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哥哥别去理那些好事之人。”秋景浓说道,“话说回来,三皇子殿下前些天宫宴倒还帮阿浓解了围,倒是个心思善良的人呢。”

秋意南摇摇头,说道,“阿浓你却不知道,这三皇子在太学,却是先生都不得招惹的主儿。”

那是他的伪装。

秋景浓在心里默默地为慕子宸开脱。

这番话她自然是不敢说给秋意南听的了,一时间两人也并无他话。

崔氏说的没错,果然,还没到傍晚,雁门公府便送来了帖子。

说是叶家四小姐生辰。

雁门公府的小姐只有一位,便是叶璇了,秋景浓自然要去的,收了帖子,便回去自己的院子为第二日的赴宴做准备去了。

转眼到了次日,因着秋景裳已与二皇子慕子寒有了婚约,便并未参加雁门公府的宴席,秋景露又感了风寒,这去雁门公府的,便只有秋景华秋景浓两个人了。

自打上了马车,秋景华便不曾给过秋景浓好脸色看,秋景浓倒是也没在意,对于秋景华,只要她不招惹自己不给大司马府惹事,秋景浓还真没打算要对付她。

等到了雁门公府,交了名帖进了门,秋景浓才发现,自己似乎是来得早了些,陆葭伊还没到。

秋景华自是下了马车便立刻和她分开,去找她那群狐朋狗友去了。

叶璇是寿星,只得偶尔有空闲过来招呼,秋景浓被一众千金围着,心下觉得有些厌烦,便寻了个由头,独自一人往人少处走去。

绕过了假山,算是暂时把那些聒噪的小姐们躲开了,秋景浓长舒了一口气,靠在一边舒展了一下筋骨。

澄静的空气里隐隐约约有琴声传来,颇为空灵纯净,秋景浓直起身,好奇地四下寻找起来。

迈步挣脱了假山的束缚,视界就变得开阔起来,秋景浓一眼便看到远处湖心亭里抚琴的白色身影。

相距太远,看不清那人的面容,不知道是叶家的哪位公子了。

这段时间来,因着叶瑾和叶璇的缘故,秋景浓对雁门公府倒是有了几分了解,除却嫡长子叶瑾外,据说还有一个庶子叫叶轩的,此外,叶瑾似乎还有个幼弟叫叶瑛。

看身量,估计是叶家的二公子叶轩了吧。

瓜田李下的容易教人落下把柄来,秋景浓刚寻思着要转身离开,就见打桥上走过一个人去,那抚琴的公子见这人过去,竟然起身行了个大礼。

后走过去这人,秋景浓倒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叶瑾。

那亭中人似乎有所察觉,抬眸朝假山这边望来,秋景浓下了一跳,立刻由假山转了回去。

也不知道叶瑾这个人怎么这样敏锐,上次的宫宴也是,相距那么远,还是被他觉查出自己的目光来。

回到众人聚集处,不出意料,陆葭伊果然已经到了,见她神色阴晴不定的从假山那边走过来,立刻跑过来拉住了秋景浓的手,问道,“你怎么了”

秋景浓摇摇头,岔开话题,说道,“从前也未见雁门公府这样大肆操办过。”

“你不知道么?现如今的当今是相当器重雁门公的,前些日子北戎进犯,雁门公立了大功,他的长子叶瑾才刚刚被授了车骑大将军,封成纪县公呢。”

封…成纪县公?

秋景浓不敢相信地摇摇头,“不会吧”

叶瑾方才十八岁出头,还没行弱冠之礼,便得了这么高的爵位?

陆葭伊撇撇嘴,“你就看吧,叶家要飞黄腾达了,这是借着叶璇的生辰,告诫长宁城的显贵,他们家的地位呢。”

秋景浓一时惊讶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前些日子北戎进犯大司马府里竟然风平浪静,完全没有从前战时的紧张或是担忧,就像根本不知道一般。

看样子秋长天根本就没有参与到这次的北戎战事里。

秋景浓转头去看穿梭在宾客间笑着应答的叶璇,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怪不得最近府里气压低得异常,秋长天的脾气会那样火爆了。

原来还有这样一层关系。

恭帝是想要架空她们家的势力…

“不过话说回来,这样一来,你们家怕是要有一个劲敌了。”陆葭伊搂过秋景浓的肩,趴在她耳边小声地说道,“叶夫人是东平李氏。”

东平李氏,清河崔氏,河西王氏以及已经日渐衰微的白州郑氏,百年来都是不受朝代更迭影响的世家大族,这其中,倒是要以东平李氏最为尊贵。

只不过东平李氏素来低调,家族里出仕者又少,名声并未及有“后族”之称的崔氏,这些年清河崔氏似乎也学做了东平李氏,渐渐在乡野沉寂下来了。

恭帝若是有心扶持雁门公府,必定会调查叶家的底细,怎么会不知道叶夫人的母族。

扶持起这样一个家族来牵制大司马府,秋景浓真是不知道恭帝究竟是做何打算了。

不怕养虎为患么?

秋景浓这样想着,拨开陆葭伊的手,打趣道,“你这一天都在想些什么啊,知道的事还真不少!”

陆葭伊不高兴地撅起了嘴,嚷道,“得了吧,这长宁城里,有几户富贵人家宠女儿像你爹爹那般,把你养在深闺什么事情都不知道,你看看你姐姐秋景裳,不是比你成熟文稳重多了。”

“嘿,你还嫌弃起我了”秋景浓佯装生气地和陆葭伊打闹起来。

不过,或许爹爹确实是在宠她么…

打闹间,也不知怎的便撞上了一旁的林添颐,后者手里端着的满满一杯茶水算是尽泼在了秋景浓身上,烫的她直抽气。

“哎呦,秋七小姐这是中了哪门子邪啊,青天白日的怎么就往人家身上撞?”林添颐见秋景浓烫的不轻,幸灾乐祸地说道。

她这么一说,花园里的人大多把视线集中在了秋景浓身上,此刻她衣裙湿了大片,好不狼狈。

这个林添颐,若不是她不小心撞上了,必定要怀疑是林添颐故意的了!

叶璇见到这幅情景,赶紧跑了过来,说道,“浓姐姐还是赶紧随阿璇去换身衣服来吧。”

叶璇年纪稍稍小于秋景浓,身量和秋景浓倒是相仿,秋景浓自然是不能这样一身湿衣裙的待在这里了,便和叶璇去了。

到了叶璇的香闺,一阵极淡雅的清香便迎面扑来。

秋景浓吸了吸鼻子,总觉得这味道哪里闻过。

叶璇一边帮她找衣服,一边笑道,“这是瑾哥哥前些日子从华州带回来的熏香,他极喜欢,分给了我一些。”

叶瑾…

秋景浓想起华拓山顶的事来,怪不得闻着熟悉呢。

“浓姐姐,你喜欢哪一套裙子”叶璇一手拎着一套裙子问道。

秋景浓倒是不在意,随手指了一套颜色素淡的。

“浓姐姐好像很喜欢青衣呢。”叶璇笑嘻嘻地递过衣服,笑着说道。

哎?这秋景浓还真没注意。

秋景浓打量了一下自己,现今果然也穿着一套青色衣裙。

她倒是没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只是随手拣了一套而已。

“诶浓姐姐,你怎么会有我们家的玉佩啊?”叶璇指着秋景浓腰间,吃惊地问道。

秋景浓低头看向腰间系着的唯一一块叶形玉佩。

第9章 梦回曾经

“你说什么?”秋景浓睁大眼睛。

这玉佩不是叶璇送来的?

“这是我们家的玉佩。”叶璇指了指秋景浓腰间的玉佩,说道。

“这是你哥哥…”秋景浓话说到一半便停住了,看着叶璇那双澄净见底的眼睛岔开话题,“这个很名贵么?”

“那当然,每个叶家人也就只有一块而已,都是出生那日,爹爹去点翠坊定制的。”叶璇解释道,继而追问,“浓姐姐,你的这块是哪里来的?”

秋景浓敛了讶色,找了个借口搪塞道,“没什么,你哥哥落在我这里,今天正要还他呢。”

叶璇竟然也毫无怀疑,没有问缘由,点点头,待秋景浓换好衣服,便推门出去了。

秋景浓想了想,还是摘下了玉佩,决定一会儿遇见叶瑾问清楚。

他干嘛要送自己玉佩呢?

回到宴席上,众人已经是接近用餐的尾声了,见秋景浓和叶璇回来,也就张罗着要参观雁门公府的花园。

秋景浓自是没什么意见的,她也想要找个机会,去见叶瑾。

见叶璇同意,众人也就散开了。

秋景浓和陆葭伊说了自己还有些私事,便一个人往假山去了。

方才在假山那侧的湖心亭看见叶瑾,虽说他未必还在,可是碰碰运气总还是好的。

转过山去,远处的湖心亭果然空无一人了。秋景浓四下望了望,并没有看见有人的影子,抬步朝湖边走去。

隐约间有说话声传来。

“什么啊,你说那天华州出现异相是因为你们家去了般若寺?”是林添颐明显不相信的声音。

“那是自然,那智闲大师还说,我们秋家必定有人凤仪天下呢。”这个熟悉的声音必然是秋景华了。

秋景浓登时觉得脑仁生疼。

大司马府这样显赫一时,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看,林家既然是林贵妃的母家,自然是虎视眈眈地看好了走外戚这条路了,她这样在林添颐面前炫耀,不知道是想要做什么。

果不其然,林添颐不屑地声音响起来,“表哥就算以后会当皇帝,也不会立你大姐做皇后的…凤仪天下…呵…”

还没等秋景华说话,林添颐又幸灾乐祸地说道,“哎你还不知道吧,子寒表哥原本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正是尚书府的三小姐,你姐姐抢了尚书府的婚,柳尚书还说不定怎么恨你们家呢,显摆什么。”

秋景浓心下一沉。

林添颐这样一提,秋景浓才想起来,仿佛有一段时间没见过柳尚书的女儿了。

“一个小小的尚书而已。”秋景华嗤笑了一声,“我们秋…”

“华姐姐,我还在找你呢,原来你在这儿啊!”秋景浓冷不防地从阴影处转出来,快步地走上前去。

她实在是不能叫秋景华再说下去了。

慕子寒是林贵妃的儿子,而林贵妃是林添颐的姑姑。

这个中关系,不知道秋景华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傻。

“你来干什么?”秋景华见到秋景浓便气不打一处来,冷言冷语道。

秋景浓根本没理她,直接笑笑地看着林添颐,说道,“林小姐还是不要妄议国是为好。”

林添颐冷笑起来,“教训别人之前先想清楚,是谁在妄议国是。”

“哦”秋景浓还是笑着的,伸手把正要开口的秋景华拉到身后,警告地看了她一眼,对林添颐说道,“林小姐原来如此健忘。方才我华姐姐只是说了智闲大师的谶言,不知是谁枉自说了什么当皇帝的…”

顿了顿,秋景浓弯起眼睛,“你说,是谁在妄议国是呢?”

林添颐被她似笑非笑的神情和绵里藏针的话语堵的说不出话来,登时一个白眼翻过来,恨恨地说了一句“懒得理你”便拂袖而去。

秋景华挣开秋景浓紧紧握住的手,没好气地说道,“谁教你为我出的头,稀罕。”

秋景浓也不生气,活动了一番手腕,道,“稀不稀罕是你的事,下次若是再这样给大司马府添麻烦,就别怪我回去和爹爹美言几句了。”

话毕,便准备往湖心亭那方向去。

没想到秋景华站在她身后来了这么一句话,“还真把自己当个主了,这大司马府,你和你娘算个什么倒贴过来的…”

脚步顿停。

秋景浓扭过头,目光阴冷地打断她的话,“秋景华,你是白活了这一十四年了是么?大司马府现在如何风雨飘摇回去问你娘,我没那个功夫教你。但求你别给爹爹添乱。”

缓缓走到秋景华身边,秋景浓扬手就是一个巴掌,一字一顿道,“至于我和我娘什么身份,还轮不到你来说话。”

秋景华没想到一向不问世事的秋景浓会这么强硬,也没想到看似柔柔弱弱的秋景浓会打自己,一时间没有躲开,生生挨了一巴掌,登时也火了起来,举手便要还回去。

秋景浓手疾眼快地扣住秋景华的手腕,用力地甩向一旁,露出一个冷冽的笑容来,说道,“秋景华,你最好给我老实些。我可不是原来那个秋景浓了。”

一句话说的寒意渗骨,秋景华不知道一向体弱的秋景浓缘何有这样大的力气,那阴翳的眸子里,也不是素来天真任性的秋景浓该有的澄净无邪。

秋景浓的眼睛里,宛如深渊,深不见底。

秋景华讪讪地垂下手来,咬了咬嘴唇,一跺脚向远处跑开了,只留下脸色阴沉的秋景浓一个人站在湖边。

秋景浓不怕别人说自己。即便自己其实根本就是大司马府的嫡女。

可她无法忍受别人议论自己的娘亲。

娘亲那样清傲高贵,那样沉静美好的大家闺秀,原本是不必忍受平妻这样的窝囊气。只是因为遇见爹爹的时间晚了些,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只是因为晚了些。

想到两年后的大难,秋景浓一下子湿了眼眶。

她还记得阴冷潮湿的天牢里,娘亲抱着膝,永远沉默地望着那从小窗射进来的一缕月光。

秋景浓知道,那是娘亲在想她和爹爹初遇的那个千秋灯会。

那就是命定的姻缘,一个回眸一笑后,是两个人永远剪不断的缠绵情丝。

那晚的月色,一定很美。

那时她问娘亲,当初一意孤行地嫁给爹爹,后悔么

娘亲只是淡淡地绽开一个清邈的笑容,“不后悔。生死有命,若我命中注定有此一劫,不是如信,还会是别人。”

如信,是她爹爹的小字。

秋景浓活了一十五年,却始终不明白娘亲抛弃一切嫁给爹爹,至死不渝的那份心意究竟是什么。

后来她明白,那是情,那是爱。

可情和爱又是什么呢。

是娘亲可以为爹爹冲破一切阻碍,而爹爹却不能给她一颗完整的心。

爹爹没错,可秋景浓过不去心里的那道坎。

她高贵美丽,痴情如斯的娘亲,却要和别人分享一个男人…

她看着娘亲念出爹爹小字时幸福的神情,完全没想到,临刑前一夜,娘亲竟然会先走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