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洛下意识地答道:“我梦见了一场车祸…”

“仔细回想一下车祸的细节。”

“那是一个周末,我和妈妈一起去郊外吃烧烤,拍了很多照片,后来她和我换位置,上了前面的车,车子在高速公路上突然翻下了山坡…”

“那天除了你和妈妈之外,还有没有其他人?”

“似乎有很多人…”

“能想起来是哪些人吗?”

安洛皱着眉头想了想,说:“有二叔,二婶,小陌,还有一个年轻的摄影师。”

“再往前想,你跟妈妈是怎么赶去郊外的?”

“有人开车来接我们。”

“出发之前,妈妈跟你说了些什么?”

“出发之前…有个小孩哭着要跟我一起去…他一直拉着我的手叫我哥哥…”

一段记忆突然在脑海里闪现出来——

二十年前,安洛才七岁,那天的天气很好,他穿着一身白色的休闲服和妈妈一起出了家门,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有个小孩子扑过来拉住他的手,很委屈地说:“哥哥,带我一起去吧…”

安洛蹲下来轻轻摸了摸小孩的头,“小睿,妈妈已经跟老师约好今天来给你补课,再说,你昨天不是刚刚吃过烧烤了吗?”

被叫做小睿的孩子委屈地撇了撇嘴,“昨天吃过,今天也想吃…”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的女人从楼梯上走了下来,她揉了揉小孩的头发,微笑着道:“小睿别闹了,在家乖乖等老师来讲课,下次再考零分,别说吃烧烤,一星期不准吃饭。”

小孩撇着嘴,委屈地扯了扯安洛的袖子,“哥哥…”

安洛无奈地拿开他的手,“我带吃的回来给你,这样总行了吧?”

小孩马上笑了起来,“我要吃鸡翅,烤面包,火腿,香肠,肉丸…”

安洛皱眉打断了他,“知道了,每种都带一份。”

小孩笑眯眯道:“哥哥说话要算数哦!我在家里等你回来!”

女人瞪了他一眼,“还不进屋?”

“哦!”小孩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转身跑进屋里。

没过多久,门前就开过来一辆车子,司机走下车来,恭敬地说:“小姐,二少让我来接你们。”

安芝微笑着说:“麻烦你了,吴伯。”

母子两人到郊外的时候,安郁秋一家人早已备好了食物,烧烤架上传来浓郁的香气,安郁秋看见安洛,笑着走过来,用双臂把安洛给抱起来转了个圈,还在安洛的脸颊上狠狠亲了一口,“小洛,想二叔了没?”

“…”安洛没说话,脸色有些僵硬。

安芝赶忙在旁边打圆场,“好了好了,快放下他,这孩子自小就不爱跟人亲近。”

安郁秋笑着把安洛放在地上,捏了捏他的脸说:“去那边玩吧,小陌烤了好多你爱吃的鱼丸。”

“嗯。”安洛点了点头,转身走到烧烤架旁,安陌果然坐在那里烤鱼丸,他完全不会烤,鱼丸放在烧烤架上烧成了黑乎乎的一团。

“哥哥。”安陌抬头看着安洛,把烧烤架上一串黑色的鱼丸递给他,“这一串给你,尝尝看,很好吃的。”

“这个糊了不能吃,我来烤吧。”安洛皱着眉头把烧成黑炭的鱼丸全部扔掉,重新串了一串,抹上香油和调料放在烤架上,安陌也学着安洛的样子弄了一串鱼丸放上去。

安郁秋夫妇和安芝提着一堆食物走了过来,一群人很快就聚在一起,围着烤架开始吃东西。没过多久,突然有一辆摩托车停在了不远处,穿着牛仔裤蓝衬衣的年轻男人拿着相机走过来,给正在吃烧烤的众人拍了张照片。

安郁秋忙冲他招手,“陈易快来,就等你了。”

被叫做陈易的年轻男子很自然地走到安芝旁边坐下,低声问道:“小睿呢?”

安芝无奈地说:“今天家教过来给他上课,这孩子特别调皮,上次考试居然给我考了个零分,我跟他说了,不给我考到及格就别想出去玩。”

陈易笑了笑说:“他才五岁,你对他的要求不要太严格了。”说罢又看向安洛,“小洛,要不要拍几张照片留念?我带了相机过来。”

安芝显然很喜欢拍照,听见这句话,马上拉起安洛的手说:“走吧小洛,我们去拍照。”

她一直拉着安洛拍照片,不厌其烦地做出各种搞笑的动作,一会儿捏捏安洛的脸,一会儿又摸摸安洛的头,安洛被她折腾得郁闷无比,到了后来实在没办法,安洛就找了个借口说:“妈妈自己拍吧,我去趟洗手间。”

“好的。”安芝转身跟陈易一起去选景点,安洛这才松了口气,迅速逃离了她的视线。

安洛并没有去洗手间,而是转身走到了远处的树下,他坐在树下本来想乘凉,却突然听到树后传来了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安洛好奇地探出头去,只见二叔安郁秋正拿着电话脚步匆匆地走了过来。

他的声音显得非常急切和愤怒,甚至有些颤抖,“哥,你疯了是不是?!安家这么多年的基业会被你毁掉的!不行,这件事我绝不能坐视不理!我要告诉父亲,我相信他会有解决的办法…够了!别跟我讲这些,你这样不知悔改,总有一天会进监狱!”

他们兄弟之间似乎在激烈地争吵,安郁秋气得直接挂了电话。回过头来,蓦然对上安洛乌黑发亮的眼睛,安郁秋怔了怔,尴尬地说:“小洛,你怎么在这里?”

安洛看着他问:“二叔,刚才是我爸爸的电话吗?”

安郁秋神色僵硬地说:“呃,是的。”

安洛认真地问道:“你们在吵些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安郁秋的脸色有些难看,沉默片刻,才说:“小洛,你还小,这件事你不要管了。”

“二叔…”安洛想叫住他,安郁秋却直接转身离开。

后来吃烧烤的时候安洛一直心不在焉,直到傍晚时分,众人终于吃饱了准备回家,陈易住在附近,直接骑着摩托车回去了,而安洛因为脸色难看,安芝以为他在跟自己闹别扭,就跟安陌换了座位,“小陌,你跟哥哥坐后面的那辆车,好不好?”

“好!”安陌乖乖走到后面的车上,和安洛一起坐在后排,车子依旧由安家的司机吴伯来开,而前面的车却是安郁秋在开,他的妻子和安芝一起坐在后排聊天。

安郁秋的车在走到半路的时候突然轮胎打滑,直接翻下了山坡!吴伯紧急刹车,安洛一头撞到玻璃上,额头上流下的鲜血模糊了视线,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变成了刺目的血色!

从破碎的窗户往下看去,只见山坡下的车子轰然爆炸,一片火光升腾起来照亮了天空,车上的三人全都被炸得灰飞烟灭!安洛听见自己声嘶力竭地喊着:“妈妈——妈妈——!”

而身旁的安陌,早已吓得脸色发白,目光呆滞地看着山坡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之后发生了什么,却再也无法想起,安洛的记忆就像是踩了刹车一样,戛然而止。

***

安洛突然睁开眼睛,用力深呼吸来控制自己失速的心跳,车子爆炸的清晰画面如同刚刚发生在眼前一样,他甚至能清楚地看见车内的母亲被烈火焚烧、面目狰狞的那一幕。

安洛的额头渗出了一层冷汗,手心里也全是黏腻的汗水。

良久之后,安洛才从回忆中解脱出来,看着面前的周悦平温和的脸,轻轻呼出口气。

周悦平给安洛递了张纸巾,轻声问道:“怎么?想起来了吗?”

“…没有,记忆还是很模糊。”安洛并没有把自己想起车祸的事告诉对方,虽然他是安扬的朋友并且是个心理医生,应该值得信任才对,可安洛还没办法完全放下戒心。安洛顿了顿,又疑惑地说道,“我总觉得,安洛的记忆被切割成了两个部分,就是以那次车祸作为分界点,车祸前后的事,我都没有办法想起来。”

周悦平沉默片刻,说,“我曾听父母提起过,你妈妈发生车祸的那天,你的头撞伤了,在医院昏迷了一天一夜,醒来的时候,之前的事就完全不记得了。”

安洛惊讶地道:“你是说,我在七岁那年曾经失忆过?”

周悦平点了点头,“是的。你出院之后不记得以前的事,对人十分抵触,跟谁都不肯说话,你爷爷把你接回安家亲自照顾,并且让一直在法国生活的安岩回来陪你。还经常叫我和承平去你家里玩,有我们几个同龄人整天陪着,你才慢慢地好了起来。”

“原来如此。”安洛神色复杂地点了点头。

重生之后屡次梦见那次车祸的画面,原来是因为安洛在七岁那年曾经因为出车祸而失去过记忆。或许是脑海中主管记忆的区域发生了应激反应,导致那些丢失的记忆碎片在梦境中反复地浮现。

好在这次深度催眠刺激了潜意识,终于彻底记起了当年车祸的细节。

车祸发生之前,安郁秋跟他大哥的电话里曾经有过激烈的争吵,“我会把这件事告诉父亲”“你这样不知悔改,总有一天会进监狱”,显然,安郁冬一定做了一些足以“进监狱”的错事,而安郁秋知道全部的内幕,并且打算告知父亲商量解决办法。

安洛之前就曾猜想,自己这次被人绑架或许跟当年妈妈的车祸有一定关联,如今他甚至能够肯定,那起车祸绝对不会是意外,二叔的车子显然被人动过手脚,车胎爆破,油箱漏油,车子翻下山坡爆炸,这一切绝不可能是巧合。

安郁冬的那个电话,或许并不是商讨,而是在做出最后的警告!

可惜,得知这些疑点的七岁的安洛,在那场车祸中撞伤头部失去了记忆,从而让凶手逍遥法外这么多年。或许在前段时间安洛曾经丧失的记忆突然恢复,他开始怀疑起当年车祸的真相,着手调查之下掌握了一些证据,幕后凶手未免真相暴露,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杀了安洛灭口。

这也就能解释安洛在案发当日并没有接听父亲的电话、急着找爷爷商谈的原因。

因为那个人很有可能就是安郁冬,安洛的亲生父亲!

想到这里,安洛突然觉得脊背一阵发寒。

在他重生到这个时空之后,除了医生之外,第一个见到的人就是安郁冬。他还清楚记得当时的场景,医院重症监护室的病床旁,穿着隔离衣的父亲面带微笑,一脸温和地说:“小洛,关于失忆的事,你也不要有太大的心理负担…”

当时还觉得这个父亲亲切慈爱,甚至在心底升起了一种被父亲关怀的久违的暖意,此时回想起来却让人毛骨悚然。安洛再次失去记忆,最高兴的人大概就是安郁冬了,记不起来当然没关系,永远记不起来,才是最好。

第49章

见安洛脸上的神色阴晴不定,周悦平担心地问道:“安洛,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安洛拿起纸巾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深深吸了口气,说;“没什么,头痛而已。”

周悦平轻轻拍了拍他的肩,低声安慰道:“别担心,这么多年的事,不可能一次性想起来,你也不要着急,以后想到什么零碎的片段,再找我帮你完善记忆。”

安洛点了点头,“好。”

“那我先走了,安扬的这份病历,我会拿去毁掉。”

安洛轻声道:“谢谢你。”

周悦平微微一笑,“不用谢,作为安扬的朋友,我也希望他能够活得开心。既然重新来过了,以前的记忆也就没有纠结的必要。”

安洛怔了一下,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应对。

周悦平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安洛,“以后需要我帮忙,直接打我电话就好。这是我的名片。”

安洛接过名片,点了点头,“多谢。”

直到他的背影离开,安洛这才轻轻松了口气。

其实他并没有给与周悦平完全的信任,跟周悦平说出安扬的事,只是希望他不要让安扬回想起以前。无疑,这样的做法冒了很大的风险,万一周悦平跟那些人有关,把这件事透露出去,自己就会陷入非常不利的境地。

只是,为了安扬,安洛才会冒险去赌这一把。

不知为何,看见周悦平的时候,安洛总有种奇怪的亲切感,直觉告诉他周悦平并不是敌人。或许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缘故,这个身体的潜意识里还残留着一些关于周悦平的记忆?

安洛对此百思不得其解,拿起他的名片仔细看了看,上面简单写着周悦平的名字、号码、邮箱以及他所在的心理诊所的地址,安洛把这些资料输入手机,然后走到洗手间,把名片扔进了马桶。

俯身放水的时候,突然看到纸篓里的纸巾上似乎有一些血迹。安洛怔了怔,仔细一看,纸篓里果然有好几片纸巾都染上了血,只是上面遮盖了一层,所以很难发觉。

他记得安扬的伤口已经被仔细包扎过了,今早拿来药箱取出子弹之后又重新包扎了一遍,安扬手臂上的伤口并不深,出血也不多,而且血迹都留在了毛巾和棉球上。

那么,这些血是…

脑海里突然浮现出昨天深夜来到安扬家的场景,安泽一进门就匆忙去了洗手间,当时的自己注意力正在客厅的家具布置上,以为安泽只是内急,根本就没有在意。

现在想来,他一定是受伤了才急着去洗手间的。一路上安泽一直没说话,脸色也不太好看,他始终紧紧地握着方向盘,把车速飙到了最高,到家之后便沉默地转身去洗手间处理伤口,甚至没有告诉任何人他受伤的事。

看着纸篓里触目惊心的血迹,安洛的心底突然传来一阵微微的钝痛。

那是种奇怪的…心疼的感觉。

不知道他伤得重不重?

安洛拿出手机翻开通讯录,里面第一个就是安泽的名字,手指在上面停顿了片刻,最终还是没办法按下去。毕竟不是他的亲哥哥,他现在肯定因为哥哥去世而伤心欲绝,这个时候打电话给他,反而像是在伤口上撒盐。

安洛看了眼电话号码,有些心烦意乱地把手机塞回了口袋里。

也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会那么的在意安泽,那种在意的情绪甚至难以自控。

安洛回到客厅里,思绪变得有些混乱。

强压下心底涌起的对安泽的担心,安洛静下心来,仔细去回想刚刚记起的那场车祸的细节。如果刚才的推断没错,当年那场车祸很有可能跟安洛的父亲有关,妈妈安芝显然是换座位导致的误伤。那个叫陈易的摄影师是什么人?还有那个叫小睿的孩子后来又怎么样了呢?

这一切安洛都想不起来,越想越是头痛,只好靠在沙发上,用力深呼吸来调整。

耳边突然传来开锁的声音,安洛回头,就见安扬开门走了进来,在玄关处换了拖鞋,然后走到客厅里,随手扔下外套,低声问道:“我离开的这半个小时,没发生什么事吧?”

“没事。”安洛摇了摇头,见他的神色十分疲惫,不禁关心地问道,“这么晚把你叫回去,是不是出了什么严重的事情?”

安扬沉默片刻,轻叹口气,走到沙发旁坐下,扭头看着安洛说:“本来不该告诉你,不过,我总觉得这件事跟你失踪的案子有关。其实我一直怀疑,你之前被绑架,可能是因为你惹上了一个黑道组织。”

“黑道组织?”安洛不禁轻轻皱起了眉头。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他一直以为安洛被绑架是安家兄弟下的手,毕竟在这种商业大家族里兄弟间的感情并不深厚,为了夺权想除掉他这个大哥也是极有可能的。

可是如今,安洛发现自己的想法从一开始就走了岔路。安家的几个兄弟远没有他想的那么有心机,安洛被绑架,或许只是因为安洛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秘密。

安扬点了点头,说:“那个组织叫光明会,主要参与东南亚地区毒品的贩卖。组织有三个重要的首领,其中一人在国外的秘密据点负责毒品研制,另一人负责毒品在国际之间的转运,剩下的一个则掌握着毒品的销售渠道。”

“他们所研制的毒品,是国际上技术最领先的新型冰毒,由可产生中枢兴奋作用的甲基苯丙胺和适量的色胺类致幻剂合成,服用这种冰毒会给人带来最极致的精神享受,它的成瘾性也极强,一旦染上,根本就不可能戒掉。”

“光明会的人依靠毒品贩卖赚取了巨额利润,这个组织的首领身份极为神秘,警方调查多年,依旧查不到他们的据点。”

“我们派入光明会的卧底,在那里潜伏了长达五年的时间,这才慢慢接触到了组织的核心人物。只是他获得的消息也很有限,我们只知道,这个组织有着非常严格的等级制度,核心成员的后腰部位,有一个象征身份的六芒星纹身。”

听着安扬的描述,安洛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段记忆,不久之前,安泽曾被上级指派任务,在空中拦截了一架走私毒品的飞机…安洛忍不住问道:“我记得前不久警方曾逮捕了一位用私人飞机把毒品运到国内的毒贩,他是不是跟这个组织有关?”

安扬点了点头,“他的确是光明会的成员。”

“你们没有从他身上查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