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最后在办公室里被康正抓到时从容地颠倒黑白时,更是连那丝惶恐与凄然都完全抛弃。既然要弃子,那就要做得狠绝。哪怕那个男人曾经那样对她说过甜言蜜语,哪怕她也曾笑着说过爱他…

拍摄《黑夜》时每一场戏都很过瘾,是让你整个身心都投入的那种。虽然是女二,却一样开心。

三月初,抽出时间去拍金像奖的宣传片。原本一向守时的哥哥居然迟到。让安宁大感疑惑。不过看他一脸兴奋地表情又不像是有什么坏事。待拍过他们的镜头,私下聊天时才从哥哥口中得知他最近和黄百明几人正在创作一部戏,不仅由哥哥主演而且还准备由哥哥出任执行总监。

心一跳,虽然哥哥还没有说出片子的名字,安宁却已经知道他说的是哪一部。哥哥主演的电影虽然多,但做执行总监的却似乎只有这一部《夜半歌声》。

《夜半》这部戏是由歌剧《歌剧魅影》改编的,在中国电影史上可说是一大名剧。哥哥这一版已经是第三次翻拍。

难怪哥哥一脸振奋,倾情投入的表情。就连安宁也是怦然心动,双眼放光。知道安宁的性格。哥哥只是拍拍她的头,笑道:“剧本下周才会敲定最终版本。你来见明哥啊!”

虽然说下周才会敲定最终版本,可安宁却已经等不下去。一个星期,除了拍戏外,所有的时间几乎都泡在黄百明的东方和哥哥的家里。虽然很不小心地不去打搅两位大佬的工作,却又时不时地就出现在黄百明的面前,让他总是能看到自己。就连安宁自己都觉得自己这样的做法有点无赖。可能像她这样自己跑到电影公司,求着演一部戏的女演员真的没几个吧!

虽然有点惭愧,却还是把无敌缠功发挥到极致。到底让黄百明也举手投降。在安宁又一次坐在他办公室里和另一位混熟了的编剧司徒探讨剧情时,他终于抵挡不住地道:“你去找十仔啦!这次他是执行总监,他怎么说就怎么算了。”见安宁神情一振,现出一丝喜色。他忍不住又嘀咕一句:“之前说不收片酬都肯拍的,你不要忘记把这句话对十仔再讲一遍啊!”

一句话让刚迈出脚步的安宁几乎跌倒。那么大的老板,不用和她计较这个吧?

虽然知道艺术创作这种事其实都是很清苦很寂寞的。不过看到哥哥作曲时的情形,安宁还是心有感慨,觉得作曲比之写剧本还要让人觉得辛苦。

一整天,哥哥都呆在工作室里,一遍一遍重复着,一个一个音符的推敲。就连安宁进去送咖啡他都没感觉。

唐贺年还说哥哥一旦工作都是这个状态,尤其是为了《夜半》更是费尽心力。不只是作曲,还要反复就影片拍摄其他的细节问题考虑。有时连饭都忙得顾不上吃。

虽然知道自己不该打扰哥哥,可安宁还是拖着唐贺年在厨房里忙了一个小时。一锅鸡丝菜粥煮得烂烂软软的。其实一般时候不用煮得那么久的。可想想哥哥的胃原本就不好,安宁就特意把粥煮得特别久。一切就绪,直冲进工作室。不顾哥哥的脸色径直把他拖到餐桌前。

对着哥哥隐含不悦的眼神,她振振有词地道:“有一位伟人说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如果你连身体都不顾的话,那我和唐唐可不会放你走。”

闻言失笑出声,哥哥摇着头,抬头看到唐贺年关切的眼神,到底还是服了软。

看着哥哥大口大口地喝粥,一副快速解决战斗的姿态。安宁忍不住抱怨着劝他慢点吃,“工作又不会跑掉。”

“工作不会跑掉,可时间会跑掉。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做呢!”随口答着,哥哥的眼神又飘向刚才带出来的记事本上。

手一伸,先把记事本拿上手上。安宁很有气势地道:“吃饭时不许工作。”虽然被哥哥一瞪,气势顿弱却还是抓着本子不放手。

“哥哥,你准备到北影拍这部戏吗?”看到本子上的字,安宁忍不住问。是历史的重叠还是命运之轨原就不会改变。这部戏似乎与记忆里并无太大出入。

“是啊,香港没有那么大的影棚。我已经请陈导帮我联系了负责人,基本上已经没什么问题。”

“边走边唱?黄磊?”微微笑着,安宁的目光一顿,停在本子上吴倩莲的名字上。和她的名字并列着。“哥哥,你——选定了女主角?”

抬眼看她一眼,张国荣沉默了下,“还没有最后定。”

那就是在她和吴倩莲之间还未做出最后的抉择了。

安宁有些慌了神。之前黄百明说叫她来找哥哥时,她还以为自己一定会得到这个角色的。可现在,却突然知道自己并不是唯一的选择。

其实,这种事都不是第一次。可不知为什么这一次却让她感觉到如此的不安和惶惑。以为,以她和哥哥之间的关系,不会出现这种事的…

有些仓皇地抬头。她望着哥哥,张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一旁的唐贺年已经笑道:“吃饭时都不要谈工作了。”

“啊,是…”把手里的本子放在一边,安宁笑笑,低下头去细细咀嚼着食物,仿佛咽下泛上舌尖的涩意。不再说话。

深深望了她一眼,张国荣低下头去也没有说话。

这一餐饭吃得安静无比,就连试图圆场,打破这种有些怪异的安静氛围的唐贺年几次张嘴,说不到两句总又会沉默下来。

吃完饭,安宁收拾了碗筷进了厨房。唐贺年看看神态悠闲地拿起笔记本,转身要上楼的哥哥。皱了下眉,“工作是很重要,不过你是不是要先和阿宁谈谈呢?”

“谈什么?”扬起眉,张国荣的脸上一脸无辜的表情。让唐贺年有些抱怨的瞥了他一眼,“女生总是要哄的,我可不想以后每次阿宁来吃饭都是今天这样的气氛。”

微微一笑,张国荣站起身来,转过头,隔着不高的厨柜,看了一眼垂着头忙乱的安宁。“有些事,不是说几句话就能解决了。何况,我不觉得自己有做错什么,又何必去解释什么呢?如果阿宁需要我去和她解释,那她…”低下头一笑,他不再说什么。转身径直上楼。

留下唐贺年看着他的背影,一叹。起身走进厨房。双手抱肩看着安宁忙来忙去,洗完碗,整理好冰箱,又转去削水果。不知是不是被他盯得紧了,抬起头看他一眼,眨眨眼,便又低下头专注于手里的苹果。

“阿宁,”低声唤了一声,唐贺年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问:“是不是在生哥哥的气?”

手上的动作一顿,安宁怔怔地盯着手里的苹果。半晌后才抬头一笑,“没有生哥哥的气。”见唐贺年似乎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她又笑,“刚才,心里很不舒服。原来,一切都不是像我想象中那样理所当然。”放下手里的水果刀,她偏着脑袋,靠在厨柜上。

“可是后来,我想明白了。这世界上原本就没有理所当然地事。”那一刹那,觉得被背叛被伤害。为什么她最重视的人竟然没有绝对的肯定她?

“如果,我能出演《夜半》,应该是因为以我的能力能够胜任那个角色,而绝不是因为我和哥哥的亲近关系。如果只因为走得亲近就用我的话,那对我来说,也是一种侮辱。”

挑起眉毛,拿起刀削着苹果皮,她对着唐贺年粲然一笑。“既然执行总监还没有最后决定,那我就还是有机会不是吗?如果现在就已经自暴自弃,那不等结果出来,我就已经输掉了不是吗?”

看着她恢复镇定自若的表情,唐贺年低下头笑笑,想想觉得自己似乎很像忧天的杞人。

抬起头,他接过安宁递过来的水果盘,笑了下,“我先送上去,一会下去陪你一起吃啊!”

转身出了厨房,下意识地往楼上看。目光一扫,瞥上栏杆后一闪而过的人影,再回头看看正从厨房走出来的安宁,不禁笑起来。

忧天的似乎也不止他一个啊!不过这样,他的心情似乎好了不少。

第二卷电视风云 第一百一十一章 北影摄影棚

把所有的杂念都抛诸脑后,安宁告诉自己什么都不要想。只是全情投入到眼下的拍摄中去。可是在几天后,从巴姐口中得知哥哥找她谈了《夜半》的合作,自己终于接到杜云嫣这个角色时,安宁还是忍不住鼻子发酸。

同以往接到心仪的角色时的激动不同。这一次的激动夹杂着一丝酸楚。仿佛突然缩水回到小时候,面对师长的肯定而雀跃万分。想想,自己都觉得好笑。究竟什么时候她才能真正的做到绝对的淡定呢?那句“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到她这,好像是个奢望了似的。不过,如果她要也能像小龙女一样。在这个世界,她可能也要找个世外桃源隐居起来了。

签合约,见了幕后制作班底。基本上整个制作班底都是《白发》的原班人马。而哥哥,顶着执行总监外加副导演的头衔,比平时显出更多的干练之态。甚至还在无意中听到哥哥用极快的语速催促着工作人员如何如何,隐隐有向暴君变身的倾向。

转头看见安宁,他眨了眨眼,问得理直气壮,“有事?”

“没,”安宁抿着唇,缩了缩脖子,觉得自己一时还无法适应这样行动派到雷厉风行的哥哥。这个状况,和那个温润如玉的哥哥,反差很大啊!半眯着眼,她瞄着张国容下巴上的青涩胡茬,怎么看怎么觉得违和。

“签了合约,拿了剧本,该干嘛干嘛去…”眼一瞥,看着安宁有些惊讶的眼神,“我的京味国语讲得好吧?我和明哥还有于导谈好了,这次拍摄时就讲国语。”

转过身,他对着一边半拖半拽着一卷彩色壁纸走过去的一个男人大叫,“小心些,那些壁纸都是特订的。”对着另一头的马般超挥挥手,喊了声“就来”,又转过头来看安宁,“我和剧组成员坐晚班机先去北京。巴姐说了你这边大概半个月拍完,拍完后立刻赶过去和我们会合。嗯,就这样。”眯起眼,他看着有点茫然的安宁,“有问题?”

“没有,”安宁一晃头,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真棒…”

着迷的表情让张国容一怔。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脸。安宁的这个表情,他很熟悉了。

之前去片场探班或是搭档时,阿宁有时就会看着他的脸,恍惚若失。但现在…

“忙些好,忙些好…”半眯着眼,低喃着的似乎是些根本毫无关系的事。

张国容却听明白了。刚才那个“真棒”是说得他忙碌的样子。真棒吗?满脸胡茬,毫未修饰的脸,随意得近似邋遢的形象。只有这个迷他迷得一塌糊涂的家伙才会说那两个字吧?

有些好笑地伸出手,拍了拍她的头。转身,走开几步后突然想起有些事还没交代。掉头回来,还没开口,却见安宁低着头半侧着身子,喃喃自语:“就这样,忙吧忙吧!越忙,笑得越开心吧…”

目光一瞬,原本要拍落在安宁肩上的手便缓缓垂下。牵起嘴角,他笑了下,没有说话便转回身去。

接下来的半个月,安宁陷入一场苦战,把所有的戏份都赶在十几天内拍完,几乎忙到不知白天和黑夜。可是,居然不觉得很辛苦。哪怕再累,靠在椅子上不知不觉地就会神志迷糊起来,可是只要一站到镜头前就立刻还魂般精神起来。

到最后,甚至比原定时间还提前了一天完成拍摄。来不及去看外出拍摄外景的古天勒,也等不及还没放学的小乖。回家取了行李,立刻赶赴机场。只是半路上打了电话给古天勒说了一声。

坐在飞机上的三个多小时一直都在睡眠中度过,直到被空中小姐推醒,她才睁开迷蒙的眼,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走出机场,推了推架在鼻子上的眼镜,安宁忍不住掩面打了个哈欠。拖着行李箱,抬头看着深蓝天幕上闪亮的星。

在候车处坐上计程车,在的哥滔滔不绝的侃大山声里,头又开始一点一点的。

待完全清醒过来,车子已经进了市区。趴在车窗上看着成串明珠一样沿路延绵的路灯,她浅浅地微笑着。

的哥从后视镜里瞥她一眼,笑道:“小姐是第一次到咱们首都啊?”

眼一眨,安宁一笑,“怎么着,我看着不像咱们北京尖果儿吗?”

一句北京话让的哥眼一眨,又仔仔细细看了她两眼,才道:“您啊,这是在咱北京城呆过两年,可还真不是地道的北京人。”

“是啊,还真让您说对了。”浅笑,安宁又转过头去望着窗外。远处近处的光,那一处又一处熟悉而又陌生的建筑。已经又有许久没有来过这座城了呢!

之前通过电话,知道哥哥等人这几天都一直守在北影,没日没夜的赶搭影棚。所以安宁也就直接让司机把车开到了北影。和白天的喧嚣不同,夜幕低沉时,北影门前显得很是冷清。尤其在三月天还未完全回暖时,更显出一种寂落。

看着安宁下了车,理着平头的的哥没开车,反倒叫了一声,“我说小姐,要不我在这等你一会吧,这大晚上的你一个可不大安全。”

安宁挥挥手,示意不用。

到了门前,用力敲着门。大铁门敲起来发出的金属声既脆且响,在夜里听得更是明显,连安宁自己都吓了一跳。等了好久,门里才传来脚步声和低声的抱怨声。小边门上的小窗口打开,现出一张苍老的脸。

“张大爷,我是安宁啊!那年《霸王》剧组里的那个…”见老人皱眉,安宁忙陪着笑脸,“上次不是还要陈导演给您捎了几瓶星加坡的红花油来吗?您记不记得了…”

随着“啊”的一声,边门吱呀地一声打开。北京老大爷带着对熟人才有的笑脸笑眯眯地看着安宁,“是你这个丫头啊?前天我还给那位张先生念叨着来呢!还说你要过几天才会来的…”

“打扰您了,”安宁笑着,“张先生他们还是在厂里吧?”

“在在在,”一面关门,一面咕喃:“你们那位张先生啊,什么都好,就是比我们这老头老太还不会照顾自己的身体,这都下班了还忙个不停。那眼睛都快赶上兔子…”

回过神,张大爷笑着收住话头,有些不大好意思地笑了下。“这会还在忙着搭那个什么台子呢!两辆起重机都在那,也不知道得到什么时候。”

安宁莞尔一笑,为老大爷的话而绝倒。看来她是来对了。蹲下身,她先拿出放在上面的小包,“大爷,这是药油。你先拿着用,回头我再请你捎给你啊!”

“这怎么好意思呢!”一面笑,一面接过小包,张大爷更显热情,“我带你过去。这厂里大,怕你一时找不到。”

安宁一笑,站在门口。紧了紧衣襟。等着张大爷拿了手电筒又从屋里走出来。便跟在他身后向深幽的厂子深处慢慢走去。

三月的北京,还透着寒意。尤其是夜里,凉风阵阵,吹过,让人的鼻子都有些痒痒的。

离得还远,就已经看见仿佛建筑工地一样混乱的场地,头顶上的大探照灯照得四周一片光明。还有那两辆起重机,和围着起重机似乎正在争执的人们。

虽然还没有完全搭建完成,但光是一个框架,就已经让人觉得面前这座大剧院式的影棚,宏大得超乎原先的想象。难怪哥哥一直说这部电影在香港没有这样大的场地,坚持移到亚洲最大的摄影基地北京电影制片厂呢!当看到这个影棚时,原本还有意见的人大概也会瞠目结舌,再也说不出反对意见了吧?

再近一些,便能听清声音。“张先生,不是我们不肯尽力,实在是你这个钢架太重了。你也看到了,现在我们的起重机也陷在地里起动不了,就算我们想要开走也是问题,再怎样也得等找来别的车吊起才走得了…”

 

“那就现在找起重机好了。”

“现在找起重机?大晚上的我上哪给你找起重机啊!张先生,我知道你们香港人重效率,可是再重效率也不差这一晚上了吧!我们兄弟忙了一下午,到现在连饭都还没吃呢…”显然已经很不满意,说话的男人捏着帽子,声音里透出不满。

在他后面的大个子男人更是闷着声音说:“还和他们这群香港人说啥呀!他们这群明星有钱,回头就去大饭店吃香的喝辣的,和咱们这些小工能一样吗?别搭理他们,咱们回去吧,哥。”浓重的东北口音让说出来的话显得更加生硬。

虽然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光看,也知道两边人显然都僵住了。安宁走过去,还没和哥哥打招呼,先对着两个正在大声嚷嚷的男人笑着道:“有什么话慢慢说嘛!这刚看完活,哪能就这么走呢!再怎么着也得先吃了饭再说啊…”

被安宁这么插了一嘴,两个男人一愣,另一边的张国容和他身边的几个人也转头看向安宁。一个操着北京口音的男人也立刻应和着说:“我刚就和你们说了,一会干完活就去吃饭的…”

男人哼了一声,撇过头去还是在嘀咕:“皇帝还不差饿兵呢!你们这些香港人倒好,指手画脚地可不管我们这些干活的人到底还能不能干动。”

 

转过头对着看她的哥哥还有马般超几人打了下招呼。安宁笑着提醒,“哥哥,已经快十一点了啊!”

被她这么一说,哥哥抬起手腕看了下表。

原本沉着的脸色微微一缓,“先吃饭吧!小李,先安排几位师傅去吃饭吧!”抹了一把脸,原本紧绷着的神经略一松弛,立刻现出一丝疲惫之色。

笑着看那个明显是北京这边工作人员的小李连哄带劝拉着几个干活的师傅往外走去。安宁才走过去,看着哥哥才半个月没见就有些清减的面容。有些心痛,却只是淡然问了一声:“吃饭了吗?”

摇摇头,张国容没有说话,反倒抬起头看向不远处还未搭完的影棚。

还是马般超上前一步,低声道:“哥哥今天到现在只吃了早饭而已。”

果然是这样。安宁挑起眉,看着马般超,显然他也是受了些苦,就算吃了中饭估计也没有吃晚饭了。“哥哥,我们先去吃饭啊!”

张国容头也没回地道:“你们去吃好了,我一会儿泡碗面吃就好。”

“吃泡面?”压下一丝怒气,安宁仍柔声道:“你就算不额也要为大家想想啊。如果你这个总监不去吃饭,那底下这些人,谁好意思去吃呢!”

转过头,看看望他的马般超。张国容沉默了两秒,到底还是先举步往外走。安宁一笑,冲着马般超眨眨眼,示意那边的几人也都跟上。

在北影厂附近,有很多饭店。因为常有拍夜剧的,也有很多饭店是昼夜营业的。

菜还没上桌时,围坐在桌前的几人都小声交谈着。可是哥哥却一个人默不出声地低着头,一支接着一支地吸着烟。

虽然知道哥哥和她一样,压力大时就会吸烟来缓解情绪。可安宁还是忍不住伸出手从他的手里抢过吸了一半的香烟,直接按熄。在他抬头看她时瞪大了眼回瞪他。

“之前你好像答应过某人要戒烟啊!”一句话,让原本还要往口袋里摸的张国容收回手。手指微动,改抓起桌上的茶杯,猛灌了几口。又看向马般超,“阿超,你觉得那个拱形钢架会不会太重,吊上去后会不会影响下面…”

摇摇头,安宁无奈地看着哥哥,也知道这时候怎么劝也劝不动陷入狂热工作状态中的他。便起身走了出去,在包间外喊了服务员,特意叫了一碗粥又吩咐煮得久一些。

既然那个人自己不知道照顾自己,她就代替唐唐来监督他好了。转回去,说工作的人还是没完,甚至大有立刻就赶回去看图纸的意思。安宁忍不住插嘴:“那两个师傅也说了,今天晚上没办法完工,你就算着急也没有办法。一会吃晚饭先回宾馆睡觉,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明天再说明天再做,每天都这么说,那就什么都做不成了。”张国容皱眉,也不理安宁,只是转过头去看马般超。

抿唇,安宁也不理他,只站起身把桌上的玻璃转盘转了下,把刚上的几个菜转到马般超面前。笑眯眯地道:“超哥,吃饭啦!”

看她一眼,原本还要说话的哥哥皱了下眉,再看见往这边看的剧组成员,也只好闭嘴不谈工作。

偷笑了下,安宁也不理哥哥是不是不开心,只是一味地挑着几样清淡又爽口的菜夹到他面前的碟子里。又在服务员端了热乎乎的粥过来时起身接过放在他面前,“不要吃米饭,还是吃粥比较养胃。”

看她一眼,张国容叹了一声,到底还是顺从了她的意思。吃晚饭也没怎么反对就随着大家返回了入住的宾馆里。

一夜无话,可第二天天还没亮时,安宁起身后才发现,哥哥竟然比她起得还早。还没到凌晨四点就已经又去了厂里,甚至连马般超都被他硬从床上拖起。

无奈之下,安宁也只得买了早餐赶到厂里。就算不能看着他休息,总是能看着他正常吃饭的。

吃过早餐,天才渐渐亮了起来。昨晚见过的两个司机终于不紧不慢地赶了过来,还带来了第三辆起重机。忙碌了半个多小时,才把两辆陷入土里的起重机吊起来,然后三辆起重机一起发动,才把那个拱形的钢架吊到十米多高的高台上。

仰头看着比普通的屋宇还要大上将近一倍的钢架,虽然还未上玻璃,也没有作最后的粉刷装饰,却已经初现宏丽的规模。

昨天夜里虽然灯光通明,却仍然没有好好看那些已经搭建好的影棚和那些布景。现在在阳光下,就不能不为那样的华美宏丽而感叹。

《夜半》的影棚,是分了内外景搭建的,除此之外还有剧院里其他部分的散景,每一处场景的格调都和《白发》的风格有些类似,都有那种诡秘而华美的歌德风。浪漫,唯美,神秘。

可容纳千人的歌剧院大堂,富丽堂皇,色彩夺目,很有16世纪英法的风格。如果不是马般超精通建筑学,怎样也无法设计出这样的场景。就连他自己看着这些场景都很得意地宣称这是他入行以来最完美的一次作品。负责辅助他们的北影厂工作人员也说这个场景是北影厂历年来最大的布景。

而这么大的工程,就算加上还未完工的那一处影棚,最多也不会超过三个星期。比起动辄就要耗时几月半年的大制作相比,他们的工作效率可算是神速。

就连根本没参与工作的安宁都觉得与有荣焉,何况是这半个月里一直没日没夜地拼命的工作人员。

“不觉得很值得吗?哪怕是几天几夜没睡,可只要看到这些,都会觉得一切的代价都是值得的。”

“嗯,”低低应了声,安宁立刻就反应过来,转脸去看微笑毒害的张国容,“工作虽然重要,可如果为了工作把身体拖垮,怎么看都不值得的。”话说得郑重,可被哥哥目光一扫,又有些心虚。如果换作是她,也会是这样的心情呢!

或许,这就是他们这些人共同之处吧?那样,带着些傻气的执着…

第二卷电视风云 第一百一十二章 幕后

因着哥哥的关系,还是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接触到幕后制作。因为身体不是很好,行动又不是很方便,所以于仁太把许多前期工作都交给张国容这个执行总监兼副导演来做。除了一些大框外,其余的都是张国容在具体执行。

 

从搭建影棚这样的大事到协助购买一些小道具或是其他说起来不大不小的事情。当你没有置身其中,只看结果时,会觉得一切都看起来很是完美。但当你投身其中,一起忙忙碌碌时,就会觉得原来你之前看到的那些都是由一件又一件琐碎得令人心烦的小事累积而成的。

曾经有一次,为了找到马般超满意的道具,安宁陪着他走遍了北京大大小小的古董店。最后还是在潘家园一个破烂的小摊子找到一只让马般超有感觉的旧自来水笔。而像这样的事,在整个筹备过程中都不过是小得不值一提的事。

在北京的这一个星期里,几乎每一天都是在这些琐碎而又杂乱中度过。当哥哥环视着终于算是彻底完工的影棚,说着“终于完工”了时,正在收拾工具的工人们的脸上难掩得意之色,而马般超的眼中更是洋溢着说不出的满足。一切的苦累,总是会有回报的。

当坐着晚机赶过来的剧组其他人员瞪大了眼看着这美轮美奂的场景,发出一声又一声的赞叹时,哥哥微笑的脸上分明带着骄傲与满足。

伸手一拍哥哥的肩,于仁太笑道:“不错不错!你和阿超两个人简直就是我肚子里的蛔虫,眼前的一切和我所想所要的完全一模一样。”

 

拍掉他的手,张国容大笑,“谁要做你肚里的虫,脏都脏死了…”虽然是在玩笑,但仰起头看着头顶美丽得似童话世界里玻璃房的屋顶,不无得色。

浪漫、古典、神秘又有张扬的激情,这三个星期来的工作,完全都是按照于仁太的要求来做,且做得近乎完美。

“去看看叔评的成绩,绝对会让你满意的。”一拍张国容,于仁太的笑容带了一丝神秘。之前他留在香港也不是干呆着的。

“阿叔来了吗?”张国容笑起来。

“嗯,应该快到了。会带给你惊喜哦!”于仁太笑着,听到外面传来的喧哗,笑容愈发神秘。

起身,却没有像心急的哥哥一样跑出去,而是一直跟在于仁太身旁,虽然没有伸手去扶,却明显带了想要照顾行动不太方便的于仁太的意思。

于仁太侧目看了她一眼,只是微微一笑,却没有说话。

待出了门,就看见那辆厢式火车,怪不得要比于仁太晚到了半个多小时了。

此时正有人从车上往下搬那一架一架的衣服。正被推过安宁身边的带有滑轮的车架上,挂着一件又一件的戏服。虽然有好多都被套子罩住,但露出来的边边角角,那绚丽的色彩已令人觉得眩目。

一个穿着灰风衣的男人正站在车下,和马般超说话:“不和这些衣服呆在一起,我的心会觉得不安。”一面说还一面转目看向正在往下搬的工人,轻声提醒要小心抬放,以免刮伤损坏。

 

这衣着简单的男人正是担任《夜半》服装设计的张叔评。之前也曾见过几次,不过不管是《重庆》还是《梁祝》,都未能让安宁与这位有香港美指第一人之称的男人真正的合作上一次,交情泛泛。倒是哥哥,和阿叔的交情很是深厚。现在老友相聚更是神采飞扬,也不客套,直接拉了张叔评,几个人一起到了服装间仔细观赏张叔评这一次的作品。

把罩在衣服上的套子一一取下,打开了灯。明亮的灯光直接投射在色彩斑驳的服装上,仿佛在这一刹那,原本有些冷寂感的房间,整个空间突然丰富起来。那样浓艳的色彩,金的,红的,闯入眼中,是种温暖的感觉。也有几套素色的服装,尤其是一件黑得沉郁的黑色斗篷,可是那种淡淡的素,几乎被那些浓烈的色彩吞没。

看看那美得似童话中王子公主所装的服装,再看看站在一旁脱下风衣后,内里只是穿了简单的白衬衫,外罩毛坎肩,一条黑西裤的张叔评,真的很难想象这个看起来平凡且简单的温文男子竟是一手打造出一个又一个绮丽梦境般美丽的人。也或许,是因为把所有的心力都投注到影片中的华美上,所以才让自己成为了简单的单色男人吧?

手指抚过衣架,取下一套据说是罗密欧服装的戏服,细细看着那繁复的衣边、织带,张国容现出满意的笑容。“这些剧服,很有舞台感,而且质感丰富,再加上坎袖,很有古典感。”转过头,冲着张叔评举了下大拇指,“一个字,靓!”

闻言一笑,张叔评的脸上并不见有多得意的表情,反倒去取下隐在华丽服饰后的黑斗篷,“看看这件啊,你最主要的行头之一。”看着哥哥接过,他突然向后退了一步,嘴角现出一丝浅笑,“突然很想看看你穿上这件斗篷走出去,还会不会让那些小女生为你尖叫…”

被他突然冒出来的冷笑话说得一愣,众人才反应过来,忍不住发出一阵轻笑。

转目看看安宁,张叔评浅笑向她点了点头,道:“以后不要穿藏蓝,颜色太深,不适合你的。”

安宁一怔,低下头看自己的大衣。

又听他淡淡道:“我之前看到阿文为你做的造型,你穿旗袍很好看。”

安宁眨了下眼,明白他说的阿文就是奚中文,是之前《和平》的美术指导。之前在《和平》剧组里也听文哥说起过当年阿叔提携他的事情。显然这两位亦师亦友的好友,一直都保持着联系。

目光扫过衣架,他的手指一动,衣架走过去摘下一件衣服,转过身举起手里的衣服向安宁展示。那是一件旗袍,却是银白色的,绣着近似同色的花纹。虽然同样是旗袍,却和之前安宁在《和平》里穿过的大红旗袍是完全两种类型,这一件旗袍质地更好,而且有一种宁静、纯美之感,又有一种雍容大气之美,和安宁现在要演的杜云嫣的身份很是符合。

转目再看其他的服装,便会发觉并不仅仅是那样色彩浓烈的舞台服,而是刚才被那样浓烈的色彩迷住眼目而没有注意到其他的常服。细细看过那些服装,仔细一品,才会明白张叔评所有的设计从来都不是为了一个“靓”字,而是绝对与剧中人的身份地位性格以及情感经历等等条件完全相符,以贴近人物烘托人物与气氛为最终目的来设计的。

不论是做美指还是做服装造型,不在设计中掺杂任何个人喜好,纯粹以戏论戏,设计出最恰当的方案来。或许,这才是他成为首屈一指的焦点美指的秘密吧!

第二天,演员也基本都入组报道。在人群里毫不意外地发现了那抹清瘦的身影。黄垒,第一个被哥哥圈定的演员,周身的书卷气,可能与他一直留任学校有很大的关系吧!

因为之前在《霸王》里就曾经客串过角色,也认识哥哥。见了面也颇为亲近。不过一句习惯性的“张老师”还是让哥哥叫出声来,直摇手示意他也叫“哥哥”就好了。黄垒也笑,和安宁打招呼时就叫了声宁姐。反倒是安宁,居然回了一句“黄老师”,惹得旁观的哥哥大笑,直说安宁学得倒快。

 

摸摸头,安宁也不以为然。再怎么着,这位也是老师,虽然不是前世她的任课老师,也该有所尊重。何况内地的演艺圈从来都是这老师那老师的,也不知是从谁那里传下来的,入了行没两年就会被尊称老师了。甭管谁,都是艺术家而不是普通的演员。

因为是和北影合作,所以有些演员都是来自北京电影学院的。另一个让人印象深刻的就是和黄垒同校的谢蓝,人长得很是漂亮,也颇为谦逊。因为两人都比安宁小上一岁,所以对他们那一声“宁姐”,安宁也没有谦虚,就那么应了下来。

不过对另一位和她有很多对手戏的内地演员,她就不敢随便应声了。饰演丫环小花的刘天驰,虽然名声不显,可在安宁还是林媛时,每次见到都要称呼一声老师的。突然这样在《夜半》中碰到一起,感觉很是微妙。相处时也是既亲近又有些潜意识的谨慎,这样的态度,倒让不明真相的几位内地前辈大赞香港演员很谦逊。

第一次做造型,像安宁几人就很是简单的。做造型换服装都不超过一个小时。但是哥哥的造型就很难做,光是脸上那些烧伤,就要做超过两个小时。每一块小伤疤黏到脸上时都很是仔细小心,一旦错手粘错位置还要再扯下来重粘。虽然说用的胶水和肤蜡已经特意选择了不过敏的,可用的时间长还是会对皮肤产生一定影响。原本说哥哥穿上斗篷的时候就可以不做这些假伤疤,反正到时拍也拍不到,却遭到哥哥的反对。

坐在靠后的位置,看着哥哥默默凝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眼中渐渐浮现的复杂表情,安宁也觉感慨。连她这个旁观者看到哥哥脸上一点一点多出那些伤疤,遮拦起那张英俊的脸庞都觉得有些无法接受,何况是哥哥。如果就这样走出去,再添上黑夜背景或是恐怖点的配乐的话,可能真的会让看到的人失声尖叫出声吧?

从镜子里看到安宁的神情,张国容突然牵了牵嘴角,虽然是大笑,却少了些欢喜,反倒有些苦涩。

“有一段时间,我每晚都做噩梦,很怕有一天自己被人泼硫酸或是有人拿刀划破了自己的脸…做梦时梦到的脸就和现在这张脸很像…”

虽然哥哥没有说得更明白,但安宁还是敏感地想到了当年轰动一时的歌迷之争。不禁伸手搭上哥哥的肩,也不说话,只是默默望着镜子里那张可怖到不敢让人死盯超过两分钟的脸。

“还好,决定退隐后就没有那么怕了。每晚也睡得香…”反手握了下安宁的手,“如果不是现在看到这张脸,可能真的忘了那些事,就连自己都以为什么都不介意了…”

拍了拍哥哥的肩,刻意加大了手劲。安宁很随意似地笑道:“这样也好啊!就当是发泄,把所有的一切,那些忘记的还有没忘记的都在这部戏上发泄出来好啦!”

伸手挑起哥哥的下巴,她半真半假的笑道:“哥哥,现在这张脸会让很多人记忆深刻啊…”话音刚落,手上一痛,她的手指一颤,下意识地送到唇边轻轻吹。抬头,看着哥哥染上一丝笑意的言,委屈地撇了撇嘴,抱怨道:“要不要那么大力啊…”

抬手敲了她一记,张国容没好气地教训她,“你刚才那可是明显的调戏,没告你就不错了,还敢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