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这雨一直从中午下到傍晚,待到天放晴时沈家已经吃完了晚饭,柳氏在房间给沈父缝着衣衫,沈父则是去了虎子家,沈荷香随便找了个借口便溜出门去。

刚下过雨的香山有股泥土的清新气,多闻上几口便如清洗了身体的浊气一般,觉得全身都轻了几分,进山的小路有些泥泞,好在可以踩着路边的野草前行,只是走几步便沾湿了绣鞋和裙摆,沈荷香只得双手提着襦裙,好在出门前她换了旧鞋和旧衣。

走了一会儿,鞋底已经被雨水微微浸湿,沈荷香才终于找到了那日她挖到百里香的荆条树,当初看到的树枝上留下的血液如今早已经被雨水冲刷干净,犹豫了下后便拨开荆条,趟过厚厚的树叶向里面走去,反正横竖鞋已经湿透,倒不介意再湿一些。

走了没几步便看到一处岩洞,这岩洞沈荷香并不陌生,以前猎手冬天打猎时晚上山路难走,便会宿在山洞里过一晚,但香山一直没什么大的猎物,所以打猎的人日渐减少,现在基本没什么人过来,所以石洞也就荒废已久,洞里恐怕已经长满了青苔。

没人住的地方看着总是有些渗人,那洞口黑洞洞的仿佛有什么危险,沈荷香不是真的十一岁女娃,虽然也觉得腿肚打颤,倒也没吓得拔腿就跑。

沈荷香没有进去,只是想了想昨天父亲所说走私香料的事,再结合昨夜突然出现的简舒玄和那大量的银钱,这些都在预示着他可能与官府抓的那些贩香料的人有关系,也许他就是父亲所说逃走的两个人之一?

沈荷香还清楚记得昨晚他离开时弓着身一瘸一拐的样子,似乎受了伤,这样的伤就算着急也不可能连夜翻过香山,以他现在的处境更不可能到农家去借住,因抓到贩卖香料的人官府可是悬赏五两银子,有几个穷人能经得起这样的诱惑。

就算换成自己也知道躲在山中比下山要安全,昨天夜里又下起了雨,因下过雨的山路湿滑,行起路来的危险更高,他断不可能冒雨下山,也没有这必要。

所以种种迹象表明若他真是如自己猜想的,现在可能还在山里,香山也没什么可以避雨的地方,有的话也只可能是眼前这个荒废的山洞,沈荷香今日一天脑中都是昨日看到的鞋印和血迹,所以雨一停便有些鬼使神差的跑来查看一番,如今都已走到洞口了,若是转身离去岂不是前功尽弃?

沈荷香站在洞口犹豫了一会,在扔了两块石头进去仍没什么动静后,这才轻轻的掂脚小步的往里走,岩洞并不大,只是因为快傍晚光线有些暗,待眼睛适应了里面的阴暗后,她这才看清整个岩洞,如她所想因长时间没有人住,两边的石壁都生了一层绿苔,但地上显然有人清理过,走过去倒不至于滑倒,她一边慢慢的走一边四下看,脚下一个不注意便踩到了什么,寂静的洞里突然发出了一声“哗啦”的声响。

吓得沈荷香急忙紧张的往后退了几步,待看清后,才发现那是一些生锈的弓箭铁器之类,可能是以前路过的猎人丢弃的,被人堆在这里,就在她将目光从这堆废铁上移开时,右面不远处突然有人咳嗽了一声,声音听着似有点痛苦。

本来已平静下来的沈荷香一时间心口又怦怦直跳起来,女人天生胆子小,她现在仍存着理智没有拔腿就跑,就已经算是胆子极大了,停了片刻见那边再没了声音,此时站也不是进也不是,犹豫再三,只好硬着头皮绕过那斑斑锈铁,然后向刚才的声音方向慢慢移过去。

走近了才看到,洞里靠里面的石壁有块较平整的石头,应该就是留做过路人休息的地方,此时那石头上正躺着一个黑影,就着洞里阴暗的光线能看出是个人,似乎是极冷的样子,整个身体都痛苦的蜷在一起,即使有人进来了也一动不动维持着那个姿势,如果不是刚才听到了这人在咳嗽,恐怕还会以为上面躺着的是个死人。

沈荷香小心的看了两眼,便确定了那人十有八,九是简舒玄,因那身衣服她记得清楚,当日在京城帮工扛石他便穿着这身,清楚没有认错人,沈荷香忐忑的心总算有点落地了,不由地向前走了两步,想问问他昨晚干么鬼祟的跑来丢银子,给也不要紧,可以光明正大的来,偷偷的塞算什么事,若没事还好,一旦要是他被人抓了起来,事情败露,那自己一家岂不是也要跟着受这无妄之灾。

想到此,她快步的走到石床前,刚叫了声喂,便发觉不对劲起来,因为靠近后她闻到一股恶臭,这股恶臭味儿她并不陌生,很久以前就闻过,是属于那种伤口久未痊愈,溃烂流脓的气味,她想到前世沈父被抬回来时便是如此,全身散发着恶臭,伤口流脓,即使她与母亲再如何细心照料,也不过是拖了十来天便去了。

此时她也顾不得捂着鼻子嫌弃,急忙伸手过去覆在那人额头上,温度烫得她手直哆嗦。

第11章

柳氏晚上烧过饭,便见这个时间一向关在屋里洗澡的闺女,竟然在院子里用手撸着他爹刚从池塘周边砍下来的一大丛蒲草,要说沈父对自己闺女的好,简直是没话说,荷香刚说了一句屋里虫蚊多,想弄点蒲香点着熏熏蚊蚁,这不,沈成石就带着闺女去了附近的池塘边割了一堆回来,在柳氏做饭的工夫,父女俩一个在劈柴,一个在院子剥着蒲黄,忙得不亦乐乎。

晚上吃的是前两天沈成石从京城捎回来的几根牛骨,砍成段熬了一锅汤,边上又贴了些白面掺玉米面的饼子,炒了盘野菜炒鸡蛋。

之前因为家里拮据买不起多少肉,沈父也只好听闺女的,花几个铜板买点便宜的骨头回来尝尝鲜味儿,谁知骨头汤喝了大半个月,一家三口不仅面色焦黄营养不良的样子去了七七八八,身子骨也都比以前壮实了,就是柳氏脸色也好看很多,又时常喝些女儿给泡的野花茶,如今只觉得大病初愈后,身子又恢复了以前,里里外外忙忙碌碌反而什么病也没了。

于是这骨头汤一家人三天两头便喝一喝,吃完饭沈荷香主动的收拾了桌子,沈父坐在地上用竹条编点竹篓家用,柳氏则手不停的缝着针线,时不时的和沈父说着话。

沈荷香看着锅里剩下的牛骨汤,犹豫了下便取了一只瓦罐,然后舀了三勺汤进去,随即便将罐子小心的放入了她平日上山时背的背篓里,待到夜里一个身影悄悄出了沈家,然后沿着小道向山间走去。

沈荷香看着脚上的泥泞,忍着踩在湿泥中的那种咕叽咕叽的声音,终于忍不住的想发脾气时,总算是到了地方,好在路过山洞不远处山涧控下来的泉水,现在刚下过雨,水流极为充足,于是眼前一亮急忙过去几下间涮干净鞋上的湿泥,拧干了鞋上的水又套回了脚上。

这才背着竹篓几步走进了山洞,虽然月光还算明亮,但洞中光线仍然是暗的,她摸索着走到那石头处,将竹篓从肩膀上卸下来,微平了平因赶路急促的呼吸,便将湿湿的手往旧衣的蹭了蹭,这才走过去,石床上那人还是之前看到的姿势。

沈荷香伸手小心的摸了摸那人的额头,还是如之前一般的烫,当年父亲也是这般,胡大夫说过如果不将温度降下来,烧上三天人可能就不行了。

大概是她的手冰冰凉,石床上那人竟是微动了动,但显然人已经烧得有些神智不清,只是潜意识的往额头那抹舒服凉意上蹭去,喉咙里似乎还发出了一声类似娘的叫声,最后再无动静。

原本一路上还颇有些怨气,觉得自己此举有点傻了,在听到那声模糊的言语后,想到什么也不由感同身受的微叹了口气,不耐的心底顿时柔软起来,随即便收回了放在那人额头的手,然后将一边的竹篓打开,从中取了一只油罐和灯芯出来,然后放到床头用火石点燃,屋里这才有了点人气,虽是豆大的光线但照明倒是可以。

细想一下,这人还真是命运坎坷,双亲突然过世,生活一下子自云端跌落谷底,从被人称作少爷到被人骂为乞丐,这其中的落差与痛苦不是普通人能够承受的。

如今又要遭这份罪,躲在这鸟不生蛋的山洞里,不敢请大夫,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只能一个人听天由命的在此自生自灭。

想到她两世的所做所为,沈荷香还真的有些心虚,关键是那时还不懂宁欺白头翁,莫欺少年穷的道理,想罢吐舌笑了笑,便从竹篓里拿出一个用布包的小罐,也幸好当时她嫁入了侯府,否则以这人的心胸将来未必会放过她。

罐子里装的是她晚上挖的芦根煮的汁液,还温着,父亲前世时便是买不起药铺那一两银子一分的退烧贵药羚羊角,后来听从胡大夫的话挖了不少芦根熬汤,还是有点效果,池塘边这样的芦根很多,一文钱不用花。

沈荷香洗干净芦根,泡的时候还往里滴了两滴泉液,泉液除了能多催发香料的香气外,还能使效用多上几成,一般的药材熬煮后只能出五六分药效,吸收了泉液便可达到八,九分,希望到时能管些用,她将罐里的药小心的倒在碗里,这才端着到了石床边。

她虽力薄但灌药却是有些经验,为防止汤药呛到气管,往他颈下塞块干木头,然后将其鼻子一捏,舀一勺药便顺着其牙缝缓缓喂入嘴中,不多时一碗药便进了七七八八。

光喂药只能止一时热,如果病源不根除,发热便会反反复复,这一点她是极为清楚的,当日父亲被人悄悄抬回来,便全身是伤,甚至还有蛇咬中毒的痕迹,最后药石无医也是因毒已侵入四肢百骸。

沈荷香想到此,目光立即移到石床上那人的四肢,上下查找看是否有什么异样,果然便见在右腿处有大量血迹,颜色已经呈暗红色,因裤子本是深色,不细看竟看不出异样,沈荷香见状顿了下,如果是胳膊或者脚,这倒是可以用蒲草敷一下。

但是腿处,沈荷香觉得有些尴尬,再加上三更半夜这冷嗖嗖的山洞,让她再度觉得自己是鬼迷心窍了才会放着家里的床不睡,跑到荒山野岭来,还好眼前这人还活着,如果是死的那可真得能吓死人。

沈荷香站在石床边,硬着头皮伸手想要撕开有血迹的布料,结果那布根本不用撕,早就烂成布片了,和着血黏在伤口处,沈荷香满头大汗的才将伤口周围的布润湿清理开,顾不得擦汗的拿过石床边的油灯凑近一看,就算有心理准备也忍不住的吓了一跳。

伤口出乎她的意料,皮肉外翻深可见骨,看着便像是箭射中了腿,若是取得好也不会是多大的伤口,但显然取法粗暴,似被人用强力拔,出来的样子,整个伤面扯得很大,几乎是绞的血肉模糊,而且很可能拖了几天没有医治,加上天气炎热,伤口已经溃烂,此时看来上面还有着斑斑脓点腐肉,沈荷香看着脸色发白,头皮发麻。

好在昨日下了雨,天气凉爽了些,否则伤口被蝇虫叮两下,蛆虫恐怕也能生上不少,那滋味可真会让人生不如死,沈荷香忍着胃中不断上涌的吐意,赶紧拿着装汤药的空罐朝洞外走去,打算刷干净再接点水给他清洗下伤口。

若这伤口不处理,就算往那人嘴里灌多少芦根汁都没用,也算那人命大,当初胡大夫帮父亲清理溃烂的伤口时,她都有在场,那段日子也经常与母亲一起照顾父亲,换洗上药,所以多少还是比常人懂一些。

好在这次来她备了一些东西,有干净的白布,及生在河边的几种常见的野草,平日谁家有个小伤,都会将草放嘴里嚼一嚼敷在伤口上,伤便会好得很快,且都是不花钱的东西。

她又在洞里那些铁器里翻了半天,才找到一块没有生太多锈还算锋利的铁片,然后磨去了上面的斑斑锈迹,清洗干净后,这才有些忐忑的学着胡大夫一般用东西挟着在火上烤了烤,待凉了后,便用手拿着,最后咬着牙开始刮那些伤口周边的腥臭的腐肉。

这东西看着简单,做起来却难多了,尽管告诉自己,就当是在刮鱼鳞那般,但是毕竟手下是个活人,每刮一下躺在石床上的人便剧烈的抖动,甚至在昏迷中仍痛苦的攥紧了拳头,这一刻沈荷香也顾不上其它,压着他的腿,油灯下,她有些受惊略苍白的脸此时崩的紧紧的,手却一刻不停的仔细刮着那脓血腐肉,并不断的用清水清洗,因时间拖得越长这人便越痛苦,所以动作要尽量快一些。

这个刮肉的过程一直反复,直到整个伤口重新流出了鲜红的血液,她才停下了紧张的有些麻木僵硬的手臂,然后用干净的一块白布压在不断流血的伤口,随即便一脸汗的伸手去竹篓里拿她已经捣好的药糊糊,这药其实就是几种田间地头常见的野草,小伤口一般都能解决,但她没想到这人的伤会这么严重,而此时也能只能死马当活马医,而且虽是土方子,也不见得一点效果没有。

一种是蒲黄的花粉,还有两种是白鸡草和青蒿的根,用水将它们捣成了细末,里面自然也加了两滴泉液,药效多少能提高一些,随即她便将糊糊挖出来,然后外敷在了那还流着血水的伤口上,用一块白布紧紧压好,又撕了一截棉布就着腿缠了一圈系紧。

沈荷香这才松了口气,站直快要断掉的腰,用衣袖擦了擦额头汗,将罐子里的脏水倒掉,洗净了手又装了一罐回来,此时石床上的人额上疼得是满满的汗,之前还有点反应,现在恐怕已经昏死过去,沈荷香在他鼻下探了半天,见还有气,这才放下心来。

额头上的温度还是没有退,她只得用最简单的办法,用凉水擦洗四肢腋下和额头,这次沈荷香倒没那么尽心尽力,只是摸黑胡乱的擦了擦,谁知擦的时候又发现了后背数道伤口,虽不至于深到见骨的地步,但也是皮肉外翻恐怖的很。

这伺候人可真不是人干的活,沈荷香汗流浃背的帮他身上的伤口全部清理完,一一上完药,又喂了一碗牛骨汤,并将白布洗干净沾了外面的雨水放到他额头,她能做的都已经做了,接下来的一切就只能听天由命了,装好了背篓里的东西,一抬头,却发现一夜的时间过得太快,此时天边已是隐隐发亮。

第12章

沈荷香回去时没敢走家里的正门,而是从侧面松动的一处篱笆口仗着人小钻了进来,实在是有些狼狈,被枝条挂的头发都松了一绺,进门时还差点被披着衣服出来的柳氏看到,吓得她躲进了屋里时心还怦怦直跳,这一夜连惊带吓的,都感觉自己快吓出毛病了。

随即便急忙换下了身上的带着些血迹的衣服及湿漉漉的鞋子,好在家里的泥房地面也是泥地,湿鞋踩上去并没有什么痕迹,否则可真是瞒不过柳氏的眼睛,将半湿的鞋及脏衣脱下暂时塞入床底,然后换了身衣服,昨夜出了一身的冷汗,现在只觉得浑身黏腻不舒服的很,而且还有一股怪味。

但若一大早突然要洗澡恐怕柳氏会问起,为了不让人起疑,只好先凑合着躺在床上合一会眼,之前在山洞时便一直处于紧张的状态,现在松懈下来顿觉阵阵困意涌上来,一时间竟是睁不开眼,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闺女一向起得晚一些,沈父柳氏都习以为常,这几日她在家里忙着晒制花束做胭脂,且又年纪小,出于对女儿娇惯的心思,两人也没有打扰,希望她能多睡一会儿,所以沈父吃完饭便挑着担子走了,直到柳氏刷完锅洗了盆衣服后,见荷香还没有出屋,不由地感觉有些奇怪,平日这个时间早已起了。

倒水时顺便在窗处往她屋里看了看,只见自己闺女正穿着单衣躺在床上睡得正熟,连前襟开了也不知道,露出了里面藕荷色的绸质肚兜,虽沈荷香不过十一岁的年纪,身子尚未发育,但奈何肤白如雪,小脸精致,大眼水汪汪一片,已是颇为美人胚子,遇见的谁又不多看两眼,沈父现在都很少带她去京城了,生怕一时不注意弄丢了闺女,柳氏也是日日将她看在家里,连上山都很少让她去。

如今这般躺在榻上衣衫不整,柳氏见了赶紧放下木盆伸手将窗户给关上了,虽然这山脚下人家不多,但偶尔也会来串串门,闺女本就生得好,这样子开着窗若是被哪家男人小子看到可不得了,虽然农户人家不比富户小姐那么娇贵,但也不是随便能让人看的。

沈荷香这一觉直睡到了日上三竿,起身又洗了一个舒服的热水澡,这才像又活了过来似的,柳氏只当她这两天累了才会如此,也没有多问,翻了一遍外面晒的桂花,母女两个便坐在炕上边说话边绣着香囊,因荷香用土法熏的带花香气的香囊格外好卖,所以荷香便让沈父在之前买过布的布铺,跟伙计买了些好花色的细棉和纱绸。

香囊这东西不比绣花,缝起来也简单,平时做一些卖也是些收入,而且熏了好香的香囊特别受小姑娘小媳妇的喜欢,上好的绸纱料子带着桂花香的香囊卖十四五文都有人买,这料子虽贵,但做香囊也不过才两只巴掌那么一小块,一尺虽贵,但摊起来省着做能做上二十来只,大概能多赚上一半的布料钱。

沈荷香的绣工虽然上一世扔下太久,但毕竟跟柳氏学了多年,重拿针线也不是那般陌生,沈氏看着那熟捻老道的针法也觉得欣慰,闺女虽然出身农家,但生得好相貌,如果绣工出色,将来不愁嫁不到个好人家,随即便兴致勃勃的又跟荷香指点了几种针法。

在说到虎子家养的那头乳牛前几日终于下奶了,沈荷香闻言顿时眼前一亮,这下奶的牛这时候可是稀罕物,燕京国本来是没有的,后来有人悄悄从香域带了过来,后与自己家的牛下了崽往外卖,慢慢的养的人便多了起来,虎子爹病死前便用了一年的工钱换了这么一头小母牛,指望着能给家里一大两个小的补身子,谁知这么一喂,便喂了三年多。

农家人不太认这个牛乳,但沈荷香却知道是好东西,当年侯府京城外的山庄便让人养了,那老夫人日日都能喝上一碗新鲜的牛乳,身体一直没什么毛病,健康的很,六十多岁的人了,皮肤还特别的白嫩,看着便跟四十多岁一般,可惜这种乳牛不能下地干活,所以养的人并不如黄牛多,产得奶量也不是很多,沈荷香五年加一起喝过不过只有半年,因里面加了芝麻粉,倒也不难喝,只是有股檀腥味,不习惯的人真有些受不了。

于是便央求柳氏能不能每日到虎子家买一些来,听说这东西对身体极为补养,沈父天天那般累,喝点这个对身体好,而且女人喝一些还可以白肤,说得柳氏也有些心动,最近家里银钱充足,这两天刚卖了四盒胭脂,又进帐了二两银子之多,虽然盖房子的钱还没凑够,但家里喝点牛乳的钱还是不差的。

想了想,近中午时便去了虎子家,回来时手里便提了个小木盆,盆底装了些牛乳,放到厨房时还不由地念叨道:“这东西既不当吃的又不当喝的,弄起来麻烦不说还这么贵,听虎子娘说卖到京城富户要十五文钱一碗呢,要不是你爹平时帮着她带了不少绣活卖,哪会有这么便宜,而且那小牛才刚下乳,一天只能挤个小半桶,我去时虎子娘刚挤完,这就给了一小半,只收了十文,唉,这要算起来,一日十文,一个月就要三百文呢……”放在以前这可想都不敢想,以前一家三口一文都舍不得花,一百多文钱要精打细算的用一个月,现在就光这个东西就要花去三百文钱,想来都心疼。

沈荷香却是抿嘴笑了笑,随即甜甜的道:“娘,以后咱家日子会越过越好的,说不定用不了几年也是富户呢,以后有田有地有铺子,娘也不用再为这点钱操心了,就等着享福吧。”一句话便使柳氏的心疼劲儿消了一半,想想也是,一个月除自家的花费和给老宅的钱,三四两银子能赚呢,三百文也不算什么,况且这些钱里一多半都是自己闺女的功劳,这么一想剩下的那点心疼劲儿就都去了。

说了两句柳氏便赶紧拿了奶先倒锅里熬煮,已快中午,好让沈父回来能吃上饭,牛刚下的奶都要这般过上一遍去去脏东西才能喝,这是虎子娘说的,沈荷香则是取了沈父昨日挑回来的西瓜,吊着放到井里镇着,沈父回来肯定是满身的汗,吃上一瓣就会凉爽的多。

听说买了虎子家的奶,沈父放下担子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喝完似乎不习惯那味儿,沈荷香见状笑嘻嘻道:“爹,我听说煮熟的牛乳放上一勺芝麻粉就会很香了,等下午我去磨一些。”

沈父也算见过世面,知道有些富户就喝这个,喝前也都会放些芝麻粉去腥味,便点点头,柳氏几乎是闭眼一口气喝完,觉得这东西喝着真是遭罪,不过想到一碗要十五文,便觉得不能糟蹋了,沈荷香却是低头一口口的慢慢咽着,那满嘴熟悉的檀腥味固然难喝的很,但若想到日后能换来的些许好处也是值得的。

她以前听人说过,这东西对于发育中的小姑娘来说,多喝些还会有一点点丰乳的效果,那侯府的老夫人可不就身材极好,虽然年纪大了,但那胸仍然像小姑娘一般丰满的很,想到此沈荷香低头撇了眼此时还平平的胸部,虽然知道自己日后也不差,但哪个女人心中不希望能比别人更丰润些。

虎子娘实在,给的足有四碗,沈父和柳氏说什么不喝了剩下的都留给闺女,中午时荷香她便将那碗牛乳装进了罐子里,趁着柳氏在屋里小睡一会,便将温好的芦根药汁,及一碗胡大夫说可以补血的红草果,装入竹篓中,红草果这东西到处都是,她家篱笆边就有,比指甲还小的红果,沈荷香摘了将它们捣成红汁装进了罐子里,随后又装了点米糊糊这才向山上走去。

山洞比外面要凉爽的多,简舒玄仍如昨晚一样平躺在石床上,一动不动的,但看其神情似乎没有昨晚那么痛苦,沈荷香伸手拿下覆盖在他额头的布巾试了下温度,没有昨夜那么烫了,但是仍然还是有些热,不过这也很正常,这么重的伤不可能几个时辰就好。

随即便伸手捏了他的嘴,先喂了几勺米糊给他,又将牛乳灌了几口,接着是红草果连着芦根药汁一起冲下去,大概是药汁灌得有些急,床上那人似有了些反应,先是咳出了点黑色汁液后,放在石床上的一只手便突然抬起,用力的将她拿勺子的手腕给攥住了。

第13章

沈荷香吓了一跳,紧接着那犹如骨头被捏碎的痛楚传来,疼的她不由抽了口气,气急败坏的低骂道:“你个衰人,快放手!”边说边不断的抽着手腕,但显然不但没有抽出,对方反而越收越紧,最后她汗都疼出来了,终于不敢动了,女子的腕子本就细皮嫩肉,她这般年纪就更纤弱了,哪经得住做过粗活的男子大手死命的捏着。

沈荷香骂了几句见石床上躺着的那人,此时眼睛正半阖似睁未睁的样子,眸光发散眼底似还有些血丝显得血红,一时才反应过来,这家伙并没有清醒过来,而是烧得有些迷糊怔愣了,根本便是在梦中,只是下意识的举动。

沈荷香忍着腕间的尖锐的痛意,眉间一蹙暗道了句麻烦!但想到什么,如水的眸中却又露出一丝捉弄的笑容,随即轻轻便侧坐在石床边挨着那人,低咳了一声掩饰了下唇边闷闷的笑意,便学着简母的样子一只手轻拍了拍他紧握不放的手,然后俯下身凑近低低的温声道:“玄儿,娘亲就在你身边,不会离开你的,你要乖乖的养病,不要闹哦……”

不知是被那温柔亲切的声音所惑,还是真的听到了死去的娘亲所言,那握着的手终于松了些力道,却是由攻击改为了往身边带,沈荷香腕间的痛意终于缓了一缓,也是舒了口气,没想到这招还真好用,想到刚才悄悄占了此人便宜,嘴角不由微微上翘,但细想之下这个人也颇为可怜,平时看着虽是凶神恶煞的,但毕竟还只是个半大的男子,受伤后下意识还是在追寻着娘亲的保护,如此想,沈荷香心中倒是少了几分捉弄,多了几分怜悯。

于是脸部表情也柔和下来,像以前柳氏在她生病时所做的一般,用手缓缓的抚着他有些汗湿的额头,一开始还觉得一手黏腻的汗嫌弃的很,但随着他把自己手腕有些孩子气的放到胸口搂着,沈荷香的神情便有些入神了。

她忽然的想起前世那几个在腹中无缘一见的孩子,那时年纪还太小,也没有娘亲在身边照料提醒该注意的事,只顾眼前的那点享受与荣宠,直到后来年纪大了,才知道了想要而不得要的痛苦,但那时身体已经伤了根本,不可能再生养,侯爷怒目而去,在她后悔的时侯一切都已经晚了,所以,后来几年孤独的她是那么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想要到看到街上脏兮兮的小乞丐都会忍不住给一些银钱,想着若是自己有这么一个,即使几年不洗澡她也不嫌弃。

沉浸入往事中,沈荷香手下的动作越发的轻柔起来,待她回过神却发现石床那人已经安然睡了,手被他放在了胸口处,那上衣早就破布烂衫,加上发热已被扯得大开,皮肤上面虽不说有汗臭,但那黏糊糊的汗仍然让沈荷香有些厌恶,此时她的手正被按在上面,那被石头磨成硬茧的手还覆在上面。

沈荷香顿时清醒过来,立即便将手抽了回来,反复的在旧裙上擦了擦,也不管还剩下的那半碗药,收拾收拾便背着背篓下山了,边走边觉得这事自己要再这么管下去可就大大的不妥了,救他的命对她固然有利,但毕竟男女授受不亲,她年纪虽还小,但也是十几岁的姑娘家,在山洞中呆了一夜这种事若一旦被传出去,就算两人没什么事,自己的清白也算是彻底毁了,到时被有心人捏着便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

沈荷香回去后,将沾了泥的脏衣都洗净后,晚上便洗了澡舒舒服服在床上睡了个好觉,没有再去香山,并不是她心狠,而是她比谁都清楚,那家伙就算没自己帮忙将来也依然活的好好的,不过是多受点罪横竖也死不了,否则也不会在皇土之地斩露头脚了。

所以这一觉睡得是心安理得,虽说以后不打算再去山洞以免“意外”,但第二日沈荷香还是多贴了些饼子,将十几个苞米饼用布包好放入篓中,打算中午趁柳氏午睡再去一次,大不了不进去,只将布包的饼子扔进洞,前日她已在石床边放了罐接着山泉水,再加上一包足以裹腹的食物,至少几天之内是饿不死了。

沈荷香本是丫鬟的命,但生来就娇气,不止是性情便是身体也是如此,多晒些阳光也会觉得皮肤不舒服,此时能顶着烈烈日头戴着草帽上山送食物,心中还连连替自己报不平,自己这般伺候,不知是那简舒玄几辈子休来的福气呢,不过想到日后的好处,也就忍耐下来。

走到山洞口时她并没有贸然进去,而是轻手轻脚想探探里面那人是否清醒,结果刚靠近便听到洞里传来了两个男人说话的声音,沈荷香听着不由暗自嘀咕,微一蹙秀眉,接着有个年老的声音略大声道:“嘿,小哥,不必这么客气,我也是上山采些草药经过,这点事也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不必放在心上……”

接着便传来一声虽有些虚弱,但显得极为坚定的声音道:“……大恩不言谢,日后舒玄若有命在,定报此恩……”

这是怎么回事?沈荷香听得觉得不太对劲。

采草药经过……大恩不言谢……

那姓简明明是她救的,怎么现在在对一个老翁说大恩不言谢?脑子烧坏了?沈荷香眼神露出丝迷茫后,像突的明白了什么,眼睛瞪大一时间竟是有些怒意,好嘛,这老头是在抢功劳啊?还有那简舒玄,随便抓个人就报恩,你有奶就是娘啊?这么一言一语就把她的功劳摒弃的一干二净了?

沈荷香越想越气,顿时向前迈了一步,情绪激愤之下没注意脚下,一颗石头被踢进了石洞,发出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里面的人听到后顿时回头向洞口看去:“谁?”

沈荷香闻言突得打了个颤,顿时清醒过来,后背冒了一层汗,想到什么脸色一白然后转身便跑,边跑边暗暗啐骂自己,蠢了,时运不济竟会不济到如此地步,这次真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难道要她冲进去跟人说,这男的肉是她挖的,伤是她包的,汗是她擦的?药是她喂的,命是她救的?不可能,她不会拿自己拿贞洁清白来证明。

并且谁会信啊?一听便知是假话,且不说她一个女娃怎么懂得处理伤口熬煮草药,便是她小小年纪便撕开男子衣服,给男子挖肉擦身体便足够让人惊世骇俗了,所以这东西就是烂肚子里也说不出口。

因为跑得急,下山时还重重摔了一跤,弄了一身的烂泥枯草,疼的沈荷草眸子水汪汪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她救简舒玄除了觉得可怜之外也是有私心的,毕竟这人心胸不宽广,保不准将来有势力会不会想着报复一下,沈荷香每每想到也是有些不安。

所以这次机会难得,她也是豁出去,想着若是自己这般救了他一命,以后无事那便一切安好,若一旦真如她所料,到时找机会说出此事,想必那人看在自己救过他命的面子上,一切也就化险为夷了,否则她哪会放着舒服的家中不待,大热的天这般费心费力的弄草药熬煮,还半夜三更心惊胆颤的爬到香山上伺候个陌生人,这帮人是有限度的,她又不是观音娘娘普渡众生,如果不是冲着这一点,谁也不会冒着闺誉受损的名声做这种事,给多少钱都不会干……

结果忙活一场,到头来她费尽心力种下的树结了果,却被别人轻易摘走了,自己傻傻的成了笑话,还弄得这么惨,全身湿漉漉臭哄哄的泥水,头发也乱了,手腕昨天那一圈乌印还未消,又被尖石擦破了皮,一时间借着摔疼的引子着实掉了几滴愤怒的眼泪。

如果不是糟蹋食物天打雷劈,她真想将背篓里包着还热乎乎的米饼踩碎了拿去喂猪,最后只得灰溜溜的钻回了家,洗了个澡后“嘶嘶”两声,然后咬着唇躺下了,腰处摔倒时撞了块石头,虽不说多严重,但是看着本就雪白的肤色,此时碰到的那一处却是乌黑的吓人,这事绝不敢跟柳氏说起,所以只能打落牙往肚子里咽。

接下来几日,柳氏发现自己的闺女每天恹恹的,没事便躺在屋子里歇着,连沈父买的红枣糕带回来都有些提不起劲的样子。

第14章

想到之前闺女提过想买点白绸做小衣晚上睡觉时候穿,那时柳氏还觉得买绸太过奢侈也没答应她,如今以为闺女是为此事闷闷不乐,到底是自己生养的,见了也是十分心疼,下午时便拿了钱让沈父给于掌柜送头油时,到京城的布铺扯点好点的白绸,想到什么又狠狠心取出三百铜钱道:“到时你再扯一尺半的嫩绿色绫缎拿回来我有用。”

上次剩的那小块布给荷香做了只肚兜,荷香高兴的亲了娘亲一口,但说实话那藕荷布绸虽是不错,但是毕竟放了许多年了,颜色多多少少都有些褪了,闺女现在青葱一样的年纪,最是喜欢花花绿绿的颜色,那颜色有点太过稳重了,若扯上一块嫩绿色的凌缎做上一只,想必见了会高兴些。

这两日有不少官府的衙役进香山了,这让本来有点缓和情绪的沈荷香顿时又紧张起来,毕竟香山脚下周边较偏僻,就是普通农家住户也不是太多,稀稀落落的数下来就那么十几家,怎么会突然来了官府的人,别说是沈荷香,就是沈父和柳氏也都觉得奇怪,所以这几日也没有再上山。

沈荷香虽没出去,但这几日都留意着外面,那一日便透过窗户见到有衙役带着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从她家门口那条小道经过,她甚至还听到那老头道:“……官爷可要相信我,那山洞里分明就有个走私香料的小子,年纪衣物和身上受的伤都与京城贴的通缉令上所写的一般无二,就算他得了风声跑了,但腿脚不便利恐怕也跑不多远,到时我们……”

后面又说了什么沈荷香没有听到,但是心下却是不由怦怦直跳,这不是什么惊喜而是受了惊吓,因那老头的声音听着竟跟当日她在山洞口偷听到的一样,微微一想她便猜到了事情的前后始末。

她早先便听沈父说起过,若抓到一个走私香料的,告发者能拿到五两赏银,那老头显然便是冲着赏银而来,可是这种表面冒认自己是救命恩人,背过身便寻了衙役来抓人的行为当真可耻的很,也活该这次带人进山,竹篮打水一场空,没有让他搜到人。

这结果多少也让沈荷香稍微平静了些,毕竟那简舒玄的百两走私银还被她埋在树下,这人不被抓到倒是好,若是一旦被官府逮住,那可是要扒层皮都要问出银子下落的地方,到时自己一家三口可就要无故受其连累,光想想沈荷香都觉得后背发冷。

这事其实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家中若有钱财上下打点一下就可相安无事,但现在家里的情况,一旦被抓下场不比那简舒玄好多少。

沈荷香转念思忖了下倒是平静下来,因前世没听说过这人有过什么牢狱之灾,上一世这时候也是平平静静的,加上这些衙役这两天也没搜到人,她不想先乱了阵脚这般自己吓自己,待又观察了了几日,见再没有衙役上山搜人,沈荷香这才完全放下心来,也不由地佩服那简舒玄当真如老头所言狡猾的很,竟然这么多人进山都没有搜到,他腿伤那般严重,也不知能躲到哪里。

但这念头过了就过了,沈荷香也没那般好心的去寻找,不过心中想着却是日后若要做善事,她定要做在明面上,绝不再偷偷摸摸伤肝伤身又憋屈。

接下来十来天柳氏给沈荷香缝了一套白绸小衣,及一只绣着荷花的浅绿凌缎肚兜,果真见闺女喜欢的紧,当场拿在手中爱不释手。

沈荷香也富贵过,凌缎这东西虽喜欢,但不见得如柳氏所想那般,她欢喜不过是因柳氏亲手给她绣的花样,正是取得名中荷香二字,含苞待放的花苞寓意着她的年纪,整只绣得栩栩如生,显然是下了功夫的。

柳氏幼时家中也是富户,后来破落才嫁给了沈父,所以小时有专门的绣娘指点过,练了一手好绣功,绣出的东西便如真的一般,但因身体不好沈父不让她多绣,怕她太过劳心劳力病情又加重,而现在家中银钱充足,自然也不需要她这般辛苦。

沈荷香细细的摸着上面凸凹不平的密实针脚,知道娘亲是为她熬了夜的,顿时心念一动,想到前世娘亲的好,眼中不由含了水,如那花瓣上的露珠一般似掉未掉,嘴角却是含笑,甜甜软软的说:“谢谢娘……”

看的柳氏心都要化了,暗道了一句,闺女这眼睛怎就生得这般好,平日看着便如一汪水,含泪时更是湿漉漉的动人,当即便母性的想着用剩下的嫩绿缎子碎块再缝一只荷包,再绣上一池荷花给她随身带着。

晚上沈荷香沐浴过,用了滋润皮肤的茉莉露润了身体,再用细棉布轻轻吸了吸肤上的水意,这才穿了葱绿绣荷花肚兜,外套了层白绸小衣,只觉得全身舒服的紧,再没有以前棉布衣那么磨人了,说到棉布磨人,在别人听来或许太过娇贵了,只有那些生在贵门之家,日日不用做工,养得一身细嫩肌肤的小姐夫人才或者会这般。

像农家女有细棉那般柔软的布料可穿已经像过年一样开心了,偏偏沈荷香便是那小姐身丫鬟命,生在农家一身的皮肤却是又娇又嫩,她说细棉磨人旁人若听去定觉得她娇情,但实际当真是半点不假,柳氏之前也是不信,但见了后却既喜悦又担心。

自己闺女这身皮肤当真是得天独厚,白细得就跟上好雪白丝缎一般,连个毛孔都不见,那细棉与之相比之下自然就粗了,又见她小小年纪身子便已是骨细肉匀,想着这般皮肉将来嫁入夫家也定是会受极夫婿疼爱的,欣慰之余又想到那越长越是娇艳的脸蛋,却又有些忧虑,若是生在富贵人家那定是一辈子荣华富贵,但偏偏是生在了农家,这般容貌反而福祸难料。

沈荷香哪知柳氏心中所想,这几日心情大好,用手中八滴泉水做了两盒头油和桂花露送给柳氏,她手中的泉水有限,一日只有九滴的数量,用不完放入瓷瓶中存着,第二日便会一滴不见,所以当日存的需当日用掉,否则就浪费了,做头油和胭脂所有的花朵浸泡时也不过是用上一两滴,泡完的桂花能做几坛子头油和胭脂,像这样两盒一小点用了这么多也算奢侈了。

用泉水泡过的花朵做出来的头油又香又甜,丝毫不觉得油腻,还乌发的很,胭脂更是入手即化,香甜满颊,用簪子挑上一点点用手心揉了拍在脸上,倾刻便红晕满面,自然的仿佛未上过胭脂,女人哪有不爱美,上至七老八十,下至三五岁小娃,柳氏更是不例外了,不过才刚三十左右的年纪,长相本就出挑,肤色偏白,这段时间又去了病气,稍一打扮沈父便整日都移不开眼了。

满足之余,沈父不由又有些担心起来,家中妻女柔弱,看着那一脚都能踹倒的篱笆,沈父每日出去都归心似箭,倍受折磨之后,盖房子的想法便越加的强烈了。

结果没多久的一场雷雨终于如了沈父的愿,这间破旧的泥草房半夜突然倒了半面墙,位置正好便是沈荷香睡的那间屋子,那日洗过澡她便早早歇了,结果半夜听到雷声突然醒了过来,那雷打得特别可怖,让她不由地想到了前世的一件事,那时在一场雷雨中她屋子一侧泥墙突然塌了一片,虽然没压到她,但也是被石头砸了几下,手臂都擦破了,着实吓得够呛,身上全是泥水弄得也特别狼狈,连哭了两宿。

这一世沈荷香可不想再遭这个罪,急忙套了绣鞋,抱了枕头跑到父母的东屋,最后成功的挤在娘亲被子里,果然没多久便听到了震耳的一声巨响,接着哗拉一声,连睡得沉的沈父都惊醒过来,在沈父与柳氏匆匆忙忙的披了外衣去西屋看时,顿时都吓出一身冷汗,幸好闺女刚才害怕打雷跑到东屋去,否则后果当真是不堪设想。

两人回了东屋,沈荷却是躺在娘亲的被子睡得正香,小脸白里透红,黑亮的头发规规规矩矩的被拢到一侧,柳氏上炕亲了亲女儿的小脸蛋,这才拿出积攒着的银子数了数,七两多点,柳氏一直想盖个结实的青砖瓦房,之前便估算过,大概需要十两左右,攒了这么久的钱,现在还差三两,柳氏叹了口气后悄声跟沈父商量着,两人一直到天亮都没睡。

沈荷香夜里睡的香,早上起来神清气爽,细细擦了牙洗过脸后,便进了厨房从筐里拣了几个鸡蛋出来,然后打碎到碗里搅了搅,接着炒了盘香喷喷的油炒鸡蛋做早饭。

就在饭做好了,她洗了手打算到院外看看出去找人的沈父回没回来时,结果就看到了篱笆边上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边走边往院子里张望,那张流里流气的脸上还挂着几分幸灾乐祸的笑容,沈荷香见到此人便将脸一拉,眼神反感的很。

第15章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大伯沈成柱的的儿子沈满福,比沈荷香大两岁,今年十三,被大伯母惯的不成样子,自己家被老宅人赶出来,其中便有沈满福的“功劳”在,沈荷香此时想起来也是面上含霜。

果然那讨人厌的声音便传了来:“哈哈,我道是谁家的房子塌了,没想到是你家的,不过这破泥房几十年了,让你们住那么久也不算亏了……”

沈荷香气得眼睛一瞪,看着那张跟大伯一个模子的脸,突然记起一事,便是那简舒玄的百两银子,在前世时根本没有银子这事,否则也不至于沈父后来挺而走险,所以这点一直让这世的沈荷香暗道奇怪,不过在见到了沈满福,她才突然恍然,隐约记着前世这沈满福便曾在家周围鬼祟过,不久之后老宅那边便发了笔横财,城里又填了一家胭脂铺,日子过得是越来越滋润,自家与之相比更显得穷苦窘迫。

如果没有猜错,当年那百两银子便极有可能让这沈满福寻了去,想到这里沈荷香看向他的眼神都快挂上一层冰了,而那沈满福却是没脸没皮,此时见沈荷香瞪着他,原本还想像小时候一般伸手拽她头发拉着跑,看她嗷嗷大哭的样子,但还未伸手便先一愣。

才几个月未见,这个臭丫头怎么像变了一个样,在老宅时她虽然说不上丑,但是整天穿着灰不溜丢的粗衣不起眼的很,此时猛然间发现居然顺眼多了,而且一双大眼瞪起人来竟然出奇的好看,沈满福目光落到了沈荷香身上穿的粉绿细棉衣衫,顿时露出明了的眼神,眼睛骨碌一转,顿时道。

“啧啧,家里房子都塌了,你这穷丫头居然还有心思臭美,哼,回去我定要告诉我爹,到时你们就算爬着回去也休想要出一文钱……”他说完趾高气扬的仰着头,等着沈荷香跪下哭着求她。

沈荷香听着气得直磨牙,这一点她自然是知道的,就算穿成乞丐跪在老宅门口,大伯他们也不会给钱的,这一点沈荷香早已在经历了无数次血的教训后明白过来,所以在听到沈满福威胁的话,除了恼怒之外也是不怕的,甚至气极的故意道:“对啊,这办法我怎么没有想到,那就听你的好了,一会吃了早饭我们就过去,你让大伯放心,我们不要钱,给个住处就行,你们要是不收留我们,我和爹娘就躺在你们家门口不走了!”说完便毫不客气的将木门一关,然后落了扣,看也不看那气歪了嘴的沈满福,转身往屋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