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一朵还未开放就凋零的花朵。

“阿瑛,别难过。”

叶瑛怔了一怔,神色有些微微的变化,很快就被倔强所替代,固执地摇摇头,广袖下的纤长的小手无措地绞着衣袖,道,“我不难过。”

如此冷情的答案啊。

那是叶璇啊,那个漂亮单纯,娇艳的像一朵蔷薇一样的叶璇啊,他们一起长大,一起读书,可叶瑛却说不难过。

“你不喜欢璇姐姐?”秋景浓索性侧过身,灿若星辰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望住叶瑛。

叶瑛被她一双黑瞳盯得有些不自在,明明已经红了眼圈,却偏要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样,道,“喜欢。”

秋景浓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和一个□□岁的小孩子计较,大概是心中郁结了太多情绪,而那个人却不在她身边吧。

还没等秋景浓再为难他,这个小小的少年突然抛出一个问题给她来。

“你呢?你难过吗?”

难过…

秋景浓摇摇头,目光平静得仿佛一潭死水,“不。”

叶瑛撇撇嘴,似乎想要再说些伤人伤己的话来,可是秋景浓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伸手将他拉坐下来。

叶瑛还没来得及挣扎,肩膀已经被牢牢地挂上了一只胳膊。

“你这个女人…”

“哭是没关系的。”秋景浓打断他,她知道这个小小少年一定是要毒舌地说些叫她难受的话,这样才能显得自己不是那样哀戚,就能暂时忘掉已经冲上鼻尖的酸涩了。

他还这么小,肩膀还这样稚嫩,明明是该哭哭,该笑笑的年纪…

“阿瑛,男儿有泪不轻弹,这话没错。可是为了自己的所爱的人流眼泪,从来都不是软弱。”柔软的手指抚上叶瑛柔亮的头发,就像…很小的时候,妈妈温柔的手。

可是妈妈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温柔了。

叶瑛眨巴着氤氲着一片水汽的眼睛,突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秋景浓伸手将叶瑛搂在怀里,轻轻的拍着他的背。

这个小小少年背负了太多不属于他的东西,平日里伪装成熟的样子叫她心疼。这孩子一定很少流泪吧。

青流远远地站在亭外,长叹一声。

不远处树林一阵响动。

青流警觉地偏头去看,只望见一片玄色的衣角。

这是多少个人的不眠之夜啊…

在湖心亭坐了将将一夜,叶瑛才啜泣着睡着了。

秋景浓的胳膊被压得有些发麻,才轻手轻脚地站起来,想要将睡着的叶瑛抱起来,试了几次都不能成功。

青流见状,立刻赶上前来,半抱半拖地从秋景浓的怀里接过了叶瑛,跟着秋景浓朝锦苑走。

见秋景浓闭着嘴不说话,青流轻轻叹了口气,道,“没想到小公子也是性情中人。”

“小孩子哪里懂这些,不过是家教严格了些,自幼被规整得不动声色罢了。”秋景浓揉揉酸痛的肩膀,不以为然地说道。

说到这,免不了要想起那个人,明明也是不动声色惯了的人,却时不时地对她露出些小孩子一样的心性…

秋景浓抬头去看悬在天上的那一弯新月,不知道他现在好不好…

正想着,眼前人影一晃,下了秋景浓一跳,停下了脚步,定睛去看。

一双狭长的狐狸眼正凉凉地望着她,嘴角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叶轩。

“二弟好兴致。”秋景浓稳了稳心神,道,“这么晚了还在欣赏月色么?”

叶轩却也不绕弯子,从斜靠着的树干上直起身来,道,“嫂嫂何必假意寒暄,我哪里是欣赏月色,分明是在此处专程等你。”

秋景浓一哂,叶轩的心思她猜不透也不想琢磨,索性放弃,以不变应万变了,“你等我有何事?”

叶轩反而勾起一个更大的笑容,道,“无事。”

秋景浓闻言抬脚就要走。

“你知道我与顾卿言交好?”叶轩见她根本毫无兴趣,只好直奔主题了。

她当然知道,那日初见,他不就是坐着顾卿言家的马车招摇过市的么?

只是这话与她何干?

“你想说什么?”

“昨日顾卿言给我传信,哥哥与他已经拔营去北境了。”叶轩慢悠悠地说道。

北境?

不是说叶域兵败么,怎么赶去支援的叶瑾反而被迁走了?

秋景浓抬眼去看叶轩。那一句“哥哥与他已经拔营去北境了。”听来总有一种莫名的怂恿蛊惑。

“所以呢?”秋景浓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件事,叶瑾去了北境还是东陲,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若是想要逐风而去,可千万别选错了方向。”叶轩露出一个笑容,便闪身离去了。

秋景浓站在原地目送着这道玄色的背影离开,好看的眉毛紧紧地蹙成一团。

逐风而去…

“小姐…”青流忧心忡忡地开口,“你不能离开长宁啊。”

虽然那个叶大公子很讨厌很烦人,可是他叫小姐留在京城,一定也是想要保护她的吧…

沙场无情,她的小姐可不能出事…

“我没想离开。”秋景浓摇摇头,轻声回答。

叶轩究竟是敌是友她现在还不能分辨,若是她走了,雁国公府落到叶轩手里,她怎么对得起叶瑾。

将叶瑛安置好了以后,秋景浓才算松了一口气,见青流忙里忙外地团团转,不禁奇怪起来,“青沙呢?”

青流摊开手表示不知道。

最近也是奇了怪了,从打凌飒去了东陲,秋景浓就没怎么见到青沙。

虽说秋景浓待青流青沙一向如姐妹,可毕竟还是主仆的身份,青沙这样常常消失不见,总归叫秋景浓有几分奇怪。

总不会是因为她遣走了凌飒,叫她不能时时见到心上人,这丫头和她生起气来了吧?

“她气我支走了凌飒?”心里这样想着,秋景浓也不顾忌,自言自语地说了出来。

“啊?”青流倒是反应激烈了些,音量有些大,甚至有点走调。

“你这么激动做什么?”秋景浓挑挑眉,瞟了青流一眼,漫不经心地问道,“难不成你看不出来?”

“奴婢…”青流像是有什么话噎在嘴里,思虑了片刻又决定咽下,转了话锋道,“奴婢知道。”

“我那时告诫她,有些人是不能爱的,或许她也并未听进去几分,若是得了机会,你要提醒她才是。”秋景浓嘻吩咐道,渐渐又压低了声音,仿佛是说给自己听的,“我怕她伤了自己…这个傻丫头…”

青流没有应下,也没有再说别的话,半张脸隐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秋景浓余光瞥见静立的青流,嘴角泛起一个无可奈何的浅笑来。

有时候误会就是这样啊,明明看错了事情的真相,却一厢情愿地以为那就是真的,两个人都不解释,渐渐地,也就这样浅淡下去。到了最后,甚至连最初疏远的原因也忘记了。

不过是一件小事而已。

那时候,她以为不过只是一件小事…

第69章 叶域之死

女子的唇柔软香甜,仿佛清清凉凉的琼脂,叫他沉迷。

叶瑾的呼吸有些沉重,偏头将脸埋在女子的脖颈间,那发间散发着的淡淡香气,一阵一阵叫他昏了头。

多想就这样,永远不分开…

修长的大手从线条优雅的脊背慢慢滑落下来,扣住不堪一握的纤腰。那样纤细,那样柔软,仿佛一不小心就会折断。

女子异常清浅的呢喃在他耳畔响起,带着温热清甜的气息,“子瑜…”

声音很轻,却像是最上等的丝线,纠缠在他的耳边心间无法逃离。

叶瑾轻轻吻上那纤弱的锁/骨。

她这样美好,美好的叫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将她藏在手心里,再也不给别人看到。

手指灵巧地打开紧系的衣带,叶瑾低低地呢喃道,“不要离开我…”

阿浓…

“咳…咳咳…”不自在的咳嗽声突然响起来。

叶瑾蓦然睁开眼睛。

漆黑的、深不可测的眸子有片刻的涣散,慢慢地才聚拢起来,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如水。

叶瑾翻身坐起来。

裹着白色狐裘披风,一身青衣的俊逸男子嘴角带着暧昧不清的笑意,泰然自若地坐在一边的榻上。

“你怎么进来了?”叶瑾挑眉。

难道主帐的帐前护卫都是摆设?连顾卿言这样的病弱之人的看不住,叫他溜了进来?

“这么多年,终究叫我寻到机会,看到你是个正常男人了。”顾卿言放肆地大笑起来,毫不顾忌自己沉静病弱的形象。

“笑,再笑恐怕又要咳出血来。”叶瑾冷着脸说道,神色一本正经,莹白如玉的脸上却闪过一丝尴尬。

顾卿言从善如流,很快平静下来,只是倚在一旁脸上仍挂着戏谑的浅笑,“从前从未见你…如此,我只当你不好女色好男色…”

叶瑾漆黑的眼睛眸色渐深,倘若换做杨氏兄弟或是书逝见了这副表情,恐怕早就噤了声,顾卿言却像是没看见一样,继续说下去——

“子瑜兄恐怕是需要一个女人了…”

那人听闻此言,原本就已经肃整的脸色更沉,沉声说道,“我不需要其他女人。”

没想到还真生气了?

顾卿言只觉得能把叶瑾惹得和他动了气,也算是不容易,心下又对秋景浓生出几分好感来,况且她又是那人的妹妹…

想到这,原本惬意的心情也变得阴郁起来,顾卿言敛了笑意,道,“我来,本是要和你商量一下战策。”

两人探讨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听见帐外禀报有紧急军情。

叶瑾叫那人进来,却见信使一身白色丧衣,心下顿时一沉。

是丧事…

“何事?”

那信使“哗啦”一声展开一个纸卷,道,“丧报。”

秋景浓在外间的榻上刚刚打了一个盹,天便亮了。因早日还要去给叶夫人请安,秋景浓索性起身,打开了窗子。

没想到刚一推开窗子,便吓了一跳,险些叫出声来。

一双萧瑟的狐狸眼直直地撞进秋景浓眼里。

秋景浓朝后退了一步,舒了一口气,冷声道,“二弟到我锦苑来怎么不走门?”

叶轩坐在窗外的栏杆上,狐狸眼里少了几分轻佻,多了几分沉寂,低声道,“嫂嫂还不知道吧,昨日东陲传来密报,估计一会儿宫里便要来圣旨了。嫂嫂还不好好梳洗打扮一番?”

秋景浓闻言挑挑眉,不明所以。

“恐怕嫂嫂要进位了。”

等等,昨夜叶轩不是说叶瑾去了北境么,怎么密报从东陲传来,她却要进位了?

“你在说什么?”秋景浓蹙起眉毛,这叶轩不但行事异于常人,怎么说话也颠三倒四的。

“不明白?”叶轩咧嘴,绽开一个冰凉如水的笑容来,“你要进位雁门公夫人了。叶域死了。”

叶域…死了?!

秋景浓猛地往后退了一步。

他在开什么玩笑!叶域是大将军,究竟沙场,经验未必少于她的爹爹秋长天,怎么可能…她明明已经传信过去了…

“你说…”

“我还能骗你不成?”叶轩自嘲似的解释道,“前些日子叶域打了败仗,受了重伤,这些天急火攻心,没挺住便死了。”

听叶轩说得轻描淡写,秋景浓却是心惊肉跳,“你怎么可直呼爹爹大名!”

叶轩露出一个轻蔑的神色,口气依旧是纨绔子弟应有的玩世不恭,“我早盼着他死,又怎么可能唤他爹爹。”

“那事过了一年以后,有一日叶府门口突然来了一个怀抱婴儿的老者,直言怀中婴儿是爹爹流落在外的血脉,母亲难产而亡,老人又年事已高,无奈之下带他认祖归宗了事…

…纵然娘亲百般不愿,还是留了他下来…

…后来有了阿瑛,爹爹对他的器重倒也没减轻半分,即便娘亲一直看他不悦,叶轩也是十拿九稳的少主人…”

那时叶瑾这样和她说过,想来叶域并没有亏待他,反而是当做继承人来培养,不知道叶轩为何这样恨叶域?

“你说,等阿璇去世的消息传到北境,哥哥会不会崩溃?”叶轩一只手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道。

秋景浓心下猛地一痛。

是啊,他敬仰的爹爹,宠爱的妹妹,一夕之间,竟然全都去世了…

他该有多难过…

她的子瑜该有多难过…

可她却不在他身边…连一句安慰的话都不能对他说…

北境军驻地。

听完丧报,帐内气息一片清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