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罗纱要去那个地方,聂夫人看红倚她们几个都还年轻,怕罗纱没个得力的长辈照顾,就决定跟着去。

紫艾她们的父母亲需得继续守在那院子处,姐妹俩就拜别了双亲随着罗纱一同去那宅子。

阿隐此时并没有跟在罗纱身边——

罗纱在离开定国公府的时候,将她留下了跟着长公主。

长公主要去荣昌府将穆景霖和叶颂青一同带回国公府,于是随侍之人在回去的路上,需得一下子照顾保护三个人,怎么看,都是长公主那边需要的人更多些。

现在罗纱是在二叔穆青巍的掌控范围内,身边有红倚她们四个,加上聂夫人,却也足够了。

穆景安便稍稍放心了些。

一行人到了宅子的时候,正好是中午。穆青巍有事,接到消息后,派了几个士兵来送了些必用之物过来。

罗纱望着忙碌的众人,心里却是空落落的。

前一晚穆景安和她商量的时候,她只觉得难过,还没有特别真实的感受。

如今到了地方,眼看着当真要和穆景安分离了,她才发现自己的心顿时被揪得生疼。

自从成亲以来,二人这是第一次分开。

明知道他有重要的事情要办,可她还是忍不住握紧了他的手不舍得放开,眼眶都有些开始泛红了。

她努力眨着眼,努力吸着鼻子,告诉自己要放松要镇定,方才将泪意憋回去了许多。

这种时候,怎么能这个样子呢?

她一遍遍对自己说着,总算是慢慢平静了些。

穆景安也舍不得她,自然是将她方才的一举一动都收入了眼底的。见她这副样子,要带她同去的话差点脱口而出,却在这时,罗纱主动首先松开了手。

“你…去吧。”

她将他往前推了推,咬咬唇,努力绽开了个笑容,说道:“我在这儿等你回来。”

111帮忙

罗纱在穆景安走后的第四日方才见到了穆青巍。

听人来禀说是二老爷来了时,她正在做着绣活儿。

听闻穆青巍来了,她还对着墨绿丝线绣成的几支竹愣了愣会儿才反应过来,忙搁下东西,收拾停当出了屋子。

这些天她闲得无事,就又重新拿起了针线来绣东西。说起来,自她绣完嫁妆后,已经许久没有动过这类物什了。只是如今她心中装的事情太多,心情太过于烦乱,因此需要些东西来分散下精力。

做绣活这种需要耐心和细致的活计刚好,因为需要全神贯注凝神静气,不然绣出来的东西必然歪扭七八没法看。如此一来,她不得不将全副心思放在上面,便也能暂时忘却心中的烦忧。

出了卧房去到厅里,还没进屋,她就望见屋中那个负手而立的身影,脚步不由得就顿了下。

她本以为穆青巍少时入伍现在又是将军,必然看上去就是威猛至极的人,最起码,也是虎背熊腰身板壮硕之人,谁知见了面,才知道事实总是出人意料的。

她望着面前那一身青衫身姿俊朗的人时,还以为看到了第二个穆青涯,只是面前之人更年轻一些,面上又带着明朗的笑容。

此人明显不像将军,更像是邻家教书的先生。

见穆青巍朝了自己看过来,罗纱立即回了神,忙上前请安。

“果然是个漂亮的女娃娃,也难怪景安那小子自小就惦记你。”穆青巍上下打量了罗纱一番,说道。

罗纱脸红了红,正要辩解,穆青巍不甚在意地说道:“你也不必帮他开脱,那小子跟我混的时间可比跟他爹在一起的时间多多了,你们俩的事情,我比谁都清楚。不说别的,就他小时候给你画画写字,啊,还有写信,我都知道。”

看他将这些事情都能一一点出来,罗纱自认也没什么能辩解的了,识相地闭了口。

她一直知道穆景安同穆青巍关系好,倒是没想到他什么事情都同穆青巍讲,要知道他们二人暗中联系的事情,长公主和穆青涯估计都不知晓,也就穆景安的好友程博文,隐约知道一些。

可显然,穆青巍却知道得颇为详细。

而且她发现,这位二叔的性格与穆青涯当真是相差甚远。穆青涯偏严肃冷淡些,穆青巍则易亲近得多。

前段时间穆青巍需要镇守边关一直走不开,故而罗纱她们成亲时并未能出席。虽说冯氏已经将他们要给的那份礼物给了罗纱,但他此刻见了罗纱,又给了一份。

罗纱接过那长长的有些发沉的木盒,给了红倚拿着,这时就听穆青巍问起她怎么跟着来了这儿。

由于穆青涯和长公主将罗纱中毒一事隐瞒得好,故而穆青巍并不知道她前些日子经历的事情。

此刻听到穆青巍的问话,罗纱拿不准他对穆家暗中的事情知道多少,就含糊说道:“跟着景安去见了一些友人。”

“友人?”穆青巍思量了下,斜斜地遥指了北边,问道:“你去雪地那边了?”

罗纱见他知道这事情,就大大方方承认下来,又道:“这次南边出了些事情,景安去往那里处理事情,就让我在这里等他。”

她这几句话看似说了实情,可也没真正说出最隐蔽的部分。毕竟穆青涯和穆景安在南方安排了那些人的事情,她也拿不准当不当和穆青巍说。

不是罗纱不信他,而是这些私密之事与她和穆景安之间的小儿女情状不同,她不知道穆青巍到底知晓到什么程度。无论那对父子同没同穆青巍讲出来,都必然有他们自己的理由,这不是她该多问多管的,她就只说自己能说的部分。

穆青巍听了,挑了眉又将她打量了一回,就将话题扯到了别的上面。

他说起的话题都很杂,有生活的事情有与生活无关的,有平日里能遇到的事情也有平日里遇不到的,但大部分事情就算罗纱没有亲历过,也能从书上读到。

两人这样说了许久,穆青巍突然叹道:“怪道那小子一心搁在你身上。你俩身上有种一样的特质,旁人没有。”

罗纱诧异,问道:“是什么?”

穆青巍很是认真地思索了会儿,说道:“说不清。不过旁人没有给过我这种感觉,就你俩。”

罗纱犹不相信,只当他是唬她。

穆青巍看她狐疑的样子哈哈大笑,“你以为我是蒙的?我可是有凭据的。”他指指眼睛,说了个“看”字,又指指头,说道:“直觉。”

罗纱就愣住了。

穆青巍是第一个说出她和穆景安有相似之处的人。以前,从来没人提过这一点。

说起来,二人性格和行事都相差甚大,基本上没人会说他们二人相似。若说他们有什么一样的地方,或许就是同样是重活一回,想法和行事都与前世有所不同了,自然,也与寻常的同龄人相差甚远。

只是就连她和穆景安,也是从对方的话语中捕捉出来信息,知道对方是重生的。

穆青巍仅仅是靠着观察,依着直觉,就能感受出来他们应当是有个同样的“特质”的…

她心中一凛。

不愧是做了大将军的人。

虽然看起来温和无害,但是仅仅这双眼和这份直觉,就厉害得紧。还不知他还有什么其他更厉害的地方。

也是。

能让穆景安说得出“敬佩”二字的人,全天下也没几个。偏偏,他就是其中一个。

罗纱正兀自愣着,这时有士兵匆匆来禀。

“将军,外面有个人要闯进来,说是世子夫人的长辈,来求夫人帮个忙。”

“哦?来人什么样子?是何身份?”

“看上去很落魄的一个老人家,须发皆白。他不肯报上名字,只自称是夫人家的长辈。”士兵看了看穆青巍的神色,又道:“故而小的们没敢动他。”

见穆青巍神色未动,士兵松了口气。

罗纱听了却有些奇怪。

长辈?

虽然他们这处宅子所处之地是在个小镇上,寻常百姓也多得很。可叶家的长辈怎的会跑到这天寒地冻的地方来?

而且,这年龄和样子,也没对得上的啊!

怕是唬人的吧?

虽然这样想着,她还是同穆青巍说道:“二叔,我想看看来人。”

她拿不准会不会是北地之人来寻她帮忙的,故而如此说。

左右这里都是自己人,对方就一个人,远远看一眼,认识就请进屋来,不认识就也罢了。

穆青巍看到了罗纱的犹豫和怀疑,知晓她并未听明白来人是谁,本想这个时候小心点地好,就想说他去瞧瞧,谁知却听罗纱说要自己亲眼看看。

考虑到前几日罗纱所去之地,穆青巍明白了她的顾虑,就道了声“好”。

来人很快被带了过来。

罗纱远远望着门外那人乱糟糟看不清的面容和有些佝偻的身影,觉得很是熟悉,就努力回想。终于在对方哭着哭腔叫了声“五丫头”后,她从声音听出了来人是谁。

“舅公?”她讶异道:“你怎么来了!还是这副样子!”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去过叶府一次的叶老夫人的亲哥哥、刘姨娘的父亲刘卫才。

想当初也是他,在邱氏拿出凤纹四方尊后和邱氏折腾着吵了一番,使得罗纱注意到邱氏有问题的。

可罗纱不明白的是,刘家虽然算不得大富之家,可到底也是做了多年生意的,怎么说家里也很有些余钱,怎的刘卫才就到了如今这落魄的样子了?

待到听得罗纱一声“舅公”出口,刘卫才登时来了底气,嚷嚷着让身边两个士兵放手。

士兵看了眼穆青巍,见他微微颔首,就也松开了手。

刘卫才见这些士兵如今变得“听话”了许多,顿时昂首挺胸了些。他扒拉了扒拉头发,抹了把脸,大步行进屋去。

习惯使然,他虽然急慌慌进了屋,但依然先快速溜眼看了圈屋子里有没有什么值钱之物,待到发现没有,这才朝了罗纱哀叹着说道:“五丫头,如今你发达了,这次你可得帮帮我啊。”

原来他在此处晃荡了有两日了,原本觉得再不能在这儿待下去了打算今日离开,谁知碰巧就看到了红绣在宅子门口出现了一下。

他认得红绣,打听了街坊,知道这家刚有位夫人住进来,就认定是罗纱无疑,故而拼死拼活地都要闯进来。

罗纱还记得此人秉性,虽则不喜欢他,可此时他眼中的惊慌却也做不得假,就吩咐人给他端了椅子奉上茶来。待到刘卫才平息了会儿气息,方才问他是怎么一回事。

提起那件事儿,饶是刘卫才这样自认胆子大的,也还是不由自主地抖了抖。

他拿着茶盏,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四周,跟罗纱说道:“这事儿我只能同你说。”

罗纱见状,就屏退了其他人。

刘卫才见有个男的怎么也不走,就偷眼看罗纱,给她眨了眨眼,示意这事儿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

罗纱就道:“这是我家二叔,最是信得过的。外面的士兵,都是他的人。”

刘卫才一听士兵是穆青巍手下的,虽不清楚眼前这男子是做什么的,却也知道这人肯定是个当官儿的,忙跪下磕了头叫了声“官老爷”。

待到重新坐好后,他依然转了身子对罗纱,压低了声音道:“我前些天见着,见着杀人的了。”

他扫了眼穆青巍,咽咽口水,颇为艰难地说道:“这几天,都在逃命来着。”

112居然是他们

为了这件事情,刘卫才已经提心吊胆了好几日。如今话一出口,登时轻松了许多,提起这事儿时,说话也比方才稍稍顺溜了些。

“我也不知那些人到底有没有看到我,等他们走了,我生怕他们再折回去寻我,就拿自个儿的衣裳换来了老乞人的这么一身穿上了。”他揪着破烂的衣裳角,说道:“这些日子我着实怕得紧,过上一两天就换个地方待着,睡不敢进客栈吃不敢进酒店,有心想雇个车回家,偏偏又把银子给弄丢了,如今一把老骨头都要散了架了。五丫头,你可得帮帮我。”

罗纱忙安抚他一番,又问道:“你看到杀人了,怎的不去报官?你只是看到杀人了而已,又不是…”

“你有所不知啊!”刘卫才急急说道:“那些人一个个冷冰冰地,捂着人的嘴一刀一个就给人抹了脖子,谁过来杀谁,大部分人都没来得及哼一哼就死了。等全院子人全死了后,他们又把尸体全都带走了,如果不是小老儿我亲眼所见,我都不知道那里犯过命案!”

他边说着,边想起来那些人干净利落的手段,又记起那些人将尸体拖走后,走在最后的那人朝着院子里冷冷扫视的那一眼…

他打了个寒战。

那人也不知道到底瞧见了自己没。可看着这些天没动静,或许是没看见吧。

罗纱听他说了那些人的做法,心中微惊,与穆青巍对视一眼,问刘卫才道:“舅公可知死的是谁?您当时是怎么躲过去的?”

“我啊!我是…”刘卫才想到自己是因为看到大树上依稀闪着金光,估摸着是个金子想要偷偷拿下来所以爬到大树上的,可这话一时也说不出口,就说道:“我是看着那树上,嗯,有个鸟巢,想去瞧瞧来着,结果那帮人就来了。”

看鸟巢看到旁人住处的树上了?

罗纱知道刘卫才偶尔会撒个小谎,不甚在意他的借口,只是想着他既然肯愿意找个借口,那他当时去到大树上,应当是实话了。

“至于死的那些人,说起来,你也知道。”刘卫才不安地搓着手,低语道:“就是孙家人。”

“孙家?涪水孙家?”罗纱震惊下不由得提高了声音问道。

“是啊。我是在那边镇子里偶遇他们的,本来着既然有缘碰到了,就想和他们谈笔生意来着,谁知他们家的人那么不近情理,说了没两句不太投机的话就让我走。我原本也打算走了,后来——”他顿了顿,“后来看见那大树上有鸟巢,嗯,就想办法上去看了一看。”

谁知这一看,就瞧见了这种事情。

其实,他这些天来有时也是后悔的,都怪自己贪财,觉得孙家财大气粗生意上又有门路,所以虽然上次被孙家拒了,他犹不死心,这次遇到孙家人后就又跟了过去,依然想同他们打上交道。

若不是自己打定要同孙家做生意的主意,这次便不会遇到这事儿了。

不过,还有的时候,他又是极其庆幸自己是贪财的。

如果不贪财,当时他就不会看到个金闪闪的东西就偷偷摸摸爬到大树上,不爬到大树上,那些人来的时候,他也就刚好走到大门口处。依着那些人见一个杀一个的性子,少不得自己也会成为刀下亡魂…

这些想着,他也说不清自己爱财是对还是错了。

听到刘卫才的话,罗纱的心沉了沉。

将孙家干净利落做掉不留痕迹的,会是谁呢?

有谁现在会去除掉他家!

想到宫里头的那人,罗纱通体发寒。

那人定然觉得自己已经去除了穆家的隐藏势力,故而孙家再无用处。偏偏孙家知道太多,依着他的性子,想起来就会如鲠在喉。

死人才不会将秘密说出去。

他必然要下杀招才能安心。

这点,她怎么没预料到呢?又或者,她根本没去想孙家人最后的下场。毕竟,孙家人的死活,在她看来,和她无关。

只是没想到,孙家人会以这样一种悄无声息的方式死去…

“这次遇害的都有谁?”

“我只认得出孙家家主和他的几个儿子,其他那些人没见过,不过,死的人里面,也有孩子。”

有孩子?这就是斩草除根了!

罗纱握紧了五指。

果然是那人作风!就像是南边那样,全部都杀了,方才能安心!

不过孙家人也傻,竟然被那人骗了过来。

刘卫才所说的镇子,离这里不过几十里地。这样偏远的地方,孙家人怎么会轻易拖家带口就来了?

必定是那人想方设法将他们弄了来的。

好狠毒的人!

就连帮过他的人,他都能视若蝼蚁轻易除去!

这样想着,罗纱的眼中不由自主闪过一丝恨意,忙垂下头掩过去了。

刘卫才正因回忆起前些日子的事情而恐惧着,就听旁边那位官老爷唤了他一声。

“你过来,我有些话要问问你。”

听穆青巍如此说,刘卫才忙恭敬地过去答话。

罗纱正陷入思绪中,就听刘卫才惊呼道:“什么?流寇?”

她忙侧首看过去,就见刘卫才挥着干瘦的胳膊,愤愤说道:“那些个人的样貌气度,说是当官的,我倒是更信一些,流寇?官老爷,唬人也不带这样的啊!”

他一时激愤便有些口无遮拦。

“不是我唬人。我只管带兵打仗,这些不归我管。”穆青巍只淡淡说道:“那些人的尸身,前些日子在那边山上被人发现了,说是流寇所为。既然这样下了定论,那就是流寇做的。你若想活命,往后对着谁说,都是什么也不知道什么都没见过,可记得了?”

刘卫才知道穆青巍是在提点自己,也知这样应下来更好,可他到底是亲眼看到孙家人被杀的,一想到那些个真正的杀人凶手就这样逃脱了责罚,他心里闷闷的,也顾不上和穆青巍说话了,“唉”地声重重叹了口气,扶着膝盖跌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罗纱看他如此,便安排人带了刘卫才去梳洗一番换身衣裳。

看着刘卫才满腹心事地离开屋子,罗纱正要让红倚她们为刘卫才收拾间屋子出来,穆青巍制止道:“也不知他有没有被那些人发现,看他害怕的样子,或许是被瞧见了。如今他惹到了这事儿,万一再住在你这儿怕是要给你招惹些麻烦。人,等下我带走,你照顾好自己便好。”

罗纱忙谢过了穆青巍。片刻后记起了自己方才想着的事情,又踌躇着问道:“还有件事想拜托二叔,不知二叔可方便。”

见穆青巍示意她说,罗纱就道:“我想让盛家人知道孙家人不是被流寇所杀,只要让他们意识到这一点就好,不知可不可行?最好不要让人知道是我们放出去的消息。”

“盛家?”穆青巍疑道:“难道是屏阳伯家?”见罗纱点了头,他扶着椅子改为半侧坐,朝了罗纱奇道:“和他家有什么关系?”

见罗纱抿了下嘴,不待她开口,穆青巍说道:“办法总是有的,不被人发现,那很简单。这事儿也不是什么大事,过些日子办成了我再给你答复。”

罗纱就松了口气。

和穆青巍说话有这点好处。他不爱听借口,索性不需要她去讲。

其实罗纱这样打算,也是有原因的。

屏阳伯夫人便是孙家人。他们盛家帮助六皇子,其实也是因了孙家帮助那人,而六皇子是那人最信任的儿子。

如今那人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后,就心狠手辣地将孙家除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