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飒本就是叶瑾的暗卫,如今在战场上也负责叶瑾主帐的安危,听见叶瑾沉声叫他,立刻掀开帘幕走了进来,跪倒在地。

叶瑾没说话,抿着嘴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凌飒,眼神清冷无情。

“到底怎么了?”书逝再也忍受不了叶瑾没来由的不悦,嚷道。

帐内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叶瑾。

叶瑾将手中的纸条折好放在袖中,没理会书逝,慢慢走到凌飒身边,俯下身来与他平视,道,“阿浓离京了。”

他已经击退了北戎,北戎元气大伤,以现在的情形来看,已经搅不起什么风浪,凯旋之期近在眼前。

可她却离开了长宁,孤身一人来寻他。

如何寻到,若皇命令他班师回朝,她如何能寻到他?

他多想快马加鞭赶回去见她,这个厉害的小姑娘,他的小妻子,他有些思念。

凌飒,你说过什么来着?

凌飒听言也是变了变脸色,不过很快将其掩盖了过去,道,“夫人身边自有…”

“报…营外有一姑娘,自称青流,求见将军。”帐外的传讯兵的声音打断了凌飒的话,后者听见这个消息,竟然一时间忘了继续说下去。

叶瑾甚至没听完传讯兵的话便已经掀开帘子闪了出去,徒留一室静默。

书逝长叹了一口气,他一早便和何煦说过,秋景浓这女人,总有一天要成为叶瑾的劫难。

瞧瞧他现在,消息还没确认,便这样着急地冲了出去,若是别人使诈,要想伤他,恐怕也是易如反掌。

他若是清醒,此时便应该抽身离去,回到潋滟山不问世事,就像潋滟山历任的山主,就像他师哥书邀。

叶瑾转眼便到了军营门口,层层把守外却只见一个灰衣小厮,身上脸上都有些脏,想必是经过一番颠沛流离。

这是青流,秋景浓身边最心忠的侍女,舞得一手好剑。

为什么只有她一个?

门口的守卫见竟然是叶瑾亲自出门查看,好不惊讶,立刻让开一条路。

“阿浓呢?”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阿浓呢,我的阿浓呢?

青流一见叶瑾,“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一贯坚强的声音里竟然带着一丝哭腔,“小姐被劫了!”

五个字犹如五雷轰顶,叶瑾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一声在耳中翻滚,叫他几乎站立不稳,险些摔倒,朝后退了几步才勉强稳住,“你说什么?”

什么叫被劫了?

“小姐在华州被云国驸马温绪劫走了,还请…公子快些去救她!”青流已是一脸的泪水,却顾不得抹一下,“奴婢逃走时小姐还没醒,想必马车是朝着华都去了。”

青流清楚地知道,秋景浓之所以会被劫走,必然是被拿来威胁叶瑾的,她虽恨叶瑾叫她家小姐遭了此劫,可能救小姐的,也就只有叶瑾了。

“你进来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叶瑾做了个“进来”的手势,扭头往主帐走,却脚步凌乱,一点没有了平日里的运筹帷幄。

刚一进主帐,叶瑾就发现帐内的气氛有些不对。

杨授书逝都是紧锁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甚至连叶瑾进来都没什么大反应,想是陷进了思考里,唯独顾卿言一人,支着额角若有所思,一见叶瑾,便叹了口气。

“何事?”今日的事仿佛皆不是喜讯。

顾卿言扬了扬手上的信,道,“刚接到密报,长宁城变天了,宁王带禁军围了皇城。”

什么?

青流只觉得腿下一软。

“长宁附近可还有可用兵力?”叶瑾蹙起眉毛来,慕子寒是蓄谋已久,正寻了这么个他们皆在边境的时机。

只怕不调兵回去,仅凭何煦一人之力,和朝中文官,并不能够镇压下去。

顾卿言摇摇头。

慕子寒在朝中本就有势力,当初太子薨逝,慕子宸能够即位,可以说全凭太子旧部的功劳,如今太子旧部皆在边境,叶瑾若不此刻回京,慕子宸的皇帝位怕是坐到头了。

“秋景浓呢?”书逝仿佛才缓过神来,朝叶瑾身后看了看,只看得一个灰头土脸的侍女,却不见那个娇弱的秋景浓。

怎么这样巧…

紫色战袍边的手慢慢握成拳,叶瑾沉声道,“阿浓被温绪劫了去。”

他说过要好好地将她放在手心里,护她一世长宁。

那时他没有做到,这一次,不会了。

那是他的阿浓…

在场的几人皆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温绪?

就是那个和兆王里应外合篡了帝位的嘉信长公主的驸马,温绪?

事情这样凑巧,叫人很难不想,这是云国和慕子寒内外勾结的。

夫人和皇帝,爱人和忠君,岌岌可危,却只能选择一个。

书逝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若是从前的叶瑾,何至于陷入为难,必定是以大局为重。

就连当年亦师亦友的太子出事,他也能够做到临危不乱,将情感压抑在理智之后。

只是这另一边换了秋景浓…看看他方才走进来时凌乱的脚步吧。

“子瑜兄…”顾卿言再次开口。

叶瑾沉默了一小会儿,平静地开口道,“去东陲。”

一颗心落在地上。

去东陲啊。

幸好他和她,还没有站在对立的双方…

顾卿言低头去看袖口的一圈狐裘。

等我再回长宁,是不是我们就更远了…

阿裳…

“给慕子寒传个信儿,我帮他平定东陲之乱,只求阿璇的孩子毫发无损。”叶瑾冷淡的口吻似乎并没有将当今的性命放在心上,“我雁国公府,宁朔候府,杨将军府,顾府,须安然无恙。”

肃冷的语气一转,叶瑾转过身来,冷声道,“他若是不答应,大可以试试看。”

一室寂静。

大兴几百年的历史中迎来了皇权更迭最频繁的一段时期,在这个时期中的每一个人都身不由己,跟随着时局跌宕不安。

唯有那几个站在风口浪尖的弄潮儿,随波将浪潮玩弄于股掌之间,不曾被波及伤害。

史书将怎样撰写那一夜青石长街上的血流成河,叶瑾不会去在意,他或许有过济世救民的理想,却随着太子慕子宴的离去一同早早的飘向了远方。

从那时起,这天下便已经再也不是他的理想,他还在继续战斗,却只是为了所爱之人,所珍惜之人和战罢了。

家国天下,无非只是心中那一片柔软。

或许他从来不是一个忠臣良将,他所做的一切,从来不曾为了效忠谁,全凭自己的心意利益而已。

当年慕子宸以此不愿与太子一派为伍,却万万没想过,正是这样的冷血无情,才能游刃于这个乱世。

乱世啊…

书逝甚至有这样的错觉,这个大兴,恐怕就要迎来它的末路,一个繁华兴盛了几百年的王朝,早已经是危楼高悬,不堪一击。

第75章 旧日真相

颠簸了四日有余,秋景浓和温绪才终于越过了云兴两国的边境,到了云国的地界。

因为两国正在交战,正处于剑拔弩张的地步,温绪想要过境,自然不是件容易的事,绕了好大一段路,才寻得一处检查宽松的关卡。

秋景浓不是没有想过要逃,只是青流不在,她与青沙皆是不会武之人,别说根本无处可逃,就算真的逃了出去,也绝走不了多远。

云国与大兴不同,云京华都离云兴两国边境并不是很远,日夜兼程不过两日半的路程,温绪却停下来,朝临近战场的一处边陲小镇松陵折去。

秋景浓看着马车外尚且青翠的草木,长叹一声,离开长宁时,她根本没想过自己最后会折到云国。

算日子,叶璇薨逝的消息,早已经传到了北疆,她终究还是没有帮上什么忙…在他最难过的时候,她终究,还是没能在他身旁…

松陵不过是一座边陲小镇,房屋建筑却却极尽华丽,秋景浓从前从云国的风物志上看到云国尚奢靡,却也没想到就连边境小镇也是如此。

马车停在这座小镇中最华丽的一处府邸,门口的守卫一见温绪下了车立刻行礼道,“驸马爷。”

温绪点点头,没说什么,回头掀开帘子,青沙先钻了出来,紧接着扶着秋景浓下了车。

秋景浓抬头朝门口的牌匾看了看,沈宅。

沈为云国国姓,这座沈宅,主人又会是谁呢?

跟着温绪进了宅子的大门,没多远,就有一群穿着层叠罗裙的婢女迎了上来,自顾拉了秋景浓往一处院落走去。

秋景浓吓了一跳,挑眉去看温绪,后者只是露出一个“你放心”的笑来,道,“舟车劳顿,夫人先随去梳洗一番罢。”

秋景浓看看自己已经微微有些发皱的衣袍,这些天她一直男装打扮,确实有些不修边幅了些,想到也是许久未好好梳洗过了,四处游走确实有失大兴雁国公府的门面,因此便随婢女们去了。

坦率地讲,秋景浓觉得自己现在风尘仆仆的样子甚至都没有给她梳洗的婢女更隆重。

不过也不知道是要见什么重要人物,竟然一踏进门,还未打一个照面,就被拉去沐浴更衣了。

在大兴,哪怕是她去见国寺智闲大师,也是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没有这诸般讲究。

被十几个婢女轮番折腾完,秋景浓简直有点昏昏欲睡了,眼皮都快打架的时候,才听得耳畔有人道,“好了。”

紧接着便有人来报,说是主子请叶夫人过去。

主子?

呵,请堂堂雁国公夫人过去,也是好大的架子。

秋景浓漫不经心地应下了,抬眼朝镜子里瞧了瞧,好了,现在是终于换上了干净整洁的衣物了,秋景浓却觉得脖子短了一截,头上的珠翠似乎有些太多了。

等迈步朝外走,秋景浓越发觉出这一身的绫罗有些碍手碍脚的笨重了。

长长的裙摆拖在地上,走起路来还要时时用手提着,也不知道云国的贵族王侯穿成这样,是真的觉得华贵无双,还是在给自己找罪受。

这番盛装,秋景浓就算是出嫁时也未穿过。

这样慢腾腾地从偏院里挪到正厅,却只见偏座上坐着温绪,上座的右位上坐着一个衣饰珠翠更加繁复富丽的女子,正侧头和身边的婢女说话。

一见秋景浓,温绪便笑了,弯弯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诧异,道,“没想到叶夫人女装这样惊艳。”

秋景浓落落大方地应下了温绪的称赞,目光却始终聚焦在上座那看起来有些面熟的女子身上。

那人听见温绪说话,才将头转过来,妆容精致的脸上露出一个雍容的笑容来,“好久不见,阿浓。”

秋景浓发誓,她做好了见到任何人的准备,独独从来没有想过会在松陵看见她。

这是本应深居皇宫,宠冠后宫的云国皇后。

这是秋景浓的五姐姐。

秋景露。

“好久不见,露姐姐。”秋景浓轻声回答。

秋景露点点头,看了温绪一眼,随意道,“你先下去吧,我们姊妹二人要叙叙话。”

温绪也不多言,恭恭敬敬地施礼退了下去。

秋景浓默默地看着她。

当初大司马府最不受宠爱,人人皆视之为透明的秋家五小姐,如今已是高高在上,宠冠六宫的一国皇后。

那般漫不经心地吩咐,那般居高位者的雍容恬淡,想是谁也不会预料到的。

秋景浓看着她高高的发髻上堆叠的珠翠,感慨道,“那时我说,凤仪天下的人会是你,露姐姐还不相信。”

秋景露点点头,道,“若非你那日提点,恐怕本宫这一生,也就随秋风飘零而去了。”

“爹爹的事是你故意的?”秋景浓想从秋景露漂亮的眼睛里寻出一些惋惜,哪怕是一份无辜也好。

她想了好久,最终只觉得,爹爹那般计划周密的人,就算真的谋逆,也不会轻易露出马脚。

可是那双美眸里只有坦坦荡荡的承认。

“是。”秋景露缓缓道,“秋长天本就需要一颗身在云国的棋子,本宫不过是将计就计罢了。”

“可是为什么?”

秋景浓不能明白,秋景露将秋家搞垮,究竟对自己有什么好处,她那时还是兆王妃,身为大兴大司马府家的五小姐,不是比身为庶人要好得多,毕竟受了委屈,还有娘家人…

“为什么啊…”秋景露纤纤玉指撑着下巴,显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来,迷离的眼神有点恍惚。

秋景浓不知道她远嫁云国后发生了什么,这些离她太遥远,而那时秋景浓还自顾不暇。

“大概是因为,如果本宫是大兴国的罪臣之女,陛下才会更加相信本宫不是大兴奸细吧。”秋景露避重就轻道,“毕竟本宫那时的封号是那样直白——”

平东公主。

是啊,她们大兴,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做秋景露的后盾,秋景露的死活,又有谁在意呢?

是他们,逼迫秋景露自保的。

“可是你明明不必来。”秋景浓记得那时候选定的人是秋景华,长宁第一美人,行事张狂自傲的秋景华,原本将要来到云国的是她,只是秋景露自请替了她。

不必?

秋景露笑着摇摇头,“你不懂,本宫必须来。”

自幼出生在最受宠爱的西苑,深得爹爹的欢心,从小到大所有事情都有娘亲和哥哥护佑的秋景浓,又怎么能明白她的渴望。

她想要出人头地,她想要不再做一个透明人,她想要自由自在地做着自己想要做的事,而没有人指手画脚。

可是只要她还在大兴,哪怕是她出嫁王幾,人们看到她的时候,永远都会想起她的家世,她的皇子妃姐姐,就连嫁了一个残废的秋七,也是门第极高的。

她只想要一个摆脱一切的机会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