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嫌妻不自弃 作者:紫伊281【完结】

第一章 婚约

“左弹一线生贵子,右弹一线产娇男,一边三线弹得稳,小姐胎胎产麒麟。眉毛扯得弯月样,状元榜眼探花郎。我们今日恭喜你,恭喜贺喜你做新娘…”搀妈奶奶熟练的操作着手中的两根红线为锦书开脸,几位喜娘一旁唱着,个个脸上喜气洋洋。

可是华锦书却笑不起来,一是,这古代的开脸仪式实在是太痛苦,用两根红线形成一个三角,拉扯间生生绞去脸上的汗毛,痛的锦书一身冷汗,面上还不能露出一丝痛苦的表情。二来,这场婚姻怎么看都是前景堪忧,然而她却无法拒绝。

三个月前,她的灵魂穿越到了这个从未听说过的朝代——大康王朝,附在了富春县令华明远府中二小姐身上。从伺候她的丫头初桃口中得知,华明远有一妻二妾,大娘育有一女,就是大小姐华锦玉;二姨娘也就是华锦书的亲生母亲,在锦书之后又育过一子,可惜早夭,心痛之下一病不起,不久撒手人寰;三姨娘是后来纳的,年轻貌美最是得宠,更为华明远诞下一儿一女,华锦言和华锦瑟,地位扶摇直上,虽说妾大不如妻,但人家上有老爷下有儿子撑腰,大娘也奈她莫何。总之,华府中最悲惨的就数锦书了,亲娘早死,又是庶出的她,在府中的地位可想而知。听初桃说,她不过是不慎踩了锦玉的新裙子,就被锦玉推进了湖里,昏了大半日才醒过来。

之所以初桃能告诉锦书这么多事情,而且生怕锦书知道的不够详细,是因为锦书醒来后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大夫也说,可能是呛水太久,伤了脑子引起的失忆。所以初桃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失忆是锦书重生后应对陌生的环境,适应新的身份最好的借口,她在这个家中毫无地位可言,若是让人知道本主已死,而她不过是借尸还魂的,不知道会不会把她当成妖孽给烧了,她可不敢冒这个险。前世,她是个老病号,先天性的心脏病,吃的药比饭多,住医院得到时间比家里多,自己痛苦,家人也痛苦,死,对她而言,可以说是一种解脱。但是话又说回来,谁不喜欢活着呢?她也想活啊!健健康康的活着,和正常人一样活着,上学,骑单车,爬山,郊游…还有恋爱,可惜她不能,只有经历过死亡的她才知道,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心中有多么的不舍,多么的不甘。所以,她很珍惜这个重生的机会,虽然是在一个陌生的朝代,在一个生活方式,思想观念都完全不同的古代,她也要好好的活下去。

一向被人轻视、漠视、无视的华锦书,在溺水事件后的第三天成为了整个华府的焦点,因为她要出嫁了,而且夫家是京城吏部尚书纪云亭家的二公子纪宣仪。说起来,华府与纪府是故交,早年华明远和纪云亭同朝为官,相交甚笃,三年前两家订下婚约,把华锦玉配与纪家三子纪莫非,不曾想没过多久纪云亭因得罪了当朝权臣被罢黜,华明远怕受连累,遂提出悔婚,纪云亭愤然不允,华明远也无奈。按当朝律制,两家既然缔结了婚约,若是一方决然不允悔婚,则另一方就不得另娶或另嫁,所以华锦玉芳华十八仍待字闺中。为此事大娘刘氏不知怨责了华明远多少次,说他交友不慎耽误了女儿的青春年华,而华锦玉更是烦恼不已,眼看着年纪越来越大,想许个好人家的希望就越来越渺小了。

有道是风水轮流转,当年纪府一门遭贬出京的时候,谁曾想过纪府还会有重沐圣恩,重得圣眷的时候?因为没有人会想到太子轩辕融异登基不到一年就薨了,成为大康王朝历史上最短命的皇帝,按大康祖制,父死子继,无子承兄弟,轩辕融异膝下无子,因此六王轩辕守仁得以继承大统,而纪云亭曾是轩辕守仁的启蒙之师,轩辕守仁不仅赦免了纪云亭所有罪名,还再三邀他重返朝堂,担任吏部尚书一职。其长子纪存儒和次子纪宣仪都是进士及第,一个官拜鸿胪寺少卿,一个官拜太常丞,三子纪莫非更是当朝新宠新科状元。一门四进士,父子四人同朝为官在大康传为美谈,纪府风头之劲,无人能比。

华府的遭遇恰恰相反,一朝天子一朝臣,他曾是太子轩辕融异的忠实拥护者,自然不受新皇帝的待见,又被人落井下石抓了错处,连降三级贬到富春做了个小县令。听闻纪家重振威风,华明远豁出老脸婚事重提,不管怎么说,纪府当年并未同意退婚,那就说明婚约依然有效,只要能和纪府顺利结亲,就算他们不提拉他一把,但是抱上了纪府这条粗腿总还是会有好处的。

纪云亭虽是大学之人,但对华明远的背信弃义还是不免梗怀,不仅有些后悔自己当初为何不同意退婚。刚刚前几天大都护尹兆恩尹大人还说起要把小女儿许给莫非为妻,莫非若真能娶得都护之女为妻这对他的前程必有莫大的帮助,可是与华家的婚约又尚未了清,华家显然是不肯罢休的,该怎么办呢?

纪云亭与夫人徐氏商议再三,定下一个折中之策,当初华家已经退还了莫非的庚帖,若是纪家咬定已然退婚也不是不行,但是华家闹将起来,纪府也是丢了颜面,但若任此婚约存在,莫非就娶不得都护之女。所以,婚是一定要退的,莫非和锦玉的婚约取消,莫非娶都护之女为妻,而次子纪宣仪前年丧妻,留下一子,正在物色好人家的女儿续弦,华家若愿意将女儿嫁过来作为续弦,便是两全其美了。华明远深知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毕竟是自己理亏在先,可是锦玉不情愿了,嫁过去便成继母,若那是女孩还好,偏偏是个儿子,要她一世为他人做嫁衣她才不愿意。华明远只好又去纪府商议,说是锦玉身子弱,其妹锦书不论才华和样貌都胜锦玉,就让锦书嫁给宣仪做续弦。纪府为息事宁人,也就应了。

一时间华府上下人人都对锦书羡慕不已,虽然是续弦,但好歹也是名门望族之妻,一个庶出的小姐能有这样体面的婚姻已是不易,差不多赶上乌鸦飞上枝头变凤凰般的荣幸。大娘刘氏是既懊恼又无奈,一场婚约到头来便宜了这个庶出的贱丫头,可是自己的女儿心高气傲,宁死也不肯又有什么办法?三姨娘春花倒是很开心,这些年她一直跟刘氏斗法,如今看她吃了这么大一个瘪,能不高兴么?既然刘氏没有心情张罗婚事,那她就更要把婚事办的体体面面,气死刘氏。

华锦书终日一副云淡风清、事不关己的样子,暗地里也是惶惶不安的,虽然她来自二十一世纪,但对封建礼教还是有一些了解。古时通婚最讲究门第,门当户对是婚姻幸福的坚实基础,如今纪府声望如日中天,华府不过江南一小县吏,门第差距不说千里也有八百,加之先前悔婚一事,纪府能不对华府怀恨在心吗?还有纪宣仪与那过世的妻子感情如何?伉俪情深吗?听说他还有一房妾室…进了纪府,她要如何处理与纪宣仪的关系,婆媳关系,妯娌关系?真是想想都头痛。

婚礼定在十月初八,二子同办喜事,一个是续弦,一个是迎娶大都护之女,所以整个纪府热闹非凡,宾客盈门,但纪宣仪知道这些人大多是冲着纪尹二府联姻而来的。不过纪宣仪心里没有半点不痛快,因为,这场联姻是关系整个纪氏家族荣辱兴衰的大事,正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经历过前次的贬谪,大家都非常清楚这一点。所以,让他娶华家二小姐虽然有点委屈,但是能为莫非的前途扫清障碍,他的委屈还是很值得的。至于那个女人,她若是能安守本分,孝敬公婆,疼爱清儿,那便罢了,不然休她没商量。

锦书是从富春坐马车赶了一个多月的路才到京城的,累的人仰马翻,还未及喘口气又要应付繁琐的婚礼,真是身心俱疲,若非初桃和含笑搀的稳,锦书怕是摔了都不知道怎么倒的。其实,一路上有好几次逃跑的机会,但是真的逃了出去又能去哪里呢?很多穿越小说都是脱离了现实胡编乱造的,一个女人靠在二十一世纪学到的一点知识技能就能在古代混的风生水起?或许有吧!但困难绝非常人所想,女人在封建社会根本就没有地位可言,女人经商,更是难上加难,况且她华锦书也不是这块料,她所能做的就是依从命运的安排,按照这个时代的规则活下去。

好不容易礼毕进了洞房,又是一连串的仪式,什么揭喜帕,结同心,撒帐子,喝交杯…锦书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木偶,脑袋空空的一片茫然,任人摆布,一系列过程下来,她连自己的相公纪宣仪长的啥模样的都不清楚,依稀记得他是个样貌清秀的男子。

纪宣仪对这个妻子并没有多少好感,美则美矣,却似不食烟火,看着就让人无端生出几分距离感,下巴尖尖,过于消瘦,眼大无神,少了分灵动之气,不若蔓儿圆润可爱,想到蔓儿,纪宣仪眼前又浮现一双巧笑倩兮的美目,不由一阵心酸,背手踱出洞房,望着屋檐上悬挂的一轮新月,吁声长叹,物是人非事事休,只有月圆月缺月月新月又如钩。

纪宣仪的离去让锦书如释重负,忙让初桃和含笑伺候梳洗更衣,因着不知纪宣仪何时回来,亦或是不回来,锦书只好换了身较喜气的便服,和衣打一会儿盹,让初桃看着点,姑爷回来就唤醒她,头一沾枕便沉沉睡去。

更鼓敲了三响,华锦书被初桃和含笑匆忙叫醒,见两个小厮扶了醉的不醒人事的纪宣仪回来,顿时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呛鼻的酒味。锦书不禁怨责两个小厮:“你们怎么也不劝着点,让二爷喝这么醉,伤了身子可如何是好?”

两个小厮诺诺道:“小人劝了,可是没劝住,三爷早早就回了洞房,三爷的酒都是二爷替他挡的…”

锦书听了也就不再多言,只吩咐他们赶紧去备醒酒汤来,不然明晨宿醉不起耽误了给长辈见礼就不好了。初桃绞来热帕子,锦书给纪宣仪擦了脸和手,又为他宽衣,伺候他躺下,掖好被子,正要起身,手却被人捉住。抽了抽,他反而握的更紧:“蔓儿,蔓儿,别走…别离开我,蔓儿…”

蔓儿,应该就是宣仪之前的妻子林蔓儿吧!看他双眉紧蹙,那样紧张和伤心的模样,他一定很想念蔓儿…今夜,三爷喝酒是春风得意,而他,许是借酒消愁,酒入愁肠愁更愁。

手就这样被他拽了一夜,锦书不得已只能在趴在床沿对付了一宿,姿势不雅也不适,醒来时腰酸背痛,四肢发麻,苦不堪言。桌上的喜烛已经燃尽,烛泪逶迤倒垂,如一树珊瑚在清冷的晨辉中寂静绽放,证明着昨夜确是一个洞房花烛夜,对于古代女子来说是一生中最最重要的一夜。锦书看着床榻上依然熟睡的纪宣仪,他的皮肤白皙,五官俊美,轮廓分明,浓浓的剑眉,深陷的眼眶,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唇角微抿着形成一个好看的向上的弧度,不得不承认他是个英俊帅气的男子。锦书黯然收回目光,这个男子就是她今生的丈夫了,不管她爱还是不爱,这都已是不可改变的事实。之前她就常常警告自己,不要有太多的奢望,在这个时代,女人谈爱情就是最大的奢望,只有保持充分的理智,清晰的头脑才能在这个纷繁复杂的大家族中平安度日,所以她必须管住自己的心,也许,这辈子真正能属于自己的也就只有自己的心了。

锦书下意识的抽回自己的手,没想到惊醒了他。

“蔓儿…”纪宣仪霍然睁眼,坐起了身子。

锦书一惊,本能的想往后退去,却忘了自己跪趴了一夜,两腿早已麻木,狼狈的跌坐地上。

纪宣仪有些尴尬,虽然头痛欲裂,但他还是很清楚自己刚才叫了声“蔓儿”,在一个新婚妻子面前。不过他并没有负罪感,蔓儿在他心中的地位是无人可以替代的,这点,她本该明白。

“什么时辰了?”纪宣仪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慵懒的问道。

锦书艰难起身看了看壁角的沙漏,轻声回道:“已经卯时了。”对古代的时间计算法,锦书是花了相当长的时间才适应。

纪宣仪坐在了床沿看着有些惊惶的华锦书,不觉厌恶,到底是庶出的女子,畏畏缩缩的,哪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就连妾室柳馨儿也比她落落大方,当即冷声道:“还不伺候更衣?不想去见礼了吗?”

锦书默然上前,为他更衣。他的身形高大足足高出她一头,按现在的计算方式,她应该是有162光景,而他绝对超过180,这样的身高差距本就让她倍感压力,现在看他冷着个脸,晨光的清辉仿佛在他面上凝结成了霜,更让锦书的心一凉到底,便也坦然了,她只是他的妻,他只是她的夫,扮演好各自的角色,无关情爱,无须心的交集,或许这才是最好的相处之道呢!

第二章 人比花娇

得到纪宣仪的允许,两个丫头才端了热水,棉帕等梳洗用具进入。等他收拾整齐才轮到锦书梳洗,他自去书房练笔,清晨悬臂写字是他每日必做的功课,即便是要上早朝,他也会早起半个时辰来练字的。

这间新房是三个套间相连的,中为厅,左为卧室,右为书房,锦书坐于梳妆台前,微微侧目便能看见纪宣仪专注练字的模样。他把书房设在此处以后他会常来这吗?听说他还有一房妾室,呆会儿去见礼应该能见到吧!

初桃为锦书绾了个同心髻,寓意夫妻同心,恩爱白首。妆奁中的饰物满满当当,叫人眼花缭乱。这些饰物大多是三姨娘为她准备的,算不上珍贵与精致,凑数而已,真正的好东西她怎舍得拿出来,爹见着便道:“如今虽然家道中落,但我们华府还不至于寒酸如此,叫人看低了去。”于是爹硬是从刘氏为锦玉置办的嫁妆中挑了几件像样的饰物给了她。比如这支镶玉嵌七色宝石作飞凤展翅状的金步摇,又比如这支澄碧滴翠的翡翠如意簪。锦书的目光在妆奁中徘徊片刻,旋即轻笑,潜意识里,她还是存了不能输给尹氏太多的念头,看来要做到真正的淡然,与世无争还真是不太容易。

“小姐,您想用哪支簪?”含笑在妆奁中挑拣。

“我自己来吧!”锦书捡起那支翡翠如意簪反手插与云髻上,簪上缀淡紫色的流苏盈盈垂下,稍稍一动便颤颤摇晃,若微风拂柳,轻灵而舞,一对赤金镶紫水晶的耳坠长长垂至肩胛,似有若无的抚着肩上的肌,微微的凉。手执青黛画的是远山眉,又在靠近眼睑处轻轻描了几笔,据锦书观察,当时的女子并未兴起画眼线之风,她此举也算是别出心裁了。沾了点点胭脂和着珍珠粉在手心细细调匀,在腮边轻轻抹开,这样的腮红不会太艳,又因有了珍珠的莹莹光泽肤色便透亮起来,宛若流云飞霞,显得格外神采奕奕。又用玫瑰膏和了胭脂粉,取一管极细的羊毫沾了涂在唇上,若现代用的唇彩,红润又有光泽,不似这时的女子只用红纸轻抿双唇,虽色红却干燥无滋润之感。

初桃和含笑是第一次见小姐自行妆扮,都是新奇不已,那些常见的材料,被小姐这么一调和,用出来的效果就完全不同了,妆容淡淡,淡的你若不仔细看都看不出小姐上了妆,美的那样自然,清新娇媚的宛若雨后初绽荷花。初桃和含笑欣喜不已,不知道小姐竟还有这般能耐。

衣是藕荷色绣银丝暗云纹的云锦广袖绫衣,衣领微畅,露出深陷的锁骨和紫色的抹胸,银丝绣的芙蓉花若隐若现开在其中,似有暗香浮动;下系一条烟罗紫曳地的望仙裙,用的是质地轻软的软绡,裙上亦用银丝绣成海棠花开模样,枝叶分明,款步摇曳间,似有纷繁花坠期间;腰间是加宽的浅紫色滚银边的锦缎腰带,细细的绣了如意祥云花纹,缀以珍珠玛瑙,绾一条青色比目双鱼丝绦,佩一圆形白玉结佩,再在臂上挽一条深紫色的纱质披帛…锦书望着菱花铜镜中的自己,满意的笑了笑,这样的妆扮是自己最喜爱的,不张扬也不至于失礼。

“夫,夫君…”这称呼让来自于现代的锦书深感别扭。

纪宣仪闻声顿笔,抬头看锦书,不由怔愣住,眼前的女子神采照人,当真是丽若红梅迎雪绽,娇若芙蓉雨后开,神若秋水映月,面若桃瓣初染,双目晶亮如夜空灿灿星辰,红唇莹润如莲叶巍巍凝露,倚门含羞,旖ni如画。这还是刚才那个神色憔悴,黯然无光的女子吗?

“夫君,你的字…”锦书惊呼起来,因为纪宣仪笔尖滴下一滴浓墨,立即在纸上化开。

纪宣仪低眉一看,好好的一幅小篆已经毁了,索性搁笔,踱出书房。经过锦书身边的时候,锦书忙侧身让了让,纪宣仪身形微滞,不轻不重的说了一句:“太素了。”锦书心一颤,他是不满意她的装扮吗?纪宣仪问站在中厅门侧的一个丫头:“话儿,老爷起来了吗?”

话儿欠身一幅:“回二爷,老爷,老夫人都已经起了。”

“哦!那我们这就过去。”纪宣仪回头看了锦书一眼,兀自先行。锦书连忙跟上。

随行服侍的是刚才那个叫话儿的丫头和先前一同来伺候纪宣仪的丫头,锦书还不晓得她叫什么名字。出了房门,是一四方大院,院中共有三厢房,新房设在正中的南厢,围廊上挂满喜气的七宝琉璃灯,东西廊前各放置了四盆大陶缸栽种的山茶,花色品种各不相同,却都开的甚艳,院中还有两株海棠,花开累累,芳香四溢。锦书走到一盆山茶前,伸手折下一朵盛开的粉色花朵,重瓣累叠,层次渐深,因是开在晨间,沾了清露,显得格外娇妍,锦书放在鼻尖嗅了嗅,淡淡的清香,微喜,反手簪在鬓边。

纪宣仪听不到身后脚步声,顿住回转来看,见锦书簪了朵粉色茶花云鬓上,更衬的发如墨,肤如雪。适才稍嫌素淡,现在是恰如其分,增一分太浓,减一分太淡,人比花娇,娇媚不可方物。纪宣仪不觉又多看了一眼,这人当真是奇怪,先前还觉得她很不顺眼,现在看着唯有赏心悦目,也罢,看着让人舒服总比看着就厌烦来得好一些。

锦书见他一言不发盯着自己看,心下忐忑,刚才是他说太素了,她才想到簪一朵花的,该不会他又不喜欢吧?

纪宣仪看她局促不安的样子,她很怕他吗?不由的语声柔和了些说道:“走吧!莫要迟了。”

出了院门又有一小厮跟了上来,锦书认得是昨晚扶宣仪回来的那个。

“二爷,大爷已经往老爷那边去了,三爷也准备差不多了。”小厮躬身回道。

“知道了。”纪宣仪淡淡地嗯了一声。

五人个人都不再说话,一路默默,只听见脚步窸窣,还有他身上一股淡淡的清香随着衣衫摆动若有若无的飘散开来。

纪府很大,穿过几个院落,走过狭长的巷子,转进一个角门,是一方更为宽敞的大院,地上铺着大块平整光滑的青色石砖,步上六级石阶是方巨大的红木大插屏,上雕刻着富贵牡丹的图案。绕过大插屏方,只见五间厢房一字排开,正中悬挂一匾额,上书“宁和堂”。锦书心知这便是老爷老夫人的住所了,速敛心神,双手交合,眼观鼻,鼻观心,跟在纪宣仪身后。

第三章 见礼

锦书非常清楚自己是如何得以进纪府的,是爹豁出老脸,低声下气求来的,抑或可以说是要挟来的,是锦玉嫌弃推脱到她身上的。在纪老爷,纪老夫人心里,她是他们嫌弃却无法摒弃的不速之客吧?她不求能得到他们的喜爱,但要想在这个家中安然度日,却一定不能招他们嫌恶,尽管这很难,但她必须争取,否则后半生凄惨无比。

锦书进门,不敢抬目,微垂眼睑,跟着宣仪跪下,听他说道:“孙儿给祖母请安。”

锦书跟着俯身一拜,口中殷殷道:“孙媳给祖母请安。”

祖母呵呵笑道:“孙媳闺名叫锦书是吗?快抬头让祖母瞧瞧。”

锦书不敢违拗,缓缓抬头,对上一双慈祥的眼,笑意盈盈的,当即恭顺答道:“回祖母,孙媳是叫锦书。”

“嗯!也是个可人儿呢!”祖母似乎对锦书颇为满意,笑着点头道:“宣仪,你可不能欺负了人家。”

“祖母有命,儿孙岂敢。”纪宣仪温和道。

祖母的话让锦书心头一暖,没想到宣仪有个这么慈祥的祖母,不因她的门第轻视她,不因两家的芥蒂而讨厌她,心中感激万分,敬爱之情油然而生,暗暗想着今后一定要好好孝敬祖母才是。

有丫头托了红木漆盘上来,上有香茶一盏,锦书端过,恭恭敬敬高举过顶,柔声道:“孙媳给祖母敬茶,祝祖母身体康健,福寿双全!”

“好好…”有丫头接过端与祖母,祖母微笑着轻抿一口,笑呵呵道:“碧茹,老身准备的见面礼呢?”

“在这呢!老祖宗。”一个长脸的丫头笑着呈上一个托盘,上面是一个红包,一对金钗,一对玉镯子。锦书观她神态自若,不似别的丫头这般小心翼翼,且其身上的装束也比旁的丫头要贵气些,便猜想她一定是祖母跟前得意的丫头。

“孙媳妇,这是见面礼,希望你今后好好相夫教子,早日为纪家开枝散叶。”

锦书顿时面色绯红,虽然她知道对新人的祝福无非就是早生贵子,恩爱白首,但她还是觉得羞涩,接过赏赐,声音也低了去:“孙媳谢谢祖母赏赐。”

见过祖母,纪宣仪起身微微向左,又重新跪下,道:“儿子给父亲,母亲请安。”锦书照做,深垂螓首,不敢看上坐的老爷老夫人,她心里最怵的就是这二位了,这一关能顺利通过吗?

“嗯!听说你昨儿个醉了,结婚是喜事,但还是要顾着自己的身体。”老爷子的语气不咸不淡,不喜不怒的,却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威严。

“父亲教训的是,儿子记下了。”纪宣仪恭顺回道。

“宣仪,娘知道你心中委屈,可也别拿自己的身体撒气,等过些日子,娘再给你物色一户好人家,纳个妾。”老夫人和声对宣仪说着,眼神却如刀狠狠的剜了锦书一眼。

锦书听的心儿怦怦直跳,知道老爷夫人不喜欢她,只是没料到他们一点情面也不留,当着她,当着全家的面,明为关心宣仪,实为赤、裸裸表示他们对这个儿媳的不满,这才新婚就说要给宣仪纳妾了。

“母亲…”老夫人的话让纪宣仪有些难堪,兄弟三人唯有他纳了一房妾室,如今还要给他再纳一房,好似这个家中只有他最好女色似的:“多谢母亲关心,这门婚事是儿子心甘情愿结的,谈不上委屈。”

徐氏当然明白宣仪所说的心甘情愿指什么,指的是心甘情愿为莫非扫清障碍,心甘情愿为了家族的利益娶这个女人,而不是因为他喜欢这个女人,这让徐氏更加心疼,手心手背都是肉,偏偏就委屈了他。徐氏很自然的就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了华锦书身上,恨不能让她立即消失。

“儿媳给老爷、夫人敬茶,祝老爷夫人身体康健,事事顺心。”锦书极力保持着镇定,微笑着敬上茶。

纪云亭当年是见过华锦玉的,甚喜她的聪慧伶俐,眼前这个华锦书在容貌上倒是比她姐姐更胜一筹,婉约清丽,不妖不艳,刚才夫人如此说话,她也是面带笑容,一派恭顺,这也是庶出子女多有的坚忍和温顺吧!不由的对她多了分好感,接过茶盏,撩盖浅呷一口,放回托盘,摆了摆手,示意一旁的丫头呈上见面礼,淡淡道:“你既已进我纪家门,也就是我纪家的人,争如祖母所言,望你好生相夫教子,早日为纪家添丁。”

这回锦书可不再感到羞涩了,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听老爷的语气,他是接受她了,虽然还有些勉强,但这已是难能可贵。当即道:“老爷的话,儿媳记下了。”锦书依然高举着托盘,因为老夫人还未接茶,她只能举着。

纪云亭的这番话让徐氏很不舒服,难道老爷见这媳妇有几分姿色就心软了不成?数落起华明远的时候,他可是比谁都气愤。不行,决不能这么容易就让这个贱女人过关,这杯茶她咽不下。

“母亲,请喝茶。”纪宣仪见老夫人丝毫没有接茶之意,而锦书的鼻尖已经微微渗出汗来,心有不忍,到目前为止,她并没有做错什么,不应该这样给她难堪,因而出言相帮。

锦书在心中默默说了声:“宣仪,谢谢!”她一定要坚持住,如果这点挫折,这点困难她都应付不了,那她真的好卷铺盖走人了。

“蕙兰,地上凉,要是宣仪跪坏了,我可不依。”老祖宗终于开口,还是她最有办法,儿是娘的心头肉,你折腾儿媳连带着叫儿子受罪,这又何苦,做婆婆的要立威还怕没时间吗?岁月悠长着呢!

“是啊母亲,三弟三弟妹还在一旁等着呢!”纪存儒也忍不住帮腔。原来纪莫非和新人尹氏也到了,看堂上僵持着,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徐氏方不舍得宣仪受罪,也不敢让尹氏久等,只好不情愿的接过茶去,随便呷了一口,送上见面礼,大家正要松一口气,徐氏又道,语声冷冷:“华锦书,你这个媳妇不是我挑的,我是很不放心,听说你又是个庶出…我们纪府是大家族,讲的是礼义廉耻,方正规矩,不比你们小门小户的随意,既然你已经进了门,就要守纪府的规矩,若有行差踏错丢了宣仪的脸面我可饶不得你,也罢,从明儿起,你每日卯时到我这里来,由我亲自调教与你。”

“是,儿媳记下了。”锦书颤声回道,她不是木头人,老夫人的话句句都像一把刀子,兜头兜脸的往她身上戳,就算她有充分的心里准备,一时还是难以承受。现在她能做到的就是不让眼泪掉下来。

接着是给大哥大嫂敬茶,很顺利,他们没有必要来为难她,今日的她已经够难堪了。等全了礼,纪宣仪带锦书在右手边的空位坐下,看纪莫非和尹氏行拜见礼。

两对新人,同样是拜见礼,待遇却是天差地别。他们见到尹氏就如同捧了堆珍宝在手,眉开眼笑的,喝着尹氏敬上的茶便如同喝了蜜一般甜,甜到满嘴都是吉祥话。而且送的见面礼也比给她的要丰厚许多。锦书暗暗看了宣仪一眼,他神情自若,笑意融融,难道他心里就没有一点不舒服吗?

第四章 话儿的话

原本见礼之后全家要一起用早点,可老祖母说坐久了乏了,便先行回了。宣仪也去告罪说昨夜醉的厉害,今日有些头痛。纪云亭本想再训斥他几句,想想,两个新媳妇都在,便忍住了,只道:“回去好生歇着。”

锦书不知道纪宣仪是真的头痛还是假的头痛,但是为她避免了一起用餐的尴尬,她还是很感谢的。不过,想到老夫人说的,明日开始每天去她那里学规矩,她就胆战心惊了。纪府有什么规矩,宣仪自会告诉她,用得着老夫人亲自教导吗?老夫人定是借机为难她吧!

走在狭长的巷子里,原本快步行走的纪宣仪慢慢放下脚步,等锦书跟上,看她魂不守舍,恍恍惚惚的样子,不由生出几分怜惜之情来,安慰道:“你莫担心,母亲是个通情达理之人,只要你秉存仁孝之心,母亲定不会为难与你的。”

通情达理?《大宅门》中的白老太太算是通情达理的吧!她嫌弃杨久红的出身,便一直嫌弃到死,死了也不让九红披麻戴孝,死不承认这个媳妇。你母亲对我的痛恨只怕也有过之而无不及,没看见你母亲那眼神?恨不得生吞活剥了我。不过,这话锦书不能说出口,古人最讲孝道,百善孝为先。为人妻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绝对不能在丈夫面前说公婆一句不是,不然光一条不敬之罪就能招来重罚,挨打罚跪都还是轻的。

锦书郁郁低头,轻声道:“妾身知道,只是连累相公受委屈,妾身心中不安。”

她的自责让纪宣仪对她的好感又增进一份,不觉柔声道:“好了,别多想了,为夫还有许多事要忙,你先回‘澄心苑’去,有什么不明白的只管问话儿和映雪,晚饭时为夫再回来。”

锦书点点头,旋即又想起他还没用早饭呢,急声道:“夫君,可是你还没用早饭?”

纪宣仪嘴角轻扬,笑了笑:“不碍的,小山会准备的。”

这是纪宣仪第一次对锦书笑,初升的暖阳柔柔的在他身后撒下金色的光芒,他就这样笑着,精致的五官,分明的轮廓因着镀上了一层炫目的金黄,散发着魅惑人心的光彩。锦书没来由的一阵心跳,忙低下头去,自己刚才那样盯着他看,是不是太唐突,太失礼了?

纪宣仪带了小厮从另一个角门转了出去,锦书则在话儿和映雪的引领下回“澄心苑”,也就是新房所在。

一路上,话儿有问必答,让锦书对纪府的情况有了个大致的了解。比如,在纪府地位最高的就是老祖母,她的话在纪府就如同圣旨,只是她不轻易做主;老爷子也有一房妾室姓苏,给老爷子生了个女儿,今天见礼小姑子没出现,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老夫人徐氏在纪府的地位是绝对的巩固,生养了三个儿子,个个成才有出息,腰杆子想不硬都不行;大爷纪存儒今年二十八,平日话不多,但他说的话老爷子最听的进,一般府里有大事,老爷都要找大爷商议;大爷的妻室是庐州刺史之女方晴烟,为大爷生养了两千金,大的纪雨燕今年八岁,小的纪雨薇六岁,之后就再无所出,老夫人对此念道了好几回,倘若方氏再生不出儿子,就要为大爷纳妾了;三爷纪莫非今年二十,性格开朗,待人极好,不过脾气也大,整个纪府敢当面顶撞老爷夫人的就只有他了…

听到这,锦书努力回想纪莫非的样子,这个原本是要成为她姐夫的人,现在反而成了她的小叔,命运真是神奇,不过有她的穿越在先,也就没有什么更神奇的了,套用现在的一句广告语:一切皆有可能。

纪莫非在她的印象中,是个阳光少年的形象,他的五官也很精致,但线条要比宣仪柔和,充满活力的样子,像现代的篮球小子,真看不出来,居然是才高八斗的状元郎。咦?他带着尹氏来行拜见礼的时候,好像有些不开心,或者是因为她和宣仪见礼耽误了太久让他不高兴了吧!亦或是他也不喜欢看到她,毕竟华家曾经让他很难堪…

“那二爷呢?他是怎样一个人?”锦书问道,她最需要了解的就是自己的丈夫。

“二爷啊…”话儿支吾了一下,不自觉的绞了绞手中的帕子:“二爷他很好啊!”

锦书心里咯噔一下,一直很能说的话儿怎么突然无话可说了呢?这有两种可能,一是,她是伺候宣仪的,不方便对主人做太多的评价,第二就是她真的觉得主人什么都好…只是看她神态有些不自然。锦书也知道这个时代的男人不仅有妻有妾,那些都是有名分的,还有些没名没分的比如通房丫头。再看话儿,大概也二十出头了,还未嫁人,便问道:“话儿,你伺候二爷多久了?”

话儿头又低了些,和刚才说旁人的时候坦然相去甚远,语声低了又低:“回二奶奶,话儿和映雪都是跟着林家奶奶过来,伺候二爷已经有五年了。”话儿忐忑着,不知道这位新奶奶会不会因为她们是原夫人的丫头而对她们心生芥蒂?早年小姐林蔓儿就有意让二爷纳了她,可是二爷心里只有小姐,全然没有纳妾之心,后来小姐走了,二爷念着小姐的好,对她和映雪多有照拂,却还是没有纳她之意,反倒是纳了一位模样和夫人有七分相似的柳馨儿,可那女人除了样貌有几分神似夫人,别的哪一点能和小姐相比,话儿心中一直不忿,只是不能说而已。

哦!锦书恍然,话儿是怕她不喜欢她们是伺候过蔓儿的丫头。看宣仪对她们二人还是较为看重,不然也不会说出“有什么不明白的问她们二人”的话来,而且宣仪对蔓儿念念不忘,对蔓儿身边的人照顾些也是情理之事,既然她们是宣仪中意的丫头,她怎会去为难她们,只要她们今后能真心待她,她也不会亏待了她们的。

“你们跟在二爷身边时日长久,自然是比较了解二爷,今后,还须你们多多从旁提醒着我才是。”锦书温婉笑道。

话儿心一宽,福身道:“二奶奶贤淑宽厚,是二爷的福气,也是我们这些做下人的福气,今后我等定会尽心尽力伺候好二爷和二奶奶。”

锦书抿唇微笑:“如此甚好。”

第五章 妾室柳馨儿

说话间已到“澄心苑”,只见院中站了一位女子,身量不高,却是凹凸有致,上着一身桃红色的绫衣,衣襟敞的略大,露出大片白嫩的肌肤,沟壑隐现,下系一条石榴色百褶裙,腰肢纤细,盈盈而立,柳眉轻挑,带着一丝不屑的神情向锦书望来。锦书突然想起宣仪有一房妾室,刚才在“宁和堂”见礼时没见到她。后来锦书才知道,一般府里较隆重正式的场合,妾室是不能参加的。

话儿附在锦书耳边轻声道:“二奶奶,这是二爷的妾室柳馨儿。”

果然是她,论理是该来给她见礼了。

“因着她的模样和先前的林夫人有七八分相似,所以二爷很是喜欢她。”话儿又补充了一句,只是她那句喜欢说的有着切切的不忿之意。锦书会心一笑,微昂了头,目不旁视的从柳馨儿身边经过,余光瞥见柳馨儿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出声唤她,终是没唤出口。

在古代妾室的地位是极其低下的,说的好听是有名分,其实和丫头也相差无几,不过是男人枕边的玩物,生儿育女的工具,不过不得宠的妻也好不到哪里去。并不是锦书诚心要为难她,只是她若仗着自己得宣仪的宠爱就想骑到她头上来,她也不是这么好对付的,倘若连个妾室都敢欺她,那明日连府中的下人也都不会将她放在眼里了,再不济,她也是妻。

回屋坐定,听得外边有人唱报:“妾室柳馨儿求见二奶奶。”

锦书只作不闻:“映雪,沏杯茶来。”

“是!”映雪福身退下,须臾沏了杯热茶来:“二奶奶,这是二爷最喜欢的雀舌,请二奶奶先用着,二奶奶喜欢什么茶,改明儿映雪去问陈总管要一些来。”

“不必了,这就很好。”锦书曼声道,其实她并不喜欢喝茶,前世她也很少喝茶,都喝中药呢!一日两大碗。

撩了撩茶盖,热气蒸腾,有清逸的茶香扑鼻而来,观之,那茶色绿中显黄,叶底亦是如此,浅尝一口,味甘甜,香浓郁。锦书虽不懂茶道,但也知这是好茶。

饮了半盏茶,锦书才让话儿去引柳氏进来。柳氏这回恭顺了许多,表面上看是如此,至于心里是怎么想的,她管不了那么多,本来也都是面子上的事情,只求相安无事罢了,又不想与她交心。因着话儿说柳氏与蔓儿有七八分相似,锦书不免看的又仔细了些。

她的长相属于带点妩媚的甜美,圆圆的鹅蛋脸,弯弯的柳叶眉,水灵灵的杏仁眼,小巧的鼻子肉肉的有些儿可爱,不是樱桃小嘴,稍嫌丰厚的嘴唇衬着她顾盼神飞的眼,便生出几分娇媚意态来。不知蔓儿容貌是更甚与她还是稍逊与她,不论如何,都算是中上之姿了。

柳馨儿原本不把这位新晋的二奶奶放在眼里,听说她还是个庶出之女,家世并不显赫,是华家死皮赖脸硬要塞进纪府的。自己家世或许不如她,好歹也是嫡出的,也不见得就输给了她,凭什么她就是妻,而她就是永远无法正名的妾呢?她还拿脸色给她看,故意晾了她这么久,气恼起来就想一走了之,却是不能,妾大不如妻。好在二爷说了:“按规矩这礼还是要见的,你该守的本分还是要守的,二爷给你做主,只这一回,以后你大可不必日日去见她。”既然只这一回,她便忍了。只要二爷向着她,有什么好怕的?更何况这位新奶奶自己都不受老夫人待见,自顾不暇呢!想到这,柳馨儿端然施了一礼,婉声道:“妾室柳馨儿见过二奶奶,给二奶奶敬茶。”说着把茶盏高举过顶。

锦书慢悠悠的接过茶饮了一口,让初桃送上见面礼,语声淡淡:“起来吧!赏!”

柳馨儿起身立于旁侧,等着锦书发话。

锦书顿了顿道:“今日我也乏了,妹妹就先回吧!等得空了再找妹妹叙话。”她没有兴趣和她说话,也不知道要跟她说什么,更不想像个恶女人刻意刁难她,这种争风吃醋的事情好生无趣,面子上的功夫做到了就算了,又让初桃给柳馨儿身边的丫头也派了个红包。

柳馨儿巴不得早走,见锦书如是说,当即拿了见面礼欠身退下。整个过程两人都没有眼神的交集,纯粹的走个过场而已。

“二奶奶如此冷淡她,就不怕她背地里兴风作浪吗?二爷对她可是疼的紧。”话儿见柳馨儿走远了担心道,平日里大家都看不惯柳馨儿的嚣张气焰,好像她才是这二房的奶奶似的,可二爷似乎并不以为忤,不知道这位新来的二奶奶有几斤几两,能否降得住柳馨儿。

“怕什么?二爷若真疼她今儿个见礼还不得在这护着?”映雪不以为然道。

映雪的话让锦书不由的对她刮目相看,她话不多,却能说在点子上,看问题透彻啊!锦书笑道:“映雪说的在理。”不过她揣摩着,也许纪宣仪是想借此探探她对柳馨儿的存在有什么想法吧!若是处理的太过,兴许会落下个善妒之名,太好商量,以后他就不会把她的感受放在心上,正是轻不得重不得。

“小姐,今日去给老爷老夫人见礼还顺利吗?”初桃最关心的是这个,柳馨儿不过是个妾,有什么好担心的,老爷和老夫人对小姐的态度才是至关重要的,初桃切切的望着小姐。

话儿和映雪闻言都低头各自找活,虽然她们没能进“宁和堂”,但看二爷和二奶奶出来时眉头紧攒,闷闷不乐的样子就知道一定好不到哪里去。

锦书听到“老夫人”这三个字就头大如斗,想到以后日日要去面对她,心里直打鼓,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不直也要把它撞直了。锦书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话儿,老夫人平时都是采取什么方法惩罚下人的?”

“啊?”话儿愣了一下,回道:“打板子吧!掌嘴也有,哦!去年,三爷还被罚跪祠堂呢!”心下突突,难道这位新来的二奶奶想在二房立威?

锦书心中哀叹,要是老夫人当真为难的紧会不会对她下重手呢?看来明日还是多穿些衣物去才是,以防万一。

初桃见小姐神色凝重,吐了吐舌头,讪讪的也学话儿他们的样赶紧去准备早饭。

第六章 谁当家

用过早饭,锦书也给话儿她们派了红包,这房里原先伺候的有丫头四人,小厮一人,话儿和映雪是伺候宣仪的,还有两个丫头绿衣和红袖是负责院里院外打扫的,至于小厮就是之前跟着的小山,宣仪只要出门小山就跟着伺候。现在锦书又带了初桃和含笑过来,便有六个丫头,人手是尽够了。

锦书不想一来就给大家立威,因为自己现在根基未稳,如果老夫人铁了心驳得她毫无颜面,她立什么威都是徒劳,而且她也不是那种喜欢居高临下的人,大家和和气气的过日子多好,但是妾室柳馨儿除外,就算是她小气好了,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她对这种共享一个男人的事情还是难以认同的,当然她不会蠢到和封建礼教去做斗争,自不量力的话只有死路一条,所以,她和柳馨儿互不搭界是最好了。

熟悉了新环境接着就是要尽快的了解纪府的规矩,以免有行差踏错,让老夫人抓住把柄,那可是很恐怖的事情。所以锦书强打精神让话儿和映雪说说府里的规矩都有哪些?以前林蔓儿都是怎么做的?和老夫人相处的可好?纪宣仪都有哪些生活习惯…一一拿笔记下,也让初桃和含笑听着。

如此说了大半日,纵使锦书用简化的汉字来记录也累的手腕酸痛,不由的感慨古时的规矩大如山,多如牛毛,尤其是对女子的要求简直可以用极度苛刻来形容,万恶的封建社会啊!然后锦书又用繁体字细细的整理出来,她那些简化汉字在古人眼里无异于鬼画符,让旁人看了,笑话她事小,给她一个举止轻佻就是大罪了。所以,整理完毕,锦书把原稿全点了丢进香炉里化为灰烬。

纪宣仪倒是守时,戌时三刻准时回了“澄心苑”,其实这一日他哪有什么事情要忙的,大婚休假中不用去太常寺办公,家中诸事又都是母亲掌持,按理他今天应该好好陪陪新夫人,然而他却溜了,溜去“芳景轩”呆坐了大半日,那里是只属于他和蔓儿的天地,有着最甜蜜的回忆,也有最深切的疼痛。蔓儿去了以后,他就搬出了“芳景轩”,但他还是时常会回到这里,和蔓儿在时一样,把心中的快乐烦恼告诉蔓儿,他以前总是笑称蔓儿是一朵解语花,最能懂他的心思,他快乐蔓儿会比他更开心,他难过蔓儿总会想方设法安慰他,可是,现在什么都不可能了,不管他是哭还是笑,回应他的只有寂寂地冰冷地空气。

如今的他有妻又有妾,同僚们打趣说他是尽享齐人之福,又有谁知道他心中的痛苦,如果可以,他愿意抛尽所有去换回蔓儿。然而,没有如果…

锦书早已准备停当就等纪宣仪回来与他同去“宁和堂”用晚饭。纪府的规矩,若无特殊原因,晚餐大家都要去“宁和堂”与长辈一起享用。若这是一个和睦之家,全家一起用餐,齐享天伦之乐该是多么幸福快乐的事情。锦书叹气,可惜这样的聚餐与她却是又一场折磨。

纪宣仪不说话的时候表情很严肃,大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这样的他让锦书倍感压抑,晨间分手的时候他还好好的,不知道哪来的不痛快。

就在锦书忐忑不安的前往“宁和堂”的时候,纪云亭在屋子里对夫人徐氏说:“我看那华家女儿也是娴静之人,你就莫要太过为难与她,她要是真有什么不妥之处,你慢慢再教她就是了,好歹也要顾着宣仪的颜面,华家女儿再不好,也是宣仪的妻子,莫让宣仪太难堪了。”

徐氏听到华家就堵心,忿忿道:“原本让她进门就是个权宜之计,就她那样,给宣仪做妾我还嫌呢!她若敢有不妥之处,我便做主休了她。”

纪云亭凛了徐氏一眼,薄责道:“这才刚进门你就喊休,她若是好的,宣仪也中意,我可不许你胡来。”

“老爷,您这说的是什么话?当初咱们不是都商议好的吗?”徐氏对纪云亭的态度一百八十度的转弯很不理解。今天早上行拜见礼的时候,他就轻易的松了口,把她一个人撂在一边,现在又帮华锦书说话,真不知道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此一时彼一时,那时不是还没进咱们纪家的门嘛!”纪云亭道。

“进了门又怎样?我看她那副小媳妇的模样就不顺眼,浑身上下没几两肉,一看就是个福薄命薄之人,怎配得上咱们宣仪?你再瞧那淑媛多好,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段有身段,天庭饱满地角方圆,又知书达理,怎么看都是一脸的富贵相,一身富贵命,跟莫非站在一块,那简直就是到天造地设的一对…”徐氏说到尹淑媛就开心的合不拢嘴,这样的媳妇才是她中意的。

纪云亭也是不住点头,尹家的女儿真是不错,捋了捋一尺长的胡子呵呵笑道:“夫人说的也是,对了,尹大都护昨日说了,一定要给莫非在京里谋个好差事。”

“是吗?那太好了,按以往这新科进士都是要外放的,存儒去庐州呆了五年,宣仪也放去沧州三年,若是咱们莫非能留京那实在是太好了,京中机会多,对莫非的前程大大有利啊!”徐氏听得此讯大喜,完全忘了刚刚还在为华锦书的事耿耿于怀。

“正是,正是,这原也是我心中所想,只是碍于莫非是我儿子,在皇上面前不好开口,既然尹大都护愿意出面那是最好不过了。”纪云亭笑道。

“所以说淑媛是咱们纪家的福星啊!老爷,我想等过些日子,等淑媛适应了新环境,就把这个家交给淑媛去掌持,您以为如何?”徐氏征询道。

纪云亭思忖片刻,踌躇道:“夫人,晴烟这些年来一直帮你操持这个家,再说她又是长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