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在她想起那些,却有种恍如隔世的陌生感。

明明是熟悉的屋子熟悉的床,一切却好似完全不同了。

她愣了半晌,猛然意识到,东西是完全没变的,是自己的心,变了。

摸摸滑到了胸侧的坠子,她将它掏出来细看。

看似普普通通的海棠花样式的坠子,分不出是什么材质所造,从正面看样式简朴与普通吊坠没什么不同,翻过来才发现它表面凹凸不平,凹槽处刻着不知是什么语言的文字。

她抚摸着它表面的文字,感受着它带来的熟悉的触感,脑中却总浮现那个少年的笑颜。

这几天她不是没醒过,只是醒的时候,都是在半夜。

屋中无灯,她也不想唤人点起来,只掏出坠子在黑暗中一遍遍地反复摩挲,怀念着那些日子里与那少年的短暂相处,想过他,也想过他的母亲,每每到了最后,都是在感叹他们的无奈与心酸。

每当想到心里难过到极点的时候,她就将坠子再放回去,隔着衣衫握着它,一遍遍回味着少年坚定的目光,竟也能慢慢再度睡去。

其实前一晚醒来时,她曾经和阿隐说过话。

当时她醒来时,恰好听到外间的红倚出了门,便轻轻唤了声阿隐。

其实她也没把握阿隐在不在四周,谁知她这样一唤,那个穿着劲装的女子果然如鬼魅般出现在了她的床前。

罗纱知道当时与长公主说话时阿隐也在,便问她:“穆景安给我的东西是什么,你知道是什么吧?”

阿隐极轻地“嗯”了声。

“那…这东西在我这里,会不会给他造成困扰?”

她心知这东西具体是什么或许不能说出来,但她只想知道,穆景安没了这东西,可会遭到什么不利的状况。

阿隐直接断然说道:“不会。”她目力极好,见罗纱还在望着自己,就极为难得地解释了句:“他们都想得到它,如今没人能想到公子将东西给了你,我觉得,这样更好。”

罗纱这便放下心来。

因为虽然穆景安说得轻松,她却明白,若是“安排好一切”真的那么简单,他就不会将她送离身边了。

定然是会有危险,他怕牵连到她,方才如此。

她生怕这坠子是能帮到他的物什,如今听到阿隐说在她这儿更好,她就松了口气。

屋外传来鸟儿的鸣叫声和丫鬟们的轻声细语,罗纱将坠子放回了衣内,静静听着外面的嬉闹声。

一切好似和以往一样,只是少了叶颂青大呼小叫的声音。

她一时有些不习惯。

她还没进箐州地界时,穆景安派来送信的人就快马追上了她,说是安国公府那边一切搞定,而叶颂青也因要跟着程博文一起立志要考功名,暂时就不回来了。

罗纱很为他的成长自立而高兴,但同时,刚刚离开了穆景安,又没有叶颂青陪在身边,与她最为亲近的两个人同时都不在了她的身边,就有种失落到极致的感觉堵在了她的胸口,无法宣泄。

她坐起身来唤人,“红月”两字一出口,立刻就后悔了――这几日有些神思不属,总是出些莫名其妙的岔子。

红倚急忙行了进来,看到罗纱正怔怔发呆,忙笑道:“姑娘可真是会挑时候,厨房里的杏仁儿酥才刚出炉呢,姑娘你就醒了。我看啊,八成是闻着香味儿了。”

罗纱“嗯”了声抬眼忘了下窗外,表情淡淡的。

红倚就有些紧张.

罗纱前几日在车上时,总是默不作声,虽然一切好似都很正常,可就是她那样淡淡的样子,反而更让她们担心。本想着到了府里闷头睡了这许久,或许能好一些,谁知…还是如此。

红倚一时没辙,朝刚进门的紫艾使了个眼色。

紫艾会意,笑道:“姑娘才不会为了那么点儿吃食动心呢,我看啊,八成是你想吃了,肚子里的馋虫叫得太响,把姑娘吵醒了才是真的。”

罗纱一听她的话,忍不住微微翘了嘴角。

紫艾这话是有缘由的。

前两天她们还在路上的时候,罗纱由于思虑过重,所以睡眠一直不好。这日正倚靠在车上休息呢,突然耳边一阵声响惊得她立刻醒了过来。

当时没细究,后来到了用饭的时候无意间说起来,才知道红倚为了让她睡得香,特意留在她身边给她轻轻按捏穴道,中间饿得急了,也没去用些点心来,谁知肠胃抗议叽里咕噜一番叫,反倒是将浅眠的罗纱惊醒了。

罗纱真心实意向她道谢,旁边几个丫鬟却是轮流打趣红倚,引得罗纱也不由也笑了笑。

此时听到紫艾的话,罗纱突然记起了那日的事情,就又抿着嘴笑了,让她们服侍着起了身。

红倚与紫艾对视一眼,齐齐松了口气,就也开心起来。

罗纱刚好注意到了,便是一愣。

她一路行来大部分时间都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根本没有注意其他。如今看到自己不过是笑了下,两个丫头就高兴成了这样…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些天来,好似有些过于消沉了。

待到整理完毕,罗纱就静静立在门口,看着来往的众人。

她刚刚回府,回得又是那样急,很多东西都没置备好,因此大家都忙得团团转。

但是,无论是谁,在经过罗纱的时候,都会扬着笑脸向她行礼问好,遇到谁有点儿空闲,还会问罗纱在荣昌府过得可好,有没有想家。

看着院内忙碌着的众人,感受着大家欢乐的气息和关切的气氛,罗纱慢慢地扬起了嘴角。

她抬头看着天空,深吸口气。

清凉的空气传入肺腑之间,透心地凉,却让人清醒。

她垂首缓缓长叹,而后轻笑了一阵,再抬起头来,已经是双眸清亮,自然的微笑挂上了脸庞。

不过是暂时的分别罢了!有什么好惧怕的?

伤春悲秋这种事情,也太不适合自己了。若是不调整好心情,待到那家伙来寻她的时候,怕是要认不出她来了!

罗纱这边刚刚想通,就见红蔻急匆匆向自己跑来。

罗纱示意她慢点,红蔻气喘吁吁地说道:“老夫人听说姑娘醒了,派人来说金秋院里炖了燕窝粥,催着姑娘去吃呢!”

她特意加重了“催着”二字,罗纱刚好起来的心情瞬间打了折扣。

她为什么会去荣昌府?

自然是躲人的!

躲着叶之南和他带回来的那个填房!

如今叶之南自然是已经去了任上,可是那个“继母”,却是听说留在了叶府里。

罗纱笑看着院子垂柳,心中将这事儿想明白了□分。

以往的时候,老夫人那里她大都会主动去请安,就算有时候没去,老夫人从来不会因为这个为难她。如今她旅途劳累后刚刚醒来,却急慌慌地为了碗粥让她去金秋院…

这不是老夫人的作风!

想到这儿,罗纱的嘴角浮起一丝笑来。

父亲的这位填房,倒是个急性子呢!

那边的那人着急,罗纱反而不慌了。

她唤来红笺,让她给自己梳个漂亮的发式――红蔻太过实在,有时看问题难免会流于表层。

她先是问了梦纺院的情况,知晓了孙姨娘还算安稳,便问起了那位“继母”的情况。

“咱们这位夫人,可是厉害着呢,别看她对老爷总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可老爷在她面前却从来一句重话都没有。”红笺说得好似很佩服,语气中却满是不以为然,“金秋院的丫头们都说新夫人漂亮,我看了下啊倒是觉得,老爷心里还在惦记着…”她话到一半就截住了,转而语气极其肯定地说道:“反正姑娘你看看就明白了。”

两人商量着什么发式好看,足足折腾了大半个时辰,方才满意。

罗纱心中提防,带着红倚红绣去的金秋院。

见到父亲的填房邱氏的刹那,罗纱恍然大悟,明白了红笺的未尽之言。

叶之南,分明对沈秋意还没死心,这邱氏,明显就是照着沈秋意的样子来选的——

65继母

罗纱到的时候,其他几个哥哥、姐姐并没有到全,在场的也只有三姑娘语梦和四姑娘语芙、三少爷怀墨罢了,那个什么燕窝粥,却是丁点儿影子都没见到的。

罗纱垂首浅浅一笑。

果然,那跑去传话的丫鬟,根本就不是老夫人派去的,八成是这邱氏的人。这人也真是好本事,居然敢冒了老夫人的名来胡乱说话,也不知她哪儿来的底气做这种事。

在场的几位兄姐中,三姐语梦是由周姨娘所生,另外两人的生母是李姨娘。

李姨娘当年是罗纱的母亲程氏的陪嫁丫鬟,与程氏向来亲厚,在程氏过世后,她为了照顾罗纱甚至不肯跟着叶之南去任上,因而罗纱与她的关系一直极好的,自然而然地,由她所生的四姑娘语芙自小和罗纱关系就非常不错。

此时一见到罗纱,语芙明显很是惊喜,扬着笑脸就想起身迎过来。

谁知她刚站起来一点点,突然表情一变,不安地动了动身子,又低下头安安稳稳地坐回去了。

罗纱很是疑惑。

语芙是个活泼的性子,老夫人虽然经常做些常人难以理解的事情,但平日里极少拘着孩子们,因此大家在她这儿时都还是很放得开的。

罗纱便有些纳闷语芙这样局促不安是为了什么。

她转眼看过去,才发现是因了老夫人身边的陌生女子。她投向语芙的目光那样冷,又带着警告的意味,饶是罗纱,看到后也脊背寒了下。

看着她坐着的位置,罗纱便明白过来她就是那填房了,在看清她容貌后,也瞬间知晓了叶之南为何会选她…

说起这邱氏,样貌上虽然不及沈秋意漂亮,可眉眼却与后者有两三分的相似。

其实,最能让人将两人联系到一起的,反倒不是样貌了,而是她们的气质,都是冷冷清清的,带着股子生人勿近的傲气。

或许旁人瞧不出,但在熟悉沈秋意的罗纱看来,她们给人的感觉,却是截然不同的。

沈秋意的傲气,是来自于她的博学多才,因而有种成竹在胸的自信。当她对着熟悉的人,比如罗纱和叶颂青时,也是言笑晏晏极其随和的,甚至有时候还会打趣她们几句。

但这邱氏显然不是这样。

她的神情冷冷,神态睥睨,有种瞧不起身边所有人事的自傲,偏偏她缺了沈秋意的那种才华底蕴,就显出几分的浮躁,单单在神韵上,就已经比沈秋意差了十万八千里。

看到她这副样子,再看语芙她们此刻一个个正襟危坐板着身子的样子,回想起以前几人笑作一团的样子,罗纱心中懊恼。

这人怎么搞的?

这才几天的时间?大家怎的就被她吓成了这副样子!

老夫人怎会容许她这样呢?

见到邱氏回答老夫人问话时转而柔顺的目光,罗纱忽然就明白了。

原来如此…

这时老夫人也发现了罗纱,笑着朝她招手,“过来见见你母亲。”

母亲?

罗纱被这两个字激得心中起了波澜,脚步都微微一滞。

她母亲是谁?

是记忆中那和蔼娴静的女子,是那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会微笑地看着她们兄妹的母亲!

绝不是眼前这个满脸“骄傲”的人!

望着虽然貌似神色淡然,但听到“母亲”二字后,眼中得意之色越发强烈的邱氏,罗纱心里头一阵厌恶。

就在罗纱心中恼意难以平息的时候,老夫人又唤了她一句。

在邱氏得意的淡笑中,罗纱努力平复了下心情,缓步走上前去,静静施了个礼,却是一言不发。

邱氏静等了片刻,发现罗纱居然什么都没喊,顿时脸色沉了下来,“怎的不说话?你应该叫我什么,应是心里有数的吧。”

她的声音出乎罗纱的意料,居然不是冰冷的,而是细细的,柔柔的,这与她看着孩子们时的神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罗纱还是静静地不说话,却是有些明白了叶之南为何会选她了。

这人在叶之南的面前,恐怕不是这副样子的吧!就像她方才对着老夫人,不也是目光柔顺的吗?

两人在这边对峙着,老夫人一看苗头不对,思及这次罗纱是被安国公府接去的,又是又定国公府的世子派人送了回来,忙笑着打哈哈,“这丫头刚坐了几天的车,许是还没歇过来。你此时最是动不得气,何必跟她小孩子一般见识呢。”再朝了罗纱道:“你去和你姐姐们坐一起吧,好生歇一会儿。”语毕,又好生问着邱氏,可有哪里不舒服,需不需要弄些吃的来。

罗纱丝毫不去理会邱氏那带了明显敌意的样子,只是看到老夫人神色动作间对邱氏很是小心照顾,就有些奇怪。可她此刻也不方便询问,就只默默去了语芙身边坐下。

语芙悄悄朝她撇撇嘴,意思是很看不惯那邱氏,但她也只是这样动作了一下下而已,就忙端正坐好了。

看看一旁友好地朝自己微笑的语梦和怀墨,罗纱暗暗叹气。

自己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人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居然让几位兄姐拘谨害怕成这副样子。

这个邱氏,看来比较麻烦。

就在这个时候,大姑娘语诗、二姑娘语蝶和大少爷怀瑾他们也来了。

语诗和语蝶自小就极其要好,虽然成长过程中摩擦不少,但也没怎么影响她们的感情,两人向来是同进同出。

可这次却是明显不一样了。

虽然也是一同前来,可显然两人之间生出了些嫌隙,并行着走路之时中间隔了个叶怀瑾不说,还一个微笑着一个面色淡淡的,根本没有任何的交流,远不如罗纱离家前那般亲密。

进门后,两人也是分开行动的。

语诗同怀瑾一起向邱氏行了礼叫了“母亲”后,就在语梦她们前面坐了,也是挺直了脊背丝毫不敢放松,坐姿端正。

而语蝶,却是在规矩行礼问安后,坐在了邱氏的身侧,同她说笑起来。

她本就生得漂亮,加上近几年她总有意无意地学着白启正的样子,气质越发地温和雅致起来,这样轻笑着说着话,就也现出了大家女儿的派头来。

罗纱在赏花会上看到的贵女那么多,因此虽然语蝶现在看起来比起以又出众了些,她也不甚在意,只是好奇为何语蝶能同邱氏那样熟络——

这邱氏明显就是个不容易亲近的,愿意主动接近老夫人就也罢了,怎的语蝶还能得她青睐?

眼见叶怀瑾绷着脸看上去很不耐烦地坐着看都不看邱氏和语蝶,语诗也只是偶尔扫一眼她们那边,其他几人更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罗纱心中疑惑更甚。

难道语蝶有什么不同之处,刚好入了这邱氏的眼?

她暗想了会儿丝毫没有头绪,这时语蝶唤了她一声,说道:“五妹妹,你是去过了那赏花会的,看过的听过的自然比我们多、比我们好,不如给我们讲讲现在流行的衣裳样式吧,也好让我们开开眼不是。”

看着语蝶面上带着的明显的挑衅意味,罗纱有些明白过来。

敢情这邱氏是想同语蝶一起来对付自己?

可是为什么呢?

看着那两人在那边两人做张做势地聊着衣裳和吃食的话题,还不住地扯上自己,罗纱敷衍了几句后觉得无趣,寻了个借口,跟老夫人说了声,也不去看邱氏那难看的脸色,先行告退了。

她实在想不通,父亲怎么会寻了这样一个人回来成亲!几个月前过年之时,还一点都没提起过呢!

不过这疑惑在心里搁了没多久就也解了开来。

“…你是说,她有了身孕了?”

罗纱正在晴夏院的屋内用着点心,听到红笺的话后,由于太过于讶异,一个好好的杏仁酥就被她不小心用力掰成了两半。

红笺很肯定地点点头,说道:“虽然老夫人没有明说,但是大家猜都猜出来了。老爷回来的时候还带了个大夫回来,如今就住在外院,每天都要给夫人看诊把脉的。”

红笺不是随口乱说的人,她这样讲,那此事八.九不离十就是真的了。

罗纱讶然,但记起很多人都要等过了头三个月才会说出有孕的事情来,就也没放在心上,只是感叹这件事来得真是太快了。

红笺见罗纱还没注意到最的点上,就又重复道:“那大夫是跟着老爷和夫人回来的。”

见她如此,罗纱心头忽然跳出个念头,可又有些不敢置信,就低声问红笺道:“你是说,那大夫是父亲特意带回来给她诊脉的?”

红笺用力点点头。

罗纱真不知该作何感想了。

既然特意带了大夫回来,那必然是回来成亲之前就已经有了身孕。

那邱氏还真是个厉害的,竟然能让叶之南做出这种事来…

都有了身孕了,叶之南和老夫人肯定会让她进叶家门的,只是她无父无母孤身一人,又是先有孕后进门,这样都能一跳成为继室,就连罗纱也不得不赞一声,此人好本事。

方才不知她有了身孕,有些问题就没想明白。如今知道了这一出后,很多事情就解释得通了。

自从几年前孙氏产下死胎后,家中再没添丁,如今继室有孕,她生下来的孩子就是嫡出子女,老夫人自然是小心对待。

可是…邱氏为什么要针对自己呢?

罗纱盯着桌上装着点心的碟子愣神细细思量半晌,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忙唤来红倚说道:“你帮我去寻钱管事和沈先生,请他们去书房一见。”

红倚赶紧领命下去了,跟着她一同进来的红绣见状,忙问罗纱道:“姑娘,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最近遇到的事情太多,她们不得不多加提防。

罗纱见了红绣紧张的样子,笑道:“没什么大事。”她望着金秋院的方向,缓缓说道:“不过是有些人见不得我好罢了。”

66要准备好

当罗纱告诉钱管事和沈秋意,希望他们夫妻俩能搬出叶府,去到她给他们置办的那个宅子里住时,钱管事一句没多说一句没多问,很爽快地答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