将那颗伤痕累累的龙眼接过来。

却未料卫臻竟然下意识的往后躲了躲,只温温吞吞地转了身子,偷偷将龙眼放到小嘴里咬破了一道口子,然后埋头费力忙活了许久,再次转过身来时,只见小手里躺了一颗遍体鳞伤、皮开肉绽,汁液四溢的龙眼果肉,然后,七娘子微微抿着小嘴,犹犹豫豫、踟踟蹰蹰的纠结了许久,在秦妈妈及所有小丫头的注视下,将那颗惨不忍睹的果肉颤颤巍巍的送到了老夫人跟前。

老夫人见了先是一愣,不多时,反应过来,盯着小手心里躺着的那颗···呃···龙眼嘴角微微抽了抽,身旁伺候的丫头婆子们对视一阵,随即纷纷抿嘴笑了起来。

当然,老夫人并非嫌弃,非但没有嫌弃,还有那么些许感动在里头,虽面色有些踟蹰,不过对上那张虔诚的小脸时,所有的踟蹰片刻便立即消散了,只浅浅笑着从卫臻小手心里拾起了那枚果肉直接放进了嘴里。

吃了后,未料那小丫头片子竟然费力的将小手凑了过来,老夫人起先不知其意,过了好半晌脑海中叮地一下反应过来,原来是学着她方才的模样,想要接过她嘴里的过核了?

瞧到此处,忽然间心下微涩,这样的举止,其实她给底下的儿女,孙儿孙女做过无数回,最是稀疏平常不过,大人老人们照看孩子们仿佛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可如今反过来被小辈们如此对待,倒是打头一回。

许是如今年迈,老伴走了,她也成了半截身子没入黄土的人了,年纪越大反倒是越发心软感性,不过这么一个小小的举动,竟然令她这把老骨头感到一丝温暖,当即老夫人毫不犹豫的将核吐到了那双颤颤巍巍的小手上,看着对方小脸一松,双眼微弯,偷偷欢喜的小模样,老夫人心中好似生出了千言万语,最终蠕了蠕嘴,只缓缓揉了揉小丫头的小脑袋,将人往怀里搂了搂。

只听到秦妈妈一脸欣慰的开口道:“七娘子虽不爱说话,却是聪慧的,晓得老夫人对她好,如今,也只跟老夫人最亲。”

老夫人叹了一口气道:“倒是个实心眼的好孩子,就是命苦。”

秦妈妈立即道:“有老夫人疼着,又哪会是个命苦的,分明是个有福的。”

老夫人笑着道:“就你能说会道。”

正说笑间屋子外头响起了一阵动静,大太太郝氏领着一群大大小小往这边来了,老夫人这才放开了怀里的卫臻,周妈妈冲秦妈妈使了个眼色,秦妈妈会意,立马将卫臻从高榻上抱了起来,穿了鞋袜,穿戴整齐后,远远地只听到外头传来一阵问候声,似乎边走边在询问院子里的丫头妈妈,断断续续问道母亲近来身子骨可还好?睡眠安好?膳食方面呢?又细细叮嘱着,瞧着爽快干练,完全一副当家做主的做派。

话音一落,一群人呼啦啦的涌了进来。

远远地只见一位三十左右的女子领头走在最前头,她身着一身玉色素袄儿,外罩着一件灰白色的锦锻短褙,头上绾着一道简单精致的缬子髻,妆束淡雅至极,然而生了一张端庄大气的银盘脸,相貌算不上多么貌美,但胜在气质出众,品格端庄高雅,面相及佳,且那说话的神、韵,行动的举止瞧着爽快利落之人,一瞧便知是个雷厉风行的。

她旁边跟着殷氏,身后跟着杜氏,沈氏,樊氏,一进来,远远地只冲着高居上首的老夫人高声着:“母亲,儿媳不孝,让您久等了!”

话音一落,已是到了老夫人跟前,就要朝着老夫人跪下拜会。

老夫人忙由人扶着起身,立即迎了上去,嘴里激动道:“这是做些什么,快起,赶紧起来,你们一路舟车劳顿,白日里又跪了一整日,如今叫你们来是为了松乏,哪里还经受得住如此折腾,快起,快起!”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最近感冒严重耽搁些了,过后补上,最近流感严重,大家注意保暖。

035

郝氏倒也不忸怩,直接爽快的起了, 与老夫人拉着手寒暄几句, 立马又将身后的一众哥儿姐儿们拉过来, 让其朝着老夫人一一跪拜行礼, 大房一共有二子,二女, 分别为嫡出的大哥儿卫褚, 二姐儿卫岚,庶出的四哥儿卫弘,十姐儿卫娴。

大哥儿卫禇瞧着约莫十二三岁的模样, 生得唇红齿白,眉长目秀, 身着一袭穆青色长褂, 外罩着同色甲衣,头发高高束起, 生得神似大老爷, 眉眼相似, 可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 比大老爷温润少许,他穿戴文雅, 虽做书生装扮, 言行举止却爽快利落,直接撩开衣袍,双手搭在地上, 朝着老夫人狠磕了一个头道:“孙儿来迟,让祖母久候,祖母请受孙儿一拜!”

老夫人原本是面带着笑意的,一见到这位卫家的长子长孙便立马忍不住红了眼了,立即一把将跪在地上的卫禇拉了起来,拉着他的手从头瞧到脚,又从脚瞧到头,一边细细瞧着,一边不住的直点头,一脸热泪盈眶道:“禇儿,我的禇儿都长这般高,这般大了!”

说完,一把过去将人紧紧搂着,喜极而泣道:“三年未见,都比老婆子我生生高出半个头了,好,好,好,真好!”

老夫人欢喜的舍不得撒手。

这大老爷远在外地为官,不能在老夫人跟前尽孝,便将长子卫禇放到老夫人跟前养到三岁,后又时不时送到元陵城来小住,一住便是三或五月,一年半载的,卫禇长到这么大,有大半日子是跟在老夫人跟前的,说声老夫人养大的也不为过,故此,与老夫人感情甚好。

也就这几年,年龄渐渐长大,开始发狠读书,这才来得少了。

祖孙二人十分亲热,卫禇亲自拿帕子替老夫人拭泪,场面一度温馨祥和。

卫禇过后,排在后头的二姐儿卫岚只笑着领着弟弟妹妹齐齐朝着老夫人拜会,笑盈盈道:“瞧瞧,祖母眼中便唯有大哥,可是将岚儿与其他弟弟妹妹们皆给忘在脑后呢?大哥思念祖母,岚儿及弟弟妹妹们也是一样的想念,祖母可不许厚此薄皮哦。”

老夫人听到声音一抬眼,只见十岁的卫岚手里牵着个四岁的卫娴立在对面,身后杵着八岁的卫宏,三人正在巴巴盼着她瞧过去了。

卫岚是卫家的长姐,浑身上下也确实有着长姐的风范,她生性随着母亲郝氏,行为处事落落大方,又端庄大气,笑语嫣然,且对弟妹颇为照顾,不过才十岁的年纪,已经端得一派世家贵女的品格了,老夫人见状,当即一把欢喜的将人拉到了跟前,笑眯眯道:“好个小妮子,连祖母也敢拿来取乐!”

嘴上笑骂着,手上却是将人一把搂在怀里好是揉了一通,这才拉着卫岚的手不住打量,笑着道:“岚姐儿也长大长高了,真真是女大十八变,不过一年未见,出落得如此伶俐俊俏,若是再过上一两年,祖母定当认不住来了。”

卫岚与卫禇一样,亦是被父母时不时送到老夫人跟前陪伴,这两兄妹跟四房五房的几位弟妹一样,都跟老夫人较为亲昵。

一旁的郝氏闻言,忍不住笑着道:“可不正是,再过上一两年便是大姑娘了!”

老夫人觉得郝氏这话有些深意,不由抬眼看向她,只见郝氏神色晦暗,两人对视了一眼,郝氏朝着老夫人几不可闻的的点了点头,老夫人不由有些诧异,这意思莫不是已经开始在筹谋相看亲事了不成?

十岁,倒是不大,不过,这相看亲事本就是一桩漫长的事情,倒也是可以慢慢开始留意了。

当即,老夫人的神色亦是变得意味深长了起来。

十岁的卫岚约莫已经开始知事儿了,她向来是个伶俐的,又会察言观色,见母亲与祖母这样意味深长的看着她,到底脸皮还是薄的,当即,脸唰的一下红了。

屋子里的其他几房见了,都意有所指的跟着夸了起来。

四哥儿,十姐儿虽是庶出,但是亦是出落得落落大方,未见半点小家子气,大房的二位姨娘皆是郝氏主动为大老爷纳的,两位庶出哥儿姐儿又一直养在郝氏跟前,整个大房妻妾和睦,母慈子孝,乃卫家几房中少见的和睦美满。

大房几个一一拜会完后,忽见从身后走出来一个**岁的小郎君,只见对方身着一袭白色锦服,外头还裹着一件貂狐裘衣,雪白成团的毛绒将整个脖子团团围住,可谓是一身锦衣玉服加身,不说旁的,光是从那通身装束上便皆都瞧出是个金贵富足大家宅里头出来的。

且对方生得粉粉嫩嫩的,皮肤比女娃娃的还要白嫩,小脸秀气好看,生得男身女相,一身男娃娃装扮,却比在场所有的女娃娃还要好看,他一出来,屋子里的小娘子们都偷瞄他,就是瘦小了点儿,小脸有些羸弱苍白,兴致倒是不错,有模有样的随着众人行礼,远远地朝着老夫人一鞠,彬彬有礼道:“万里见过老夫人,老夫人千秋万代。”

老夫人见了有些惊异,足足盯着这个小郎君瞧了好半晌这才反应过来,指着那小郎君冲郝氏道:“这是···这是···”

郝氏笑着道:“这是西京苏家的,胞妹的独子,唤作万里,小时候母亲还曾抱过的,可还记得。”

“记得,记得,自然是记得的,小时候身子弱,瘦得跟只小老鼠似的,却猴精猴精的,每每爱跟着岚姐儿一道偷偷溜进我屋子里头玩躲猫猫,有一回找不见人了,可将整个府里都惊动了,找了一日一夜找不见人,差点没去报官了,没成想竟然钻到了我屋子里的床榻底下睡了一宿,大半夜许是冷了,从床底下钻出来迷迷糊糊的摸到我寝榻上,我还以为来了贼人,大半夜里差点没吓去了半条命,小时候那个调皮哟,没曾想几年不见,竟然生得如此俊美好看,哪里还是原先那副干瘦模样,啧啧啧,瞧这小模小样,可比咱们家里头的几个哥儿给比下去咯!”

老夫人拉着对方的手千赞万赞,显然对对方记忆犹新,说着说着,忍不住翻起了老黄历。

对方似乎被老夫人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又因被揭穿了老底,脸微微有些红,一阵报赧道:“老夫人莫不是记岔了罢,确定说的是我吗?万里听着怎么像是在说表姐呢?”

竟然死不承认。

老夫人听了哈哈大笑。

郝氏听了亦是无奈摇头。

岚姐儿虽庄重得体,可到底也是个知脸面的,听了苏万里这一言差点没气炸了,只气得小脸通红,暗自咬牙要上去教训,可碍于如今这场面,只咬牙忍了下来,可是气着气着又忽而气乐了,整个屋子里的人见状,也跟着哈哈笑了起来。

站在老夫人旁边的旁边的旁边的小角落里的卫臻听了,忍不住抬眼偷偷瞅了对方一眼。

这位小郎君叫作苏万里,打小可谓是小霸王一样的人物,虽卫臻在前世与之并无多少交集,可对方如此人物,多多少少知晓一些。

他身世虽有些凄凉,出生不久生母过世,没多久父亲另娶,看似凄惨,可实则打小却是被捧在手心里被溺爱长大的,许是正是由于生母过世早,身子又羸弱不堪,祖父祖母溺爱,父亲愧疚,继母巴结,外祖舅舅各个将其当做眼珠子般疼爱,因西京天寒地冻,不适合养病,家里便特意为其修葺了温泉庄子,每年跋山涉水将人送到金陵的舅舅家,淮城的姨母家养身子,因他喜欢呆在姨母家里,苏家为了迁就,便每隔三年随着卫家大老爷任上走,随着这位姨父一道隔三年换个城,在每座城斥重金购庄园、置宅子,一家子每年还要过来陪他住上两月,可谓是将其捧上了天。

前世这位亦是京城圈子里风云般的人物。

不过许是身子弱的缘故,前世在卫臻去世前好似还迟迟未曾婚配,倒是可惜了这般天人似的人物。

036

大房一房认完了人,紧接着便轮到了二房, 三房, 白日里一见到二房杜氏那副虚弱残败的模样, 老夫人当场惊到了, 彼时她还并不知晓其中的缘故,只以为是赶路途中病了亦或是水土不服的缘故, 当即命人扶着杜氏暂且去歇着, 方才派人过去询问打探了一番,这才得知了其中的原委,这才得知人竟然已是病入膏肓了。

老夫人震惊得久久无法缓过神来。

老夫人膝下共有三子, 长子卫霆渊是她的第一个孩子,自然是疼在了骨子里, 当时是她全心全意一门心思照看大的, 较底下几个可谓是独享二老宠爱长达数年,如今年纪轻轻便已官居四品, 未来前途无量, 老大又是个令人放心的, 老夫人从不忧心, 幼子卫霆祎更不用讲了,乃是她晚年得子, 后半辈子的心全都操在了他的身上, 虽是个不省心的,到底在眼皮子底下晃荡,便是当真出了什么事儿, 她这把老骨头还可照拂一二。

唯有次子打小便是个被她忽略最多的,彼时他出生不久,第二年妹妹又马不停蹄的跟着坠落,姐儿娇滴滴的,不免将心思都挪到了大姐儿身上,二儿子多是被奶妈子给拉扯大的,是所有子女中最为听话的,本就付出较少,如今又远在千里之外,终日不得相见,老夫人本身心有愧疚,如今老二仕途平平,子嗣单薄,成婚这么多年底下便只有一个独子三哥儿,好在老二这一房虽不显赫,却胜在家宅和睦,这便是老夫人心目中唯一的欣慰了,可如今冷不丁老二媳妇成了这幅模样,听着来人禀告,只道怕是没多少时日了,老夫人心中顿时一片凄然,只觉得亏欠越甚,悔不当初,倘若当初强行将老二一房带过来安置在身边,有她照看着,老二家的那身子许是也不会拖至这一步。

当即赶紧派人前去将人拦住,让其莫要出来走动,好好在屋子里歇着,一会儿待宴席散了后,她亲自过去探望一番,却未来这会儿人竟然还是亲自来了,身子羸弱不堪,便是连走路都得让人搀扶着,约莫是怕老夫人担心,还特意精心上了妆,可是再精致的妆容也遮不住脸上的蜡黄及憔悴。

老夫人是照看过病人的,老太爷便是由她亲自送走的,她知晓油尽灯枯是个什么模样,原本还是有些怀疑的,可如今一瞧到本人,便早已深信不疑了。

“快快快,快来这儿坐着,如今身子骨本就不好,怎地不在屋子里好生歇着,巴巴赶来这

作甚!”

老夫人亲自上前搀扶了杜氏一把,话语略带了几分责备,可语气却十分关切与心疼。

杜氏要给她行礼,直接被老夫人摁住了,杜氏只有些歉意道:“儿媳多年未在母亲跟前尽孝,已是十分不孝了,如今···如今怎么着也得过来给母亲问个好才是!”

许是身子骨弱,便是连说句话都得喘三喘的。

老夫人直接扶着她坐到了上首的高榻上坐着,叹了一声道:“身子骨要紧,横竖人已经回来了,便是要见也不必赶在这一时半刻。”

说罢,亲自提着茶壶给杜氏倒了一杯茶,随即将杜氏身边的老嬷嬷唤到跟前,一一细细问了问杜氏身子骨的近况。

老嬷嬷抬眼瞅了杜氏一眼,犹豫了片刻,嘴里说的皆是好话,只道太太如今这气色比在京城时还要好,许是回了老家,见到了老夫人的缘故之类云云。

在这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老夫人原也没想问处些个什么隐秘缘故,当即,拉着杜氏的手好是安抚感慨了一番,好在杜氏并非自怨自艾的,她心态极好,便是病成了这幅模样,脸上依然挤出了苍白的笑意,这杜氏本就是老夫人亲自为老二挑选的媳妇,老夫人历来是知晓她的心善及贤惠的,瞧着曾经满意的媳妇成了这样,心里百般不是滋味。

整个屋子里也陷入了一片复杂气氛之中。

这时,杜氏想起了什么,只气喘吁吁地挣扎着要起,将人群中的三哥儿召唤过来给老夫人问好,三哥儿唤作卫宴,如今十岁左右年纪,乃二房唯一的嫡子,许是因二房不显,又因母亲病故的缘故,三哥儿显得十分懂事,安安静静的,规规矩矩的给老夫人见礼,小小年纪脸上已经有了些大人的稳重与细致,老夫人瞧着三哥儿与二老爷年幼时如出一撤的面容与性子,便再也忍不住了,只搂着三哥儿伤心落泪了起来。

三哥儿温声哄着。

屋子里所有的人见了,皆是一片动容。

此时卫臻见了心里亦是忍不住有些动容,若是前世见了这样的情景定当唯有嗤之以鼻的份,可是重活一世,瞧到杜氏这幅模样,便想到了自己当年缠绵病榻时的情景,瞧见老夫人泪流满面的模样,便联想到了前世阮氏得知她惨死后的音容,卫臻神色微微恍惚,只觉得恍若隔世般。

正这般想着,只缓缓从怀里摸出了一块帕子,想到递过去给老夫人拭泪,可是行动方一起,忽而又想起如今这满屋子人,不缺她这么一个,犹豫片刻,只又温温吞吞地将帕子给塞了回去,却未料正在此时,手臂被人从身后撞了一下,帕子落地,正欲弯腰去捡,一只玉面清绸底小朝靴忽而一脚稳稳当当的踩在了她的帕子上,紧接着一道风姿雅量的身影打从眼前一晃而过。

洁白的帕子上沾了半个灰色的脚印。

卫臻低头瞅着,一时捡也不是,不捡也不是,正好见屋子里有些拥挤,大娘子卫岚领着一群弟弟妹妹们朝着这边靠了过来,正欲弯腰,却未料被眼尖的卫岚一把拾了起来,卫岚瞧了卫臻一眼,见她软糯可爱,不由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道:“咦,这是···七妹妹么?”

印象中七妹妹是个小胖妞,如今瘦成了这幅模样,卫岚险些未曾认出来,见小丫头朝她羞涩的笑,声音小小的唤她大姐姐,卫岚这才确定她是七娘子了,当即拉着她的手细细问道:“七妹妹缘何一个人挤被到了这小角落里了?”

当即,一脸热情的招呼底下几个弟弟妹妹给卫臻认识,末了,指着那个俊美小郎君道:“万里,你将七妹妹的帕子给踩脏了,怎地当做无事人一般,还不赶紧过来致歉!”

卫岚话音一落,只见走在前头那位睁眼瞎转过了身来。

037

苏万里苏小郎君若非被表姐提醒,压根浑然不觉, 听了卫岚的话, 扭头瞅了瞅她手里那枚落了半个脚印的帕子, 微微有些讶异道:“咦, 这是我弄的么?”

说完,从袖口里摸出一把小折扇, 用扇柄微微挑起了帕子一角, 漫不经心的瞧了两眼,随即笑了笑,道:“倒还真有些像是本公子的脚印。”

卫岚闻言笑骂道:“什么叫像是, 本就是,你将七妹妹的帕子给弄脏了, 瞅瞅七妹妹这小脸, 都快要气哭了,得了得了, 赶紧过来给七妹妹道个歉, 别刚一来, 赶着头一日便将所有妹妹们皆给得罪干净了。”

卫岚笑言道。

苏万里顺着往卫臻反向一瞧, 只见一个四五岁的小娘子矮矮细细的杵处在那里,正微微抿着小嘴巴嘴懵懵懂懂的瞅着他们这一行人, 眼下她身边的婆子丫头不知打哪儿去了, 孤身一人被挤在这小角落里,双手微微交握在一块儿,显得有少许无措, 太矮太小了,他方才过来这边时,压根未曾注意到。

瞧着她软软糯糯的,小小的一只,又见那枚弄脏的帕子亦是比寻常娘子们拽怀里的帕子小上一截,这么小的小娘子跟前自有妈妈婆子伺候,随身携带帕子的倒不多见,瞧着倒是有新鲜趣得紧,是以,那苏小郎君乐呵一阵,倒是彬彬有礼、有模有样的朝着卫臻施了一礼,道:“皆是表哥的不是,七妹妹勿怪。”

说着,从腰间解下了一个小荷包随手往卫臻跟前一递,笑着道:“喏,这是表哥的赔礼,七妹妹收下!”

卫臻看着这突如其来的递过来的荷包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正在此时,被映虹唤出去说了两句话的秦妈妈回来了,一回来便撞见了这幅情景,立马摆着双手道:“这可使不得,使不得,表公子身上的可皆是顶顶金贵之物,怎能让您破费了?”

苏万里漫不经心道:“不打紧,里头不过就几个寻常的小金裸子罢了,原本装着就是给底下几个妹妹们把玩的,方才不小心弄脏了七妹妹的体己物,便权当做我的赔罪,收了去!”

卫岚见苏万里在人前装得人模人样,心里有些好笑,不过见他在七妹妹跟前自称表哥,倒是微微有些诧异,要知道,这位可不像面上瞧着这般和善好说话,寻常人是极难打从他身上讨得到便宜的,诧异过后,忙将荷包一把夺过塞进了卫臻怀里,笑眯眯道:“这位表哥身上可都是些稀罕物,不要白不要,七妹妹便收了罢。”

说完,又帕子上的灰尘一并擦拭了,递到了卫臻手中。

秦妈妈见了,赶紧冲卫臻说了声:“七娘子,快些谢过表公子。”

卫臻抱着那个沉甸甸的荷包,唧唧歪歪的朝着那位苏小郎君施了一礼,含含糊糊道:“多谢···小···小···”小了好半晌,那声表哥不知何故就是唤不出来,正支支吾吾间,恰好瞧见那头殷氏背后的卫绾与卫姮二姐妹似乎正在朝着这边瞅了来,最终,卫臻只温温吞吞的吐出了两个字:“郎君。”

苏小郎君听了微微一愣。

卫岚闻言用帕子捂着了嘴直乐得不行,身后的四哥儿卫宏笑着道:“表哥遭人嫌弃了。”

一旁四岁的十娘子卫娴也不知听懂了不曾,跟着捂住小嘴偷笑不止。

秦妈妈摇了摇头,忙笑跟着解释道:“七娘子病了许长时间,如今还未曾好透,说话还有些不大利索,表公子勿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