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七夕啊…

秋景浓怔怔地看着深蓝夜空中次第开放的烟花,眼圈慢慢红了起来。

这个人…

“你可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

慕子宸眯眼笑起来,是那种标志性的邪气笑容,仿佛从前张狂不羁的三殿下又回来了,“今日是七夕。”

秋景浓摇摇头,轻声道,“今日是我的生辰。”

慕子宸微微怔了怔,继而是若有所思地呢喃,“原来是七月初七。”

以后的每个七月初七…他都想陪在她身边…

秋景浓没再接话,两人一时间沉默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金黄的烟火慢慢冷寂下来,深蓝的夜空里只剩下一团一团灰白的印迹,在夜风的吹拂下缓缓散去。

那一年的千秋节,她也曾经看过一场烟花。

只是那时候,身边的人不是他。

秋景浓侧头去看那人遥望着寂静夜空的桃花眼,轻轻说道,“烟花虽美,却转瞬即逝。”

慕子宸眨了眨眼睛,微微晃了晃,没有说话。

转瞬即逝吗?

就像她曾经摊在他眼前简简单单的那份懵懂感情…做不得数吗…

他不信。

“子宸,你说那年千秋节我遇见的人不是你…”秋景浓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慕子宸,慢慢问道,“那你可知道,那人是谁?”

是谁…

慕子宸摇头。

一颗心沉到谷底。

秋景浓扭回头,望着满目疮痍的夜空无声地笑了。

雁门公府,湖心亭。

素锦白纱的公子娴熟的抚着琴,对面的榻上倚着一个蓝衣男子,闭着眼睛,神色平静异常。

蓦地,一道黑影悄然落在亭外。

白衣公子点点头,手下毫无停顿,示意那黑影走近。

凌飒扫了一眼榻上合衣而眠的男子,贴近白衣公子耳语了几句,便如同鬼魅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何煦一边想着方才凌飒传来的消息,一面努力定神继续抚琴,还没抚完一个小节,便听到一个凉凉地声音。

“你不专心。”

何煦停下手,朝榻上的男子一笑,“将军醒了?才刚睡着…”

“有什么消息?”叶瑾没理会,打断他的话,道。

何煦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这些天来叶瑾一直难以入眠,白日里却丝毫不减睿智。

这是他最担心的地方。

一个人,哪怕有再坚定的意志,不眠不休也是会熬坏身体的…

方才他才抚琴助叶瑾入眠,没想到还是这样轻易地被吵醒了。

“已经查到,大司马府的那个柳姨娘,原是滏阳人。”

“滏阳?”叶瑾蹙起好看的眉毛。

“是…”何煦道,“正是属成安郡治。”

叶瑾翻身坐起来。

事情,果然是变得复杂起来了。

“年前被贬到柳州去的柳尚书原是成安郡滏阳县令家的长子,家中小妹不知为何被除名。”何煦道,“将军的预感是对的。柳姨娘和柳尚书,脱不了干系。”

叶瑾点点头,没露出一丝惊讶或是欣喜,只是道,“柳尚书如今如何?”

何煦摇头叹息。

一个靠着科举慢慢爬上来的清流,担了莫须有的罪名被贬到湿瘴之地,又能好到哪里去?

怕是再难翻身吧!

“煦倒是还有一个消息,不知道算不算有用。”何煦道。

“什么?”

哪有什么消息,是难辨有用与否的,有用便是有用,无用便是无用…

“这几日长宁坊间流行起两句残诗来,仿佛是一夜之间流传开来的。”

残诗?

叶瑾剑眉微蹙,他看不出这和他关注的任何一件事有任何关联。

“东风不顾荒芜地,一寸相思一寸灰。”

何煦一字一句地念出这两句残诗,也看着面前清冷的男子瞬间震惊的神色。

东风不顾荒芜地,一寸相思一寸灰。

一寸相思一寸灰!

是她!

“这诗怎么传出来的!?”

何煦见他如此反应,料想此事必定和秋景浓有关,便如实说道,“据说是孩童在若水河边玩耍捡到的笺子,上面写的,最近从上游流下来的笺子好像许多都写了这两句残诗。”

叶瑾敛眉。

若水河…

若水河的上游只有一处。

九华宫。

从前九华宫是先帝妃嫔的主要聚集处,大兴讲究节制,除非特别宠爱的妃子可以偶尔留宿皇帝居住的长乐宫,多半都是养在九华宫等待帝王临幸的。

因此,长宁城坊间也称九华宫为“金丝鸟笼”。

像一个华丽的鸟笼,困住了一个女子最美好的年华。

九华宫妃嫔众多,又有一条若水河流经宫内,常有妃嫔宫女借着流水流出一些写着诗句的宫笺,以慰空寂。

因此,若水河里飘出宫笺并不稀奇。

稀奇的是那笺上的内容。

东风不顾荒芜地。

那是他写给她的,无头无尾的一句诗,寄出去便杳无音讯。原来她收到了的,原来她的回答在这里。

一寸相思一寸灰。

她…大概也是爱他的吧…哪怕只有一点点…

“将军?”

叶瑾回过神来,看到的便是何煦担忧的眼神。

“嗯?”稳了稳心神,漆黑的眸子又恢复到深不见底的平静。

何煦松了一口气,道,“不知道这诗和少夫人有没有关系?”

平静的眼神渐渐深邃,直盯得何煦后背发麻,叶瑾才似笑非笑地开口,道,“我写给阿浓的信的内容,你怎么知道?”

何煦脸上的神情一凝,连忙解释道,“那时你寄回家书,煦恰在府上指导四小姐琴艺…便…便…”

叶瑾冷冷地说道,“便如何?”

“煦看完便重新封起来了,少夫人应该不会…”

“何煦,知道后果是什么么?”叶瑾并不想要听他的解释,轻巧地打断他的话。

“那时将军叫我暗中关注保护大司马府的秋七小姐,杨授与煦都十分担忧,才…”何煦解释道,只是他也知道,这样的解释并不会减轻叶瑾的哪怕一分怒气。

叶瑾脸上还挂着那个似笑非笑地神色,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叫听者心里一沉。

“何煦,别有下一次。”

这天还未到日央,年轻的帝王便破门而入。

彼时秋景浓在午睡,被殿门处“砰”地一声响惊醒,只当是玉萝锦来送饭,翻了个身便继续睡了。

慕子宸见她如此,也不打搅她,只是静静地坐在一边的榻上等她醒来。

年轻的帝王快要忙疯了,却在此时抽出大片的时间看一个女人睡觉。

长宁城里的贵族若是见了,必定是要大惊失色的了。

他们需要的可不是一个沉迷女色的昏君,而是能撑起整个国家的领袖。

此时女子的睡颜安宁平静,叫慕子宸看得有些着迷。

她原本对他是不设防的。

可是他把这一切都毁掉了。

若是等她醒来,若是她知道了他带来的消息…

还会这样平静吗?

炫目的桃花眼里沉甸甸地,是秋景浓此生必定难付的深情。

门口,一片墨色裙角随微风扬起弧度。

玉萝锦靠在大殿外朱漆描金的柱子上,妩媚的眼睛始终望着殿内那个一动不动的人影。

你看着她的时候,是谁在看着你呢…

不知道过了多久,秋景浓醒过来,刚要伸一个懒腰,睡眼朦胧里看见对面榻上坐着一个玄衣龙袍的人影,立刻翻身坐了起来。

“你醒了。”

秋景浓抬眼去看慕子宸,几日不见,他竟然显得更加憔悴了。

这个人,从来不想当皇帝的吧。

可命运偏偏把他推上了皇位…

秋景浓下了床,道,“陛下怎么来了?”

陛下…

明明是一起看了烟火,慕子宸却觉得,那人和他,离得却越来越远了…

想不通…为什么…

秋景浓从来不是他可以左右的人…

慕子宸看着她,半晌才开口,道,“阿浓,有人弹劾你爹爹意图谋反。你说…朕该怎么做呢?”

秋景浓听他这样说,自打重生以来就没安稳过的心竟然异常平静下来。

是祸,躲不过。

“陛下可认为我爹爹是真的谋反?”秋景浓立在一旁,认真地问道。

“朕如何认为又有何用?大司马府和云国内外勾结,意图谋反,人证物证俱在,如何不相信?”

慕子宸也认认真真地看着眼前稚气已退,目光沉静如秋水的女子,一字一句道。

“什么物证?”秋景浓想起从前她见秋长天时,他紧张收起的信笺,心底一沉。

“你五姐和秋长天的家书。”慕子宸长叹一声,“内容虽是无碍,只是那纸在灯下一烤,却是大逆不道。”

是秋景露…

“阿浓,你愿不愿意嫁去云国?”

所以那时候,她爹爹原本是打算叫她去云国做这枚棋子?

秋景浓往后退了一步,道,“阿浓只求陛下宽宏大量饶过大司马府不涉及此事的一干人等…她们…是无辜的…”

慕子宸没说话。

第50章 莫念前尘

“身份。”慕子宸看着她,那一双叫他沉迷的美目沉静如秋水,再也不复当初那般澄澈无暇,却是深不见底,平静如斯。

秋景浓定定地看着眼前气宇轩昂的年轻帝王。

她是什么身份?

她是大司马府嫡出的七小姐,是宁王妃的妹妹,是云国兆王妃的妹妹,是雁门公府的少夫人。

这一切身份,说到底,不过是,罪臣之女。

而她和他本来没有半点关系。

慕子宸是在提醒她…

秋景浓明白自己根本没有资格去请求慕子宸什么,可眼看着大司马府上上下下几百口人就要被处死,她怎么能忍心袖手旁观?

道理她都懂,可懂得和能做到,从来就是两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