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景浓对书画倒是精通,所谓莫相忆,正是前朝画圣的名作,珍贵非常,没想到竟然在叶瑾手上,
也没想到,叶瑾如此随意地便给了叶瑛。
秋景浓饶有兴趣地挑挑眉,道,“你跑来和我告状,就不怕我根本不理你?”况且叶小公子难道你不知道你多毒舌的么?
叶瑛一扭头,倔强道,“往日都是哥哥给我撑腰,现在他不在,你是他夫人,就要为我撑腰!”
秋景浓忍不住笑起来,还真是不讲道理,霸道非常啊。
“可是仿佛有些人从来没把我当做他哥哥的夫人?”秋景浓玩心大起,道。
话已至此,叶瑛也明白秋景浓这是在报复自己原来的冷嘲热讽,咬咬牙,别别扭扭道,“嫂嫂!”
秋景浓直起身,拍拍裙子上的褶皱,道,“这还差不多。”
易川城外十里长亭。
秋风烈烈,年轻的将军负手立在一处,目光望向西方辽阔的平原。
不过是刚入秋,身边的监军却已经是包裹严实。
披着白狐皮毛滚边斗篷,兜帽下只露出一张苍白异常也秀雅异常的脸的人在一旁轻轻笑起来。
“在想秋七?”
年轻的将军不置可否,却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离杨扶驻军处还有多远?”
顾卿言自问自答般叹息一声,道,“不过二百里。”
不过二百里…他们已经走了六天了…
也不知道…
漆黑的瞳孔骤然收紧。
他不该如此分心于儿女情长,秋景浓还在等她凯旋,而他此番出征断断不能叫她再次担忧。
“只是苦了你,如此还要跟我奔波。”
顾卿言摇摇头,不会是这次,总归还有下一次,他总是要出头,才能做成自己想做的事。
东陲严寒,到底比不过北疆的天寒地冻,已是万幸。
“当今派我监军,大约还是忌惮将军。”
叶瑾闻言侧头去看顾卿言,后者却面色平静,看不出一点情绪。
论起不动声色,当年的他断不会输给顾卿言。只是如今,一副凡人心肠却越发长全了。
他记得临走时父亲的劝告,切莫用情太深,深陷于情,是要毁了他的。
“忌惮我?”叶瑾笑,“只可惜他却是选错了人。”
顾卿言不再接话,只是看着远处正和副将说话,眼神却时不时朝这边扫来的书逝,道,“不知道潋滟山的医术是否如传言一般神奇?”
叶瑾挑眉看了看依然平静如斯的某人,不禁笑起来,“怎么,这么多年,终于对自己的身体上心了?”
顾卿言对叶瑾的揶揄并不以为意,只是道,“她还需要我,我便要好好的。”
说到底,顾卿言虚弱至此,不过也是为了一个情字。
“书逝师承镜湖神医,叫你好起来,自是轻而易举,只是他如今对你尚有戒备,性子又太过随意妄为,方才不理会罢了。”
“这么多年,终究还是不懂潋滟山为何甘心俯首于你。”顾卿言叹息。
潋滟山世代中立,绝不参与任何一国的内政外交,虽是地处大兴,却也没见有何亲近之人。
唯唯这一次,书逝始终跟在叶瑾身边,分明是搅进了长宁城的党争之中了。
叶瑾笑,目光随着顾卿言望去,“俯首于我?你可小看了书逝的心气,不过是父亲曾有恩于潋滟山,他来还一个人情罢了。”
停顿片刻,叶瑾复而开口道,“只是宁王与太子相争多年,根基深厚,若想要扳倒宁王,怕是要颇费些周章了。”
“我以为你会留下宁王来牵制…毕竟令夫人与当今…”顾卿言话只说一半,便侧头去看叶瑾。
“宁王为人阴狠,虎视眈眈,若是他夺得皇位,天下必定要遭大劫,我怎会留他?”
身边那人只是看了叶瑾半晌,才紧了紧斗篷,道,“这么多年,我却看不清你周旋于朝堂塞外,到底是想要什么了。”
要什么么?
黑瞳里一阵寒凉。
起初他只想证明给父亲,他不是大兴之祸,不是天降逆子,后来又只是想帮着慕子宴做些事,再后来太子溘然长逝,他将慕子宸推上皇位,也只是为了妹妹叶璇,而现在…
叶瑾抬起手,任烈烈的秋风在指缝间穿行而过。
有时候,你抬手去握风,却什么都不能够抓住…
这秋风…
“长平吧,我大概只是想要这天下安宁,想要与阿浓一世长平。”
而那皇位上坐着谁,他其实并不在意。
一世长平…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是另外一回事。
“只怕将来身不由己,并非你能掌控。”顾卿言毫不介意给叶瑾泼冷水,泼泼冷水才能叫他更清醒。
叶瑾却只是朗声而笑,“那我便试试,是否能够掌控。”
顾卿言不再说话,收紧了狐裘的兜帽,整张脸完全融进了一片雪白里。
秋风带来年轻的将军低沉的叹息。
“阿言,你如此畏寒,冬天在东陲,可要如何度过啊…”
第63章 世事无常
秋景浓跟何煦倒了别,便跟着怒气冲冲的叶瑛去铉院寻叶轩去了。
她其实甚是有几分过意不去,何煦此来,先是等了她不知道多久,又遇上叶瑛前来告状吵闹,琴倒是未学上,白白浪费了何煦许多时光。
因此,跟着叶瑛一路走去,秋景浓也没什么心思再去逗他了。
叶瑛斜眼看了看一言不发的年轻女子,忍不住问道,“喂,你是不是在想我兄长啊?”
秋景浓微怔,没点头也没摇头,全然一副没听见的样子。
叶瑛见状便放肆起来,“爹爹对你甚是厌恶,想必你也知道,平日里不见你去正院请安。如今爹爹出征多日,怎么你连我娘亲都不去看看?还要我叫你嫂嫂?哼…”
秋景浓之前还并不觉得怎样,只是被叶瑛一提醒,才觉察出自己确确实/实是过分了些,先前这诸多事情还有叶瑾帮她挡着,可如今…
她不想永远安居于他的羽翼之下…成亲这么久,她可曾有为他分担一丝一毫?
叶瑛见秋景浓沉默不语,只当自己说得在理,秋景浓无从反驳,顿时来了兴致,再接再厉道,“你只日日习琴读书,可曾帮娘亲分担府上杂务?”
想了想,又补刀道,“花瓶…兄长如何就看上你,非你不可了…”
秋景浓侧眸看向叶瑛。
小小少年一身锦衣华服,发髻还是小孩子的模样,神色却已经颇有他兄长叶瑾的模样,不过九岁而已,却比她懂得更多道理。
叶瑛说得如何不对?她便是一只没用的花瓶罢了。
秋景浓停下脚步,俯下身来,直视着叶瑛的漆黑眼眸,一字一顿地说道,“你说的对。”
叶瑛没想秋景浓竟然真的认同了他的话,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来,她一蹲下来,一股子熟悉的檀香味涌上鼻尖,叫他晃神。
大约是朝夕相处的缘故,他总是觉得,不止这檀香,眼前这女人不知道哪里,和自家兄长是越来越像了。
“那,那什么…本公子说得本来,本来就对。”叶瑛嘴硬地一挺胸脯,神气道。
“小公子既然这样聪颖,怎么连幅画都保不住?”
叶瑛泪目。
他就说么,这女人怎么会放过自己…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铉院门口,叶轩不喜他人打扰,性格又阴晴不定,门口竟然连个守门的都没有。
秋景浓想了想,推推叶瑛,道,“你先进去,我再随你。”
终究乱了礼法事不好的,何况这人看来便轻佻得很。
叶瑛撇撇嘴,便迈步走进去了。
叶轩就懒洋洋地躺在院中一处藤椅上晒太阳,听门口有动静,睁眼一瞧,正看见叶瑛撇着嘴走进来。
像是早就料到一般,叶轩脸上露出一个轻佻的笑来,道,“怎么,你又舍不得了?”
叶瑛白了那幸灾乐祸的公子哥儿一眼,没好气地说道,“本就是你诓我,怎么是我后悔了?”
狭长的狐狸眼眯成一条缝,叶轩啧啧几声,好笑道,“呦,小公子,我还以为你挺聪明的,怎么,不过一副赝品,你还不依不饶了?”
凭空里插/进一道清灵女声,毫不黏腻,“是不是赝品,还得等二弟拿出来,待我鉴赏一番不是。”
叶轩抬眸朝门口望去,就见紫缎绫罗的女子将将靠在门边,正朝他笑。
叶轩一下子从藤椅上直起身来,眯眼看了她一会儿,才道,“没想到嫂嫂竟然也来了。”
“听说二弟这么大个人了,还和阿瑛过不去,我觉着新鲜,过来瞧个热闹。”秋景浓笑笑,也不进来,只靠在门口,话里带刺。
叶瑛回头瞪了秋景浓一眼,道,“谁允许你叫我阿瑛了!”
那分明是兄长才能叫得!
秋景浓无语。
这孩子…她是来帮他的好么…
秋景浓全然当做没听见叶瑛的话,依然笑呵呵的,冲着叶轩道,“既然二弟说不过一副赝品,也没多大价值,二弟可否将《莫相忆》还给阿瑛?”
叶轩这才接茬,依旧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语气甚是顽劣,“还就还吧,但求嫂嫂一事。”
秋景浓有不太好的预感。
叶轩要求她,定然不会是什么好事。
“你说。”
狐狸眼一眨,“还求嫂嫂为我临摹一幅《莫相忆》。”
哈?
秋景浓断然没想到叶轩竟然提出这么个奇怪的要求,一时半会儿想不通他是要干嘛。
“谁临摹,不都是赝品一幅?”
叶轩摇头,“自然不同,你是哥哥最爱的女人,你临摹的画,怎会和别人一样?”
秋景浓:…
感情叶瑾的两个兄弟脑子都和平常人不大一样呵。
叶轩这样说,倒叫秋景浓确定了几分,叶轩在叶瑾身上,是有什么心结未解。
秋景浓还没说话,裙子却被人朝下拉了几拉,一低头,竟然是叶瑛,平日里没少给她臭脸色的小脸上竟然是可怜兮兮的神色,漆黑的眼睛盯着她看,一眨也不眨。
这双和叶瑾极为相似的眼睛…
秋景浓觉得脑袋有点疼。
“好,我答应你,你快把画还给阿瑛罢。”
叶轩听见她的回答,狐狸眼里却没什么愉悦的神色,声音有些小,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和谁说话,“呵,他的分量竟也如此…”
“你说谁?”秋景浓不解,虽然她并不觉得叶轩真的会回答她。
叶轩嗤笑,“没什么,自言自语罢了。”
秋景浓闻言也不说什么。
叶轩是个性格太古怪的人,她也不打算搞清楚这人究竟是作甚了。
青流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身后冒出来,覆在秋景浓耳畔说了句话,便悄悄退下了。
秋景浓闭了闭眼,平息了这不睦的两兄弟凭空闹出的乱子,便扭头告辞,朝自己院子走了。
一路上步履凌乱。
“你说锦字来了?”
“正是。”青流道。
“可还在?”
“方才破门而入,塞给奴婢一张字条便离去了,看起来是要紧事。”
秋景浓闻言停下脚步。
青流四下里看了看,才从袖中递出纸条。
破门而入…
想必确实是紧急,裳姐姐手下的人哪一个不是和她一般性格恬淡。
那质地精良的纸上只短短写了几个字:“东陲危急,有内鬼”
秋景浓手下一抖。
危急…有内鬼…
叶瑾!
秋景浓猛地转过身去,对着空气叫道,“凌飒!”
一袭黑衣凭空出现。
秋景浓压住心中的不安,道,“我命你现在立刻离京,快马加鞭将此字条交给叶瑾,叫他小心。”
凌飒蹙眉,犹豫着没有接过。
少主出征前,特意叮嘱他,无论秋景浓怎样命令,他都不能离开秋景浓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