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忙将卫臻一把搂到了怀里,伸手摸了摸卫臻的额头,又将手摸进了卫臻的后背探了探,生怕她冷了热了。

卫岚闻言瞧着秦妈妈怀里的卫臻感叹道:“怪道去年瞅见七妹妹时还胖乎乎的,原来竟是病了。”

苏万里闻言淡淡的瞅了这个瘦成了纸片人一般的妹妹,未曾想,竟还是个胖的?

却说,这边窃窃私语时,那边老夫人已经亲自起身,将二房的伯母杜氏送到了屋子外,再次返回来时,已经轮到了三房见礼,远远地只听到一阵压抑的哭诉声在整个屋子里响起,整个屋子陡然一静,三房的太太沈氏好似遭受了万般委屈似的,在这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竟然再也忍不住了,只拉着老夫人手,在她老人家跟前诉起了苦来,断断续续的,只听到沈氏悲凉无奈的声音透过人群传了来,道:“我那苦命的姝儿···如今儿媳啥也不盼,唯有盼着姝儿的身子渐渐好起来,往后余生能够守着女儿过活便也知足了···”

中间夹杂着老夫人及前头几位嫂嫂们的规劝安抚声。

这边的大娘子卫岚见了,只跟着隐隐叹了一口气,道:“三叔确实忒不着调了,倒是可怜了三婶婶与十一妹妹。”

三房宠妾灭妻乃人尽皆知的事情,唯一的男丁五哥儿还是打从妾氏林氏肚子所处,便是今儿在祠堂出现的那一位,今儿在祠堂,瞧见三老爷将妾氏都带到祠堂来了,可见已有多荒唐,而正房沈氏压根无力抗衡,她多年无所出,如今好不容易一朝十月怀胎生下了十一娘子,却还是个病秧子,如今眼瞅着林氏肚子又再一次大了起来,一日比一日绝望,虽是正房太太,却被偏房打压了数年,可想而知究竟有多憋屈绝望。

几房轮流给老夫人行礼,不多时,赶回府的前三房一一拜会完了,又轮到四房、五房上前给前几房一一拜会,轮到最后五房时,秦妈妈立马眼明手快的将卫臻抱了过去,塞到了五房的队伍里。

卫臻虽是排行老七,在五房中排列第二,按理说应该站在第二个位置的,可卫姮素来霸道,卫臻插不进去,便排在了九娘子卫姮的后头,身后是三岁的十二娘子卫眠,十二娘子呆头呆脑的,连站都站不稳了,婆子一撒手,只摇摇欲坠的,比卫臻身子还要晃动得厉害。

卫臻见了,伸手牵了她一把,嘴里小声说了句:“十二妹妹,来,我来牵着你。”

小家伙似乎有些怕她,身后的妈妈却一脸感激的看着卫臻,后又连连鼓励着十二娘子,卫臻便一路牵着十二娘子朝着大房、二房、三房一一磕头问好。

郝氏见吊在尾巴处的两个小家伙一个比一个小,一个个穿着厚厚的袄儿,跟个呆笨的鸭子似的跟着在身后又是踱步走着,又是跪拜,最后那一下,小的那个跪着磕了个头,险些一个屁股蹲直接跌坐到了地上,好在被稍大些的那个一手拉住了,两人手拉着手,摇摇晃晃的站了起了,郝氏见了,心都随着险些从嗓子眼里给冒了出来,忙令人将两个小的拉到了跟前,细细瞅着,笑眯眯道:“这是老五家的九丫头跟十二丫头?瞧瞧,我上回在老家时,九丫头连路都还不会走了,十二丫头才刚出生不久了,如今一个个的,竟然生得如此伶俐可爱了?”

说罢,忙将小十二搂在了怀里,往她手腕上套了个银镯子,一瞧便知是早早便已经备好了的。

末了,又忙一把拉着卫臻的手细细查看着,见卫臻五官生得精致,那模样竟然生得与老五有几分相似,当即有些纳罕道:“咦,这小九眉眼生得可真整齐,瞧瞧这眼睛,这鼻子,真真随了五弟,跟五弟可谓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越说,越瞧,便越发觉得像了起来,还拉着三房的沈氏指着卫臻的脸相看了一阵,笑着道:“三弟妹,你瞅瞅,可不就是一模一样么?”

沈氏见卫臻生得雪糯漂亮,心里忍不住赞了一句,瞧到这里,不免又想起了自己的姝儿,忍不住连连点头道:“是呢,小九跟咱们家姝儿是同年的!”

说到这里,见眼前的小娘子也生得柔弱不堪,忍不住有些怜惜,遂从手腕上脱了一串玉珠子挂在了卫臻的脖颈上,柔柔道:“我瞅着小九儿身子骨也有些虚,这窜珠子是打那大观寺求的,开过光的,望多多保佑你,莫要向你十一妹妹那般羸弱不堪!”

漂亮的娃娃总是讨人喜欢的,几人都围着卫臻卫眠打转。

原本一直受人瞩目的六娘子遇了冷,不过六娘子卫绾向来懂事,便是见妹妹们讨喜,面上也寻不出半分不对,只浅浅的笑着立在一侧,乖乖的立在殷氏跟前,瞧着倒像是殷氏所出的似的。

倒是那真正的小九再也忍受不了了,见她们搂着卫臻一口一个小九,一个比一个宠爱她,当即只胀红了小脸蛋,咬咬牙道:“大伯母、三伯母,小九在这里,她可不是小九,她是七丫头!”

九娘子卫姮本就是个中气十足的,如今人一激动起来,吼的那一小嗓子,当真令整个屋子整个寂静了下来,所有人全都朝着她瞅去。

尤其是郝氏与沈氏,二人齐齐望向卫姮,见她气鼓鼓的立在那里,跟只鼓足了气的大胖鹅似的,瞧着滑稽可爱,又纷纷扭头瞅了郝氏怀里的卫臻一眼,再齐齐对视一阵,顿时一阵面面相觑,过了好一阵,只噗呲一声,又齐齐笑了出来,郝氏反应过来忙一把将卫姮拉了过去,搂在了另外一边,笑的乐不可支道:“原来真正的小九在这里啊,瞅瞅,是伯母们的不是,是伯母们的不是,竟然认错人了。”

忙将人搂在怀里揉了揉,又连连朝着小九告罪,末了,只将早已经备好的礼亲自给卫姮戴上了。

将卫臻、卫姮二人拉到一块,细细比了又比,瞧了又瞧,只觉得这九丫头可真能长,瞧着竟比七丫头还高还利索,任谁见了,皆会认错了人去。

卫姮小脸通红,不知是个气的,还是羞的,亦或是恼的,只背地里瞪了卫臻一眼。

此时,气氛大好,卫绾见了,笑吟吟道:“伯母们久不见两位妹妹,便是认不出来也是应该的,大伯母前两年来时,绾绾已经满地跑了,大伯母若是记不得绾绾,绾绾可该伤心了?”

郝氏一抬眼,只见六丫头乖巧伶俐的立在跟前,正在巴巴盼着她的目光了,当即将怀里的几个小的让妈妈抱了去,拉着卫绾一阵亲热了起来。

只觉得五房虽无男丁,但是这一水的娘子们齐齐排成一排立在这里,个个软糯可爱,也不失为另一番景致。

整个荣安堂一片温馨热闹,气氛大好。

038

不多时,在祠堂镇守的几位老爷们过来了, 晚膳开始。

因卫家家大业大, 人员众多, 便是用膳都满满当当的摆满了两大桌子, 几位老爷太太陪着老夫人坐一桌,几个哥儿姐儿由妈妈们伺候着坐一桌, 还有那苏小郎君也跟着挤在了一桌子, 一大家子打头一回聚齐在一块儿,场面温馨热闹。

大抵是这些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中,大多数皆乃是打头一回见面, 第一次凑在了一个桌子上,都还互不相熟, 是以每个人皆有些含蓄内敛, 便是连向来好动多话的九娘子都难得乖巧安静,大哥儿是男娃娃们中年纪最长的, 便由他负责照看几位弟弟们, 大姐儿卫岚是女娃娃们年纪中最长的, 便由她负责照看几个妹妹们, 二人各司其职,桌面上尽管皆是些个娃娃兵, 倒是未出什么岔子。

这会儿, 这些个哥儿姐儿们大多年纪都还小,心里大多没什么弯弯道道,满心满眼只有人真多, 真热闹的欣喜感,亦或是哪道膳食好吃,桌面上哪个哥哥姐姐脾气好,哪位哥哥姐姐生得好看之类的,因为唯有苏小郎君是表哥,又唯有这苏小郎君生得最好,脾气瞅着也像是最好的,底下一众妹妹们都忍不住偷偷盯着他瞧着。

当然,也有些个伶俐的,趁人用膳之时正在拼命认人来着,只见不多时,有人便能将满桌上这十几个哥儿姐儿全都认全了,非但如此,连各个哥儿姐儿身边的妈妈丫头都能一一分辨,这人便是五房聪颖懂事的六娘子。

桌上的人见了纷纷有些惊讶。

九娘子卫姮一脸得意的点了点小下巴道:“这些算个什么,我六姐姐可是有着过目不忘的本领,甭说屋子里的这几个,便是人再翻上几番也难不倒她,她可是连《千家诗》和《弟子规》都能倒背如流的人,这些个小儿科在她眼中是完全不在话下的!”

九娘子微微叉着腰,一脸洋洋得意,好似这些荣耀皆是出自她身上似的。

而听到九娘子这一言,整个桌子上的兄弟姐们各个震惊了,各个齐刷刷的向原本不大显眼的六娘子瞅去。

要知道,《弟子规》一文上下千余字暂且不论,那《千家诗》里头可是共有诗人一百余家,里头足足有诗二百余首,这些全部倒背如流对于时下儿郎算不得十分稀奇,可稀奇便稀奇在这位六娘子才多大,不过是个堪堪满六岁的女娃娃,六岁于好些大宅门里头的郎君娘子们,不过才是将将启蒙的年级,在眼下这个年纪最多不过是念念《三字经》,背背《千字文》罢了,她竟然有如此能耐,如何能不令人震惊佩服。

听到此处,便是连对面的大哥儿卫禇及苏家那位苏小郎君都忍不住朝她瞅了去。

六娘子卫绾只一脸不自在的拉了拉九娘子的衣袖,末了,又将人摁下,待其好好坐着好后这才一脸悻悻道:“小九历来是个夸大其词的,大家莫要被她给诳骗了,小六不过才开始研习这些,哪里便有小九嘴里说得那样夸张,说得···说得小六都不好意思了!”

六娘子温声细语,一脸自谦,虽相貌不算出众,但是性子却十分温顺有礼,颇为讨喜,就连大哥儿卫禇都忍不住夸赞道:“六妹妹莫要谦逊,这《千家诗》连你大姐姐都背不全,你是个好样的。”

说完,微微挑眉,看向身旁的四哥儿及苏万里,摆出一副长兄的架势,微微带着些教训的口吻道:“你们两个都听见了,回头莫要被个小女娃娃给比下去了。”

四哥儿卫弘闻言心虚的微微咳了声。

苏小郎君却似笑非笑道:“这话表哥该自省才是,也不知早两月在京城,是哪个被姨父骂得狗血淋头。”

“嘿!”卫禇听了这话顿时气乐了,直接用筷子夹了一个大馒头进了苏万里的碗里,笑骂道:“表弟敢顶嘴,看我不用这馒头堵了你的嘴去!”

三位郎君嬉戏说笑着,整个桌面上气氛大好,如此,连底下几个小的也终于开始放开了,高高兴兴的吃吃喝喝了起来。

大娘子卫岚见忍不住摇了摇头,嘴里嘀咕了声:“幼稚鬼!”

一旁的六娘子嘴里却噙着笑,冲她笑得乖巧可爱:“我还以为哥哥们皆是严肃的,没成想私底下竟这般有趣好玩。”

这一场晚膳倒是用得津津有味。

便是连长辈们那桌听到这边小桌的动静都忍住指着说道了一番。

因七娘子往后的几位娘子们年纪都太小,其实将人抱过来磕头不过是为了在长辈们跟前露个脸罢了,通常因着矜持使然,大部分人在此等台面上往往是用不下多少膳食的,像是十二娘子磕完头后,便直接被殷氏吩咐送回了秋水筑,卫臻现如今因住在了荣安堂,便多留了一阵,胡乱用了些东西垫了垫肚子后,秦妈妈便过来跟大哥儿、大娘子等人辞行,要抱着卫臻回屋歇着了。

一见她们要走,九娘子卫姮今儿跟着跪拜了一整日,早就累得不成了,只想着回屋歇着,便也跟着起了身要走,大娘子见身边的十娘子卫娴一脸倦意,正在打着哈切一脸昏昏欲睡,便打发丫头跟郝氏跟前的妈妈禀了一声,只道且先送十妹妹回屋,晚些时分再过来到长辈们跟前伺候。

六娘子卫绾本还想多待一阵,见席面上的娘子们走得都差不多了,只得跟着起了,却是难得极为亲昵的走在卫岚跟前,微微挽着她的胳膊,冲她一脸友善热情的冲她道:“大姐姐,天色已晚,路不好走,妹妹送大姐姐过去罢!”

卫岚忙道:“不打紧,怎么说也在这院子住了几年,路径还算熟悉,怎好劳烦六妹妹。”

卫绾笑盈盈道:“不麻烦,主要是打从此处去往北院有一段脚程,此番过去还得路经那橘园,正好前些日子下了雪,橘院里的路垮塌了一截,极不好走,我怕姐姐跟十妹妹摔着了便不好了,正好这条路我熟,回染云居还刚好跟姐姐顺了半条路,便当做顺道!”

如此,卫岚倒是不好推拒了,只挽着卫绾,一脸感激道:“那便劳烦六妹妹了。”

娘子们由一群妈妈们伺候着,一齐出了屋。

卫臻原是由秦妈妈抱着,见其余几位娘子都是自己走着,便也随着将卫臻一道放了下来,卫臻走在卫姮身后,走着走着,只见卫姮步子忽而慢了下来,卫臻一时不察,险些撞到了她的背上,又险些踩了卫姮的脚,卫姮顿时怒了,趁人不注意时,只转过了身来,咬紧牙关冲卫臻做了个吓人的鬼脸,又小声厉声道:“你故意踩我?”

卫臻:“···”

卫姮见卫臻不说话,夜有些黑,尽管有灯照着,却依旧有些瞧不清卫臻的脸色,她干脆停了下来,不走了,直直挡在了卫臻跟前,将脸伸了过来,直接凑到了卫臻跟前,脸对着她的脸,也不知要发什么疯。

卫臻想起方才在屋子里被大伯母等人错认成九娘子一事儿,知那小九是个睚眦必报的,估摸着此时还在气头上了,一个四岁多的小娃娃见天的逮着她欺负,卫臻不知该好笑还是该觉得无奈,想了想,只懒得与她计较,忽而扭头一把往后跑着,三下五除二的一溜烟跑到三五步开外的秦妈妈跟前,一把抱住秦妈妈的大腿,仰着头看着秦妈妈,略带着几分撒娇道:“妈妈,抱。”

秦妈妈见状顿时笑着直摇头,冲着一旁执灯的映虹道:“瞅瞅,我就说了罢,过了前头那座桥,七娘子一准会停下要让抱,这不,还没上桥了,这缠人小主子便来了,老婆子我算得准!”

映虹乐不可支道:“妈妈神机妙算。”说完,又冲着卫臻笑道:“七娘子合该多走几步才是,这样身子骨才能练起来!”

两人虽在打趣着,秦妈妈却还是一把将卫臻抱了起来,边说边笑,经过九娘子时还冲她福了福身子,随即直接越过九娘子去了。

留下九娘子立在原地愣了愣,过了好半晌,反应过来,想起方才卫臻那被吓到落荒而逃的小模样,卫姮不由跺了跺脚道:“好个胆小鬼,你溜什么溜,我又不会吃了你去!”

却说回到屋子,卫臻又被映虹端来吃食重新喂了一阵,吃饱喝足,洗漱完毕后,卫臻乖乖躺在床上,趁着映虹姐姐出去忙活了,偷偷将这日得到的赏给摸了出来。

这些东西她全都贴身放着,方才洗漱时,映虹准备将东西锁进匣子里,见她直勾勾的盯着瞧着,一副生怕她给贪了去的模样,映虹嘴角微抽,忙不迭又将东西摸了出来,直接将连匣子带着钥匙一并交到了卫臻手中,微微试探开口道:“七娘子,这些都是您的体己物,莫不···还是由您亲自保管?”

话音将落,卫臻毫不客气的接了过来,抱在了怀里。

干什么事儿都温温吞吞地,唯有这一举止麻溜得紧,映虹见状不由抚了抚额,这七娘子怎么打小便是个小财迷呀?

却说大伯母郝氏赏给她一对银镯子,三伯母沈氏赏给她一串楠木珠子并一副长命锁,这些她都是知晓的,倒是那个表公子赔礼的那个荷包沉甸甸的,里头不知装的什么,眼下卫臻迫不及待的将荷包解开了,本以为里头装的当真是数不清的金裸子,可打开一瞧,只见里头装了七八颗圆滚滚的琉璃珠子,卫臻见了顿时吓了一大跳。

039

要知道这琉璃珠子何其珍贵,乃寻常等闲百姓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之物, 便是连卫臻从前在卫府时都从未瞧见过, 还是后来长大入京有一回在侯府的宴会上无意间从端阳郡主手上瞧见她戴了一串幽蓝色的琉璃珠子, 那珠子色泽神似玛瑙, 又比玛瑙透亮润泽,引得整个宴会上的所有满京贵女们争相围观惊叹, 那成色好的, 工艺精制的在市面上光是一颗可谓是价值千金。

后来卫臻入了太子府后,这类琉璃珠子专供皇室享用,彼时卫臻内心膨胀, 奢靡不堪,从一应茶具厨具碗具皆换成了清一色的琉璃材质, 故此对这类琉璃工艺十分熟悉, 眼下这几颗,材质通透, 色泽晶莹剔透, 里头连气泡都少有, 乃市面上上等琉璃材质, 一颗不说千金,关键是, 此时这琉璃珠子刚问世不久, 便是有钱,也无处可求!

没曾想,苏家那位苏小郎君竟如此暴殄天物, 将如此稀罕宝物随手赏给了卫臻这么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一个小小庶女,卫臻严重怀疑,那人究竟识不识货!

这东西搁在卫臻手上,隐隐有些烫手,若是将来叫旁人,或者叫苏家人知晓了,终归有些不好,想来,还是得寻个由头将东西归还了才好。

卫臻在摆弄着这些私房家业之时,只见冬儿那小胖丫头忽而凑了过来,趴在她的床榻边缘,双手撑着下巴,双眼滴溜溜的转着,一脸好奇的瞅着卫臻手中那几颗透明珠子,咬了咬嘴,过了好半晌,终于忍不住疑惑问道:“七···七娘子,那···那些都是些啥玩意儿啊?冬儿还从未曾瞅见过。”

卫臻扭头瞅了冬儿一眼,瞅着冬儿那双迷惘的双眼,不多时,只漫不经心的将琉璃珠子重新塞进荷包里,伸出小手往枕头底下摸了摸,摸出了三枚铜钱,想了想,又塞进去了两枚,将剩余一枚递到冬儿跟前,小冬儿懵懵懂懂了接了过去,然后,一抬眼,只瞅见七娘子抱着那个小匣子缩进了被子里,闭着眼睡着了。

冬儿瞅了瞅手中的铜钱,又瞅了瞅床榻上七娘子一眼,不多时,只伸着小胖手挠了挠脑袋,嘴里的疑问被她给咽进了肚子里,这···这莫不是···传闻中的封口费不成?

却说第二日一大早卫臻便被映虹从被子里给挖了出来,彼时,绣纺那边将冬日里的衣裳都送来了,送了好几身,映虹挑挑拣拣了好一阵,往日里小娘子们的衣饰都较为喜庆,尤其是现如今马上到了年尾,可如今尚且在孝里,穿戴万般讲究。

映虹给卫臻挑了一身素色锻袄儿,往卫臻手里塞了个暖炉,边给卫臻梳辫子边细细叮嘱道:“一会儿到了太太屋子里,切莫放肆,记得一定要先给太太问好,便是姨娘在场地,七娘子也须得恪守本分,事事以太太为先,万万不能因着姨娘在,便忽略怠慢了太太,太太是主母,是七娘子的母亲,七娘子可记牢了?”

说罢,从妆匣子里拿起一朵珠花,又挑了一根八宝如意头绳,问双灵及冬儿哪个好看。

二人齐齐指着珠花。

映虹却选了那根头绳戴在了卫臻头上,双灵与冬儿二人见了齐齐吐了吐舌头,映虹嘴上继续冲卫臻道:“太太仁慈,她往日里不爱热闹,这是因着怜惜七娘子与姨娘,这才特意促了这场会面,便是为了让七娘子与姨娘见上一见,以解娘俩的相思之苦,太太如此为七娘子姨娘着想,七娘子也得贴心些才是。”

映虹逮着卫臻细细叮嘱了又叮嘱,末了,见双灵与冬儿二人两人呆呆的立在一旁,便开口训道:“认真瞧着,多学着些,往后这伺候娘子梳洗绾发的活计还得交到你们手上,甭镇日不着四六,屋子里可不养些个吃闲饭的!”

映虹话毕,只见双灵冬儿二人又是惶恐,又是一脸跃跃欲试,不多时,只见双灵有些激动道:“是,映虹姐姐,双灵定会认真研习,好生伺候娘子的!”

冬儿反应慢了半拍,反应过来后,只跟着小鸡啄米似的直点下巴道:“冬儿···冬儿也是。”

映虹微微抬了抬下巴,面上倨傲,手中的动作却是缓缓慢了下来,双灵与冬儿两颗小脑袋立马巴巴凑了过去。

且说到了澜清阁,那澜清阁竟然比老夫人的荣安堂还要来的寂静无声,一路上连丫头婆子都不曾碰到过几个,整个院子冷冷清清的,尽管雕栏玉砌,却没得有几许荒凉,一路到了正房,外头台阶上早早立着殷氏的贴身丫鬟念雪,瞧着已经在此恭候多时了,见了卫臻,远远的朝着她行了礼,随即温和的笑了笑道:“昨儿个太太忙到极晚,许是染了风寒,今儿个有些头疼,眼下还未起了,阮姨娘已经在偏厅恭候多时了,七娘子赶紧过去!”

映虹却拉着念雪的手,一脸关切的问道:“太太身子要不要紧,莫不还是且让咱们娘子去给太太磕个头?”

念雪笑着道:“不打紧,不打紧,就是寻常的头疼脑热,方才太太还醒了,问七娘子来了不曾,特意嘱咐我过来跑一趟,眼下估摸着又歇下了,今儿个是太太特将七娘子召来的,里头阮姨娘还在等着了,姨娘挂念七娘子挂念得厉害,还是莫要误了她们的时辰才好!”

正说着,屋子里头的人许是听到了动静,立马掀开帘子赶了出来,所有人齐齐瞧去。

只见从屋子里出来一个二十左右的年轻妇人,对方身着一袭浅杏色锻袄儿,衣裳上绣着精致的如意翔云纹理样子,下着同色褶裙,头上挽着简单的妇人鬓,鬓角上别了两只如意银簪,正微微扶着门沿,手里捏着一块凌白色的绣帕,如今这幅装扮,只衬托得整个人淡雅素净,已经渐渐脱离了原先在庄子上那副乡野妇人的影子,瞧着有模有样,倒隐隐恢复了三分阮氏从前的味道了。

只是那性子还依然一惊一乍的,尤其见着了卫臻,顿时红了眼,一把朝着卫臻扑了过来,将她紧紧摁在了怀里,又是抱又是揉,又是哭又是笑,又是激动又是欢喜道:“安安,我的安安,姨娘可算是见到你了,可算是见到你了,真是想死姨娘了,咱安安病好了不曾,小脑袋还晕不晕,身子还烫不烫,啊,可有挂念姨娘,是不是···是不是恼了姨娘,怪姨娘没有去探望咱们安安,呜呜,都怪姨娘没用,将咱们安安一个人丢在那诺大的院子不管不顾,没有姨娘在,有没有人欺负你,来,安安,你告诉姨娘,背地里有没有遭人欺负,莫要怕,如今咱们回了府,再无人敢欺负咱们了,倘若有人再奴大欺主,姨娘定会求你爹爹为咱们安安讨了公道去!”

阮氏蹲在卫臻跟前,将卫臻从头到脚细细查探了一遍,生怕她有半点闪失。

一旁的念雪听了阮氏这番话,神色有几分尴尬。

映虹听了嘴角微微抽了抽,若非彼时与这位阮姨娘在一个屋子相处了两三日,知晓她是个什么性子,不然今儿个听了她这番话定要以为对方是在指桑骂槐了。

在这门口再待下去,指不定还会口无遮拦的说出些个大胆的话,映虹忙笑着将阮氏扶了起来,道:“外头冷,七娘子病才刚好,姨娘,咱们进屋里说罢!”

阮氏这才反应过来,立马小鸡啄米似的直点头道:“好好好,可不能冻着咱们安安了,这便进屋,立马进屋,安安,来,跟姨娘进屋说话!”

说罢,一把熟稔的将卫臻抱了起来,卫臻也伸出两只小短胳膊紧紧抱着阮氏的脖子,母女二人一道进了屋。

040

却说屋子里烧着炭火,一进屋, 阮氏便将卫臻抱着小心翼翼的放在交椅上坐好, 又欢欢喜喜的将案桌上的一个食盒提了起来, 举到卫臻跟前, 跟个三岁小孩似的,冲着卫臻一脸献宝道:“安安, 你猜猜, 里头装的是些什么?”

卫臻瞧着阮氏那张一脸期待的脸,那双柔得滴水的眸子,双眼微微弯了弯, 只微微抿着小嘴,随即晃了晃小脑袋。

阮氏只有些得意道:“那安安你揭开瞅瞅。”

卫臻倒是听话, 乖乖伸手将食盒揭开, 果然,不出所料, 里头满满当当的全是各类点心吃食, 有桂花糕、如意糕、玫瑰酥、七巧点心、一碟桃酥饼, 满满当当的装了三大层, 还有一小碗精致可口的糖蒸酥酪,光是瞧着都令人食欲大动, 全是卫臻幼时爱吃的。

见卫臻双眼微微放光, 还下意识的跟着咽了咽口水,阮氏愈发得意了,忙伸手捏了一块玫瑰酥塞卫臻小嘴里, 嘴上忍不住道:“来,安安,多吃点,喜欢哪个便吃哪个,多吃些,吃完了这些还有,姨娘给咱们安安做。”

玫瑰酥如软香脆,入口即化,味美清甜,卫臻食欲大动,一口咬了大半块,面带享受,正在此时,忽而听到一道言笑晏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道:“七娘子慢些吃,甭听姨娘的,甭噎着才是,横竖这满满的一盒子,是吃不完呢!”

那人说着,亲自给卫臻倒了杯茶过来,笑着道:“姨娘得知今日能够见到娘子,自打昨儿个夜里便睡不着了,满心满眼的守着时辰过,整整一夜未曾合眼,喏,这些点心,都是姨娘亲手做的,有的还是热的,刚刚从厨房赶出来的,今日能够见到娘子,姨娘可是高兴坏了。”

听到这道声音,卫臻微微抬了抬眼,这才注意到一直默默伺候在阮氏跟前的雯烟。

相比十多年后的那个寡淡刻薄的寡妇袁三家的,彼时的的雯烟才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满脸青涩稚嫩,脸上还会偶尔带着笑意,尤其,对于彼时的卫臻,险些叫卫臻一时未曾认出来,不像多年后的那个袁三家的,可谓是对卫臻万般不喜,每每见了总是忍不住出言不逊、冷嘲热讽,尽管那时的卫臻已经入主太子府。

卫臻亦是对其百般厌恶。

说到底,也是个可怜的女人。

雯烟此人对阮氏忠心不二,可是彼时阮氏并不受宠,处境颇为艰难,雯烟家里见她跟了阮氏讨不到好,到了出府的年纪便将雯烟接出去嫁人,对方是个好吃懒做的恶棍,脾气不好,又镇日吃酒耍横,喝醉了酒便摁着雯烟打骂,雯烟本是个烈脾气,每每与那混账东西对着干,可无论多么厉害到底不过是个妇人,不过短短两三年功夫,雯烟日日遍体鳞伤、流产数回,被生生折磨成了一个阴郁暴躁的妇人,直到成亲后的第三年那混账恶棍吃醉了酒冻死在了冰天雪地里,雯烟这才逃离苦海,因遭受了这门恶心恐怖的婚姻,雯烟对嫁人无感,后与娘家决裂,再次投奔阮氏。

三年后的雯烟变得凶恶严厉,人人惧怕,然而也正是这个性子,才得以护住了那柔弱老实的主子。

前世,卫臻与她水火不容,相互膈应,可再如何不喜,卫臻也从未动过她一根汗毛,因为卫臻一直知道,雯烟是为阮氏不值,认为她是一头白眼狼,重活一世,对于这雯烟,卫臻心里再无任何厌恶,有的仅仅只是感激与敬佩。

故此,见雯烟此番如此苦口婆心,卫臻难得缓缓挤出了一抹笑意,乖乖应了声:“知道了,雯烟姐姐。”

雯烟见卫臻如此乖觉,倒是微微有些讶异,要知道在她的印象中,在被打发到庄子里去之前,七娘子历来是个闷不吭声的,镇日里只知道缩在姨娘怀里要抱,片刻未曾撒过手,谁也不让碰,但凡一时片刻见不到姨娘,就开始哭嚷了起来,闹得厉害,不是那种大哭大闹的模样,是那种生着闷气,又犟又磨人的模样,偏生姨娘惯着,每每搂在怀里一哄,须得哄上小半个时辰才见好。

许是因为她的面相显凶的缘故,七娘子往日里最不爱亲近她,几乎从未与她说过话,更甭提如此乖顺温和,还对她笑了,诧异过后,雯烟只有些欣喜道:“七娘子···七娘子莫要噎着了,来,吃一口茶润润喉。”

说完,欣喜的喂了卫臻吃了一口茶。

边喂边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小主子,这还是七娘子回府后她头一眼瞧见到,方才打七娘子一进屋,瞧见七娘子清瘦成如此模样,虽然早早便已经料到了,但是亲眼见到雯烟还是吓了一大跳,想到这大半年里两位主子们遭受的这些罪,多少是有些心疼的。

不过,瞧见七娘子虽被蹉跎至此,可如今被养在了老夫人屋子里,性子瞧着也慢慢的开朗了,瞧着不吵不闹,懂事不少,雯烟心里不由感叹一番,虽然受的这些罪责令人心疼,可是若是经过此番磨难倘若能够令姨娘立起来,能够让七娘子变得开朗懂事起来,倒也不失为好事一桩。

为此,雯烟不由一阵感慨道:“七娘子如今瞧着懂事许多了,咱们姨娘也总算是放心了,往后在老夫人院子,七娘子定要好生听话,老太爷如今刚走,想来老夫人定会孤独想念,七娘子往日里陪在老夫人跟前多多陪着老夫人说说话,解解闷,姨娘这边您就放心,自有奴婢照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