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说,秋景浓已经习惯这个人时不时的甜言蜜语了。

从前她以为,以后择良婿必然要寻踏踏实实,沉默寡言的人,方可得一世太平长安,没想到上天为她选择了这个花言巧语的家伙,却莫名其妙的一往情深。

秋景浓尴尬地咳了一声,道,“你不要自惭形秽,其实我也不善歌舞。”

她娘亲是清河崔氏女,只看重品行担当,女红和琴棋倒是时不时指导,歌舞却从不曾督促过。

前世她并不觉得自己需要学会那么多,只觉得以自己的门第出身,以后必然会嫁得佳婿,后来重活一世,也不知不觉间错过了许多。

叶瑾低低地笑了一声,包容道,“我本就不喜声色犬马,夫人不会,正合为夫的心思。”

哎?

他还真好意思说自己不喜声色犬马?

秋景浓挑挑眉,心中暗暗思忖,这是说她不够漂亮?

还没开口,那人已经自顾自地低声笑起来,“为夫说错了,为夫还是很沉迷于夫人美色的。”

秋景浓:…

有时候她真的觉得这人可以看出她的心思…就像会什么读心秘术一样。

秋景浓发呆之际,叶瑾已经起身,理了理袍子上的褶皱,仿佛要出门。

“你要去做什么?”

叶瑾正色道,“夫人放心,为夫只对夫人一人的美色沉迷,断断不会拈花惹草。”

秋景浓:…

她也不说话,只是托着腮,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看。

叶瑾被她盯了一会儿,终究还是败下阵来,开口道,“进宫去看看阿璇。”

秋景浓挑挑眉,道,“我也要去。”

叶瑾仿佛早料到她会这样说,无奈地叹了口气,道,“阿浓,你才回来,我…”

他说到这便不再说下去。

他是怕慕子宸再次扣留她,还是怕她见到那人后悔回来?

秋景浓安抚地伸手抚平男子眉间的褶皱,轻声说道,“傻瓜。”

有时候叶瑾像是小孩子,对她就像对待自己心爱的玩具,生怕别人抢走,任性起来完全丧理智。

无论她怎样表白心迹,无论她怎样迷恋他,这个男子永远都没有安全感,永远都觉得她会随时离开…

为什么…

修长的手指捉住了她的手,自然而然地拉到唇边吻了吻,道,“怎么,嫌弃为夫傻?”

秋景浓凝眸,无比镇定地点了点头。

如果不傻,你怎么会爱上我呢…

开了一气玩笑,两人才收拾打点好,踏上马车再次踏进那皇城。

臣子原是没什么权力随意出入宫廷的,哪怕当年权倾朝野的大司马秋长天也只能在帝王召见时去长乐宫勤政殿而已。

可叶瑾却不一样,别说明德皇后是叶瑾的亲妹妹,如今还怀着先太子的龙嗣,就连当今,也是叶瑾一行人策划推举上去的。

太后是见过叶瑾冷酷无情的手腕的,自知能稳坐太后之位免不了叶瑾的功劳,因此叶瑾递了名帖,很快就放行了。

马车进了第一道宫门,秋景浓掀开帘子朝外望了望,就那么一望,没想到就望见了一个没见过的贵公子。

那人一身广袖青袍,衣袂随风扬起,身子极其虚弱单薄,偏偏又长了一副叫人过目不忘的俊美容貌。

秋景浓正巧与他对视上,只觉那漂亮的眼睛里满满都是死寂,也不躲闪,反而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擦肩的瞬间甚至朝她颌了颌首。

秋景浓怔了一秒,放下帘子。

“怎么?”叶瑾见她有些出神,问道。

秋景浓摇摇头,道,“你可知道前华州刺史家的公子?”

叶瑾点点头,伸手掀开帘子朝马车后望了一眼,道,“的确是他。”

秋景浓之前并未见过这人,只是前些日子听那路人的一番描述,料定这人也是个数一数二的风流人物,加之那青衣人有些眼生,便兀自猜测了。

没想到真的猜中了。

这顾公子的的确确是个人中龙凤,只是秋景浓没想到他这样病弱。

“你和他相熟?”

叶瑾十七岁之前,不是在华州么。

叶瑾点头,道,“那时候我们彼此并不知道对方的身份。”

是啊,别说这顾公子,换做是谁都不会想到,这个寄养在般若寺里的小小少年就是雁门公府的嫡长子啊…

正想着,叶瑾又补上一句,“顾卿言多智近妖,阿浓切莫招惹他。”

秋景浓听到这话有些不是滋味,她什么时候招惹过别人?

好吧,就算叶瑾是她招惹的,可那时候大家都带着面具,是她认错人而已…

叶瑾见她面色愤愤,反而笑起来,抬手刮了刮她的鼻子,道,“阿浓这样美,单是站在那里便是招惹了。”

喂她很端庄的好吧!

秋景浓在心中默默反驳。

不过,顾卿言?这名字倒是不错。

“不知道顾刺史如今升迁何位?”

叶瑾摇摇头,“当今心思莫测,还未定夺。”

当今…

如今,那个人已经是“当今”了啊…

秋景浓垂睫。

很快到了二道宫门,已是不能继续乘马车的了,秋景浓和叶瑾便自此下车,步行朝内里走去。

拐了个弯,就是去太极宫的路了,隔墙有耳,两人一路上也不曾交谈,径直走去了大殿。

等到了叠翠殿,见到两鬓已经染上白霜的太后,秋景浓猜真正觉出什么叫做沧海桑田来。

上一次见到面前这个面色疲惫,却依然高贵端庄的女人时,她还是皇后,心爱的儿子还没有离去,高高的发髻黑亮如乌云。

原来她已经很久很久没见过她了。

太后显然也是有几分感慨的,仔仔细细地打量她一番,才意味深长地叹息一声,“当日茶宴,却没想过你们会成为一对。”

那时她只考量着朝堂的势力制衡,点她姐姐做了皇子妃,原本是叫她的宸儿去娶,没想到后来…

若是那日她舍了秋景裳取了秋景浓,或许现在便全然是另一番局势了。

瞧她倔强的宸儿,登基这么久却不曾纳妃,明摆着是放不下秋七。

这柔弱的小女子存在一天,便是一天的危险。

秋景浓却只是笑笑,失礼道,“凡事讲一个命字,约莫那日抽中签子,也是缘。”

命啊…

所以她的宴儿被哪个狠心的索命鬼暗害了去,所以终究还是无可避免的,她的宸儿做了皇帝…

伤感染上太后微显憔悴的脸上,久久不能平静。

太后抬手,慢慢道,“璇儿在暖玉阁里安胎,你们去看看她罢。哀家乏了,想要歇歇了。”

秋景浓和叶瑾便施了礼,朝暖玉阁走去。

秋景浓其实心中很是感慨,先后经历了丧子和丧夫之痛,难怪她憔悴至此。

更何况,她失去的不只是丈夫和儿子,还是这个泱泱大国的皇帝和太子…

这些日子,不知道她是怎样过来的。

叶瑾倒是没说话。

太后旧事重提,他没兴趣去了解她的用意,只是想起那时她故意露出破绽,才突然后怕起来。

若是那时选择的是她…

若是她在他还没有确定自己心意时就已经许配了二皇子…

他大概真的会反了吧…

叶璇比之前胖了不少,大概是怀孕的缘故,气色倒没有想象中那么差,只是神色恹恹,靠在软榻上吃着青梅。

见秋景浓和叶瑾来了,叶璇眼底闪过一丝光亮,却转瞬即逝。

“你们来了。”

很简单的陈述句,却并没有什么欣喜,这叫秋景浓有些意外。

不知为什么,她觉得叶璇有些陌生。

“这么久也没来看你,是不是生我们的气了?”秋景浓坐过去,拉起叶璇的手。

叶璇的小手不凉,却叫秋景浓心底觉出一丝冷淡来。

年轻守寡的皇后平静地问道,“浓姐姐,你们是不是早知道?”

“什么?”秋景浓眨眨眼睛,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没头没尾地冒出这么一句来。

“我说,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太子哥哥中了毒?”叶璇平静地重复道,“不然为什么那天你们会突然来看我?”

秋景浓扭头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叶瑾,不知道要做什么回答。

叶瑾给了她一个安宁的眼神,刚要开口说话,就听见叶璇继续说下去,“为什么你们不告诉我?!为什么明明知道还要瞒着我呢?”

“太子哥哥也一样,是知道自己中了毒,才会那么早就给孩子起好名字的对吧!你们为什么都要瞒着我呢?”

叶璇越说越激动,眼瞧着就要落下泪来。

叶瑾也顾不得什么礼数,朝前走了几步,揉了揉叶璇的头发,温声道,“阿璇,我们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叶璇终于不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失声天痛哭道,“你们根本就不是为了我好!太子哥哥离开前,我还因为他常常睡着不理我和他冷战!”

“你们懂什么,你们都不能理解,太子哥哥离开的那个夜里,我已经正正三天没有和他说话了!”

我还闹着小孩子脾气,可是这世界上最爱我的人的生命,却在我的眼前一点一点的流逝了…

你们懂什么…

你们懂什么叫做为了我好?

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啊,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啊!

这样密不透风地将我放在手心里保护起来,就是为我好么?

第60章 再生战事

其实面对叶璇这样的质问,她们又能说什么呢?他们以为的好,不过是他们以为罢了…

秋景浓一只手还拉着叶璇的手,却明明白白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这指缝里溜走了。

其实上天是不会放过任何人的,无论怎样的精心呵护,娇花也总有一日会独自承受狂风暴雨,无人可以代替。

给了你一样,就会收走另一样…

“哥哥,是你放弃了太子哥哥对不对,消息一传来你就已经打算把太子哥哥当做弃子了对不对?”叶璇继续慢慢地说道。

秋景浓不知道叶璇一直身处深宫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只是叶璇这样的质问的的确确叫她们无从反驳。

她只知道,那时做出弃掉太子的选择时,叶瑾很难过。

此时此刻,他的亲妹妹却这样质问着他。

叶瑾脸色苍白如纸,并不做多解释,只是缓缓点了点头。

漂亮澄澈的眼睛里最后一点光亮也熄灭了,渐渐变得和叶瑾一样漆黑如夜,深不见底。

叶璇唇边挽起一个意料之中的冷笑,声音冰凉,“叶瑾,你是没有心。”

没有心!

秋景浓摇摇头,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啊…

叶璇慢慢抽出自己的手来,异常冷淡地说道,“你们走吧,我不想看见你们。”

站在一旁的两人皆是全身一僵。

她不想听她们苍白无力的解释,也不打算发泄这一腔怒火,她只是单纯不想看见她们,只是想把她们剥离她的生活…

秋景浓侧头去看叶瑾。

叶璇对于她来说是从前一起打闹的闺中密友,可对于叶瑾来说,却是宠爱有加的亲妹妹,听到叶璇这样说,她尚且还觉得心里难受,不知道叶瑾此时又是怎样一番难过。

这个男子,其实把感情看得那么重…

叶瑾只是抿着嘴看着妹妹,仔仔细细地将小姑娘倔强又冷淡的样子记在心里,然后拉起秋景浓,道,“我们走吧。”

叶璇撇过头去看床幔上挂着的玉饰。

这是当初她和太子哥哥成亲时,哥哥亲手雕刻送来的,希望他们百年好合,白头偕老。可如今已是天人永隔,再无他念。

哥哥临走前的话在她耳边飘荡起来,她却宁愿撇开头不去看他。

“阿璇,雁国公府永远在你身后。”

雁国公啊…

原来已经是雁国公了啊…

秋景浓纤细的手被叶瑾紧紧地握住,出了暖玉阁。

这个男子此时一定非常难过,可偏偏又一声不吭,以至于叫她踌躇起要不要说出马上要开口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