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罗纱赞叹东西好味,又一直好奇这些菌是怎么长出来的,红倚红绣就带了她去瞧。

路上经常有人经过,看到罗纱都笑着打招呼。罗纱一个都不认识,但被人们脸上洋溢的热情笑容打动,每次都很开心地回了话。

只是想到南边的事情后,她虽面上不显,可心里却压抑难诉。

那令人伤心的话题,即便是红倚红绣面前,她也不会提及。

去南边的那些人,对于小时候在这边长大的姐妹俩来说,必然有许多都是认识的。

三人正这样慢慢行着,有妇人迎面行来,红倚红绣就迎上去唤了声“娘亲”,正是聂夫人。

看到聂夫人,罗纱倒是明白姐妹两人为何这样漂亮了——像母亲。

聂先生可没这样的好相貌。

看见两个女儿同罗纱一处,聂夫人就对她的身份猜到了五六分。再看罗纱行为举止,越发肯定起来,不待红倚她们说起,聂夫人就说道:“夫人昨日里睡得可还好?”

罗纱一想到自己睡了这许久,微微羞赧,脸上浮起了些红晕笑道:“很好。”

聂夫人就也笑了:“在这儿夫人不必拘束,想怎样便怎样。夫人可是要寻公子?”她指了一处道:“在那边,走到那棵最大的树下往右转,就能看见公子了。”

罗纱忙道了谢,正要去寻穆景安,谁知一抬眼,就见穆景安正转过弯朝了这边走来,显然是听说她醒了,来寻她的。

“公子和夫人感情极好,”聂夫人说道:“让我想到了当年的国公爷和长公主。”

罗纱一愣。

长公主属意叶之扬她是知道的。若说穆青涯和长公主感情好…

她暗暗叹息。

穆青涯身为穆家长子,自然知道自己往后定然要尚公主的,当时宋家的公主只得长公主一个,穆青涯定然知道将来要嫁给自己的会是谁。

长公主那样夺目的人,想不喜欢上,却也难。

就如穆景安…

她抬眼看看那朝着自己行来的少年。

这样的少年,想不喜欢上,也难。

罗纱见穆景安来了,就让红倚红绣不必跟着了,让她们陪陪母亲。她则提着裙摆,踩着积雪,想要大步跑去跟穆景安汇合。

姐妹俩看她在雪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还想跑,惊了惊,不放心她想要跟着过去,却被聂夫人拦住了。

红绣正待要说什么,聂夫人看看被唬了一跳急匆匆跑到罗纱身边的穆景安,再看看姐妹俩,两人就都噤了声,红绣就也不说什么了。

“你竟然还敢跑!”穆景安拉住罗纱的手,咬牙切齿说道:“真摔着了怎么办?”

罗纱踏踏脚下积雪,笑道:“真摔了也摔不疼不是?我就不信你没在这儿摔过。”

穆景安一想,还当真是这样。有时候觉得积雪美丽,他甚至会主动躺倒在雪上。

只是他自己摔着了没感觉,可罗纱若是真摔着了,他光想想,就觉得心里难受得慌。

罗纱见他发愣,扯扯他衣袖,低声问道:“事情…他们知道了吗?”

她指的是南边发生的事情。

在这里她也只得问穆景安了,问其他人的话,生怕触动他们的伤心事。

好在此时阿一阿二他们都不在听不到,应当是穆景安让他们同家人团聚去了。

穆景安反应了片刻才晓得罗纱说的是什么,闷闷地“嗯”了声。

他同罗纱并行着一同往前走,慢慢说道:“昨日里来了后我就见了大家。大家都知道了,只是…都还装作不知道一般,该怎样还怎样。”

他说完又是一叹:“他们许是不想给我压力。可我…”他握紧了拳,沉声说道:“总有一天,我要让他们昂然站在这天地间,不再受到这等伤痛!”

罗纱听穆景安说过,南边那些人都是出自这里,均是自愿过去的,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如今出了事,虽说闻先生和聂先生救下了一些,可还是有不少人牺牲在了那里。

想到这个,忆及方才大家热情向她打招呼的样子,罗纱的心就揪得生疼。

都是有父母妻儿的,那皇帝,怎的就残忍至此!

虽说他们是穆家人,可他们的存在也只是为了守护穆家,未曾想过去争些什么、夺些什么。

若不是当初太祖皇帝想赶尽杀绝,又怎会有默默守护着穆家的穆家人,又怎会有想尽办法也要保住穆家人的穆家家主!

说起来,还是宋家皇帝的错!

穆景安正沉浸在悲痛中,突然发现罗纱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他侧脸看到她低沉的眼神,就知她在想什么。他有心让她不再继续去想,忙将她厚厚的帽子往下拉了拉,又上下打量了穿着厚厚衣裳的她一番,笑道:“你这个样子,倒是让我想起了一物来。”

罗纱还未回神,顺口问道:“什么?”

“那时候阿四捏的娃娃。”

阿四捏的娃娃,是在路上时候顺手捡了块泥巴捏起来的,一个憨态可掬的圆滚滚的小娃娃,像球那般,很是可爱。

罗纱知道穆景安是同自己开玩笑,她弯身抓起一把雪就朝穆景安丢去。

穆景安笑着躲过了,见她露出笑颜,就松了口气。

看她虽然戴了厚厚的手套,他也怕手套湿了她难受,忙给她拍了拍手套上的雪,两人这才手牵手继续前行。

“今日里你起得晚了,大部分人都已经去了那边,”他遥指着远处,“今晚你好好歇歇,明日里我带你一同过去瞧瞧。”

“他们去那里做什么?”罗纱问着,努力垫脚想往那边瞧,入眼却还是一片白茫茫。

“这里只是居住的地方,一般晚上大家才回来。那边有兵士训练场,有孩子们学武的地方,”穆景安又指了另外一处道:“还有些孩子更喜欢读书,就在另一边学课业,或者奇门异术。”

有文有武啊…

罗纱暗暗感叹了下,“大概有多少人?”

“唔…”穆景安用手指向远方,虚虚朝着四周划了个极大的圈,“这些地方,都是大家的。”

罗纱心中震惊了下,又沉吟了会儿,问道:“那朝里面如今也有穆家的人吧?”

穆景安却也不正面回答,只挑了眉笑问:“你说呢?”

罗纱微微笑着,也不接话,只抿着嘴看他。

穆景安瞧着她这模样,突地心痒难耐,正想有所行动时,就听旁边传来一声狮吼:“公子!”

此人嗓门极大,穆景安方才一门心思放到罗纱身上,本就没注意周遭,难免被吓了一跳。也得亏了他定力极好,如若不然,此刻冷不防被那人一叫,定然要抖上一抖的。

罗纱的笑容滞了滞,顺着声音看过去,就见个身材雄壮高大的壮汉正拖了几头猎物,呲着牙咧着嘴朝着他们这边笑。

“夫人好!”壮汉大喇喇打招呼。

罗纱笑着回了声,壮汉又呲呲牙,指指手中的东西,朝了穆景安道:“拿累了,公子帮把手。”

语气很是熟稔,像是朋友般,而且那样随意,显然是习惯了的。

穆景安扬声应下了,抱起罗纱就掠了过去。待到了那边,他放下罗纱,叮嘱她跟在后面,就同那壮汉一人拖了两头猎物朝前行去。

罗纱正瞪着眼看着那些长了鹿角的东西,就见穆景安回首朝她笑道:“晚上煮驯鹿肉给你吃。”

罗纱这才知道,这种壮硕的猎物叫驯鹿。

壮汉和穆景安说笑着前行,罗纱望着他们的背影,又望望四周的人们不识投来的友好笑容,再看看这冰天雪地艰苦的环境…

罗纱如此想着,再一次暗暗叹息。

晚上果然有了驯鹿肉吃,东西还没煮到火候,罗纱大老远已经闻到了香气,忙不迭地拖了穆景安去瞧。

待到东西出锅,罗纱惊呼着亲自去拿了许多到碗里。

她吃得欢畅不已,连声赞叹,穆景安则生怕她撑坏了,一直盯著她让她悠着点,四周的人听得不时发出一阵阵欢笑。

屋子不算太大,故而没法装下太多人。此时聚在屋子里的,除了几位地位最高的老者及其夫人外,还有训练士兵的“教头”,也有教习武艺的“老大”,再就是授课的先生们。

穆景安同他们说起,明日里带罗纱去参观一下,又开玩笑道,大家今日都养足了精神,明日好好好表现表现。

众人一听,都争着抢着说先去自己那边瞧,都说自己那边最厉害。

先生们最先败下阵来,因为文人和武夫讲道理根本讲不通,偏偏那些个奇门异术此时此刻又不能使,只得各自端了饭碗跑到一旁去了。

罗纱正奇怪他们怎么都贴着墙边坐着吃饭,就见几个最性急的教头和老大争不过来了,急吼吼地嚷嚷着要比试比试。

罗纱看着那些先生们望着他们时的一脸“朽木不可雕也”的表情,绷不住就笑了。

原来是怕遭受池鱼之殃啊。

穆景安指了那几个叫的最大声的说道:“他们啊,也就是说说罢了,顶多来上一两招。这样大小的屋子,他们如果真动起手来,铁定几下能把屋子拆了。”

罗纱笑笑。

她看着每个人都只是嘴里嚷嚷得凶,眼里却是一点丁点恶意不见,片刻后,感叹不已:“这里真好。”

她是真觉得这里好。

没有恶意,只有善意。大家一条心,亲如一家人。

穆景安“嗯”了声,紧了紧握着她的手,“我也觉得。”

两人相视而笑。

就在教头们和老大们嚷嚷声到了顶点,看起来就要动手的时候,屋里突然来了两人,带来了个让人吃惊的消息。

穆青涯失踪了。

110机会?暂缓…

来人是紫艾紫环的双亲。

原来,罗纱他们离开没多久,她们母女三人就收到了穆青涯失踪的消息。送信之人本该将消息直接递到罗纱她们这里的,但他着急担心穆青涯,急匆匆而来,急匆匆而去,故而拜托了她们来通知大家。

紫艾母亲对这里的路熟悉,便她来往里递消息。她还未行到这儿,就遇见了正往家去的丈夫,他便随她折返了回来。

屋内众人一听到穆青涯失踪的消息,登时静了下来。

南边的事情,是众人心中的伤痛。大家本就是寻个机会借机闹腾一番罢了,谁的心里都带着沉甸甸的哀伤,如今一听穆青涯不见了,满屋的欢笑声顿时消失不见。

“突然不见了…”穆景安眉心微蹙喃喃重复了两遍,问道:“会不会是父亲突然有事离开,没来得及通知他们?”

“应当不会,来报信的是阿岩。”妇人迟疑着说道。

她的丈夫也在一旁说道:“如果是国公爷自己离开的,该是会有人想办法通知阿岩的。”

穆景安“唔”了声。

他方才那么问时基本也知自己会得到什么答案,只不过不知为何,想从旁人口中再听到一遍。

阿岩虽不是隐卫,却是穆青涯的亲卫之一。但凡能找到那个院子、能来到这附近报信的,定然是亲信无疑。

穆青涯是去南边探望情况的,这样的情形下,应当不会不同亲信说明一声就离开。这样说来,他应当是被什么人给带走了。

可问题是,谁能在那些人的眼皮子底下带走他呢?

穆青涯的随侍之人都是一顶一的好手,且是日日随侍在他身边。如果他不主动跟着走的话,也没人能悄无声息将他带走。

这也是为什么阿岩特别紧张的缘故,因为他们并未察觉不对劲的地方,人就不见了。

但是这样一想,倒是有些前后矛盾了。

穆景安轻挑眉梢,用手指轻叩桌面,陷入沉思。

屋子里寂静无声,只留下他轻击桌面时的些微响声。

罗纱端了杯茶到他面前,穆景安顺手接过一饮而尽。他望着茶杯底,突然冒出个念头。

会不会穆青涯是主动离去的,只是有个不得不避开众人的理由?

如果真是那样,那么,会是为了什么呢…

轻叩声突地停下,穆景安收回手,指尖划过桌面,发出短促的摩擦声。

这时一个教头耐不住了,上前几步说道:“公子,不如咱们去找国公爷吧。”

有几位教头和老大也在一旁附和,大部分人见穆景安不开口,都还在沉吟着。

有位先生走上前来。罗纱认得他,是教习奇门异术的。

穆景安抬眼望他,他说道:“不管国公爷是自己离开了还是被人带走了,不可否认的是,国公爷不见了,世子爷也寻不到国公爷。无论怎么说,能做到此事的,也只有那人了。”他低低说道:“公子…这或许,是个好机会。”

穆景安望着他,神色一凛。

那人躬身而立,神色谦恭。

屋内的气愤蓦地凝滞了起来。

罗纱听着他们的对话,一头雾水,但是看着众人的神色,莫名地升起紧张之感。

好机会?什么好机会?

她等了许久,才听到穆景安缓缓说道:“时机并未成熟。容后再议。当务之急,先寻到父亲再说。”

他不知道穆青涯是否是自己离开的,生怕他有什么其他安排。不同他见上一面确定一下,穆景安确实不敢妄自行动。

如果双方有了各自的计划,那是极为不利的,万一互相干扰了,相当麻烦。

那位先生应了声是,就退到了原先的位置上。

穆景安吩咐人安排些武功好手,让他们分成几路,去探听穆青涯的消息。待到一切安排妥当,他又叮嘱了几个需要注意的问题后,大家就也散了。

穆景安同罗纱往住处慢慢走着。

月色如水,凉凉地倾泻到地面上,又平添了几分冷意。

好似过了许久,穆景安才艰难地开口说道:“明日我就得离开了。南边的事情我得去看一看,还有父亲的事情…”

他话说到一半顿在了那儿,抿着唇,重重叹息了声。

罗纱在他们方才议事的时候就意识到了这一点,而且她还知道,他这次需要快马加鞭赶过去,故而不可能带了她一同去。

闷闷地“嗯”了声后,她听到穆景安的一声叹息,忙道:“我没事的,你自去忙就是。”

穆景安揉了揉她戴着帽子,勉强笑了笑。

两人一路无话回到住处,沉默着收拾停当。待熄了灯后,两人相依偎着躺在床上,许久后,罗纱听到穆景安问道:“你喜欢什么样的生活?”

罗纱今日里受到这里的影响很大,很喜欢这里的氛围,加上她此刻心里在想旁的事情,便脱口而出道:“这里这样子的。”顿了顿,她又接道:“平和、安宁。”

“这样子啊…”穆景安沉思半晌,又问:“你觉得十一皇子为人如何?可还信得过?”

罗纱就笑,“信不信得过,你不比我清楚?”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穆景安当然知道自己比罗纱更了解十一皇子,只是此时此刻,他需要个建议。

虽不解他的用意,但罗纱还是很用心地想了想,说道:“值得信任,但也需得提防着。”

穆景安就低低笑了,“你想了半天就得出这么个结论?说了和没说一样。”他将罗纱揽在怀里,说道:“却是大实话。”

罗纱说道:“毕竟他是宋家人,若是当真穆家和宋家有了冲突,他不见得会站在我们这一边。”

穆景安赞同地微微颔首。

罗纱便问今日那先生在说什么。

其实,她隐约猜到了些,总觉得自己的想法贴边了,却又触不到真实的地方。

穆景安这次却摇了摇头。

“这些事情,你不要管为好。我不想你搀和进来,除非到了不得不如此的时候。”

罗纱知他心中的事情太多,她本想是为他分担所以想知道,如今见他为难,她便不再追问。

“他们的心思我明白,只是若当真走到了那一步,最后又成功了,穆家与他们的关系,再也回不到如今的样子。”他蹭了蹭罗纱的发,又叹道:“你我二人,也不会有这样悠闲的时日。”

“所以…该要个怎样的结局,我得好好想想。”他低低说着,摸着罗纱柔软的发,又思量了许久。

待到他终于回过神,一转眼,却见罗纱已经窝在他的怀里,睡着了。

第二日一早,两人就起身准备了。

碰到这样大的事情,穆景安必须要赶过去。可罗纱刚刚痊愈就跟他一路奔波到了这儿,若是再随着他赶路,怕是真的熬不住。

穆景安本想将他留在这里,因为罗纱也喜欢这儿。可后来想到昨日里那先生的话,生怕他们未劝动他就旁敲侧击地暗示罗纱,就想要将她安置在其他地方——

罗纱虽心思机敏,可多思多虑,万一再被这些繁杂的事情影响到了身体,就麻烦了。

所幸二叔穆青巍的军营离这里不远。故而穆景安思索了许久后,决定先将她送去那儿。

他少时常常跟着穆青巍去他的军营,有时是为了来这冰天雪地里看穆家的人顺路过去的,有时候,是当真跟着穆青巍的士兵训练段时间。

那时候为了方便起见,他就在那附近购置了宅子,如今看来,多年前的决定倒是明智之举,刚好让罗纱住在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