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书认得这是去往“怡景园”的路,思绪一下混乱起来,他这要带她去“怡景园”吗?不是说他都不允许别人随便进出“怡景园”的吗?

纪宣仪在“怡景园”门口停下,喊了一声:“阿风,开门!”

不多时园门打开,一个驼背的老仆人探出半个身子,又把左右两扇门开直了,垂首站在一边,不过锦书发现他的目光瞥过他们紧握着的手时顿了一顿。他一定是很讶异吧!不止是他觉得奇怪,她觉得很莫名其妙,手心里潮潮的都是汗。

“进去吧!”纪宣仪牵着她往里走。

“怡景园”,这座她日日站在“玉灵湖”边眺望的园子,这座她以为永远不可能走进来的园子,此刻,她已身在其中。朦胧月色下,园中佳木荫荫,暗香浮动,假山林立,清泉潺流,虽时值冬至,却不见一丝颓然萧索,反而是生机盎然,不知道白日里,这里是怎样一副醉人景色。只是怎么不见绿梅呢?话儿说,这园中植了大片绿梅,蔓儿最喜欢绿梅…

随着他进了“芳景轩”,这是位于园子中心一幢二层三开间的小楼,雕梁画栋,飞檐陡翘,很是精致。上了二楼,入眼是一张黄梨花木底座云纹大理石面的桌案,桌上整齐的放置这文房四宝,尤其是那一排笔架,挂满各种规格的羊毫,最为抢眼。左手侧还放了一架古琴,墙上红木架上还挂着一管玉箫,锦书不会这些乐器,也看不出好坏,更不敢多看,想必是林蔓儿是个多才多艺的女子。锦书不免有点自卑,前世的她歌唱的还行,乐器的话,勉强能用竖笛吹几支简单的曲子,哎…这样一无是处的她来到这个时代是个错误。

纪宣仪放开她,独自进了左边的厢房。锦书不便跟过去,四下一望,看见中厅向南的门是敞开的,只垂了一面珠帘,便走了出去,掀了帘子,是个两米左右宽的阳台,锦书怔愣住,从这里望出去,是满园梅树,层层叠叠,枝叶繁密,一直延伸到目光的尽头,虽然现在还不是花开的时节,单凭想象就已经是蔚为壮观了。锦书情不自禁的羡慕起林蔓儿来,这满园的梅满满的都是纪宣仪对她的爱,被这么多爱包围着一定很幸福吧!可惜天妒红颜,梅花年年雪中吐蕊,香魂一缕却已无处寻觅,不知道纪宣仪再看这满园的绿梅,是怎样的心情…

第五十章 要快乐

“你在这?”纪宣仪笑吟吟地掀帘而出,手里拿了一个小盒子,让锦书倚栏而坐,打开盒子,一缕沁凉的芳香扑鼻而来,纪宣仪用食指挑了一点淡绿色,晶莹剔透的膏体仔细地涂在锦书受伤的手指上。原本火辣辣的疼痛立即被沁凉的感觉抹去。

“这是治伤的奇药,抹了能止痛,也不会留疤。”纪宣仪淡淡说道。

“夫君…夫君带妾身来这就是为了给妾身上药吗?”锦书小心翼翼地问,恍若做梦一般,他不是嫌弃她吗?为什么又这么关心她?

纪宣仪抬眼,笑道:“是啊!我的好东西都放在这里,只好带你过来了。”

梦境远去,现实拉近,他的好东西都放在这里,这里才是他最重要的地方,心底苦笑,真是的,计较这些做什么,本来就是如此啊!

“你冷?”纪宣仪细心的观察到她打了个哆嗦。

“不,还好。”锦书莞尔摇头。

“你等着。”纪宣仪合上盖子,折回里屋去,须臾拿了件他的外衣为她披上。

他负手而立,凝眉远眺,她倚栏而坐,一时无语。

“夫君…”

“你…”

他笑:“你先说。”

“夫君说吧!其实妾身也不知道要说什么。”锦书老实道,其实她只是想打破这沉默的尴尬。

“你会抚琴吗?”纪宣仪问。

锦书惭愧地摇摇头。

“那你会什么?”他又问。

锦书直叫苦,她会什么?她什么都不会啊!只好低着头,默认自己的无能。

“我吹xiao给你听。”纪宣仪看她的下巴都快低到胸口了,一副自惭形秽的样子,叫人心生怜意,他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随口问问,又不会因为她什么也不会就看轻她。

他从腰间解下一管玉箫放置在唇边,正是锦书先前看见挂在墙上那管,通体滴翠,应该是很名贵的吧!从侧面看他,眼睑低垂,他的睫毛也很长,微微扇动着,鼻梁高挺,嘴唇薄薄的,嘟起,做准备吹奏的姿势,不得不承认,他是个俊美的男子,锦书在心里鄙视自己,可还是忍不住看痴了。

箫声袅袅,在寂静的夜里悠扬随风,仿佛是悠远的思念,带着一丝伤感盘旋在梅林上空,挥之不去。锦书沉醉其中,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宣仪的箫吹的这般好,眼前浮起一个画面,满园绿梅绽放,一男子迎风而立,白衣飒飒,吹着箫,他的目光深情的凝视着梅树下的绿衣女子,那女子抚着琴,亦是深情相望,琴声如歌,箫声如诉,漫天绿色的花瓣随风飘落,打着旋,轻轻落在他和她的身上,两人宛若一对神仙眷侣,琴瑟和谐,恩爱缠mian…

“碧水黄沙,梦到寻梅处。花无数。问花无语。明月随人去…”锦书幽幽念道,这是谁的词,不记得了,只觉得“泪眼问花花不语,唯有明月一轮随人去”这是多么哀婉动人,凄黯迷茫的情怀啊!便记住了这几句。

箫声戛然而止,纪宣仪怔愕地看着锦书,她的眼似月半悬挂中天的明月,皎皎如玉,一片坦荡的情怀;又似秋日明净的湖水,脉脉如潮,一汪深沉的情意…这是怎样的眼神,让人困惑,也让人痴迷。这样的她静静地坐着,却像一个深深地漩涡,吸引着他,着魔般,想要靠近…不!不!他怎么可以靠近,这是蔓儿的小楼,蔓儿的梅林,可是他居然感觉不到蔓儿的气息了。不!一定是蔓儿生气了,蔓儿不理他了,因为,刚刚他的心被另一个人闯了进去,那本来永远只属于蔓儿的心…纪宣仪几乎是仓皇地,踉跄地后退了一步。

锦书缓缓站起,他的困惑,仓皇皆落在她的眼底,心却恍若明镜一般清明起来。也许正是因为这份爱情的残缺,不完美所以才这样刻骨铭心吧!在人生最美好的时候离去,在爱情最甜蜜的时候永远失去,这样的遗憾如何不叫人痛彻心扉?是谁说,经典要用死亡来成全…林蔓儿死了,却永远活在纪宣仪心里。只是逝者已矣,生活却还要继续,漫漫人生,伴随的是一路疼痛的荆棘,情何以堪?她不忍,不忍看他困在情茧里伤怀自苦。

“夫君…究竟怎样才算爱一个人?爱了又能爱多久?”锦书轻声问道。

他的眼神变得凄楚迷茫起来,如同梦语般:“爱一个人,就是长相守,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是生死不离的誓言,是穷期一生的恩爱相随…”

心在颤抖,为他的深情而痛,深吸一口气,勉力一笑:“妾身却以为,爱一个人就是要让她快乐,幸福,不论她在何处,不让她为你担忧,为你焦急。”

他看她,被她如此新奇的言论怔住,细想,竟觉得有几分道理。

“所以,夫君一定要快乐,那样,蔓儿在另一个世界才会快乐,不然蔓儿心有牵挂,定不能安心去转世投胎…可惜妾身不能让夫君快乐起来,但是妾身相信将来夫君一定能遇上一个能让夫君的快乐的女子,到那时,夫君也要让那个女子快乐,你们…恩爱相随,一生一世…”锦书热切道,这是第一次在他面前说到蔓儿,她还是很紧张的。

她的眼眸闪亮如星,那样真诚的劝慰他,可是,她为什么要说他和别的女子?难道她知道了他和母亲的一年之期的约定?还是她不想做那个和他恩爱相随的人?一想到后者的可能性,心渐渐变冷。

看他眼神变的深邃起来,看不出他在想什么,是哀?是乐?还是怒?锦书局促不安起来,刚刚她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太冲动了?那些话,也许很不合时宜,不合他的心意吧!刚才她真的是头脑发热了,但是她不后悔…

“你说的太多了。”他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色彩,却比愤怒的斥责更叫人难堪和难受,锦书隐忍着几欲喷薄的泪意,微微欠身,默然与他擦身而过,她已经不受欢迎了,该是识趣的离开了。

纪宣仪没有动,思绪乱的很,怔怔地望着梅林,心间仿佛蒙上了雾霭重重,看不清前路,不知道自己要什么,该做什么,只能任凭她黯然离去。问花无语,明月随人去…

锦书越走越快,到后来几乎是跑出了“怡景园”,那个叫阿风的仆人投来诧异的目光,她也全然不顾,就这样奔跑着,心跳越来越急,气喘吁吁,可她不想停下来,生怕一停下,有些东西就再也忍不住,掉落下来。

身后箫声又起,还是那支曲子,只是这时听来更加哀婉凄楚,是吹xiao之人的心情更忧伤了还是听箫之人的心情更悲凉了?不知道,脚步却不受控制的停下,扶着路旁一棵柳树,不住喘息,脸上温热的液体蜿蜒成河。好吧!要哭就哭个痛快,哭过以后就不再想了,真正的放下,不管是相敬如宾过一生还是最终会分开,她都不会再试图走进他的心。

纪宣仪…我放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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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下盘棋吧

方晴烟不负众望,在第三日就把香火案的始作俑者找了出来。是一个在纪府做了多年的宋婆子,宋婆子因着和王二媳妇素有嫌隙,又羡慕刘二媳妇得到了三奶奶的重用,心有不服,加之前些天两人为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吵了一架,就心生了要整治刘二媳妇的念头,知道三奶奶把置办香烛的活计交给了刘二媳妇,便暗地里做了手脚,想让刘二媳妇吃不了兜着走。她也没想到会闹出这么严重的后果,在老祖宗,老爷,老夫人面前不住磕头,赌咒发誓,她绝对没有要诅咒纪家的意思。

这样的真相让大家心里稍微好过些,原来不是冲着纪家来的,但是这件事造成的阴霾不是说散了就能散了的,毕竟是触了纪家的霉头,还不知道接下来是不是真的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所以,老祖宗发话,将宋婆子打了二十大板,赶出府去,又计划着,定个大吉的日子去西山归云寺做三天佛事,去去晦气,保佑一家老小平安。

徐氏原本也就有此意,便让陈管家速去归云寺找方丈商议,看看寺里什么时候能安排。

方晴烟这回的事办的极好,干净利落,甚是妥帖,纪云亭越发看重她。事后,对徐氏说:“我看这家还是交给晴烟打理的好,当然不是说淑媛做的不好,只是这一山不容二虎,人越多事越乱,再说这长媳当家也是名份。”

听老爷这么说,徐氏一时也不好反对,可是想到昨儿个淑媛向她哭诉,她也知道淑媛这回是吃了哑巴亏,委屈的很,所以,她的心还是向着淑媛的,但是眼下再提让淑媛当家不太合适,只能等以后找机会了,便对老爷道:“那就先让晴烟当着吧!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不算反对也不算赞同。

锦书这几日都刻意回避纪宣仪,去“宁和堂”用饭也不等他,下午清儿来学棋,就自行带了清儿先过去,用完晚饭后,就去看看祖母再回“澄心苑”,晚上,若是纪宣仪来过夜,她就躲在卧房里,半步也不踏出来,总之避开一切和纪宣仪碰面的机会。

两人的情形,话儿她们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这二奶奶和二爷闹别扭了吗?那日二爷拉着二奶奶出去,她们还高兴来着,可二奶奶红着眼回来,问二奶奶,二奶奶什么也不说,她们想来想去,二奶奶这样随和的人都生气了,肯定是二爷欺负人家了。

映雪气道:“咱们也别理二爷了。”

话儿道:“那怎么成,二奶奶和二爷现在正僵着,要是咱们也给二爷使脸色,二爷一个不高兴,指不定就再不来咱这‘澄心苑’了,这样,对二奶奶有什么好处?二爷来了,让他们在一起多处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把心里的疙瘩给解了,所以,咱们更要尽心伺候才对。”

初桃在一旁,弱弱道:“我觉得话儿姐姐说的比较有道理,咱们不能把二爷气走了。”

映雪气哼哼地看着她们两,心思转了两圈,叹气道:“算了算了,我不气二爷就是了,但是,我才不来伺候他,要伺候,你们去,我自避的远远的,不然,我可保不定会在二爷面前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

话儿笑嗔道:“是是是,这府里的丫头就数你最横,这脾气,主子们都没你大。”

映雪翻了记白眼:“我就这脾气,要是这里容不下我,我回林家去就是了。”

“我没听错吧?映雪要回林家?”纪宣仪正从外边进来,听到句话尾,就问道。

话儿赶忙道:“映雪是说想林老夫人了,想着什么时候有机会能回去看看。”

纪宣仪点头沉吟道:“难为你还有这份心意,只是林家远在徽州,要回去一趟还真是不容易呢!将来我若有机会去,便带你一道去。”

映雪用怀疑的口气问道:“二爷还会去看林家二老?”

纪宣仪皱了皱眉头:“这是什么话?你家小姐不在了,我替你家小姐去尽点孝心不应该吗?”

映雪听他这么说,心里也不那么气了,毕竟二爷对自家小姐那是真心实意,好的无可挑剔,只是,这样一来,二奶奶不是很可怜吗?

“二奶奶呢?”纪宣仪随意问道。

“二奶奶在房里呢?”话儿道。

“哦!去叫二奶奶出来,今日无事,闲着也是闲着,下盘棋吧!许久没下了。”这是纪宣仪来时路上就想好的借口,这几日她躲着他,他不是不知道,或许那天他不应该那样说她,她也是为他好,可是,当时莫名其妙的就那样说了。她一定是生气了,只是,这生气也该有个度,这都过了好几天了,弄得他也整日的心神不宁,好吧!现在他主动来打破这个僵局。

话儿给初桃使眼色,悄声道:“还不快去请二奶奶出来。”又笑道:“话儿给二爷沏茶去,映雪你也和我一道去吧!”她还真不放心把映雪留下,这丫头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只好她怕她了。

纪宣仪微笑颔首,棋盘就放在中厅,自从他在书房按了床榻,她就把棋盘拿了出来,在这里教清儿下棋。她的自知之明有时候是相当气人,难道他睡书房,书房就成了她的禁地?她就不再踏入半步?纪宣仪越来越怀疑,她是不是根本就不喜欢嫁给他,就像他无可奈何娶她一样,这个认知,让他非常不舒服。

棋盘上还留着她和清儿下过的残局,从棋局上看出清儿进步很快,他还是这么小的孩子啊!居然已经有很好的大局观,而且思路清晰,攻守自如,假以时日,成就说不定会在他之上,没想到锦书教的这么好,不觉的心里痒痒,也动了要教清儿下棋的念头。

“二爷…”初桃悻悻地低声唤道。

纪宣仪的注意力还在棋盘上,头也没抬,笑道:“你来啦!看来清儿学的很快,不过,你教的更好…”

“二爷…”初桃见二爷会错了意,只好硬着头皮又唤了一声。

纪宣仪这才抬眼,没看到锦书,只有初桃怯生生地站在面前,蹙了眉问道:“二奶奶呢?”

“二奶奶说…她乏了,想早点歇着,就不出来下棋了,二奶奶说,二爷若真想下棋可以找三爷下。”初桃支支吾吾说道。

纪宣仪默然半响,眼里氤氲着怒意,陡然起身往卧房去,他要去问问,她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她要躲一辈子吗?如果她真的不想再见到他,那他现在就成全她好了。

初桃连忙去找话儿,看样子二爷是生气了,二爷会不会对二奶奶发火啊?

锦书坐在桌案边,正埋头缝制着前些日子给他做的棉衣,他嫌她缝的不好,她便全拆了,重新缝制,也许这辈子只能为他做这么一件衣裳,她希望能尽量完美些,就算他不会穿,自己的心意到了便是了,本也没指望他会穿的。

纪宣仪大步走了进来,锦书也是低着头自顾飞针走线,听到脚步声只道初桃又来请了,便道:“初桃,都说了不去,你就那样回二爷就是了。”虽说已经决定放下,但她还做不到面对他的时候心如止水,或者无视他的存在,她还是很彷徨,很苦恼,当他是陌生人吗?可他却冠着丈夫的名义,当他是丈夫吗?一个相敬如冰的丈夫,她应付不来,除了躲,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做,更别提两人面对面坐着下棋了…

第五十二章 在一起

纪宣仪见锦书坐在灯下做女红,手里缝制的正是冬至时要送他的棉衣,想必是她觉得他不满意,拆了重做。原本要爆发的情绪瞬间又平静下来,心里还有点窃窃地欢喜。她虽然躲着他,却还帮他改棉衣,看来她并没有真的生气。纪宣仪开始反省自己,她知道他心里想的是蔓儿,非但没有生气,还安慰他,希望他能快乐,言辞恳切,感情真挚,反倒是他,说出那样的话,确实是有点过分了,有点不近情理了。于是,纪宣仪走过去和声道:“不是说,不要改了吗?拆来拆去的多麻烦。”

锦书没想到他会进来,他冷不丁的发出声音,吓得她心忽的一跳,手一抖,眼睛瞄的点和下针的点错了位,那针猛的就扎进了手指,“呀”的一声呼起痛来。

纪宣仪快步上前捉住她的手察看,但见伤口已经渗出一滴血来,不由责怪道:“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呢?既然不会做就别做了,我又没说不满意,真是的…”说着不假思索的han住了她受伤的手指。

锦书大惊,蓦地抽回手,别在身后,同时起身退开几步去,和他保持一定的距离。

“你这是做什么?”纪宣仪的情绪又开始波动了,不悦道,他在关心她,她却像躲瘟疫的躲开去,这又是什么意思?

“这点小伤,妾身自己会处理的。”锦书轻道。

“你是在和我怄气吗?”纪宣仪索性把话挑明了,话语里是深凉的责意。

“妾身不敢。”锦书低着头,眼睛看着地面,她哪有怄气?再说生气有意义吗?能解决问题吗?他不来生她的气就已经是万幸了。

“不敢还是没有?”他咄咄逼人。

锦书沉默片刻,淡淡道:“妾身没有。”

纪宣仪目光如炬审视着她,她没有脸红,眼神也没有闪烁,看来不像是言不由衷,便缓和了口气问道:“那你这几日为何要躲着我?”

锦书抬眼静静地望着他:“难道这不正是夫君所希望的吗?”

纪宣仪怔愣了一下,旋即笑道:“此话怎讲?我何时说过要你躲着我?”

锦书叹息道:“妾身是不希望夫君这么为难,其实夫君根本不必在书房安榻,夫君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妾身不会不高兴也不会干预,妾身说过希望夫君能快乐…”

“你这是在抱怨我把床榻安在书房?抱怨我冷落了你吗?”纪宣仪锁眉道。

“不,不是的,妾身不是抱怨…”锦书忙要解释。

“你应该知道,我这是为你好。”纪宣仪飞快的打断了她的话。

锦书黯然点头:“是的,妾身知道。”知道他不想和她做真正的夫妻,知道他也有维护她的心意,只是这些,现在真的都不需要了。

纪宣仪定定地看着她,说:“算了,现在和你说你也未必能明白,将来,你会知道,我这样做,真的是为你好。”

“可是妾身不希望这样,夫君的心意,是想让大家以为我们也是恩爱的,希望因此大家就会看重妾身,不会过于为难妾身,妾身真的很感激夫君的这片心意,但是,夫君有没想过,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外面的人总是会知道真相的,到那时,只怕得到的是更多的嘲笑和讽刺,所以,妾身宁愿独守空房,宁愿接受旁人的冷眼,只请夫君不要再勉强自己,为难自己,这样,即便日子过得再艰难,妾身也能安心。”锦书直言道。

“你真的这样想吗?”不知为何,听她说这些,心情像是突然间从生机盎然的*变做了萧瑟荒芜的秋景,原来她懂他的心思,真的懂,真希望她是抱怨的,甚至是气愤的说这些话,那么,他心里或许能稍稍好受一些,偏偏她却是用这样平静心态来说,说她不需要他的好意…天知道,现在来“澄心苑”已经成了他每日最盼望的事情,来看她莞尔的微笑,听她温存的言语,和她下棋,就算各做各的事,但偶尔的目光交汇,她羞涩的躲开去,回味起来都那么美好,美好到会让他心摇神荡…这样的感觉,以前和蔓儿在一起的时候才会有。这几天,她躲着他,他再也捕捉不到她的眼神,心中的失落感只有他自己知道。

“如果…我说…我们真的在一起,你愿意吗?”纪宣仪只觉喉头发紧,口舌都干燥起来,问出这话,他也很是茫然,有种思绪混乱的,混沌的,飘忽的,理不清,也抓不住,但有一点可以确定,他已不像先前那样排斥和她在一起,甚至变得有些期待。

锦书真的被吓到了,错愕的看着他,他今天这是怎么了?受刺激了?神志不清了?还是一时糊涂了?在一起…他所谓的在一起,是单纯的肉体的结合还是对她敞开了心扉?不,他怎么可能会接受她,他心里只有林蔓儿啊!把她当成柳姨娘第二吗?不,虽然她是卑微的,但她绝不接受他施舍的感情。

“我们是夫妻,在一起本是应该的,但是夫君既然问妾身愿不愿意,妾身却要说…妾身不愿意,妾身不要夫君的同情和怜悯,也不想做第二个柳馨儿。”锦书坦白道,就算什么都没有了,就算他会发怒,会生气,她也必须扞卫她的骄傲和自尊。

纪宣仪嘴角抽搐了一下,没料到她会这样回答,她没有羞涩,没有脸红,双目清澄、坦荡,这样平静的说,她不愿意…她把他想要靠近的心意曲解为同情和怜悯,曲解为他是在找另一个替身,他该责怪她的自作聪明还是嘲笑自己的自作多情,或许,这就是他背叛了一份长相守的誓言,而遭到的报应。也罢,一切都随她…

纪宣仪盯着她手里拿的棉衣,讪然一笑,笑容索然无奈,漠漠道:“这件衣裳不用改了,我想,我不会穿的。”说罢,大步离去。

锦书怔立着,心里一下变的空空的,空的整个世界只剩下一片白茫茫。听到外头话儿说:“二爷,这么晚了,您还去哪里?”没有听到纪宣仪回答,他走了。

没多久话儿、初桃和映雪都跑了进来,话儿焦急地问:“二奶奶,您和二爷吵架了吗?”

锦书慢慢坐回灯下缝制棉衣,嫣然浅笑:“没有啊!”

“那二爷为什么说…让咱们把书房的床榻拆了?”映雪追问道。

锦书笑道:“拆了就拆了,有什么好奇怪的。”

“小姐,那床拆了,二爷过来睡哪啊?”初桃懵懂道。

话儿连忙用手肘捅了下初桃,示意她不要再问了,二爷离去的时候那脸色青的都快发绿了,保准没什么好事,现在看二奶奶这样,就越发笃定了,二奶奶是心里越难过就越装成跟没事的人一样。

锦书拉到一半的针线顿住,深垂螓首,轻轻道:“以后二爷应该不会来了。”

第五十三章 西山行

“归云寺”很快有了回复,十一月二十八是个礼佛的好日子,可以安排为纪府做三天佛事。

锦书本不想去,但晚饭的时候祖母发话了,这是为纪家祈福消灾的大事,纪家的女眷都得去,锦书便没有作声。

徐氏道:“这一家子女眷的,没个男的怎么行,宣仪!我看你这些日子比较空闲,就一起去吧!莫非…你有没有空闲?”

大家把目光都投向了纪莫非,纪莫非讪讪道:“后天我有个同窗要从济南过来,一早就约好了的,不见不好…”

纪云亭道:“既是有朋自远方来,又是约好的,总不能失信与人,这样吧!等你见过你那朋友,再去归云寺,你大哥是走不开了,高丽使臣不日来京,忙着呢!”

纪存儒笑叹道:“这次只有辛苦二弟和三弟了。”

“好吧!你们先去,我随后到。”纪莫非只好应承下来。尹淑媛先前还在发愁,要呆在寺院里呆三天,天天吃斋念佛,多无聊啊!现在莫非也去,那就不无聊了,西山有许多好景致,到时候可以让莫非带她四处看看。

祖母对徐氏道:“你这样一说,我倒想起来,女眷都去了,剩下家里两位爷没人伺候也不行,这样吧!就让文纨留下,晴烟,存儒的生活起居,你也要派人照顾好才行。”

晴烟忙道:“孙媳一定会安排好的,请祖母放心。”

徐氏却是不高兴了,老太太让苏文纨留下伺候老爷,岂不是便宜了那只狐狸精?但是老太太面前却不敢说什么,只好恨恨地瞥了纪云亭一眼。

纪云亭哪能不晓得她的心思,便装作没看见,不想与她一般见识。

第三天一大早,纪宣仪骑马带队,后面跟着一排马车,祖母和碧茹一辆,徐氏和淑媛一辆,方晴烟带着雨燕雨薇一辆,邱姨妈和冷凝素一辆,锦书和清儿,泫歌共一辆,再加上准备的大量香烛、香油、银钱、粮食、蔬菜等物品也满满地装了好几车,而且丫头,仆人也跟了许多,使得这个队伍看起来颇为壮观,浩浩荡荡直往西山而去。

马车行了近一个多时辰,才到西山脚下,女眷们都下车换软轿上山,这软轿类似与现代电视里看到过的滑竿,不过做的精致些罢了,而仆人们把物品都装了担子准备挑上去。

锦书来京后,就没有出过纪家大门,所以,这次出来多少有些新奇。站在西山脚下抬头望,只见半山腰上云雾缭绕,迷迷蒙蒙的,根本看不见山顶,不知道这山有多高。泫歌说,她每年都会来一次,从这里上去还要走一个时辰。锦书前世因为心脏不好,所以很少有户外运动,看今天天气这么好,暖阳高照,便萌发了要徒步上山的念头。正要和泫歌商量,泫歌笑道:“二嫂是不是想自己上去?”

锦书莞尔道:“难不成你是我肚子里的虫子?我想什么你都知道。”

泫歌嗔道:“谁你是肚子里的虫子,恶心死人了,我是看二哥要徒步上山,想着二嫂是不是要陪着二哥走。”

锦书闻言,看向不远处的纪宣仪,他正和冷凝素说着话,因着下人们吵杂,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只看见冷凝素笑语嫣然,纪宣仪也是满目含笑,又过了一会儿,冷凝素对前来抬她的脚夫挥了挥手,看样子她是不准备坐轿了,要和纪宣仪一道走。锦书收回目光,问泫歌:“你是要乘轿子还是徒步呢?”

泫歌笑道:“我和二嫂一起走吧!每次来都是乘软轿,怪没意思的,难得有人作伴,总要走上一回才好。”

话儿忍不住担忧道:“二奶奶,四小姐,你们真要走上山去啊?这路程可不近,话儿走过几回,每次都累的半死,二奶奶和四小姐怕是要吃不消的。”

“没关系的话儿,如果真的走不动了,再坐轿子也成啊!”锦书宽慰道。

“是呢!你都能走上去,我们怎么就不成?”泫歌有些不服气。

“那哪能比啊!话儿是做粗活的下人,二奶奶和四小姐是千金之体,不能比的。”话儿道。

“先走着吧!也不是一定要走到底的,如果半道上坚持不住了,不要硬撑,省的累坏了。”锦书笑道,省的她们再争论个不休。

清儿在一旁听见了,嚷嚷着:“清儿也要和母亲,姑姑一起走。”

锦书抱起他,柔声道:“清儿乖,这山高的很呢!清儿还小,走不动的,等明年清儿长大些了,母亲再陪你走好不好?”

正好徐氏在喊:“清儿,过来和祖母一起乘轿子。”徐氏看清儿和锦书这么黏糊,心里就极不痛快,巴巴地要喊了清儿过去。

“清儿快过去吧!祖母叫了。”泫歌道。

“那等清儿长大了,有力气了再陪母亲一起走。”清儿认真道。

“好!清儿最听话了,赶紧过去吧!”锦书怜爱地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放他下地,丽娘牵了清儿过去。

那边冷凝素对纪宣仪说:“表哥,好像二表嫂也想徒步上山呢!要不咱们过去凑她?”

纪宣仪眼皮也不抬一下,漠然道:“她这是自不量力。”其实这话也是说给凝素听的,她非要和他一道走上去,可她走得动吗?又不能拒绝,他还得护着,真是麻烦。

“表哥,你和表嫂在生气吗?”冷凝素笑问道。

“怎么会?好端端的生什么气。”纪宣仪若无其事道。

冷凝素却是不信,看他们两这几天就像陌生人似的,如果不是在闹别扭,那就真如姨妈说的,表哥不喜欢表嫂。

“走吧!咱们慢慢走。”纪宣仪不想和她多说,他不喜欢别人问他关于他和锦书的事,提到就心烦。

等脚夫们抬着轿子上山了,锦书和泫歌混在一群丫头里,开始登山。因着西山归云寺香火鼎盛,许多达官权贵每逢吉日都要来上香,于是便出钱修了一条上山的石阶,平坦、整齐,可并行三人,一直通到归云寺。有了这石阶,走起山路来就要轻松许多。所以,先时锦书和泫歌有说有笑的并不觉得累。倒是几个丫头,生怕俩个主子出什么意外,前前后后护着她们,话儿更是一直走在石阶外侧,不时的叮咛着:小心、注意,这里陡,那里滑的…弄得锦书很有负罪感,自己图一时新鲜,倒叫他人牵挂受累,于心不忍啊!便盘算着,走到半山就开始乘轿子。

在山下的时候不觉得冷,可是越往上走,寒气越重,石阶上湿漉漉的,泫歌说,怕是山上都下雪了。听到山上有雪,锦书精神振奋,恨不得一溜小跑就到山顶。可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脚步越来越沉重,渐渐地如灌了铅,抬一步都很吃力,气息也不稳了,吭哧吭哧地,呵出的气息在寒冷的空气中变成了白雾,身上也不觉得冷了,反而热出一身汗来。一群人不再说笑,都忙着喘大气,周遭尽是拉风箱似的扯呼声。锦书很累又觉得好笑,自己一直以为登山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情,可以看风景,又能强身健体,没想到登山这么累,简直是苦旅,只顾着抬腿再抬腿,喘息再喘息,累的跟狗似的,哪还有闲情逸致去看风景?可见,很多事情都不像表面所看到的那样轻松,美好,不亲自体验过就不知道各种滋味。就像她,在外人眼里是风光的纪家二奶奶,谁知道她有名无实的尴尬处境?

纪宣仪和冷凝素走在队伍的最后。冷凝素也是从来没走过山路,早就累的不行,纪宣仪劝她乘软轿,她就是不肯,说要陪他走到底。纪宣仪只有苦笑,谁要她陪来着,简直就是给他添麻烦来的,只好拉着她继续走。

冷凝素虽然累的快要倒下,可是纪宣仪牵着她的手,让她欢喜的心都要跳出口了,越发坚定的告诉自己要撑着,好这样一直牵着走下去。

纪宣仪抬头,看见锦书停在半山腰歇息,心里不由的恼火,说她自不量力她还真是,她的身子不是很好,前段时间还听她夜里咳嗽了,这一身汗的,山上冷风一吹,不生病才怪。真想把她揪过来,好好教训她几句,再塞进轿子里去。可是,现在他除了在背后咬牙切齿什么都不能做,她说,她不要他的好意…他能怎么办?再去自讨没趣吗?

第五十四章 认捐

走了将近一半路程,泫歌也吃不消了,刚好抬祖母她们上山的脚夫已经回转,锦书让话儿拦下两顶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