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泽沉默片刻,“爷爷不用担心,他没事,安扬已经把他带到了一个很安全的地方。”

安光耀总算放下心来,看了他半晌,发现安泽的脸色非常难看,忍不住问道:“你有心事吧?过来坐,跟爷爷说说。”

安泽走到安光耀的旁边坐下,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说:“爷爷,我有件事想跟您商量。”

“嗯,说吧。”

“我想申请提前退伍,回家到公司来帮忙。”

安光耀愣了愣,“怎么突然有这种想法?你不是很喜欢待在军区吗?”

安泽神色平静地说:“公司事情太多,哥哥一个人照顾不过来,我想回来替哥哥分担一些。毕竟安家的家业庞大,不能把所有的生意都交到他一个人的手里。”

当初安泽改报军校,一直让安光耀很是郁闷,如今他终于想通了,安光耀当然非常高兴,微笑着说:“你能这么想当然是好事。只是,你在部队待了几年,而且一直表现优秀,现在离开,你不会觉得遗憾吗?”

安泽低声说:“不会,我已经想清楚了。”微微一顿,扭头看向安光耀,“爷爷,我现在担心的是部队不肯放人,我记得您有个很好的朋友在那边,这件事他能不能帮得上忙?”

安光耀笑眯眯地拍了拍安泽的手背,“放心,爷爷帮你搞定。”

***

深夜,安泽开车来到西林军区,路上熟悉的景色,让他的眼眶有些不由自主的酸涩。

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嘴上说得轻松,可事实上,安泽根本就舍不得这里。

当初为了不跟哥哥夺权,故意改报军校的时候,安泽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会主动从军队离开。在他看来,主动申请离开的军人,就像在战场上逃跑的士兵。对军人来说,半途而废是一种无法抹去的耻辱,他甚至不敢去面对那些生死与共并肩作战的战友们,更不知该如何向他们解释自己中途退出的原因。

当初选择从军,是为了不跟安洛争抢安家的继承权,而现在选择退伍,却是为了从安洛的手中拿回继承权。

多可笑?

就像自己伸出手,狠狠抽了自己一个耳光一样的可笑。

以前,安泽什么都让着哥哥,只要是哥哥喜欢的东西,他从来都不去抢,他甚至愿意双手奉上。可是如今,这个安洛已经不再是他所敬爱的哥哥,而是出身于黑道,残忍冷酷的另一个安洛,安泽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安家的一切都落在他的手里。

乘着电梯来到自己的住处,安泽拿出了行李箱,默默地开始整理行李,除了一些衣服,其实也没什么好带的,他所住的地方一直简单整洁。

安泽从衣架上拿下那一套军装,伸手轻轻摸了摸上面的徽章…这套军装是他最喜欢的衣服,每次穿戴的时候他都格外的认真仔细,他的军装总是熨烫得整整齐齐、一尘不染,始终像是崭新的一样,只是以后,再也没机会穿了。

安泽把军装整齐地叠好,轻轻放在了箱底。

拉起行李箱,最后环视了一遍这个小居室,为了接哥哥过来住,他把客厅里一切可能阻碍到轮椅滑动的障碍物全部移到了书房,以至于客厅看上去有些空空荡荡。

其实,他从来没有跟人说过,把安洛接到这里来住的那两个星期,是他从小到大最快乐的日子。

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安洛已经换了个人,还以为是失忆之后的哥哥对自己转变了态度,他带着喜悦的心情,每天都尽心尽力地照顾哥哥,跟哥哥一起吃晚饭,跟哥哥睡在同一张床上,偶尔还可以放肆一点,偷偷地把哥哥抱在怀里…

当时有多么的幸福,现在想来就有多么的讽刺。

可即便如此,那几天温馨相处的日子,依然是安泽最美好的回忆。

***

没有人知道安泽是何时离开的,更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离开,不久之后,西林军区突然公布了安泽退伍的消息,安泽这个年轻而优秀的军人,就这样莫名其妙地离开了众人的视线。

有人说,曾在某天夜里看见过安泽。

他穿着单薄的衬衣,提着黑色的皮箱,站在西林军区的门口,遥遥望着远处大楼的方向。他静静地在那里站了很久,最后终于转身离去,消失在夜色里,再也没有回头。

第47章

安洛本以为,那些杀手追去海边找不到人之后自然会想到安扬位于市中心的住处,可奇怪的是,过了一整天,安扬的住处依旧风平浪静。

晚上,安洛和安扬在餐厅里吃饭,安扬突然接到一个电话,他看了眼来电显示,拿着手机去阳台接听,回来的时候,脸上的神色颇为复杂。

安洛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安扬皱了皱眉,说:“我刚接到消息,派来对付你的杀手,已经全部撤走了。”

安洛怔了怔,“撤走?”

安扬解释道:“是警方卧底传来的消息,据说有个重要人物回国,突然改变了计划,知道你被警方严密保护起来并且失去了记忆,他们暂时不想浪费时间来对付你。”

安洛沉默片刻,“你知道警方派去的卧底是谁?”

安扬摇了摇头,“我们特案组只负责案件调查,卧底是情报科管的,那位卧底的身份是警队的最高机密,跟卧底直接联系的只有我们警队的高级督察,也是他刚刚通知我,说你已经安全了。”

听安扬这么一说,安洛的脑子里突然有些混乱,他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很多历史都在重演。前世黑道世家的太子安扬,这一世却是优秀的特案组警官;前世身为卧底的苏子航,是否也存在于这个时空?安扬口中的卧底又是什么人?

安洛以前从来不相信命运这种说法,可是如今接二连三的离奇事件,让他不得不怀疑,自己重生到安洛的身上,是否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安扬说:“安洛,我有点急事需要立即去警局一趟,你一个人在家可以吗?”

安洛点了点头,“没问题。”手里有枪,而且安扬所住的楼层非常安全,即使遇到杀手,安洛也相信自己可以应付。

可安扬却不太放心,拉上客厅的窗帘,转身看着安洛,认真叮嘱道:“不管是谁来敲门,你都不要打开。”

“知道了,你去忙吧。”

“注意安全,我很快回来。”安扬走到安洛的面前,轻轻拍了拍安洛的肩膀,这才转身离开。

他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门口,门被锁上,屋内渐渐陷入了一片寂静。

安洛回头走到沙发旁坐下,无聊之下,随手拿起一本杂志看了起来。

那是一本旅行周刊,上面介绍了很多景点的游玩路线和当地有名的小吃,大概是安扬很喜欢旅行的缘故,桌上放的全是旅行相关的杂志,安洛随手翻了几页就不想看了,兴致缺缺地把杂志扔回桌上。

就在这时,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叮咚”的清脆声响,在寂静的屋内显得尤为刺耳。

安扬刚离开,这时候找上门的,又会是什么人呢?安洛轻轻皱了皱眉,用手按住口袋里的枪,屏住呼吸,放轻脚步走到门前,透过猫眼往外看去——

站在门外的是一个非常年轻的男人,西装裤和白衬衣的穿着看上去斯文儒雅,脸上带着微笑,给人一种亲切温和的感觉。他的左手正按在门铃上,右手提着一个黑色的包,大概是按过门铃之后没有得到回应,男人抬头仔细看了眼门牌号码,然后又按了几遍门铃。

门铃响过四次之后,门终于打开了,男人刚迈步走进屋里,耳边突然响起个低沉而冷淡的声音——

“别动。”

腰部被抵上的冰冷手枪,让男人瞬间僵在了原地。

安洛顺手锁上门,冷冷地说:“举起手,把包放下。”

男人脸色难看地抽了抽嘴角,按照安洛的指示慢慢举起手,放下包,想要回头,却听耳边再次响起冰冷的声音,“别动。”

“…”男人如同雕像般僵在原地,沉默片刻,才轻声开口道,“呃,这位先生,这里并不是我家,我也不知道钱放在哪里…”

安洛没理他,一只手继续紧握着枪抵在对方的腰部,另一只手则迅速打开黑色的公文包。出人意料的是,包里并没有刀枪之类的利器,反而是一叠打印好的文件。

安洛拿出那叠文件扫了一眼,是一份医院的病例报告,患者姓名那里赫然写着两个字:安扬,初步诊断是精神分裂症。

安洛皱了皱眉,低声问道:“你是什么人?”

“这个问题应该我来问你吧…”男人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安洛打断——

“你是什么人?”

身后传来的冷冰冰的声音如同缠在脖子上的毒蛇,让人头皮发麻,男人的额头渗出了一滴冷汗,沉默了一下,才乖乖答道:“我是个心理医生,呃,也是这家主人的朋友,我来找他谈一点事情。那个,你在这里找什么,我不会干涉的,也不会报警…”

安洛终于把枪收了回去,走到他的面前,看着他说:“安扬的病历诊断结果为精神分裂症,这是怎么回事?”

看见面前神色严肃的安洛,男人震惊地张了张嘴巴,然后又好笑地扶了扶额,“安洛,你在玩什么把戏?刚才真是吓到我了,我还以为遇到劫匪,没想到居然是你。话说,你还真有当劫匪的天分呢。”

安洛看了他一眼,疑惑地问:“你认识我?”

男人愣了愣,“你不记得我了?”

安洛平静地说:“不记得。”

男人沉默片刻,耐心解释道:“我是周承平的堂哥周悦平,我小姑姑周碧珍嫁给了你的父亲,我们两家算是亲戚。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只是我高中毕业后就出国读书了…几年不见,也不至于认不出来吧?”

安洛仔细看了他几眼,发现他的模样跟周承平的确有些相似,这才放下心来,把手枪塞回口袋里,开口解释道:“我失忆了,并不记得这些。”

周悦平震惊地看着他,“失忆?!”

安洛点了点头,“之前被人绑架,身受重伤,醒来之后就失去了记忆。”顿了顿,“你不知道这件事?”

周悦平皱了皱眉,“我刚回国不到一个月,回国后一直忙着工作的事情,这件事倒是没有听说。”周悦平沉默片刻,又疑惑地问道,“你被绑架是怎么回事?还有,你怎么会在安扬的家里?你跟安扬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对他的病历感兴趣呢?”

安洛说:“安扬他不是精神分裂症,他一定是回想起一些记忆,所以才会被医生误诊。”

周悦平惊讶道:“你对安扬的事情似乎很清楚?”

安洛神色平静地说:“嗯,我是他…很好的朋友。”顿了顿,“这份病历是怎么回事?”

周悦平沉默片刻,说:“这件事我也觉得奇怪,安扬怀疑自己在二十年前曾被人做过催眠术,我查了很久,终于从医院的病历库中找到这份二十年前的病历。按病历中的记载来看,安扬小时候经常产生一些奇怪的幻觉,他的父母怕他承受不住心理压力,于是带他去做催眠术,把那些记忆给强行抹掉了。”

“催眠术?”安洛总算明白安扬为何不记得自己。原来他重生之后记忆混乱,他的父母带他去做催眠,强迫他忘记了一切。只是,他的记忆虽被抹去,很多习惯和喜好却依然保留了下来,比如他依旧喜欢白色的衣服、喜欢喝蓝山咖啡、喜欢到处旅行。

安扬还是安扬,只是,安扬的记忆里不再有苏子航,更不再有安洛。

安洛深深吸了口气,抬头看向周悦平,“安扬让你查这些东西,是不是为了找回那段记忆?”

周悦平点了点头,“是的。”

安洛突然转移话题道:“你觉得安扬现在过得好不好?”

周悦平怔了怔,说:“我跟他认识很多年了,他这人整天带着微笑,看上去总是心情很好,当了警察后也很潇洒自在,总体来说,过得应该不错。”

安洛沉默片刻,低声说:“那就不要让他记起以前。”

周悦平惊讶道:“什么?”

安洛平静地说:“既然他现在过得很好,那就让他继续轻松自在地活下去吧。那些过去的事,忘了也好。”

虽然很希望他能够想起自己这个弟弟,可是,安洛更不忍心看着他想起苏子航而饱受煎熬,前世的安扬已经受够了折磨,苏子航死后的那些年,他一直活在痛苦的回忆里,可以说是度日如年,如今的他终于忘记了那一切,对他来说,其实算是一种幸运。

不像自己,本以为死后可以解脱,到头来却以这样的方式重生,重生之后居然还清清楚楚地记着那一切,所有的痛苦、所有的记忆,只能埋在心里,只能自己一个人默默承受。

如果非要一个人来铭记那一段过往,那就由自己来背负吧。已经忘记过去的安扬,他应该拥有一段崭新而快乐的人生。

安洛抬头看着周悦平,低声说道:“不要让他想起以前,可以吗?”

看着安洛脸上认真的神色,周悦平有些疑惑地挠了挠头:“安洛,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安洛沉默了一会儿,低下头,用尽量平静的语气说:“跟你讲一个故事吧。二十多年前,也是一个姓安的家族,家里有三兄妹,安扬,安菲,和最小的弟弟安洛…”

那些过去的刻骨铭心,由安洛的口中说出来,却是如此云淡风轻,仿佛那真的只是一个故事。可周悦平听他一字一句地讲述那些过去,心里却是五味杂陈,他完全没有想到,他甚至不敢相信,安扬曾经有过那样一段昙花一现般惨烈收场的爱情。

周悦平更想不到的是,安洛给他讲述的故事中,刻意抹去了自己一直暗恋着哥哥的那一段秘密。那个藏在心底的秘密,安洛永远都不会对任何人说出口。

直到安洛停下了讲述,屋内的气氛却依旧像是凝固了一样,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有墙上时钟滴答的声音在耳边反复地回响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安洛才轻声开口道:“知道这些过去,你还愿意帮他恢复记忆吗?”

周悦平终于回过神来,震惊地看着安洛,“这么说来,你跟安扬,我是说你们的前世,曾经是亲兄弟?这简直…太离谱了。”

安洛抬头看着他说:“我没必要骗你。”

“我不是怀疑你骗我,只是…这样的真相,的确很难让人接受。”

安洛点了点头,“虽然很离奇,可它却是事实。你是一名心理医生,你应该知道安扬恢复记忆的后果。作为他的朋友,你希望他变成以前那样?”

周悦平心情复杂地看了眼病历资料,沉默片刻,才说:“我…暂时瞒着他吧。”

“谢谢。”安洛顿了顿,又说,“我还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什么事?”

“我最近总是梦见一些零碎的片段,我想,那些大概就是所谓的身体记忆,这个身体的大脑主管记忆的区域并没有受到损害,按道理来讲,我应该能想起属于安洛的记忆,对吗?”

周悦平低头沉思了片刻,说:“有一种深度催眠的方法,的确可以唤醒人类埋藏在潜意识中的记忆。”

“我想试试这种方法。”

“这…”

“要找出安洛被绑架的真相,最大的困难就是我记忆的缺失。你是承平的堂哥,又是安扬的朋友,还是个心理医生,我想,我可以信任你。希望你能够帮我。”

周悦平沉默片刻,终于在安洛认真的注视下点了点头,“好吧,我们试试看。”

第48章

职业的催眠师或者心理医生采用特殊的技术、结合言语暗示,使人类进入一种暂时的类似睡眠的状态,在这种状态下,给对方的潜意识里输入信息,有可能唤起被压抑或者被遗忘的记忆。

深度催眠需要在一个非常安静的环境下进行,周悦平把安洛带到书房,拉上窗帘,关上房门,再让安洛以最放松的姿势坐在书桌前的转椅上。

“安洛,闭上眼睛,尽量放松身体,排除一切杂念…很好,现在开始深呼吸,默数自己的呼吸次数…”

一分钟后,见安洛渐渐进入了轻度睡眠的状态,周悦平放轻声音,在他的耳边问道:“告诉我,你最初梦见的,是什么样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