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其海清咳一声:“家里都好吧?”

李石氏在下手落了坐,将女儿也拉到怀里,低垂着眼,笑得温和:“家里都好。”

李其海看一眼妻子怀里与自己有五分像的女儿,一下子便想到了唐氏的儿子,脸色便有些黑。这么多年,那个女人一直骗她说那是他的儿子,他居然也一直没发现其中有捕头的事儿,若没有她夫家堂侄这一闹,自己岂不要替别人养儿子?

更可恨那段三连几年来一直装聋做哑,听着那野/种喊自己爹爹居然还打趣自己有福气,哼,他/娘/的有个屁福气,那都是晦气!沾上那个女人,他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如今倒好,段三连与唐氏的破事被捅了出来,却牵连得自己的差事也丢了。真是,这他/娘/的都叫的个什么事儿!

 

 

 

诺言

 

要说呢,这世界上的人真是什么样的都有,有些人做错事后痛悔莫及;有些人做了错事后,会认真反省;还有人呢,错了,还认为自己有理!他犯错,绝对不怪他自己,要嘛是身边人引诱逼迫的,要嘛是这社会导致的,甚至,可以是命运的捉弄,但是,在根源上,肯定不是他有问题。

李其海是不是第二、三种人不好说,但他绝对不是第一种人。

这个男人,在短暂的尴尬后,很快恢复了平静,拿出一家之主的架势询问李石氏先前的事。

李花儿抓着她娘衣襟的手紧了紧,李石氏警告地在女儿身上拍了拍,然后,笑着把王孺人帮忙牵线买房买地的事说了一遍。

李其海听后愣了好半天,然后脸色就有些不好看,李石氏看了,便打发了李花儿出去,自己与李其海分说。

她娘是如何把李其海说通了的,李花儿不知道,不过,当裴之泽李守道他们回来时,李其海神情已经很和蔼了,和蔼得李花儿不习惯。这个专制大家长,平日见了儿女总端着一副严父的样子,言必道理,行必规矩,总一付为公事操劳,为家庭努力奋斗的模样,让曾经的他们又敬又畏,又爱戴又仰慕。

想起曾经的纯纯孺慕,李花儿看着端着架子问李守道功课的李其海,侧转无人得见的脸上,有着她自己也没有查觉的鄙薄与冷漠。

在众人的一致努力下,屋里很快有了父慈子孝夫义妻贤的气氛。

听着耳边明明很近却又似远得不像真实的絮语,李花儿在无人注意时,悄悄退了出去,走到裴家的小园子里,看着园子里开得鲜艳的花儿们发起了呆,此时,她的脑中一片混沌,什么也想不了。

“花儿?”

李花儿呆呆应声转头,却是裴之泽跟了出来。

“怎么啦?”裴之泽觉得此时的李花儿呆得让他想直接领回家,而且,他认为,她一定会乖乖听话。

“花儿,一直住在裴宅好不好?”抵不过小恶魔的诱惑,裴之泽小小声地引诱。

“哦。”

“花儿,再长几年就嫁给我好不好?”

“哦。”

“花儿,二哥拉拉小手好不好?”

“哦。”

裴之泽窃笑着拉起发呆的李花儿的小手,笑得跟掉进米缸的耗子一样。一边又忍不住想,如果小花儿一直这样好骗多好。

两人就这样拉着小手坐在台阶上,一个怔神,一个举目望天不知在想些什么,一直到李石氏找到他们。

生活似乎恢复了他本来的样子,平淡如水,平静无波。只是,看着似乎和乐溶溶的家,李花儿极其不习惯,她如今最喜欢去的,是她家新买的百亩地头。坐在树萌下,吹着不知自何而起的风,看着起伏的麦浪,听蝉鸣蛙叫,看着田间地头时隐时现的农人身影…此时,她会觉得很舒服,舒服得她会和衣躺靠在树下,在无知觉间睡去,没有负担,没有思虑,如同一个真正的八岁小童,贪玩,无忧…而她的不远处,便是手拿书籍默默守候的裴之泽——自打李花儿一家搬入新家,他也不能成日上门,这里便成了他与裴家兄妹的又一秘密基地。

又一个饱觉后,李花儿睁眼看着蔚蓝的天空,问她枕着的裴之泽:“为什么你对于发生在我身上的事不觉得奇怪?”

放下右手拿着的书,裴之泽摸了摸李花儿的小辫子:“知道我为什么入蜀?”裴之泽停了停,“蜀中,传说有仙人居住。”

“啊?”如此意外的答案让李花儿始料未及:“仙人?”

裴之泽唇角含笑:“是啊,仙人!”

“所以,你是专程来找仙人的?”多么不可思议的行为。

裴之泽想了想:“也不是特意,只是,如果遇到,自是好的。”

“遇到了,会如何?”

“如何?”裴之泽仔细想了想:“问问他,我娘现在如何了?可是已投胎转世了,是否在富贵人家,衣食是否无忧…是否还记得我…”

李花儿突然觉得有些鼻酸,“你想找到她吗?”

裴之泽难得迷茫地看着麦地:“找到?”找吗?找到,又如何?“转世了,大多数人都是前事尽忘了吧,娘又有了新的爹娘,甚至儿女,一定不记得我了吧…”

听着这孩子话语间不自觉流露出的孤独与寂寞,李花儿心里忍不住涌起了心疼,吸着鼻子,安慰道:“你这么好,她一定没忘。”

裴之泽垂头看着心疼地看着他的李花儿,眼神清明地摇了摇头,“奈何桥,孟婆汤,前事尽忘,前缘尽断…花儿,并不是每个人都如你一般幸运,可以再做你娘的女儿。所以…”裴之泽伸手爱惜地摸了李花儿的小脸:“…所以,现在,我帮你报了仇,你不要再不快乐了。”

泪,就那样无声无息地从眼角滑落,看着少年温柔的目光,李花儿努力让自己笑了笑:“嗯,我现在,很快乐。”也很感动,感动的同时,心脏却又绞痛着,这少年,如此温柔,情真意挚,不含一丝杂念,在意着她,为她付出,保护她,为她奔走…只是,这样让人喜爱的热情,可以持续多久?可以很久吗?

裴之泽眼中泛起笑意,答道:“可以,可以很久!”

“啊?”李花儿傻傻地看着他。

裴之泽将膝头的孩子搂入怀中,笑得双肩直抽,“你不是问我这让人喜欢的热情可以持续多久吗?”将头埋进小丫头稚嫩的肩头,“我说,可以很久。”

李花儿的脸“膨”一声烧了起来,她又干蠢事了?居然说了出来?

好一会后,敛住脸上的笑容,裴之泽放开李花儿,眼含笑意看着她爆红的脸:“花儿,你长大了,我就娶你为妻好不好。”

李花儿眼神躲闪了一会儿,裴之泽却执著地等着她的答案,李花儿咬了咬牙,一瞪眼:“你才十三岁!我才八岁!你不觉得,这话说得太早了?”

看着再一次恼羞成怒的某人,裴之泽含笑捏着她胸前的小辫:“花儿,你是转世之人,我是自小早慧,我们,和一般的孩童,不一样。”

李花儿狠狠吸了口气:“对呀,我都活了两世了,年龄比你都大了好多,你不觉得自己找了个老婆婆?”

裴之泽一挑眉,伸手抚摸着孩童幼嫩的小脸:“老婆婆?”

李花儿伸手打掉脸上的毛手,“思想,心理,记忆,总之,不论你怎么说,你不能否认,我比你多活了十年。”

“十年”裴之泽眼中闪过狡黠:“原来,你前世十五六就没了?”

“不,是十八岁。”

“哦!”某人不掩笑意:“这世,刚醒过来?所以,你其实,只比我多了五年的生活经历,而且…”裴之泽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而且,你两世都傻得像只呆兔子,一点没心计,你这样子,还敢跟我说是老婆婆?”终于忍不住,裴之泽哈哈大笑:“小花儿,承认吧,你就算再活一世,也照样需要少爷我护着,才不会碰得头破血流、被人欺负。小花儿,你看,除了我,还有谁,还有谁能配得上你?”

李花儿目瞪口呆,她知道这死孩子聪明,可是,短短时间,分析出这么多情况,这小子,是妖孽吧?

“我现在相信甘罗十二岁拜相是凭着真本事了。”既然有这死孩子这样的,那么,十二岁拜相管理一个国家,似乎,也不是太匪夷所思。

看着李花儿讶然又不可思夷的目光,裴之泽得意道:“知道祖父为什么中意我?因为小爷打小就聪慧远胜常人,他老人家认为由我做家主,裴家未来才会前程远大。”

臭屁!

李花儿撇了撇嘴:“那你也只有十三岁。”所以,才会被逼到蜀地来。

“嗯,不急,我会长大的,小花儿,就陪我一起长大吧。”裴之泽像个调戏良家妇女的浪荡子一般挑起小花儿的下巴:“咱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情投意合,将来,我娶了你,咱们就是最美满的夫妻。”

李花儿再次嗔目,这古代的孩子,果然,不能以常理推断吗?十三岁就说出这样的话来——或者,正因为是十三岁,才能这样毫无负担地说着人生的婚嫁大事如戏语!

李花儿不知道,这世上,有一种人,他们智慧异于常人,他们总能早早确定人生的目标,然后,为之付出努力。而最后,这样的人,也总是能达到自己的目标,掌控自己与他人的人生。李花儿性情是简单的,智商是平常的,所以,她将裴之泽的宣告当成孩童的戏语,于是,在将来,为此牵扯出一桩三人夺妻之争,而当某人胜利后,她亦会为此负出惨重代价。

“我觉得,现在,我应该把如何增加家里的收入当成头等大事来处理,而不是在这里和你过家家。”拍拍屁股从地上爬起来,李花儿给了裴之泽一个白眼后,指着眼前宽广的麦田,许下豪言壮语:“明年,我要让田产增加三倍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