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景浓,想要朕手下留情,你拿什么来交换?”

终于…他还是威胁了她啊…

就像她用的一切筹码,不过是他的一腔热情。

“…”秋景浓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道,“臣妇一无所有。”

她就是这样装傻,她根本就知道,他什么都不要,只是想要她罢了。

背在身后的手掌慢慢握成拳,慕子宸觉得手心有些出汗,沉声道,“你若肯做我的皇后,我便免去大司马府的死罪。”

即便他不知道这样做,需要处死多少直言的谏官。

即便他知道这样做,会有多少人说他是沉迷女色的昏君。

饶恕一个意图谋反篡位的逆贼,别说大兴国史,古往今来,他大概要成为头一个了。

面前的女子却毫无征兆地弯下身跪了下来。

秋景浓上身挺得笔直,仰头看着那张精致的脸,一字一句道,“臣妇只求陛下饶过那些未曾参与此事之人。”

她爹爹秋长天本就怀着谋反之心,罪有应得,她不能叫慕子宸为难…

她不能。

面前一身玄色便服的男子忽然大笑起来。

她跪他…

“秋景浓,你什么时候能够不再逃避?你明明知道,我只要你一句话。”

她知道啊…

秋景浓一动不动地仰着头,道,“臣妇听不懂。”

她早就不是他的良人了,慕子宸如今是一国之君,理应寻一个爱他如生命的女子,做他的皇后。

何必…执着于她。

骨节分明的手指慢慢握紧。

臣妇,臣妇…

她又何必一次次提醒他自己犯下的这个不可饶恕的错误?!

那人突然伸手,大力地扯起她抵在大殿里的描金柱子上,恨恨地说道,“够了,阿浓!”

她就是在折磨他!

就是在惩罚他犯下的错!

他知道错了,知道错了啊!

秋景浓后背紧紧地靠在冰凉的柱子上,慕子宸一双桃花眼直勾勾地盯着她,近在咫尺。

秋景浓撇开头不去看他。

慕子宸微微低下头,有点失神地看着她莹洁如玉的侧脸,哑着嗓音问道,“阿浓,你连看都不愿看我一眼吗?”

抬手抚上白皙的脸颊,那人静静地自问自答着,“因为有了叶瑾的怀抱,所以,连看我一眼都不能够了吗…”

秋景浓没有回答。

因为有了叶瑾,所以…

慕子宸轻笑了一声,“阿浓,即便如此,我依然不会放手。”

殿门外,朱漆描金的柱子后,一抹墨色的衣角随风翻飞。

玉萝锦不能忍受地背过身去。

何曾…

慕子宸何曾这样低声下气,何曾这样…绝望妥协…

风儿吹起屋檐上悬挂已久的风铃,叮叮当当。

锦衣华服的中年男子负手迈进这处偏僻的院落。

对着门的榻上坐着一个单薄瘦削的女子,正一针一线地缝着什么。

听见门口有响动,那女子抬头朝男子看了一眼,眼神疏淡毫无喜色,只一眼便又低头去忙手中的女红。

“你来了。”

秋长天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下来,沉沉地应了一声,“嗯。”

“除却前些天书神医来,如信,你有多久没踏进我这院子了?”女子淡淡一笑。

多久了?

当年他从滏阳驻地将她带回府里,也曾有过日日缠绵,直到那日奉旨娶了世族郑氏,看见夫人郑氏幽怨的眼神以后,便没再来过了吧…

就连那时她生秋景露,他也是在崔氏的新房里。

一晃,有多少年过去了?

他负了她这么久啊…

“你知道我今日一定会来的。”秋长天眯起眼,想要好好看看这看似柔弱,隐忍了这么多年的女子。

“是啊,我知道。”柳氏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你我相知多年,你自然猜得到。”

“我只想知道为什么?”秋长天皱起长眉,“这么多年…”

说到这,秋长天停下不再继续了。

这么多年…你不是都隐忍过来了么…

可是,秋长天啊,你何德何能,叫一个女子为你隐忍这么多年?!

柳氏停下手中的女红,抬起头,一字一顿地问道,“为什么?如信,你连我姓什么都不记得了?”

你连我姓什么都不记得了么?

秋长天一愣,柳眉。

她原本唤做柳眉。

“芙蓉如面柳如眉”的那个柳眉,滏阳县令家中千金柳眉,柳尚书因为她私奔家丑而拒不相认的妹妹柳眉。

“阿眉…你是因为我把你哥哥贬到柳州去才恨我?”

柳眉淡淡地笑了。

“如信,这么多年,我早就不懂什么是恨了。你太抬举自己。”

秋长天不能明白,“那你为何…这么多年柳君毅对你如此,你不恨他,还…”

柳君毅便是柳尚书的名字。

柳眉仍然只是笑笑,“我沦落至此本就怨不得别人,何来爱恨。”

“你知道是什么激怒了我吗?”

对面代王男人费解地摇头。

她这样懂他,他却不肯花一点心思来好好琢磨一下她…

“是柳遥。”柳眉静静地说道。

看着那孩子就像看着年少无知,敢爱敢恨的自己。她多希望柳遥会有一个好的归宿…

“遥儿原本便和二皇子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那二皇子虽然为人阴冷,可对遥儿也是一番深情。”

柳眉站起身来,一步一步朝秋长天走来,“遥儿那么小,那么单纯,可是你呢,你为了所谓的大局,为了给秋景裳扫清障碍,害死了遥儿…”

“我当时并不知柳遥会死…”秋长天辩解道,他只是将柳君毅贬谪,又不是…

“秋如信,为了你的野心,你的大局,你不但要牺牲自己女儿的幸福,还要夺走别人的?”柳眉步步紧/逼,“你以为天下之人都和你一般,没有感情吗?”

秋长天语塞。

“秋如信,你太狂妄了。”柳眉淡淡地下了结论。

她知道他谋划布局了好久,知道他昭然若揭的谋逆之心,知道以他的能力,必定会黄袍加身夺位成功,所以先破坏了它。

你喜欢算计,真巧,我也是。

“阿眉,你叫露儿远嫁,还不是一样牺牲了她的幸福?”秋长天眉头紧锁,道。

柳眉听到这话竟然笑了,“她的幸福?你以为她在大司马府这暗无天日的日子就能给她幸福?露儿比我清醒,她要去搏一搏,总比留在这儿被你利用好的多!”

秋长天无言。

这么多年了,他早就忘记,这个终日畏畏缩缩的女子,原本是怎样的清醒。

她和他其实才是同一种人。

步步为营,静心筹划。

她和他其实不是一种人。

他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她却是绝地反击一招毙命。

秋长天长叹一声,道,“你知道谋反的罪名,是要满门抄斩,罪及三族的…谋划这些事情时,你可有想到大司马府上上下下多少无辜的人?”

柳眉嘴角挂着一抹满意的笑容,冷漠地吐出两个字来。

“未曾。”

十几年来,这全府上下,未曾有一人叫她感到一丝暖意。

“连你的云儿也不管了吗?”秋长天不能相信地摇摇头,秋意云虽是庶出,却也是大司马府的长子,好不容易凭着赫赫战功官至上大将军,一番事件下来,恐怕要前尘尽废…

柳眉低头去看那一副女红,半晌没有回答。

云儿啊,她的云儿。

柳眉其实和秋意云并不亲近,当初刚诞下儿子不久,秋府便迎来了一位尊贵的新女主人,她的日子一下子变成了黑白,就连尚在襁褓的儿子也被接去郑氏膝下,她这个儿子,何曾好好看过她一眼,叫过她一声母亲…

秋长天知道再与她多言也无用,索性低叹一声,转身离去。

“阿眉,我欠你的,便由我一人来还。”

大司马府有两处竹林,一处在东苑秋景裳的院子,另一处,便是位于庭院一角的柳氏的院子。

秋长天踏出那院落,扭头看着女子笔直而立的身影,仿佛融进了那一片苍翠里。

不知道是她终日寂寂与竹为友,终于被染上了几分风骨,还是本就是她的一身傲骨,成就了这一园翠竹。

秋长天抬头眯起眼去看悬在头顶的那轮高阳,久久没有转开视线,终于,微染白霜的鬓角闪过一道水泽。

从前没有发现过啊…太阳的光芒虽然这样耀眼,看得久了…是会流泪的…

第51章 错勘是非

“将军?”何煦蹙眉看着眼前提笔已经发怔许久的紫衣公子,轻声提醒道。

叶瑾恍然回神,道,“嗯?”

自从那日残诗一事,叶瑾便褪去了之前的阴沉不定,却常常良久地发怔,何煦快要搞不清楚他的想法了。

九华宫里流传出这诗,少夫人之所在昭然若揭,他却不动声色。

秋景浓和慕子宸的前缘,想必叶瑾比谁都清楚,比谁都介意,他却…

“少夫人…”

叶瑾打断他的话,问道,“大司马府近况如何?”

看看,看看,他完全是在逃避…

何煦在心底悄悄叹息,回答道,“林霍等人的联名弹劾算是奏效了,当今已经派人去查了,如今大司马府层层严控,想要飞出一只苍蝇都难。”

如此…

叶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只是可惜了一代名将。”

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打会客厅门口闯进一个粗麻布衣的人影来。

书逝也不多礼,还没到近前,便开门见山道,“秋长天死了。”

叶瑾挑起长眉。

“方才来得消息,秋长天畏罪服毒,已经断气了。”书逝补充道。

畏罪服毒…

何煦紧紧皱起眉毛,精心策划了这么久,却突然轻易暴露,连反抗都没有就直接认命服毒,怎么看都有些蹊跷。

扭头去看身边的人,方才挑起眉微有讶色的脸上却已然恢复了冷静。

叶瑾轻叹一声,道,“当今可有指示如何对待大司马府其余人等?”

书逝摇摇头,一屁/股坐到一旁的太师椅上,妩媚的眼睛斜睨了叶瑾一眼,道,“怎么,担心你的心尖尖了?那为何不去寻她?”

何煦朝他使了个眼色,书逝却像没看见似的全然没有理会,反而变本加厉道,“当今就算看在秋七的面子上,对大司马府也不会下死手吧?”

看在秋七的面子…

何煦觉得书逝越发地口无遮拦了。

叶瑾闭了闭眼睛,似乎并没有把书逝的话放在心上。

那人必定会护她周全。

她在九华宫,说不定还能为大司马府上上下下赢得一丝生的希望…

即使他想她想的发疯…

修长白皙的手指深深扣进手心里。

悄无声息地,一个黑影突然出现在门口,凌飒朝何煦和书逝点点头,上前报道,“云国内乱,怕对我东陲不利,杨扶杨将军已经被当今派出加戍东陲了。”

叶瑾蹙起长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