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那样一个清辉肆意的夜,她从噩梦里醒来,叫了几声娘亲却没有人回应。她借着月光慢慢爬到娘亲身边,却见娘亲永远微笑地睡了过去,身边是早些时候摔碎的瓷碗的碎片。

娘亲洁白的皓腕上绽开着一朵绚丽的红花,一路盛开,开到地上,开到远方,最终和娘亲漆黑的长发纠缠到了一起,再也不会分开。

娘亲静静地躺在那一片红花里,脸色雪白,神情安宁。

浓烈的味道缠绕在阴暗的牢房里。

娘亲的梦里,一定有她最爱的爹爹吧。

那个夜里,娘亲抛弃了爹爹,抛弃了哥哥,也抛弃了她,独自一人离开了这个阴冷的天牢。

那是作为清河崔氏女的骄傲。

秋景浓慢慢在原地蹲下来,抱紧了发抖的双肩。

不,她无法忍受一切重来一遍的凄苦。

若是一切终究无法阻止,就叫她先离开吧…

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

秋景浓听见了,却没有扭头,也没有起身,只是维持着那样一个姿势一动不动。

脚步声渐近,终于在她身后停下来。

“秋七小姐?”清澈的声音微微有些诧异。

秋景浓背对着他擦干了眼角即将溢出的泪水,转过头看向来人。

叶瑾。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都看见了么?

秋景浓冲她施了一个礼,便要转身离开。每一次见到叶瑾,秋景浓都没来由地陷入一种惊慌失措里。就像这一次,她原本是做好了准备,要问他关于玉佩的事情。

可是见了他,她还是想要逃。

叶瑾冷不防地拉住她的手腕,只稍稍用力,便将她拽回了身边。

手腕传来的温凉触感叫秋景浓心里一惊。

孤男寡女这样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叶瑾,你松手!”秋景浓低低地喝了一声,用力挣开手腕上的桎梏。

那人果然立刻放开了她的手腕,漆黑的眸子却还是似笑非笑地望着她,线条优美的下巴敛出一个漂亮的弧度。

秋景浓见他这样,反而有些无措。

一直以来,叶瑾在她面前都是超出年纪的冷静,叫她看不懂,就像这一次,明明该是他尴尬,他却坦然的好像理所应当。

第10章 后会有期

拽过少女皓腕的手火烧一般热起来,蜷起也不是,松开也不是,竟然陷入了他难以控制的尴尬境地。

这个小姑娘便是这样厉害。

这样一本正经的严肃,教他更加想要看见她手足无措的样子。

叶瑾抬手揉了揉秋景浓的头发,语气里竟然沾染了几分宠溺,说道,“小姑娘还真厉害。”

秋景浓一时没躲开,额前的碎发被他揉的凌乱,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往后退了一步,说道,“叶公子才见了我两次,就这样妄下断言了么?”

两次?

清湛漆黑的眸子里多了点点笑意。

她当真是以为他认不出她?

叶瑾笑着摇摇头,说道,“叶某早就见过秋七小姐。”

只是你还不知道而已。

秋景浓心里一惊,又向后退一步,却被叶瑾一步跟上来。

华拓山那次,他认出了她么?

“你怕我?”

秋景浓下意识地别开脸,后背已经抵到假山上,小手紧紧地捏住裙子,大气都不敢喘。

他,他要做什么…

“你怕我”叶瑾固执地重复道,低着头,目光探究地看着眼前局促的小人。

喂,你离我这样近,我可不是怕你么!

秋景浓撇了撇嘴,小声嘟囔道,“就是怕,怎么了。”

近在咫尺的叶瑾听见她这样说,竟然退后一步,朗声大笑起来。

秋景浓微微松了一口气,不过立马又埋怨起叶瑾来,干嘛笑那么大声,在自己家院子里便可以这样肆无忌惮么。

她还在这里啊!

被别人误会了,倒霉的还是她好么。

想到这,秋景浓抬脚又要走。

“你便是这样,每次见我,都迫不及待地要逃开么?”叶瑾见她要走,敛了笑意说道。

秋景浓闻言停下脚步,歪头笑道,“娘亲教导我,要远离那些主动凑上来的危险人物。”

危险人物么。

原来她已经把自己划分到这样一个等级里了…

广袖下的手慢慢握紧。

“主动凑上来的?”叶瑾展开一个冰凉如水的笑容,说道,“秋七小姐,你不记得,是你招惹的我么?”

“阿浓?”远处响起陆葭伊的声音,并有渐渐走近的趋势。

叶瑾满意地看着秋景浓呆滞的表情,抬手做了个告辞的手势,便分花拂柳地向远走去。

秋景浓呆呆地立在原地,脑袋里嗡嗡作响好一会儿,才确定自己没做出什么主动招惹叶瑾的事来。

这个人怎么回事,总是这样奇怪,自说自话地说些她不明白的话。

“阿浓你想什么呢?”陆葭伊从身后拍了拍秋景浓的肩,见她没有什么反应,便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远去的是一道蓝色的挺拔背影。

“那不是叶瑾么?”陆葭伊眼尖地看着马上就要消失的叶瑾的背影,说道。

秋景浓点点头没说话。

“阿浓,给你给忠告。”陆葭伊眨眨猫样的大眼,一边观察着秋景浓的神色一边说道,“别把心思放在叶瑾身上。”

“嗯?”秋景浓迷惘地看看陆葭伊,不明白她想要说什么。

“先不说你们秋家不可能和雁门公府联姻,就算能,叶瑾那种人…也不是我们可以招惹的。”

陆葭伊拍拍秋景浓的肩膀,她的阿浓可不能被这个没有心的家伙迷住,打他回了长宁城,多少小姐千金打过他的主意,最后不都是竹篮打水,自取其辱。更有传闻叶瑾本是好男色的。

“为什么?”秋景浓不解地问道。

“什么为什么,你不是应该跳起来反驳我吗?!难道你真的看上叶瑾了!”陆葭伊不敢相信地失声叫道。

“你小声些!”秋景浓捂住她的嘴,“瞎想什么呢,我怎么会想…”

招惹他…

若不是他三番两次地出现在她面前,她躲还来不及。

叶瑾这个人,明明举手投足间满满都是风雅清贵,偏偏又总能敏锐地将她看穿,像是某种高贵而残忍的野兽。

“那就好,那就好。”陆葭伊拍拍心口,冲秋景浓翻了个白眼,“力气怎么那么大,也没看出来你哪里体弱多病了,你看看人家叶璇,才真真是久病初愈呢。”

体弱多病么?

秋景浓没有反驳,只是低下头笑笑,从前她那是心病。如今好了。

这一低头,秋景浓骤然想起一件事来。

玉佩!

那块叶瑾托秋意南带给她的,貌似很珍贵的玉佩,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还没有问,叶瑾便走了。

“哦!”秋景浓懊恼地跺跺脚。

“走啦啊,刚才看见秋景华一脸阴沉地从这边过去,不是欺负你了吧。”陆葭伊见她脸上阴晴不定,推着她往人多处走。

“没有。”秋景浓摇摇头,脚步也快起来。离群索居太久,终归不太好吧,她还要看紧秋景华,免得她又做出什么丢脸的事来。

秋景浓也真是对秋景华五体投地了,她前世死时也不过十五岁刚及笄的年纪,如今也不像秋景华这样不明事理。

不过想想郑氏,她便也明白四五分。

有那样不明事理的娘亲,做女儿的又能好到哪里呢。

好在接下来一直到宴会结束,秋景华一直神色恹恹地站在一边,没惹出什么事端。

从叶家出来,告别了陆葭伊,秋景浓转头寻找自家的马车,那明明该停在原地的马车却不见了踪迹。

秋景浓皱着眉左看看右看看,全然没有马车的影子。

想起刚才秋景华对她一脸愤恨的样子,秋景浓突然心下一沉。

秋景华该不会是叫车夫先一步走了吧!

这确实像是秋景华能干出来的事。

秋景浓抚抚额,秋景华真真是不争气,就这样给大司马府丢脸。

正站在大门口束手无策,打偏门赶出一辆马车来。

秋景浓回头去看,马车前握着缰绳的,正是一袭蓝袍的叶瑾。

“别找了,你姐姐早就走了,上车,我送你回去。”叶瑾简单地说道,将马车停在秋景浓面前。

“你怎么知道我姐姐走了?”秋景浓站在原地没动,问道。

“我方才正看见。”漆黑的眸子带着笑意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叶瑾修长白皙的手指敲了敲缰绳,说道,“怎么,你怕我把你卖了么?”

“那你怎么不叫住她?”秋景浓一跺脚,这个人,事不关己就可以高高挂起么。

叶瑾索性放下缰绳,用手摸了摸下巴,好笑地反问道,“我为什么要叫住她?”

秋景浓气息一滞。

是,她大司马府自己闹出的笑话,凭什么叫人家来收场,叶瑾告诉她是好心,不告诉她也是本分,坐着叶瑾的马车回去,总好过傻站在这里。

若是转头回叶府借马车,搞不好还是叶瑾送她,还要在没走完的千金面前丢一次脸,不如就这样顺水推舟来的方便。

秋景浓一番思考停当,提着裙子便上了马车。

叶瑾见她还是识时务的,轻笑了一声,便一甩缰绳出发了。

秋景浓纤细修长的手指紧紧地揪着一方秀帕,半晌,才弱弱地开口道,“那个,谢谢你啊。”

叶瑾只是浅浅地勾出一个清冽的笑容来,“怎么,不一口一个叶公子的叫了?”

秋景浓张张嘴,刚要开口,便被他打断了,“打住,你可以叫我叶瑾,或者子瑜。”

看秋景浓一脸茫然的样子,叶瑾指了指自己,解释道,“我已经起了表字,子瑜。”

已经起了表字…

秋景浓还是有点茫然地点点头,雁门公干嘛要这么早给叶瑾起表字,叶瑾干嘛要告诉她…

“你…”秋景浓层层衣袖下的手握紧,斟酌一会儿说道,“你前些日子托我哥哥带给我一块玉佩…”

“哥哥…呵。”叶瑾自言自语地嘟囔了一句。

“你说什么?”秋景浓没听清,往前探了探身。

“没什么,”叶瑾说道,“收到了?”

秋景浓点点头,等着他的下文,却好半天没有声音。

完了

秋景浓眨眨眼睛。

“听叶璇说,这种玉佩很重要…”秋景浓慢慢地说道。

“确实很重要,叶家人每人便只有那么一块,所以你要好好保管。”叶瑾接过话,回答道。

可是这么重要的东西你为什么给我呢

秋景浓一把掀开帘子,张口便问。

叶瑾见她掀起了马车帘子,蹙了蹙剑眉,说道,“把头缩回去。”

秋景浓呆了呆,讪讪地放下帘子。

大兴民风淳朴,并不觉得女子抛头露面有什么,秋景浓也不甚在意,不过既然叶瑾叫她乖乖待在车里,那她就乖乖缩回去好了。

片刻的静谧后,叶瑾淡淡地开口道,“过些日子,我便要随父亲去北疆了。”

秋景浓闻言大吃一惊。

北疆…北戎…

“所以,那玉佩交给你替我保管着。”

啊?

秋景浓自言自语地嘟囔着,“那你放在府里不就好了…”

没想到竟然被叶瑾听到了。

“秋七小姐也有东西忘在了叶某处,等秋七小姐想起来,便拿玉佩来换吧。”叶瑾的声音隔着帘子传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