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慕子宸…

何煦垂睫沉默了片刻,道,“你昨日去了大司马府?”

书逝这才打起精神,恢复到原来那副八卦的样子,兴致勃勃道,“昨日大司马府请我去,竟是给一个姨娘看病。没看出来啊,这秋长天倒是个多情之人。”

何煦不置可否。

书逝又道,“听说这姨娘是秋景露的生母。你说那秋五小姐,就这么不吭声地扔下病母出嫁了?”

何煦抬眼看看他,“你当谁都如你一般随性?”

“不不不,听说先帝原本是要抬举秋四小姐的,谁知那娇娇儿哭哭啼啼不从,倒是秋五仗义替嫁的。”书逝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道,“秋四不是号称长宁第一美人么?昨日没见,不知道是不是名副其实?”

何煦浅笑,“秋四确实容色倾城。”

想了想又补了句,“只是那性子…怕是将来要吃些苦头。”

第48章 对影三人

“哦?”

蓦地,从榻上传来凉凉地一声问。

书逝打了个激灵,扭头朝榻上看去,那人紫衣华服,眉眼薄凉。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儿…

叶瑾翻身下榻,伸手掸了掸衣服褶子,看起来平静异常,“还有心思顾这些,你当长宁城太平得很?”

书逝知道,大事不好了。

何煦说得对,若是他毫无弱点,他们才要担心,因着这人若是失去了理智,他们毫无办法。

叶瑾看看他僵硬的表情,脸上露出一个似笑非笑却寒意渗人的神情来,道,“你若无事可做,去查查云国近来的动向罢。”

书逝尴尬地应下,深知此地不宜久留,寻了个由头便速速离去了。

何煦坐在一边没动。

叶瑾若是醒来便急着找秋景浓,他不会惊讶,可是偏偏他一字未提,却莫名地叫人觉得压迫。

想了想,何煦决定先开口,“我去叫杨授去查少夫人的动向?”

叶瑾摇摇头,道,“阿浓失踪的事,先别声张,我自己处理。”

何煦闻言心中高悬的大石块才算落了地。

“我迷糊间听说,大司马府那个姨娘姓柳?”

何煦点点头,回答道,“正是秋五小姐的生母。”

叶瑾蹙起长眉思量片刻,道,“你博闻强识,可还记得柳尚书祖籍何处?”

何煦想了想,道,“应是成安郡…”

“去查查柳姨娘的底细。”叶瑾轻飘飘地说道。

何煦点点头,忽然像想通了什么,道,“你是说…”

叶瑾颌首,道,“恐怕要出大事了。”

何煦沉默。

长宁城的局势…似乎变得有些微妙了。

一夜无话。

七月初三,新帝即位,大赦天下,举国沸腾。

接连不断的国丧叫大兴的百姓对长宁皇城心生疑虑,此时新帝做出大赦天下的举动,也算是对惶惶不可终日的黎民一个安慰。

大兴皇室子嗣稀薄,慕子宸即位,分封二皇子慕子寒为宁王,赐府邸于长宁城内,邑万户,其母林贵妃下于宁王府,为林太贵妃。

追封先太子慕子宴为惠帝,封先太子妃叶璇为明德皇后,尊生母河西王氏为皇太后,改年号为闵和。

秋景浓是听来送饭的玉萝锦说到此处,手中的饭碗还是忍不住抖了几抖。

闵和。

这一年,她十五岁,这一年,是闵和元年。

即便慕子宴已死,大司马府还是逃不过闵和元年的一场浩劫…

慕子宸却并没有如他前夜所说来看她,每日忙着处理恭帝留下的烂摊子,倒是了却了秋景浓一桩心事。

秋景浓一个人住在偌大的宫殿里,除了玉萝锦,并没有其他的人可以交流。

她虽对玉萝锦从前的行为心怀芥蒂,可是几天下来,倒也能心平气和地和她说话。

那女人倒依旧是一副冷言冷语的模样,可是但凡秋景浓问她,还是会回答。

比如现在,秋景浓试图从她嘴里套出些有用的话来。

“明德皇后如今可还与太后住在一处?”秋景浓无聊地摆弄着手指,似是无意地问道。

“明德皇后有孕在身,年纪又小,自然和太后娘娘一处。”

秋景浓叹了口气,幽幽道,“既然同在宫中,为什么我不能去看看阿璇?她如今心里必定难受至极。”

玉萝锦扫了她一眼,妩媚的脸上露出一个“你当我傻么”的神色,道,“秋景浓,你别瞎费力气了,我不会带你去太极宫的。”

那就是说,这一处大殿不在太极宫中?

“可是慕子宸这几日都不曾来过,我实在无趣。”秋景浓叹了口气,蹙起眉毛。

“他将我软禁在此,连个人声都听不见。我虽没见过世面,却也知道皇宫里必定人来人往,难不成他把我放在这冷宫里便不管了?”

玉萝锦听她这样抱怨,冷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不看她,“你当我就有趣么?和你待在一处,却见不得他一面。”

玉萝锦没有否认这里人迹罕至,还抱怨见不到慕子宸,理应不是皇帝常居的长乐宫。

而长乐宫人多眼杂,慕子宸若是不想要别人知道她在宫中,必定不会把她置于长乐宫。

她自然也不可能在东宫…

那么,唯唯只剩下一个,九华宫。

恭帝时九华宫便是妃嫔的居所,恭帝驾崩,没有子嗣的妃嫔们多半都赐死殉葬了,九华宫自然便空了下来。

秋景浓想着,缩了缩脖子,把自己抱成团,嘟囔道,“怎么觉得凉嗖嗖的…”

玉萝锦嗤笑了一声,道,“秋景浓,你怎么这样没出息?不过是处死了几个妃嫔,有什么好怕的?”

秋景浓没搭理她,兀自缩成团,把头埋在膝盖里,似是怕极了,嘴角却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来。

必定是九华宫无疑。

既然知道了所处的位置,她便需开始琢磨怎样才能穿出信儿去。

叶瑾一定担心得要命。

锦苑湖心亭。

一片寂静里唯有酒杯玉壶叮当的脆响。男子一袭蓝衣,坐在月下郁郁独酌。

晚风卷起蓝色的衣袂和墨色的长发,竟然生出几分孤独的味道啦。

叶瑛蹦蹦跳跳地来湖心亭寻叶瑾时,看到的就是他孤寂的背影。

今夜明明就是七夕。

哥哥没有和那个女人出去赏灯,却一个人坐在这里喝酒。

说起来好久没看到那女人了,哥哥也有几天没再露出笑容来,也不知道那女人什么时候能找到…

叶瑛悄悄地走过去,看叶瑾行云流水地倒酒,举杯,饮下,再倒酒。

平日里清雅倜傥的风韵尽失,反而显出一种异样的颓唐。

仿佛…他是刻意地想要将自己灌醉…

叶瑛脑袋里闪过这个认。只一瞬,便摇摇头打消了这个念头。

哥哥从来不曾喝醉过,不是千杯不醉,而是哥哥绝对不会把自己置于失去清醒的境地,无论何时。

即便哥哥那么青睐那女人,那女人失踪时,哥哥也没有丧失理智。

叶瑛最崇拜哥哥…

叶瑾完全没有注意到蹑手蹑脚潜过来的叶瑛,只是机械地倒着酒。

七月初七。

到这一个晚上为止,他的阿浓已经失踪了整整四天。

而他找不到她。

慕子寒蓄势待发,几番交锋下来,似乎并不知道秋景浓已经失踪,慕子宸那边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线人来报慕子宸几乎夜夜留宿勤政殿,没日没夜地处理先帝遗留下来的政务。

而阿浓的去向,无人知晓。

他还记得那日,阿浓真真正正属于他的那日,她红着脸颊说自己在七夕这日生辰。

过了这个七夕,她便及笄了。

那时他没在意,意乱情迷间却也想好了,这一日要给她怎样的惊喜。

谁知道,她却没给他这个机会…

他的阿浓…到底在哪里…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不过是一身的寂静孤独。

叶瑾从没有像如今一般恨过自己的无能。

这些天他克制着,冷静理智,就连爹爹叶域也看不出任何端倪,大司马府那面还需要人盯着,他不能在这个时候出错…

只有这一夜,唯有这一夜,他想要一醉方休,不再清醒。

叶瑛站在哥哥身后良久。

那个永远不会露出脆弱的一面的男人,此时却迷蒙着双眼反反复复地念叨着

同一句话,“阿浓,你在哪里…”

叶瑛背过身去,小手攥成拳。

你在,哪里啊…

七夕良夜。

自皇城门外开始绵延不绝的火树银花穿过大街小巷,一直蜿蜒到数里之外的城门。

街上熙熙攘攘地是成双入对的年轻情人们。

千秋节和七夕节在大兴算是最重要的两个节日了,这一夜多半的府邸都是不禁夜的,因此即便已经入了深夜,街上依旧是人声鼎沸。

长宁皇城高高的城墙上一动不动地立着两个人影。

慕子宸一言不发,站在披着银白披风的女子身后,一双迷人的桃花眼怔怔地望着她的背影。

很久很久以前,他想带她来最高的城墙上看夜景。

看那万里河山,看那不夜城的璀璨星火,就像银河。

他曾经告诉过她,他喜欢站在高处,站在皇城之巅,俯视芸芸众生,置身事外。

那时候他看见她。

带着狰狞的鬼面具,身量还未足,提着裙子小心地躲避着莽撞之人,仿佛混在人群里立刻就会被不见。

可她又偏偏已经显出出挑的气度和风姿,后背挺得笔直,眼神明亮。

慕子宸以为自己是着了魔,就跟着这个小姑娘走了好久,几次想要叫住她都暗暗放弃。

他那时虽也不懂事,却已经认得牵住她的女子。

那裙角绣着的展翅欲飞的鸾鸟,刺眼而夺目。

他知道,那是父皇忧心忡忡,忌惮无比的大司马府的标志。

长宁贵族少有标识,唯唯这大司马府特殊,用着鸾鸟也肆无忌惮。

那时候他便暗暗告诉自己,这个小姑娘,他不能招惹。

可是看到她险些被莽撞之人撞倒,他还是没忍住,伸手扶了她一下。

小姑娘很礼貌,拥挤之间侧过头对他道了谢。

慕子宸惊诧于自己手快于心的行为,一时间也没有讲对话继续下去。

脑子里反反复复地回荡着那句多谢,声音清澈,毫不甜腻。

他以为她会记住她,可是她没有。

她记住的是另一个带她脱离人海的蓝衣少年,那个和她一起看烟火的少年。

如果那时那个人是他…

该多好啊…

第49章 前祸难逃

“你把我带到这里做什么?”秋景浓扭过头,看了看慕子宸。

长宁城的夜景很美,可是…她只想要自由…

话音未落,身后响起巨大的爆裂声。

秋景浓还没反应过来,视线就被金黄绚丽的烟火占据了。

这是…七夕的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