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龙的街道弯曲绵长,沿路而上,道路两边尽是大大小小、新新旧旧的古董店。大到门前林立的石佛、石狮,小到可戴在手上的玉扳指、玉镯等小饰品,琳琅满目,令人目不暇接。

安宁也不看两边摆放的摊子。只沿路向上。除了这些她辨不出真假的古董外,这条街还有一些卖旧风扇、留声机、旧钢笔等老货的店铺。上次安宁也是找遍了街上类似店铺才在这一家老店找到了想要的东西。

取了之前就说好的东西,又去做头,再会家换了衣服。这次却不是盛装,而是特别选了一条舒服的棉质长裙,妆容也是清新淡雅。

打扮妥当,捏着时间出门,正好提前五分钟到达。

晚宴是设在方宅。这几十年,方义华一直独居,并未与邵义夫同住。或许,这也是她多年来成为他身边唯一的原因之一。

房子并不是很大,虽是别墅,却离豪宅二字还有一定距离。方义华笑言不喜欢又大又空的房子。

兰闺静寂,空房子里总是积聚了太多的寂寞与冷清。安宁恍惚想着。看到在房子里乱跑的小狗,心中更觉惆然。原本只是有所求的示好便多了几分真心。

接过包得精美的礼物。方义华偏着头笑睨着安宁。“是唱片?”不用拆开看,光看外形也知道了。这些年投其所好,送她唱片的人太多了。

安宁大大方方地点头称是,神色却颇为自信,显然是认为自己的礼物会让她满意。

方义华也不禁有几分好奇起来,便当着客人的面打开包装。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老旧的黑胶唱片。因为时间太久了,连包装上的红头大荷花都有些褪色,又有些地方明显有些磨痕。

“MonaFongMeetsCandingCnug?”现出惊喜之色。

“蒙娜·方,”站起身。

沙发边上的豪华老式留声机在灯光下闪着金色的光芒。唱针划在唱片的沙沙声轻细得似某夜窗外的雨声,从硕大的喇叭里传出悠扬的音乐。那是一个女人浑厚而大气的嗓音,虽然唱的是欧美英文歌曲,却自然而又洒脱自如······

听到歌声,本来在地毯上乱转的白毛贵妇狗突然窜上沙发,钻进方义华怀里。

柔柔的抚着怀里的涉猎,方义华低语:“我还记得那一年在钻石唱片灌制唱片时的情形······”仿佛陷入深深的回忆,方义华幽幽说着,声音渐低,眼神也隐隐闪动青春光彩。

“那时候,他们还叫我东方的‘比蒂比芝’呢!”轻叹一声,方义华回过神来,仿佛忽然年轻了十岁,光彩照人。

“我这个人做事一向公私分明,最不喜欢的就是下属刻意讨好。因为我一向认为,有能力的人不需要去讨好别人也一样能够成功。凡是讨好的人必是没本事的,因着这一条认知,我也炒了不少人······”转目看向安宁,她笑问:“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因为你的讨好而炒掉你吗?”

摇头,安宁只是微笑。她是镇定了,一旁的萧笑明却捏了一把冷汗。虽然也算是略有私交,但她心里很清楚在方义华心里,因为梁嘉树的关系,她始终都是邵先生的人,而不是方义华这一边的得力属下。

沉默了片刻,方义华审视安宁许久,才笑道:“我喜欢你唱歌的样子。不管你是为什么而唱歌的,但至少当你在台上唱歌的时候,忘情而专注······”笑容一敛,她的声音多了几分清冷,“在我眼里,有很多错是可以原谅的。但,利用音乐,绝不能容忍!”

垂下眼帘,安宁掩下心中泛上的一丝不安。该庆幸,当她站在台上会不自觉沉醉其中的天性吧!

“我明白那种感受······”她淡淡说着,“如果有人利用我最重视的东西,我也不知会做出什么。”

沉默了下,方义华突然笑问:“喜欢唱歌?为什么不签了华星的唱片合约呢?笑明应该和你提过的吧!”

听到提起自己,萧笑明忙道:“之前我也和阿宁提起过灌唱片的事,可是阿宁不肯呢!”

见方义华扬眉看过来,安宁笑笑,“一个人的精力总是有限,再说我可不认为自己的唱功真的够实力出唱片了。而无论是唱歌还是跳舞,对我来说,都是放松的一种方式。如果连作为放松的喜欢都变成了事业的话,不是太可怜了吗?”

闻言一笑,方义华揉着怀里的狗,举起它的前脚向安宁招着手,“要放松,养几只小动物也不错啊!”

“小动物?我家里已经有一只‘笨小狗’了,再养可真是要把家里闹翻天了!”看看方义华询问的眼神,安宁笑道:“;我说的是我儿子!”

“你儿子?为什么说他是‘笨小狗’呢?”方义华露出奇怪的神色。她一生都没有生过子女,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在她面前闲聊子女问题。

“男狗女猫······”轻笑,安宁解释,“男生比较乖,像小狗一样可爱,而女生总是爱撒娇任性,就和猫一样······”伸出手逗弄着方义华怀里的小狗,她笑道:“还是小狗贴心。要是只任性的猫咪,就要哄着她了。”

“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用猫狗来形容小孩子。”这次,连萧笑明也笑了起来。

三个女人轻语浅笑,说的话题渐渐转向生活琐事,虽是些没有什么意义的小事,却甚是温馨。

一整晚,安宁都没有再提过一句关于工作的话。送入礼物,直白的提出要求请人帮忙,那,大概算是交际手段里最低层次了。把机会一次性用光,倒不如建起长期友好的关系来得划算。

隔天,参加新戏的试装会,才知道除了张智林外,一起参加拍摄的还有蔡邵芬、邵仲横以及一个对她横眉冷眼的王雪。呵!还真是什么人都聚到了一起。

而在这部戏里,阿芬饰演的女主角同父异母妹妹童月屏,邵仲横则饰演张智林先友后敌的朋友龙天翔,至于王雪,则演一个叫卓清的女人。

见了安宁,邵仲横便笑着打趣,“真是让人伤心,连阿宁你都有了新人忘旧人!”虽然他是在笑,但安宁却敏感地觉出一丝怅然。

想想,也暗生一丝无奈。其实,她也隐约听到过一些风声。知道自从演过《大时代》后,邵仲横便因故和公司的一些高层闹得不是很愉快。现在更是被比他晚出道的张智林稳压了一头,自然会有一些不甘。

不知该如何安慰邵仲横,便只好一笑带过。偏王雪在一边冷嘲热讽:“阿宁现在演了女主角,正是接了风力扶摇直上的时候,眼里哪儿还有我们这些配角呢!”

“雪姐这话说得真是好笑!什么借了风力的······难道当我是断了线的风筝吗?比起那种没有根基的浮物,我倒希望学姐说我是扎根大地的一棵大树了!”

被她一连几句加重语气的“雪姐”气到。王雪咬着牙道:“可不敢当你这么称呼,我怎么敢给你当姐姐呢?”

“是吗?难道是我记错了?我明明记得在参加选美的时候,你的简历表上比我打了三、四岁呢!”

话一说完,也不看王雪变得铁青的脸色。安宁借着蔡邵芬唤她过去试服装的机会转身跑开。

因为这部《还我情真》的故事背景是三十年代的上海,所以女装大多都是旗袍。或清雅或妖艳,都很有女人味。

摸着光滑的面料,再看很是考究的做功,显然公司对这部戏还是很看重,连服装都是新做的一批。

那边蔡邵芬换上衣服,转过来,一脸苦色,“你就好了,都是那么漂亮的衣服。哪像我······”

转目看她,一身黑白的修女服,衬着珠圆玉润的面庞,虽是淡妆,却仍然没有一分修女冷清的气质,只觉得清纯可爱。让人忍不住想伸手捏一下她粉嫩的脸颊。

拍过定装照,一群演员在会议室坐定。安宁才第一次看到监制李国力。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不过安宁早就知道这个名字。不是因为他在香港的成就,而是因为在后世他是唐人电影的制作总监。在内地拍了许多知名电视剧。比如《宝莲灯》《仙剑奇侠传》等等。而那时候的林媛在毕业前也曾和唐人的经纪人接触,如果不是突然发生意外,她可能也是唐人旗下的新人演员了。

人到中年,戴着眼镜的李国力虽然外表温文,在工作上却有着严谨的态度。刚一坐下,就先示意助导发下新的剧本,“从现在起,把你们之前的剧本都忘记。不管你们背了多少台词,都把它忘得干干净净。现在在你们手上这一本,才是我想要的!”

因他的严肃,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拿起剧本细看了起来。

“力哥,剧里人物的名字都变了啊!”王雪皱起眉,“这样子很难弄的······”

挑起眉,李国力冷冷地瞥她一眼,“我刚才已经说过了,不管你们已经背了多少台词,通通忘记。还有,我不希望,以后我每说一句话都有人跳出来质疑——明白吗?”

看到王雪忍下气不敢再说话,他又一一看向在场额几人,见无人表示异议,才满意地点了下头。“下个星期一,就将飞往上海。我希望在这两天,你们每个人都把剧本啃熟了。我不希望公司花了大钱,让你们到内地去浪费时间。”

被他的气势压倒,直到李国力出了门。蔡邵芬才轻吁一口气,“真是吓人!这次可有得罪受了。”

闻言一笑,安宁只把心思放在新剧本上。沈南星?童月白?任鸿飞》扬起眉,她又翻回封面看着添在原标题下的小字:黄埔倾情!

这部戏,原来真的是她曾经看过的那一部啊!只是,好像和原来的班底有了很大的不同了!还会像从前那部那样吸引人吗?念头刚一生,安宁就笑着摇了摇头。难道,你对安静没有信心吗?

不管怎样,这,将是一部全新的《黄埔倾情》!

第二卷 第六十三章倾城

飞机降落在上海机场。

这座既古老又沧桑的城市,是张爱玲笔下那个风花雪月,纸醉金迷,充满靡艳色彩的城市;也是后世那个时尚动感,大气健康的国际都市。在泛黄的陈旧色彩上有重重涂画上鲜艳无比的颜色,透着一种矛盾却又和谐的美。

虽然现在的上海,并不是21世纪那个世界注目的国际都市。但沿路所见,却让几个还从未来过内地的香港人对内地大大改观。

透过车窗,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和那些极具特色的各式建筑。蔡邵芬回头笑道:“原来大陆也这么漂亮······”

安宁微笑着,俯过身正要说话,却听见身后有人呢喃:“要不要这样啊?土包子进城似的······”

身子一僵,安宁回过头去,正对上王雪冷冷的目光。只是看了她一眼,却未说话。安宁转过头照旧和阿芬说笑,心里却暗道:土包子?!这样的名词可不是香港人会说出来的!

记起比赛时,王雪当着众佳丽的面,指着一个从大陆过港的佳丽大笑“北妹”的事情,安宁忽然觉得事情变得有趣起来。

到达上海时,正是一月二十三日,恰恰错过了《霸王别姬》的上海首映式。在宾馆里看到报纸上的连篇报道,安宁更深觉遗憾。巧的是负责接待他们的工作人员也在议论昨晚的盛况。

“你没去看那场电影就对了,那个乱啊!也不知那些追星族是怎么想的,一个明星用得着那么疯狂吗?连剧院的玻璃门都差点挤碎了······”一个男人一副不可理解的模样,末了却感叹,“挤了半天,我愣是没挤进去······”

另一个也笑他道:“在远处看看脸,也不枉费你提前半个月买票去了。不像我,只能听听广播,可听来听去都是那些女生的尖叫,连张国荣的声音都听得不大清楚······对了,那砰的一声,是不是真的把门给撞坏了?”

“我怎么知道啊!在外面什么都看不清楚,根本也是听的广播······你说,这女的一追起星来,怎么比男的力气还大啊!”

低下头,安宁只装着摆弄手里的锁匙牌,可心里却早乐开了花,从头偷笑到尾。这样听着人议论哥哥,有一种窃喜,与有荣焉的感觉让她比自己被夸奖还要开心。遗憾,到底没有看到那人倾倒全城的盛况啊!

“阿宁,”听到熟悉的声音,她眨了下眼,只当是自己幻听。可回过头去,站在不远处向她挥手的戴着大黑墨镜的男人分明就是······

“哥哥,”掩住嘴,安宁偷眼看看没什么人注意到她,忙一溜小跑跑过去。

“怎么好像不大想看到我似的?”随手敲上安宁的脑袋。张国荣也觉得自己这个动作做得越来越顺手。搓了搓手指,他偏头想一下,便笑了。

“你怎么会知道我到了上海啊?”很是奇怪,上星期和哥哥通过电话,可没说过会到上海来拍剧的事情。

“我有耳报神啊!”看看她有些迷糊的表情,张国荣一笑,“我有和小乖通电话的嘛!真是笨······我们小乖交待了,要好好照顾他妈咪的。我这个干爹自然得来看看了。不过明天我要飞东京,”声音一顿,他又看向安宁,声音严肃,眼里却透着笑,“只给你一天时间,想去哪儿玩要想清楚哦!回头找后账,说我没照顾你,吾可不答应侬······”

听到他最后一句上海话,安宁禁不住笑起来。想起刚才发感慨的人还有说过哥哥很爱上海,对上海有浓厚感情的话。笑得更是开心。

知道监制要和上海电视台的人去看场景,今天不会有拍摄活动。安宁自然一口答应下来。请好假乔装打扮一番后偷偷出门。临出门时被睡同一房间的蔡邵芬拉住,她也只是神神秘秘地笑着搪塞,全不理阿芬追在后面的娇声嗔怪。

和哥哥一起逛街?这种感觉好像做梦一样啊。

十里洋场南京路,繁花似锦的橱窗,琳琅满目的商品······

比肩叠迹,肩摩袂接,比香港还要热闹三分。

在这号称世界一流商业步行街的地方,两人却没有去逛商场。反倒一人拿了一支冰淇淋坐在椅子上,兴致勃勃地看着人来人往。身前身后,坐着休息的游人或窃窃私语,或大着嗓门夸耀自己买了什么宝贝。还有一对情侣正在耍花枪,还戏剧性地笑称:要是你是张国荣,我立刻就答应嫁给你!

扑哧一声笑出。安宁对上哥哥搞怪的鬼脸,更是忍不住笑得弯下腰去。还是哥哥机警,赶在浓妆艳抹的女人发飙前拉了安宁就走······

穿过百年老桥外白渡桥,在外滩漫步,今年平缓的黄浦江水静静的流淌着。记忆中就耸立在江那边的明珠塔还未建起,只能隐隐约约地看到绿色的帷幔······

清幽秀美,精妙豫园,风景甲江南。可让两人感兴趣的却是园外的老城隍庙旅游商业区。

哥哥还是很懂行地道:“不到老城隍,等于没到大上海。”瞥见安宁忍笑的表情,还一本正经地补充:“你去问那些导游小姐,我这可是标准导游词。”

没有坐车,哥哥拉着安宁拐进一条小街,倏忽之间,仿佛从风景明信片落入俗世凡尘。看不见了那些冰冷的石头建筑,虽然小巷粗陋,炊烟火气,甚至还回荡着不知哪家哪户的孩子哭叫声和骂娘声,却只觉得很是亲切。

绕过巷子,张国荣停住脚步。左右看了看,现出一丝茫然之色,“奇怪,上次好像是从这条路走过去的啊!”虽然声音很低,却还是让安宁听个正着。强忍了笑压下要出口的嘲弄,看着哥哥操着半生不熟的上海话和一个眼睛只眯了一条缝的阿婆问路。

不知什么时候起,竟下起小雨。迷朦的细雨,习习的微风,雨丝斜斜扑上面来,不觉得冷,只是微凉。

问清方向,两人慢慢穿过小巷,走过一个人声嘈杂的菜市场。在微风细雨中,穿过那些鱼档、菜摊,听着那些夹杂上海话、普通话的叫卖声、讨价还价声。脚下时不时地被破菜叶、杂物垃圾绊上一下。

安宁有一些恍神,尤其是看着哥哥停下脚步,掂着青色的油菜转头和正挑菜的老阿婆说“这些才新鲜,要这些好”,又蹲下身用手捅着水池里的肥鱼呢喃着“啊!晚上也吃鱼好了”时。脑子更是连转都不会转了。

神仙一样的哥哥,居然也和凡夫俗子一样在菜市场里左挑右捡,甚至还帮着一个有些算不过账额老伯和卖肉的小贩讨价还价。

有些荒谬的感觉,可不知为什么,心里却只觉得暖。

哥哥,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而是和她一样,活在红尘俗世,有时辉煌有时平凡的普通人。

穿过马路时,仰头看着对面的飞檐翘角,那些红柱红门红墙红灯笼和红色的彩带。满眼都是中国红。

一溜长长的商业店铺,不过二三层高,楼与楼间又有狭窄的巷道,穿梭其中,才知走进迷宫一样的商业街。或弯曲或笔直,不管怎么走,总是能绕回来时路。

或许,脚下的水泥路,有着中式屋脊却镶着玻璃门、大理石地面的商铺,让老城隍庙有些失了古老朴拙的味道。可这样的愉悦的心情,不管是看什么,都只觉满心欢喜。

穿行在巷道里,目光扫过琳琅商品。时不时停下摆弄一下那些不知是真的还是仿的旧货。两个人交头接耳,低声地说小声地笑。店主连篇的推荐都只是浪费口水。

偶一抬头,安宁眼睛一眨,轻咳了一声,示意哥哥看看店里另一边眼神发直看向他们的两个女生。

哥哥抬起头,笑了下,便放下手中的东西,拉了安宁就走。还没出门,两个女生已凑了过来,小心地试探,“是哥哥吗?我们是你的影迷······”

哥哥抬起头,只是微笑,却没有说话。见哥哥没有否认,两个女生立刻发出一声尖叫。哥哥也吓了一跳,忙竖起食指,“嘘”了一下,“不要吵哦!如果围了太多人,就不给你们签名了。”

闻言,两个女生果然安静下来。却紧紧盯着哥哥,连眼睛也不眨一下。一直盯着哥哥在本子上签了名后才红着脸道:“可不可以和我们合影啊?”

哥哥点点头,两个女生欢呼起来,其中一个目光一转,看到安宁便拉着她求道:“帮我们拍一下合影好不好?”

笑着点头,也未说话,安宁拿起相机,透过镜头看着被哥哥拥在两手便的女生们。那样兴奋开心的笑容,不过是几年前,她还是那个在哥哥告别演唱会上激动落泪的粉丝呢!何其有幸,现在却有机会和哥哥一起逛街。

拍完照,比出OK的手势。她隐约听到那两个女生在窃窃私语:“那个是谁呀?”“我好象有在那个香港卫视台里看过似的······啊!是不是和哥哥闹绯闻的人啊?”

没戏轻蹙。安宁走过去,把手里的相机还过去。看到两个女生隐带好奇和激愤的表情,更是不觉苦笑。

正要回身走开,却被哥哥一把拉住,扳着她的身体转过来。伸指一勾,已经摘下了安宁的眼镜。安宁一惊,要抬手挡住脸却被哥哥压住手。

听着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是我妹妹!很亲很亲的妹妹,所以你们也一定要多多支持她,就当支持我一样好不好?”

转目,看着哥哥微笑的面容。虽然那双明亮的眼睛看的并不是她,她却仍仿佛被蛊惑了一般,无法转开。

哥哥,何其有幸?能够这样被你关爱。

神思恍惚着,甚至连两个荣迷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还是被哥哥打了下,才醒过神来,正要走却突觉眼前一暗。抬头,一个【胖胖的秃顶男人挡在面前,却是刚才一直口水乱喷的老板。此刻,一脸的献媚,全不见刚才的不悦之色。“张先生,可不可以也帮我签个名啊!”

晚上会宾馆的时候,包里多了许多小玩意。有些是那个要签名的老板硬送的,有些是哥哥过意不去花钱买的。却倒便宜了看着这些小东西爱不释手的蔡邵芬。

抱着一堆在床上挑来拣去,还不忘问安宁究竟是和谁出去的。

闭着眼躺在床上,安宁沉默许久,在她又一次追问时,才笑着答:“是哥哥,是很亲很亲的哥哥······”

第二天,起得很早。赶在去拍摄现场前集中听训。感觉监制李国力一旦工作起来就有一点像是严肃的老学究。看着那张严肃的面容,谁会想到和在飞机上温言谈笑的是同一个人呢!

今天的拍摄地点是一座小洋楼,也就是戏里的医院。大队人马赶到现场时,天色刚亮。可显然还有人比他们还早,看到院子里的车,陪同的电视台工作人员小王也有些乱了阵脚。

待他从楼里回来,安宁等人才知道在这里拍摄的《大上海屋檐下》出了一些小问题,原定昨天就结束的拍摄到现在还没有结束。可能还会耽误上几天。

虽然知道这种事谁都不想,可李国力还是忍不住沉下脸来。不比在香港,大队人马在上海多呆一天,就要多花一天钱。时间拖久了,成本过高,他这个监制也不好像公司高层交待。

想想,便又和小王商量,两人一起去找对方的导演后决定两个剧组同用一个场地。只要互相注意着不要打搅对方的拍摄,倒也问题不太大。

走进三层的楼房,阳光透过正对着门的窗子落在长廊上,很有一种宁静的味道。回首,门外的绿草如茵,一棵粗大的老树舒展着枝叶······

美工选景选得果然很合适,这里的确很像一座医院。

安宁微笑着走上楼梯,脚下的木质地板发出一声“吱”的轻声。显然这栋旧楼连地板都是未修复过的。上了二楼,远远地便听到争吵声。因为大段的夹杂着上海话,安宁一时也听得不是很明白,但显然是另一个剧组正在拍戏。

停下脚步,生怕打搅了对方。待听到一声“CUT”,才敢动了一下,只听到里面有人大声叫道:“就先拍到这,都去吃早饭,拍完后在继续,大家都辛苦辛苦,拍完自己的戏份再回去补觉好了。”

安宁正要抽身下楼,却已经有人走了出来。看见站在楼梯门的安宁,也怔住了。一个穿着七八十年代流行的的确良衬衣的卷发女人看看安宁,笑着招呼道:“你害死从香港过了拍戏的吧?”

含笑应了一声,听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一转头正是监制李国力找了上来。显然刚才也见过面,便用香港普通话打了声招呼:“潘小姐,你们拍完戏了。”

心里“呀”了一声,安宁转过头再看,果然在那张还很年轻的脸上找到熟悉的影子。刚才只觉得面善,还真没想到居然会是潘红潘老师。此时的她应该还不到四十,比起她前世的记忆还是略有不同。

此时虽然拍了一夜的戏,但人却还是很精神。笑着寒暄几句,又转身要介绍身后的同事。

一一笑着招呼了,安宁把目光定在站在后面含笑的中年男人脸上。目光一闪,已先叫出来:“孙悟空!”

被她这么一叫,对面的几个人都笑了起来。

六小龄童更是笑问:“在香港也可以看到《西游记》吗?”

含糊的应了,安宁心道,不知香港有没有《西游记》。可我小时候可是年年暑假、寒假都看一遍的。倒是一旁的李国力很是热情的和六小龄童握了一次又一次的手,直说“绍兴猴王”名不虚传,真是把一个美猴王演得活灵活现。

双方互相介绍一遍,便也不再多聊,只笑说以后有机会一起吃顿饭聚聚,也算是两岸文艺界的聚会了。

擦肩而过,潘红却又突然转过头来,看着安宁笑问:“阿宁是不是演过一部电视剧,叫——《大时代》的啊?”

有些惊喜,在大陆,还是第一次有人认出她来。不过这时候倒不好再追着细问。

在后来几天两个剧组也算混熟后,拍摄空档时安宁才知道潘红有亲戚住在广州,最近赶到上海炒股时带了一套录像带来。

又感慨现在满世界都在炒股,在深圳炒不够又到上海来炒。现在上海连卖菜的阿婆都在买股票啦!还说有邻居看过《大时代》,现在整天把那句“我要成富翁,我要成亿万富翁”的话挂在嘴边。

原本只是说笑闲聊,可旁听许久的监制李国力加进来后话题便沉重起来。也不知是谁先开的口,便商量起大家合拍一部关于上海股市的电影也好。又说一定要找刘清云来做男主角,来个中港两地炒股大军。越听越觉插不上嘴的安宁,忍不住在心里打了个问号。这个,怎么听着好像有点耳熟呢?

记得那一年,刘清云得了金像奖影帝,翻看他的旧作时,好像曾经看过这么一部片子啊!叫什么来着?对,好像是叫——《股疯》!

目光一瞬,看向李国力的目光有些惊讶和茫然。好像,那部片子的导演就是面前这位啊!不是吧?难道是她让历史又重归了轨道?眨眨眼,安宁有些迷茫。听见唤她的名字,便应了一声,看过去。

只见李国力笑着看她,温言道:“安宁,这个剧本不如就由你和潘小姐来写吧!”

咦?这,又是什么状况啊?

第二卷 第六十四章失去光明的心

因为监制的一声令下,安宁在拍戏之余便总是和潘红凑在一起,仔细研究那部暂名《股啊股》的电影。虽然因此少了背剧本的时间,却也不是毫无助益。

在医院拍的戏自然不是受伤就是生病戏,而安宁最重的戏份就是扮失明。还是第一次扮演一个盲人。从前学习表演的时候,就曾经学过:因为盲人的眼珠无法感光,所以表演时一般都采取眼部虚光的办法,换成通俗说法,就是要对眼却还没有完全对上时,正常人的视线就会变得模糊,感觉就会有盲人的效果。

原本安宁就是打算这样表演的,不过潘红看过剧本后,想了许久,才和安宁说道:“你演的这个人,她不是天生就失明的,不可能眼珠都是完全一动不动。或许一开始因情绪激动而对外界毫无反应,但当她适应后,会本能地随着声音转动。而且暂时失明的那种感觉会和天生就失明的人有很大不同······”

仔细考虑过潘红的说法,安宁最终还是决定换一种演绎方式。

沈南星是个什么样的人?坚强?独立?勇敢?不,在最初,她也不过是个被宠坏的女生。虽然自幼没有母爱,但父亲全无保留的爱与宠溺让她骄傲而任性。哪怕受了新思想的熏陶,可骨子里却仍是个娇娇怯怯的小女生。

所以,当她坐着黄包车穿过外白渡桥,用相机拍着这个陌生而又让她充满欢喜的城市时,脸上的笑容单纯而天真。逆着光,仿佛笼上一层朦朦金光,让从远处走过来的任鸿飞也看得一呆,久久未能错开目光。

抬起头,她笑着点了下头,有礼却带着淡淡的疏离。如果不是上前问路,又在转身时遇险。她与他,可能也不过是两个陌生人。

可是,世事偏偏就是那么巧。她转身离去却撞上江湖仇杀,而他返身相救。一场英雄救美,却显然没有想象中那么浪漫。

从法国回来的她不知世事险恶,只满腔热血,正义感十足地冲着那一脸英气的男人叫:“他们杀了人啊!那是证据!”

她只觉理所当然,他却膛目,只觉她不知好歹。可到底还是拉了她跳上路过的卡车。在卡车上,她嘟起红唇,一双明亮的眼睛瞪着这个在她看来没什么是非观念的男人。甚至故意和他做对闹着下车,却没想到当他们误入闸北战区时,这个男人仍然把她压在身下,护着她避开炮火的轰击。

抬头,仰望着这个男人。望着他在火光中英俊的面容,突然之间有一丝羞涩。和他明亮的目光一对,便即分开。

然后,是教堂里那一场暧昧的相遇。当他俯在她耳边低语:“如果明天你在这里见到我的话,我就告诉你飞鹰的故事。”她垂首敛眉,可心中却有一丝淡淡的甜。

并非一见钟情,可是隐约的还是有一些淡淡的欢喜吧?当她出席那一场改变了她命运的宴会时,心中还带着那份喜悦。十指滑过琴键,她低着头,脸上洋溢着憧憬未来的光彩。

下一秒,枪声响起。当她在父亲惊惶的喊声中,仓皇回头,映入眼中的是那一张让她记忆深刻的英俊面容。

然后,在刺眼的疼痛中,她的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她不是天生坚强的人,17岁单纯少女,在父亲的爱护下,如同温室的花朵,从未遭遇过风雨。突遭惊变,她宛如在山火中失了巢的稚鸟,哀鸣声声,却再也找不到那株任它筑巢,给它庇护的参天大树。

醒来,眼前一片黑暗,她全不理会,只跌跌撞撞地冲出病房······

这是青阳第一次看到沈南星。而摄像机也将从她的视角来拍摄这一幕。安照导演说戏时的指示,这一场戏要歇斯底里,怎么疯狂怎么来就好。可正式开拍时安宁却还是按照自己的想法作了小小的改动。

推搡着扶她的护士,沈南星固执地叫着:“让我去见我爸爸!求求你们!他现在一定很需要我的······”

“小姐,你爸爸死了!你爸爸他真的已经不在了······”

是谁在说话?为什么要这样恶意地诅咒她最亲的人?“你胡说!”她尖叫着,用力推开抓她的人。

“你们都在胡说——”可为什么每一个声音都在说:你爸爸不在了!不在了······

不是的!他们都在胡说,都在说谎骗她——

摇着头,她只觉得头好痛,慢慢滑落在地,用双手捂住耳朵,她摇头,“你们骗我······”

声音渐低,她把身体蜷成一团,“求求你们,让我见我爸爸!求你们······”

“CUT”直起身,李国力微笑着看了一眼那边缓缓起身的安宁,转过头看了一眼站在身边的导演,笑道:“比想象中好,看来不是花瓶。”

“只不过是刚开始,一会儿拍的才是重头戏呢!”

导演不以为然的声音,安宁自然是听到的。却全无反应,只是垂着头将自己沉溺在那一份无言的悲恸中。

拉下纱布的一刹那,摄像机推近,是一个特定镜头。苍白的脸色,模糊的没有焦距的眼睛······

就是摄像机要后移的瞬间,安宁突然做了一个和事先设定截然不同的动作。举起手,她没有像之前所设定的那样在空中乱挥乱舞,而是掌心向里,好似要触摸双眼,却最终停在离双眼半指的距离,手指微微颤动。

然后,用沙哑的声音道:“我的眼睛······”声音骤断,没有继续把原本的台词念下去。可随之流露出的无尽哀伤与绝望,让空气也似乎为之一滞。

在摄像机后的导演和监制对望一眼,却都没说什么。示意转拍下一场。

这一幕是沈南星发现失明后激动之下轻生,却被冒充其世伯的任鸿飞救下。

但显然一开始,安宁就没有打算按照剧本要求来演。听到一声“camena”后,当先的医生上前,和护士都惊叫着,“沈小姐,你不要冲动······”

沈南星却是一声厉喝:“不要过来!”

摄像机捕捉到的是一张毫无生气的脸,灰蒙蒙的眼珠定定的,对外界的呼喊全无反应。一直看着摄像机的李国力扬起眉,却没有喊那一声“NG”。只是透过镜头牢牢盯着那张脸。

看着她先是像完全无法感知周遭一切的布娃娃一样垂着头,右手持的刀子却斜斜地贴在左手腕上。然后缓缓地抬起头,嘴角慢慢牵起,竟露出一抹笑。冰冷的,惨死的,绝望的,凄婉的,带着令人惊心动魄的哀艳。

在那一刹那,他几乎要脱口喊那一声“NG”,这个笑,是他绝没有想到的。可到底还是忍下。虽然安宁的演绎远超出他的预料,但他还是很想知道在她这样另类的演绎下会出现怎样一个沈南星。

“我什么都没有了······没有妈妈,爸爸死了,连眼睛都瞎掉······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没有嘶声哭喊,她的声音沙哑而低弱,充满了绝望与无助。

“老天真是不公平!为什么好人却没有好报?为什么连我唯一的亲人都要夺走?早知道这样,我就不回上海了!我连这里究竟是个什么鬼地方都不知道······”悔恨与愤恨让她的声音略有些提高,她的声音转为冷厉,“我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