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姨娘方才搭不上话,此时见叶之南提及这些天的生活后,开始拭着泪呜咽着同叶之南细细说着话。

没多久,牢头就来叫她们离去了。

两人临行前,叶之南突然叫罗纱回去。

待罗纱走进了,叶之南低语道:“你们也不要太过于担心,我应当是没事的。知府大人也是被莫名牵连进来的,他同我说过,五皇子会帮忙处理好此事。再加上景安他们,应当是没问题了。”

他这样一说,罗纱当时也没想到什么,因牢头催促得紧,她只又安慰了叶之南一两句,就匆匆离去。

刚出了屋子,罗纱才发觉事情不太对劲。

五皇子是谁?那是十一皇子的同母胞兄。

如果知府与叶之南二人当真是没搀和在里面的话,那他们两个被牵扯进那件事里,必然都有原因。

叶之南的原因是叶之扬和穆家,那知府呢?因为五皇子?

三皇子四皇子早夭,太子和二皇子已经在皇帝的心里“犯了错”,若是五皇子再出些什么岔子,那便轮到了六皇子…

六皇子啊…

想到那人阴戾的眼神,罗纱正皱了眉,突然车外马儿一声嘶鸣,马车猛然停了下来。

罗纱身子晃了晃差点撞到车壁,幸而一旁的红绣手快挡了一把,才让她免于碰伤。

“怎么了这是?”红倚撩开帘子问道。

车夫的声音传来,说道:“有人从旁边巷子里突然骑马窜出来,若不是咱们停得快,怕是要和他们撞上。”

红倚“嗯”了声后,说道:“小心着些。”就准备放下帘子回车内坐着。

这时外面一个声音响起:“呵,这不是表弟妹身边的小丫鬟吗?不知车子里的是表弟还是表弟妹呢?”

虽然此人罗纱见过次数不多,但毕竟第一次见面时,这人和那盛氏兄妹就差点要了她的性命,罗纱想要忘记他也难,他的声音,她早已记住。

此时她再次听到这声音响起,心中厌恶至极,偏偏这种情形下想要绕道而行也已经迟了。此人的身份还是不得不顾忌的,罗纱无奈,只得露面。

“六表兄,好巧。”

车外之人意味不明地笑着看她,正是六皇子。

115信任

仅仅隔了不到一个时辰,罗纱就再次坐进了那间茶楼,只是这回她进的是二楼的雅间,屋中只有她与六皇子二人。

原本罗纱是不想跟来的,可六皇子看似是邀请,实则是不容置疑的态度,罗纱便决定同他一谈。

说到底,她也是为了弄清六皇子想要做什么,毕竟,能在这样的地方“偶遇”到如此地步,也着实困难了些。

罗纱倒是没想到这茶楼里居然还有这样的房间,这个雅间密闭性极好,大门一关,屋里人在说些什么,外面的人是断然听不到的。

于是,对于六皇子为何会出现在自己马车前,又为何说要请她喝茶压惊,罗纱心中又多出了几分警惕。

虽然她原本就不信他什么“意外碰到”的冠冕堂皇的说辞,但此时更加提防了些。

她心里这样想着,也未刻意去掩饰,故而面上就带出了几分来。

六皇子看着她那一副如临大敌的防范样子,倒是对她的警惕小了点,感叹了下罗纱毕竟只是个未及笄的小丫头,仅仅是这个程度就慌了神。

可待到二人走到屋内,六皇子望着她消瘦的背影,突然又忆及往日里在那银楼看到她时的模样,分明是果断狠绝的,便又皱了眉。

二人落座后,罗纱端坐在那儿静静等他开口不说话。六皇子拿着杯子喝着茶,过了许久后,问道:“弟妹是从北地刚回来的吧?那北地出的事情,你可知晓?”

罗纱暗忖他问的事情会不会是孙家人被杀那事,面上不显,茫然问道:“不知表兄说的是哪件事?”

六皇子浅浅笑着,语带冷意地说道:“自然是在穆将军眼皮子底下发生的那件事!”

罗纱心道应当是那事没错了,便故作思索了会儿,再摇头只道是不知,又问六皇子到底是什么事情。

六皇子笑看着她,眼中神色分明是不信的。

罗纱神色不变,继续求问,仿若六皇子不告诉她,她就不会死心一般。

六皇子终于眼神闪了闪,稍稍动动身子,叹了口气。

气氛就这样冷凝了下来。

六皇子不知想到了什么,转而说道:“你父亲这次犯下的错不小,不过,我可以帮他。”

罗纱自然知道让他帮忙需得付出的代价也必然不小,抿了抿唇,直接拒绝了。

“哦?”六皇子笑得冷然,“难道,你就不担心你父亲了?”

“自然是担心的。”罗纱叹道:“只是父亲他没偷没抢没杀人没放火,我相信大人们自会还爹爹一个公道,故而…”

“弟妹这话说得有趣。”六皇子打断了她,眸中的冷意深了两分,“偷、抢、杀人放火…好像叶大人不是因了这四个罪名而入狱的吧?”

“不是这四个又如何?”罗纱见他抓住自己口中几字不放,微微蹙眉,垂眼看着桌布上的细致花纹,慢慢说道:“如今安到爹爹头上的罪名左右是莫须有的,我口中说的是哪个,又有何分别呢?”

“哦?那你是相信他没做过了?”

“父亲说了他没做过那种事情。”

“空口无凭的话,你也相信?”

“表兄这话问得好笑,”罗纱本就觉得他们二人的对话根本是在绕圈子,话一出口倒是当真笑了笑,“他说了我便信,他是我父亲,我为什么不相信他?”

罗纱这话却也不是信口胡说。

叶之南的官位得来不易,故而他很是珍惜羽毛,小恩小惠的钱财他或许会收了点,但是大的银钱他是绝对不会去碰,更别提这样牵连甚广的“大事”了。

六皇子脸上的神色变了变,似是讥讽似是怜悯。

他瞧了半晌后,看罗纱依然是坚信自己父亲毫不悔改的模样,突然暴怒起来,猛地站起身,将手中的杯子狠狠地撂到了地上。

瓷器碎裂发出脆响,茶汁茶叶散了出来,仿若地上的暗色花纹。

六皇子冷哼,“父亲?父亲?”他恶狠狠重复了几遍后突然笑了,“你说你信他,那你可不要后悔。万一哪天你后悔了,哭都没处哭去!”

罗纱望着他那狠戾的模样,突然觉得有些不认识他了。

她记忆中的六皇子,是那个易了容后隐在青衣人群里,低调而且隐忍的人。眼前这人的暴戾阴狠模样,应当是出现在盛家兄妹面上才对。

先前她还不知自己那句话怎的触怒了他,后听到他的话语,她明白过来,是…自己对“父亲”的“信任”?

难道是皇帝到底做了什么,让他如此?

若只是孙家的事情,他应当只是担忧皇帝会对他做些什么,不应是如今这副样子。

只是,让他发出如此强烈恨意的,会是什么呢?

六皇子焦躁起来,来来回回在屋里不停地走,突然,他停住步子,问罗纱道:“你为何那么确定?”

他问的,自然是罗纱对叶之南的信任。

若是往常,罗纱或许会说“六表兄您这样没体会到过亲情是何物的,自然是不会明白这种感觉的”,可是现在她望着此刻六皇子的模样,莫名地有些不安起来,垂了头说道:“他是我父亲,我了解他,故而如此。”

她话刚说完,听到声响,再一抬头,就见屋门开而又合,六皇子已经出去了。

罗纱怔了怔。

她总觉得,今日里六皇子的表现不太寻常,好似是哪儿不太对劲,可再仔细想想,又好像合情合理,只是太过于夸张了些。

她这样奇怪着,慢吞吞出了门。

红倚红绣和李姨娘就在屋外等着,此刻见罗纱出来,忙服侍着她回去,待到回了客栈后李姨娘去屋中独自歇息了,姐妹俩方才问罗纱发生了什么。

若是平时,丫鬟们也不会多嘴,可如今非常时期,遇到的又是六皇子,由不得她们不担心。

罗纱倒也没瞒着她们,将今日两人的谈话说与了她们听,后又问道:“依着你们看,六皇子是个怎样的人?”

两人犹豫了会儿,齐说许多年不曾见六皇子了,她们也不太清楚,继而红倚说道:“总之不该是这样才对。”

红绣点点头,接道:“就算是性子变了些,也不该到了这个地步才是。”

罗纱也觉得。

若当真是脾气焦躁沉不住气的,皇帝也不会重用他。

可当中出了什么岔子了呢?

虽说一时没想明白,可由于接下来两三天都未有任何动静,罗纱就将遇到六皇子的事情渐渐抛到了脑后,转而思量起怎么救叶之南。

长公主的来信已经收到,说是会尽量相助,又给了罗纱几个人名。

罗纱见事情有了眉目,终于放下了心,当晚早早便去睡了。

前几日没有休息好,身体已经累极,故而一放松下来,很快入睡了。

她以为自己今晚可以睡个好觉,谁知却睡得极不踏实。

一晚上辗转反侧,总是无法摆脱梦境的束缚。她知道自己应当是在睡着的,可又被困在梦境中无法挣脱,于是这样半清醒半迷糊的交替之下,她睡得极其痛苦。

清醒与沉睡抗争了极久,久到她以为自己撑不住了后,突然,她终于挣脱出来,一睁眼,发现天已微明。

稍稍翻了个身,罗纱感受到浑身粘湿的感觉,才明白过来,自己夜间出汗,竟然湿透了衣衫。

此时她再回想梦中繁杂的情形,却怎么也记不起了。

吩咐人备好水,她晨起后先行沐浴了一番,方才去用了早饭。谁知早饭还没吃完,门上就响起了“砰砰”的声音。

来人推门进屋,居然是紫艾。

此时几人是在从琅元府回箐州的路上一间客栈内,若将房门敲得响,必然会影响到旁人,故而紫艾一进门,正服侍着罗纱用饭的红倚就开了口,准备说她几句。谁知紫艾接下来的一句话,却是让屋内的人齐齐色变。

“叶大人,叶大人昨夜去了,说是,说是畏罪自杀…”

罗纱手中的勺子就这样跌回了碗中,渐渐沉入还剩下半碗的粥中。

红倚见罗纱张了张口却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看着情形有些不对劲,赶紧在她嘴中塞了颗药丸。

红绣则在一旁急急问紫艾道:“你可听清了?”

紫艾默默颔首。

药丸入口,罗纱稍稍回过神来,刚好看到这一幕。

顿时,心酸与心痛齐齐涌上心头。

难怪,难怪昨夜总睡不踏实!

竟然在自己睡觉的时候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虽说和叶之南的关系算不得太亲近,可…

她努力平定了下思绪,咬了咬唇,想要继续吃粥,可刚拿起勺子,手指就不堪重负般抖了抖,任由勺子滑了下来再次跌回碗中。

她抬起手指,自己怎么瞧,都觉得看上去很正常。

怎的就没了力气呢?

“…夫人…夫人…”

不知看了多久,接连不断的呼喊声在耳边响起,罗纱木木地回了神,才发现几个丫鬟正焦急地在自己耳边不停呼唤。

她缓了缓气,仰起头,努力回想自己思绪空白前,脑子里想的是什么。

思索了许久,她才想起来四个字。

畏罪自杀。

畏罪自杀?

罗纱蓦地清醒过来,猛地站起身来,头晕了下,却不去管它,只拍案怒道:“好一个‘畏罪自杀’!”

由不得她不怒。

那些人,那些人不仅让他死了,还将那些个莫须有的罪名给他坐实了!

凭什么!

到底凭什么这样!

116假扮之人

“走!我倒是要看看,那帮人怎的就定下了是‘畏罪自杀’的!”

罗纱气到极致,这样同红倚她们说着,带着她们几人准备离开去往叶之南被关押之所一探究竟。

谁知她刚刚走到门口,又响起了敲门声。紫环上前打开门,来人却是位故人,看那风尘仆仆的样子,好似是特意来此地寻罗纱的。

由于要急着去看看叶之南那事的情况,虽然见钱管事有事要对自己说,罗纱也只得让他稍等会儿,告诉他自己有事要去做。见他面容中透着疲惫,罗纱就又吩咐紫艾留下来照料。

钱管事见她要出去,忙出口挽留,说自己有事要同罗纱商议。

“…此事十分紧急,还请夫人三思而行。”

罗纱只想着自己母亲早已去世,如今父亲尸骨未寒,她怎能将父亲的事情置之不理而先顾着其他?

于是她虽好生地同钱管事说了几句话,却依然想先去叶之南那边看看。

钱管事看她不容置疑的态度,顿时急了,说道:“夫人!您这样去到那儿,那里全是他的人,万一出了点什么岔子,公子他们该怎么办?”

看提到穆景安后罗纱终于神色稍缓,钱管事就松了口气,说道:“那边情况如何还不确定,但有一点,如果夫人您当真因了这事儿和那边的人起了争执,那人就刚好有个由头对夫人您做些事情了。”

罗纱听了后,知道他说的很有道理,可一想到父亲也离开了自己,自己甚至没有好好看他最后一眼,心中大恸,哽咽着说道:“那是我父亲!”

钱管事听罗纱这样说,知道她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便深深叹息着,也不说话,只背过身去不看罗纱的泪颜。

过了许久,罗纱终于平静了许多,嘶哑着声音问道:“先生来此所为何事?”

钱管事这才转过身道:“夫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见他神色肃然,罗纱将丫鬟们遣了出去。

待红倚她们出了屋子后,钱管事方开口说明了来意。

他说完后,见罗纱神色不明,又道:“此事是公子安排的,只是先前事情还未紧急到如此地步,故而未曾实施也未曾同夫人明说。如今国公夫人与二夫人已经先行离开,夫人您也尽早动身为好。”

听说长公主和冯氏已经离开了,罗纱知道此事当真是刻不容缓。

她细细琢磨着他方才的话,沉吟半晌后,问道:“哥哥也与母亲在一起吗?如今父亲出了事情,哥哥也需得回家…若我们回家一趟再赶过去,不知时间上来得及吗?”

“我前些日子收到消息,如今穆家已经不再安全,世子让我开始行动。若是夫人此时回去,不啻于将自己置身于刀刃之下,若是哪天那人一个不开心将刀刃往下挪上几分,事情便无法挽回了。”

罗纱咬着唇想了半晌,终于,微微颔首。

其实就算他不说,罗纱也知道如果自己落了单,难保会不会遇到些什么事情。可如今叶之南亡故,她若不去那里也不回家的话,等于连父亲的最后一面也见不着了。

可将自己置身于危险当中,让穆家人担忧她、因了她的事情而分心,她也做不到,毕竟穆家现在举步维艰,任何的差池都不允许出现。

只是,如今老夫人病了,叶之南又去了,叶家那一大家子人该怎么办?

钱管事似是猜到了她在想什么,说道:“叶大老爷应当会回去的,夫人不必担忧。”

听到“叶大老爷”这个词,罗纱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是叶之扬,疑惑道:“大伯?”

“是。当初他脱离叶家也是为了叶家好。如今事情都到了这一步,他必然会回来陪老夫人的。”

罗纱想到叶之扬和赵氏会回到叶家,稍稍安了心。

她沉默片刻,缓缓说道:“好,我走。只是你们安排的人新近去到叶家,恐怕有许多不方便。好在我们兄妹已经离开府中有段时日了,而且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府里都不会太平静,若他们的行为举止有上一些不同,想来其他人也不会太在意。我再将紫艾紫环留下来分别服侍他们二人,也不至于出很大岔子。”

“如此甚好。”

事情已经谈妥,罗纱就唤了四人进来,将钱管事所说之事同他们讲了。

原来早几年之时,穆景安他们已经意识到总有一天事情会走到这一步,就提前着手安排退路,当时便从死士中寻了年龄样貌与几人相仿之人,刻意训练着。后来穆景安又加上了一个少年和一个少女,却是为罗纱和叶颂青准备的。

平日里就有人专门训练他们的行为举止,不看样貌,已经能有□分相似了。

钱管事精通易容之术,前段时间罗纱她们大婚后他去见穆景安时,穆景安便吩咐他去教习那几人一段时日,让他们学会了怎样装扮出自己所需的样貌,临走前,钱管事又将一段时日内易容所需的材料留给了他们。

后来穆青涯、罗纱和穆景安、长公主陆续离开国公府后,钱管事就安排人慢慢进入国公府。先是让替代冯氏之人进到府中,而后是装扮成长公主、穆景霖和叶颂青的人。

替身一到,冯氏便悄悄出发去往北地军营。她身边有钱管事安排的人跟着,帮忙掩去冯氏本身的样貌。

长公主接了穆景霖和叶颂青后,也转道去往穆青巍那儿——国公府派去接人的马车自出了荣昌府后,里面就已经换了人。

如今钱管事来,则是专程来安排箐州这边的事情。

他原本看着罗纱在北地,就想着直接让替代之人回到国公府,再另行通知罗纱暂时不要回来,穆家已经不够安全。

谁知叶之南出了事,罗纱赶了回来不说,叶颂青也要回来奔丧。如此一来,二人的模仿者便不得不来叶府顶替他们了。

这是始料未及的。

其实训练者都是极其认真小心的。当罗纱在国公府的时候,就有训练者专程去国公府伺候茶点,顺便观察过罗纱,那时也有另外一个训练者去到荣昌府,寻机观察了叶颂青几日。

虽说模仿者技艺学习得不错了,却还没来得及见过本尊,行事间难免会有些疏漏,若是在国公府还好,大多数人就连罗纱都不熟悉,更遑论叶颂青了。

可如今却是要去到叶府里,直接在亲人面前“上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