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你来之前和少爷的对话说给我听,一点儿也不要遗漏。”

“是。”林克浩忙应道,心里却是对霁云佩服无比,离府时,少爷吩咐的明白,让自己记住方才说的每一句话,大帅问起,便转述给他听,自己还想着,大帅那般日理万机,怎么会有时间管这些许小事?

哪想到,竟让少爷给料着了,大帅竟果然有此一问。

“…少爷听说之后,就马上写了这封信来。啊呀对了,”又想起一事,林克浩忙道:

“对了,少爷把信给我时,已是半夜时分,天上明明连颗星星都没有,少爷却说,这般暗沉沉的,一点光也看不见,倒刚刚好,如那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不免太嘈杂了些,倒不如这般安然享受宁静时光…”

容文翰挥手让林克浩下去,却是背着手在帐里默默站了良久——少年相知,多年相交,原以为以自己和皇上的渊源,定可谱就世上难得君臣遇合的佳话,却没想到,仍是步了前人后尘吗?

这,就是帝王之心吗?

轻轻抚着信笺,容文翰凝重的表情中多了几许温柔和欣慰——

自己何幸,竟有这么个聪慧而又懂事的女儿。

韬光养晦,女儿分明是在暗示自己,要韬光养晦啊!

都说巾帼不让须眉,自己看着,宝贝女儿,更胜别家十个儿子。

自从找到云儿,又得知云儿竟然一力支撑起萱草商号,自己就已经有意将来把容家交给女儿,却又担心女儿毕竟年幼,或许有些急智,眼界胸怀上,还有待培养,现在看来,却是自己迂腐了。

云儿,值得这世上最好的东西。

容文翰起身,珍而重之的把那封信纳到了怀里,再出账时,已是精神抖擞:

“传令下去,马上拔营,务必在明天之前赶回上京。”

其他人倒没什么,林克浩却是一怔,明明皇上说要在后天率文武大臣郊迎,怎么大帅却说明天之前到京?

旁边的高岳却是朗朗一笑:

“容兄,我也有此意,离家这么久,也不知我那几个小子都怎么样了——”

两人相视而笑。

“容文翰容公爷回来了,现就跪在午门外等候万岁爷召见。”楚琮已然下朝,内监却突然匆匆赶来。

“不是明日到吗?”太过震惊了,楚琮一下从龙椅上站了起来,“之前所有驿使不是都禀报说,明日才会到吗?”

太监吓了一跳,忙跪倒:

“奴才不敢欺瞒皇上,确是容公爷回朝了。”

楚琮也终于回过神来,忙道:“快宣——罢了,朕要亲自去接。”

来至午门外,果然见容文翰最前,然后是高岳,后面还跪了一地的将领。

楚琮眼睛闪了闪,已是快步上前扶起容文翰,脸上神情悲喜交加:

“文翰,真的是你吗?朕,不是做梦吧?”

“皇上,”容文翰也是百感交集,恭恭敬敬的在地上磕了个头道,“臣容文翰幸不辱命,今日终得凯旋而归,这是虎符并帅令,请皇上查验。”

没想到容文翰竟是甫一回来,就忙着上交兵权,楚琮紧绷的神经明显舒缓许多,亲自伸手去搀容文翰:

“文翰,你受苦了,各位将军,朕替大楚万万百姓向你们致谢。”

容文翰慌忙和其他将领同时伏在地上不住磕头:

“皇上言重,全赖皇上洪福齐天,才有今日大胜之局,皇上万岁万万岁。”

午门外顿时一片山呼万岁之声。

又有百姓赶来,听说是容帅和各位将领凯旋,也都是激动不已,高呼“皇上洪福齐天”之声顿时此起彼伏。

此情此景,令得楚琮也是激动不已。

忙命各位将军先行休息,独拉着容文翰的手进了文华殿。

“文翰,这三年,苦了你了。”虽是对容文翰心有猜忌,楚琮这句话却是发自内心,这几年仗打的如何艰苦,楚琮也清楚,没想到容文翰这般清贵公子,竟不但吃得了这许多苦楚,还最后取得了这么大的胜利。

且从文翰行事来看,依然同以往一般,并不曾有丝毫居功自傲,难道安容两家后人交好一事是自己太过杯弓蛇影了吗?

只是,祖宗传到自己手里的这大楚王朝,却是绝不容许有半分闪失啊…

“皇上,若说苦,您比臣更苦,若不是您在后方调度有方,臣又焉能取得这般大捷?”

“好了。”楚琮不禁自失的一笑,叹息道,“文翰莫要和朕客气了。你是咱们大楚的功臣,朕本来准备明日率领群臣郊迎,让你享受作为功臣应有的荣耀,没想到你却是今日就赶了回来。说吧,你想要什么,这里就只我们两个,你但有所求,朕无不应允。”

“皇上此言当真?”容文翰眼睛顿时一亮。

“自然。”楚琮神情和煦,“文翰不闻,君无戏言之语吗?”

“多谢皇上。”容文翰翻身跪倒在地,神情恳切,“臣委实有一件为难之事,请皇上定夺,若然皇上能允了臣之所求,臣愿意用此次大功获得的所有赏赐去换。”

听容文翰如此说,楚琮眼中微微有些冷意,却仍是爽快点头:

“你说。”

“是。”容文翰又磕了个头,“臣这次要求的恩德,并非为了臣一人,而是为了臣的孩儿。”

“孩儿?”楚琮故作惊诧,“果然大喜啊,先是安家寻回嫡孙,你容家竟也找回了骨肉吗?”

“是。”容文翰点头,眼睛却微微有些湿润,“臣,终于找回了失踪将近八年之久的女儿,容霁云。”

“女儿?”楚琮明显怔了一下,却是很爽快的点头,“文翰想为女儿讨何封赏,但说无妨。“

“臣谢过皇上。”容文翰又磕了个头,“臣想为女儿,请封容府世女!”

“什么?”楚琮再也没想到,容文翰的要求,竟是这个,一下愣住了,若然立女儿为世女,那岂不是意味着,起码容家下一代,绝不会涉足楚国权力中心…

离开皇宫,容宽和林克浩还在午门外候着,看到容文翰出来,两人同时迎了上去:

“大帅(主子)——”

“我们走。”容文翰飞身上马,早已是归心似箭,“咱们回家。”

却不知容府中,此时也正上演一出闹剧。

“姐姐,姑母,求你们不要送我走。”王芸娘跪在地上,直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芸娘知道错了,可芸娘,不能走啊。”

“不能走?”王溪娘皱了下眉头,“妹妹又说浑话,这容府岂是你想走就走,要留便留的吗?”

老夫人这会儿神智倒是清醒,冷哼一声:

“没脸没皮的东西,自己做出那般诛心之事,这会儿还想留下来?快去收拾行李,明日一早便上路。我也乏了,你们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吧。实在不行,就让人捆了,直接塞到轿中。”

说着,起身就要离开。

“姑母,”没想到姑母竟是如此决绝,王芸娘愣了一下,忽然冷笑一声,拭干泪水,慢慢起身,“姑母,姐姐,你们都想赶我走,我就知道,你们分明是想要独霸这容府富贵,可惜,你们的如意算盘要落空了。”

老夫人一愣,看着表情诡异的王芸娘,“你这话什么意思?”

王芸娘手慢慢抚向小腹:“好孩子,你身份尊贵,娘可不许任何人错待了你。”

眼睛慢慢转向两人,神情得意至极:

“你们做梦也不会想到,我已经身怀有孕,孩子的爹,正是容府少主,容云开。我们早已两情相悦,阿开已经答应我,他一定会娶我做他的夫人。”

“你说你肚里有了我的孩子?”霁云忽然推门而入,逼视着王芸娘。

“阿开——”王芸娘眼睛一亮,便想朝着霁云身上偎过去,“你可来了。”

霁云顿时一愣,王芸娘这般纯然的欢喜,丝毫不似作假,忽然忆起前日从安府回来时,在关押王溪娘的松雅居看到的那个酷似自己的背影,心里顿时警铃大作——

到底是王芸娘自编自演,还是真有人假扮自己?更重要的是,他们到底是怎么知道的自己的身份,竟然一门心思的要坏了自己的名声!

作者有话要说:祝所有的亲中秋节快乐,合家团圆,万事如意,(*^__^*)

99第一世女(二)

实在是王芸娘说出的话太过惊世骇俗,容太夫人和王溪娘都惊呆了。

尤其是王溪娘,虽是老姑娘了,却仍小姑独处、云英未嫁,听了这话更是又羞又气,狠狠的啐了一口:

“不成器的东西,你这是要做死啊,还有脸说嘴!你不要脸面,要闹得整个王家也同你一样见不得人吗?”

又失望的看了一眼阿开,神情中满是指责,却又隐隐有些担忧:

“阿开——”

霁云刚想开口说话,一个冷冷的声音响起:

“全都是腌臜东西!你王家虽是比不得容家,但也算有头有脸,竟这般自甘堕落的委身低贱小厮,真真是羞也羞死了!”

霁云愕然抬头——方才本是一个府中小厮跑过来,说是老夫人有请,自己才匆匆忙忙跑过来,哪知正好在门外听到王芸娘的一番话,又惊又怒之下,才直接推门而入,根本就没注意到房间里还有其他人。

这会儿才发现,老夫人左下首,还坐着个美丽华贵的中年女子,正怒气冲冲的瞪着自己,看霁云抬头,一拍桌子道:

“还有你这狗奴才,以为长得像我阿弟,就可以来冒充容府少主吗,真是吃了熊心豹胆!你当人人都是和这府里其他人一般糊涂吗?想打容府的算盘,真是做梦!”

阿弟?霁云愣了下,顿时记起,爹爹也曾提过,家里还有两个庶出的姑姑,大小姐容清韵,二小姐容清菲,容清韵因生的尤其美丽,最终嫁了爹爹舅舅家的嫡次子为妻,现在看着,应该就是眼前这位了。

只得上前施礼:“阿开见过夫人。”

“怎么,现在不说自己是容府少主了?”容清韵冷笑一声,上上下下打量着霁云,越看越是心惊,果然生的和自家阿弟好生相像,只是那信中说得清楚,这人乃是冒充,存了先入为主的念头,却是越看霁云越不顺眼:

“敢冒充贵人家眷,还是我们容府的,你就是有八条命也不够死的!不想被打的话,现在就说,谁指使你这样做的?”

“冒充容府少主?”本是得意洋洋的王芸娘一下懵了,恶狠狠的盯着容清韵,“你胡说八道什么?你是谁,凭什么说我家阿开是冒充的?”

“贱人——”容清韵本来就是个火爆性子,闻言大怒,抬手就给了王芸娘狠狠的一巴掌,“做下这等浸猪笼的丑事,还敢在我面前嚣张,真是不想活了!”

王芸娘被关了这许久,身子骨本就有些弱,再加上身怀有孕,被打的一个踉跄,一下坐倒在地,顿时抱着肚子□起来。

“住手!”霁云脸色一变,如此非常时期,要是府里真出了人命,说不定就会成为了不得的大事!

看王芸娘神情痛苦,冲着外面厉声道:

“十二,快去请李奇到这里来。”

王溪娘也忙忙过去探看,急急道:

“芸娘,你现在怎么样?”

“让李奇帮她诊治?”容清韵简直要给气乐了,“好你个狗奴才,还真是好大的口气!真当这容府是你家的了?”转头冲着外面道,“来人,把这奴才先给我捆了送交官府!”

听说要捆霁云,老夫人顿时大惊——她嫁入容府时,容清韵已经是快要出嫁的年纪了,彼此间一直没有多亲,更兼容清韵婆家也是公侯之家,虽是比不得容家清贵,也是上京数一数二的,是以,并不甚把自己放在眼里,但是这丫头对翰儿,却还是颇真心维护的。忙出声阻拦道:

“韵丫头,莫要冲动,这事儿怕是有些蹊跷,至于把开儿送交官府一事,万万不可!”

这之前,老夫人每次同容清韵说话,都是和颜悦色,这么疾言厉色还是第一次。

容清韵错愕之后,更加恼火——自己早劝阿弟再娶一房妻室来,可阿弟就是不听,现在倒好,一个老迈昏庸,一个年轻糊涂,生生把容公府弄到了这般不堪境地不说,自己都已经指出是骗子了还要这般死命维护!

当下冷冷一笑:

“母亲年龄大了,阿弟回来前,这容府就交由我管着吧。”

说着,就让丫鬟进来,要扶老夫人离开。

“清韵你——”老夫人大怒,对着进来的丫鬟怒声道,“滚出去!我容府的事情,还没有要些外人插手的道理。”

没想到老夫人发这么大火,两个丫鬟吓了一跳,也不敢再上前。

知道老夫人是在说给自己听,容清韵脸色变了下,却还是扬声吩咐道:

“去叫容福来,让他带些人以容府的名义把这奴才送去官府。”

很快,门外响起了容福和李奇齐齐告进的声音。

容清韵皱了下眉头,容福来了倒在情理之中,却没想到平日宫中贵人都敢怠慢的李奇这会儿也这么听话,勉强冲李奇点了点头:

“李奇先去外面坐片刻。容福——”

一指霁云:

“马上让人捆了这狗奴才送交官府!”

“什么?”听容清韵如此说,李奇也好,容福也好,都是大惊失色。

地上的王芸娘□的声音更大,王溪娘抱着她的头,想要把人抱起来,却在看到地上的一滩血迹时脸一下变了色:

“李奇,快来瞧瞧表小姐——”

李奇刚要上前,却被容清韵拦住:

“那个贱人,死了更好,不用管她!”

李奇顿时为难,忙看向霁云,霁云点了点头:

“李伯伯,你快去帮她瞧瞧,无论如何,一定要保住她的性命!”

容清韵没想到,都这时候了,霁云还敢跟自己唱对台戏,顿时勃然变色:

“李奇,不许看!容福,让你把人捆了送交官府,还愣着做什么?”

“大小姐——”容福却是不动,反而恳求道,“这里面怕是真有什么误会——”

李奇也已快步走向王芸娘。

没想到竟是连容福也好李奇也罢,都全不听自己的吩咐,容清韵气的浑身发抖:

“好好,好你个容福——好歹我还是容府大小姐,你竟然连我的话都不听!我阿弟平时待人亲厚,竟是宠出一帮不把主子放在眼里的奴才来!我看着,你这个大管家也是时候该换一下了!”

竟然起身,便要去唤候在外面的自家奴才。

霁云没想到,这个姑姑竟是这般泼辣做派,头疼之余忙上前一步:

“且慢!”

“知道怕了?”容清韵冷笑一声,“可惜,晚了!”

霁云摇头,自己一直瞒着身份,就是怕有人会借自己在容府生事,却没想到,千防万防,还是出了这档子事。事已至此,再要隐瞒身份,已经没有意义,那些人摆明了是要针对自己,当下从怀里摸出容府家主印信托在掌心上:

“姑母息怒,不是容福他们故意要违拗你,您看,这是什么?”

“谁是你姑母?”容清韵怒斥道,待看清霁云掌心的东西,一下神情巨震:

“我们容府家主印?你到底是谁,这家主印怎么会在你手里?”

“老身就知道,开儿一定是文翰的儿子,是我的孙子!”老夫人早已笑的见牙不见眼,自己老早就觉得这孩子投自己缘,原来果然是翰儿的孩子,自己的宝贝金孙!

王溪娘神情则是有些复杂,默默地望了一眼霁云,又很快专心看顾地上的王芸娘。

倒是王芸娘,本是面如死灰,这会儿却仿佛又活了过来,挣扎着道:

“你们,都听见了吧?我早说过,阿开,他是,容府少主!”

又眼巴巴的瞧着霁云:

“阿开,他们欺负我,和孩子,你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哎哟——”

“我容府会有这么不成器的少主?”容清韵本来有些狐疑,这会儿却又气恼无比,逼视着霁云道,“说,你手里的印信,是不是偷来的?”

容府少主的话,会这么没有脑子,和那样一个论辈分也要叫一声小姑妈的贱人搅成一团?

“怎么会——”霁云无奈,只得解释,“这乃是爹爹亲手交给我的。姑母您想,我若是骗子,都这会儿子了,还不赶紧跑?还留在这里等爹爹凯旋拿我祭刀吗?至于那女子,您休听她一片胡言,不管她怀孕是真是假,却都绝不会和我有一丝关系!”

“阿开——你怎么这般说话!”王芸娘神情惊恐,“我腹里的孩儿明明是你的,你不是说等表哥回来,就会娶我吗?你还说这些年你流浪在外,绝不叫我们的孩儿也承受你这些年没有父亲照顾的苦楚——你还说表哥欠你良多,别说是娶我,便是天上的星星,只要你开口,表哥都会给你摘下来!”

“要星星我阿弟也会给你摘?”容清韵狠狠的啐了一口,“我呸!”

且不说阿弟自来性子清冷,少有所求,便是平时和人相处,也从来都是端肃凝然,冷静自持,怎么可能生出这般放荡无形的孩儿来?还有那容府私印,没有人比自己更清楚,当初爹爹有多宠爱阿弟,可饶是如此,也是临终时才迫不得已把家主印信传了阿弟

而现在,阿弟正当盛年,又是功勋卓著,别说这少年不是阿弟亲子,即便是,阿弟也定然在他成年后,才会把私印给他,怎么肯能现在就把这么重要的物事交给一个半大少年?

“胆敢偷窃容府私印,又冒充阿弟亲子,坏我容府名声,还想让我阿弟给你摘星星摘月亮?我看,你还是去牢里做梦吧!”

一把拉开门,却是木偶一样,僵立在门口。

却是房间外,正站着一个一身白袍,外罩金甲,虽是一身风尘,却无论如何也掩不去满身风雅的高华男子。

“大姐,你错了,”容文翰眉梢眼角是怎么也掩不住的喜悦,眼睛掠过众人,最后定在霁云身上,“只要阿弟能做到,云儿要星星,我会给她星星,要月亮,我便会为她摘月,我家云儿,值得最好的!”

就只是,自己的宝贝云儿太懂事了,自己只怕可以给她的,太少!

“爹——”霁云仿佛傻了一样,眼里除了爹爹,再也没有其他人,想要跑过去,脚下却有千斤重,竟是无论如何迈不动一步,“我是在,做梦吗?”

容文翰大步上前,张开双臂就把女儿拢在了怀里:

“云儿,不是梦,是爹,真的回来了。有爹在,绝不叫任何人欺侮了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