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瑾用下巴指了指那个放在架子上的盒子,道,“想看?”

她这才发现,那盒子竟然还用精致的小锁锁住了。

果真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么?

秋景浓连忙摇头,她虽然愚钝,但也知道,即便是夫妻之间,也是要有自己的一方天地的,叶瑾从来没有过问过她,她已经先越了界,叶瑾没不悦,她怎么能得寸进尺。

“你若想看,我便去寻钥匙打给你。”叶瑾说罢,果然转身去寻钥匙了,完全没有理会秋景浓的答案。

不多时,一枚同样精致的钥匙递到秋景浓手心里。

那人微凉的手指划过秋景浓的手心,也在她的心里划过一道痒痒的痕迹,秋景浓条件反射般的想要缩回手,却被他制止。

“我不看。”秋景浓伸手想要将钥匙还回去,却被叶瑾拒绝了,只得攥着钥匙,咬着唇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承诺。

“无妨。”叶瑾将她拉到一边坐下,道,“原本就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你既看见了,便打开罢,我不想我们之间有任何秘密。”

话已至此,秋景浓听话地打开了那盒子。

盒子很轻,里面也只是一些写了字的宣纸,秋景浓拣起一张展开来,看了一眼立刻扭头去看叶瑾。

后者如玉的俊逸面容上竟然泛起了一丝可疑的绯色。

秋景浓慢慢打开另一张纸。

与第一张如出一辙。

这一叠叠的宣纸,上边竟然全都写满了一个人的名字。

秋景浓。

“这是什么?”秋景浓吃惊道。

叶瑾闭了闭眼睛,低笑了一声,道,“那时,你还不是我的阿浓。”

我的阿浓。

他发了疯似的想要得到她,可那时候她老是躲着她。

秋景浓觉得心里有些郁堵。

心中盘桓不去的问题终于问出了口,“子瑜,你究竟为什么,会喜欢我?”

又是这个问题。

叶瑾也不明白,为什么秋景浓总是不肯相信他爱她。就像他总是不肯相信秋景浓心里也有他一样。

明明好好地相爱为什么偏偏谁都不敢相信呢?为什么偏偏要寻出千百个佐证,来证明显而易见的事情?

叶瑾露出一个从来没有过的玩世不恭的笑容,道,“大约是因为我自幼生长在佛寺,从没见过女子罢。”

哈?

秋景浓怎么都没想到叶瑾会这样回答她。还有,这个笑是怎么回事?

一时间满室寂然。

沉默了一会儿,秋景浓咳嗽了一声,岔开话题道,“所以,裳姐姐的心上人究竟是谁?”

是谁呢?

是谁…叶瑾勾起一个纯净的笑容,缓缓吐出三个字来。

“顾卿言。”

啊?

秋景浓眼睛险些要掉出来,不过很快也就释然了。

顾卿言,她与他并不十分相熟,只是知道他确实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标致人物,又极其聪慧,虽沉默寡言,却字字见血。

只是他身体太过孱弱,面色苍白如雪,周身都泛着冷意与幽凉,这一点倒是与几乎没什么神色变化的秋景裳不谋而合。

所以果然还是什么样的人就会吸引什么样的人么?

秋景浓痴痴地说道,“他们…确实是天生一对。”

只可惜啊…

就算秋景裳没有嫁给慕子寒,以她及笄时秋家的地位和郑夫人的心气,也绝对不会叫她嫁给顾卿言。

“阿言身子原就先天不足,这些年相思成疾,我怕他归京心绪熬不住,故将他留在了潋滟山。”叶瑾解释道。

顾卿言和秋景裳,他自始至终都不曾看好,可爱情不就是这么回事,毫无道理,毫无征兆。

若是情能自控,便不能谓之为情了罢。

有缘无分?

偏偏两个人又都是理智极了,绝对不会争取的人。

“你可将那药给了她?”

秋景浓点点头。

她不知道秋景裳究竟会不会用,选择在她,秋景浓能做的,只是尊重她的选择。

“今日朝堂之上当今可有提及废后之事?”

“并无。只是…”叶瑾蹙起好看的眉毛,道,“听当今的意思,是想要并立两后。”

并立两后?!

秋景浓抽了抽嘴角,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别说大兴这么多年,就是算上前朝,就算追溯千年也未曾听说有哪个皇帝并立两个皇后的!

慕子寒究竟是要做什么?

补偿谢颖之?

秋景浓想不通慕子寒心里究竟是怎样想的。

他本没有任何顾忌,却只一味地无视着秋景裳,宁可顶着百官的异议并立两后,也不肯废掉秋景裳。

只要秋景裳还在那个皇后的位子上,便是不得解脱,万众瞩目。

难道这就是他想要的惩罚?

“另外,我倒是还有一个消息,想你会感兴趣。”叶瑾想起什么似的说道。

“今日早朝,谢大公子竟然上书求请华州刺史回京。”

华州刺史…

前陈留公,陆栎。

第93章 大赦天下

“你是说,葭伊要回来了?”秋景浓睁大眼睛,语气惊喜。

难道是她在宫宴上和谢竟之的那番话竟然真的起了作用?!

叶瑾见她脸上毫不掩饰的惊喜神色,抬手刮了刮秋景浓的鼻子,笑道,“昨日你可是见了谢大公子?”

谢家一向随风倒,站队站得甚是谨慎,几乎不可能替已经失势的陆家说话,更别说,今天谢竟之说话时,谢太傅三番五次的咳嗽阻止。

当然,谢竟之还是不紧不慢地将利害关系陈列一番,最终得出结论,陆家该回京。

若说谢竟之能开口替陆家求情,唯一的可能便是,有人求过他。

而这个人,除了眼前喜形于色的秋景浓,其他人没有理由。

秋景浓点点头,随即反应过来,叶瑾的意思是…“你以为是我求了谢竟之?”

空气有些凝滞,叶瑾垂下眼睫。

一抬手便将那人纤细的腰肢揽住,轻轻一带拥进怀中,叶瑾柔声道,“阿浓,我只是问一问。”

并非觉得她私下见了别的男人有什么不妥,即使…他自私的占有欲甚至不想她被任何其他男子看见。

秋景浓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他最近是有些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其实她确实没有想那么多,也只是随口问问罢了。

想着,脸上绽开一个无所谓的笑容,道,“我确实遇见了他,不过只是说了些不客气的话,大约刺激到了谢大公子,今日才这般行径。”

秋景浓这才想起叶瑾不知道谢竟之和陆葭伊还没开始便结束了的那一点点粉红色的情意,也不知道谢家曾经有意撮合谢竟之和陆葭伊。

她一直没提起从前陆葭伊险些被陷害的事情,因为那件事不但牵扯到了她,还牵扯到了另一个人。

无论如何,她不想叶瑾心里有哪怕一丝介意。

叶瑾微蹙着眉不太明白,谢竟之并不是简简单单的激将法便可以打发之人,除非…

“他与陆二小姐?”

得到肯定的答复以后,叶瑾沉默了。

或许,这是颠扑不破的太傅府,一个最明显的软肋。

“不过,单凭谢大公子一面之词,恐怕当今也不会松口吧。”秋景浓蹙起眉毛。

谢竟之说话,倒是未见得有什么分量。

叶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慕子寒自然只是当做耳旁风一听便了了,陈留公府早就随着当初的秋家衰败落寞了,何况慕子寒还那般恨秋家,与秋家一直关系密切的陆家,慕子寒又能有几分好感呢?

往后的几天里,长宁城人心惶惶。

慕子寒果然如叶瑾的猜测,决意并立两后。

提议一出,典仪司自然是极力反对。

自古而今便没听过哪个皇帝同时册封两位皇后,皇后凤仪天下,乃中宫之主,难不成叫秋谢两位皇后并居中宫么?

再者,慕子寒的上位本身就是名不正言不顺,九华宫的那一把大火可是烧到了不少仁人志士心里,尚未平息,慕子寒又闹出这么一个有违祖宗规矩的戏码,难免更是火上浇油。

几日里,典礼司的官员杀了一批又又一批,慕子寒却铁了心的要并立两后,最终还是手握重兵的大司马叶瑾看不过去,提出大赦天下来缓解民怨,转移注意力。

大赦天下,倒也是一个非法取得帝位的新皇能安抚民心的法子。

再者,朝中已经不能再见血腥了。

虽说各府各族家中仍有适龄公子可以举荐入仕,可是谁家也不是教养出国之栋梁送进朝中专门给他杀的。

自年初太子薨逝恭帝驾崩,到如今慕子寒即位,政局动荡,世家大族也死了不少子弟,其中不乏优秀根苗。

长宁的贵族豪府,已经再也没有能力承受这样的杀戮了。

如今,许多世族已经不再向朝廷输送新鲜血液,而是逐渐地生了退隐之意。

没想到大兴几百年的太平,终究是要滑向了乱世。

叶瑾不说还好,这样一提,不少世族也都想起这一年来因为各种各样原因获罪的族中子弟,因此几乎是一面倒的支持大赦天下,典礼司甚至也松了口,只要慕子寒肯下令大赦天下,典礼司便不再管慕子寒立几个皇后。

慕子寒纵然是不愿意,可大赦天下已经成了弦上之箭,不得不发,只得同意下去,特意属意叶瑾去办此事。

对于秋景浓来说,这无异于一个天大的喜讯。

因为大赦天下这四个字,不仅仅代表着陆葭伊将会回到长宁,同时也代表着,流放蜀地的秋家也可以回来了。

秋景浓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自己的娘亲和哥哥了。

虽则路途遥远,从蜀中到长宁还要许久,崔氏拖家带口的折腾起来也麻烦非常,可秋景浓还是很开心,就连梦里都会笑出声来。

叶瑾便是这样厉害的人,最擅长一箭双雕。

陈留公回到长宁这天,长宁正是初雪。

纷纷扬扬的雪花裹挟着沁入骨髓的冰凉雨丝在空气中飘舞。

陆家已经恢复了原来的爵位和称号,还住在空置已久的陈留公府,只是原先文臣之首的陆栎再无实权,陈留公之名不过一个空爵罢了。

不过,这对于陆家来说,已经非常不错。

得到陆家抵京的消息时,秋景浓正撑着一柄鲜红的油纸伞,站在大司马府的庭院里看雪。

叶府早就扩制完毕,空寂扩大的庭院里只有叶瑛咯咯的笑声。

叶瑾曾经对她说,北疆的气候寒冷得很,,常常九月便搅天风雪,一直要到第二年的五月才能完全化尽。

北疆的雪不像长宁,缠缠绵绵夹杂着纷纷细雨。

北疆的雪绝不黏连,一颗颗雪粒独立分明,打在脸上刀割一般的疼痛。

北疆的雪一下就是几天几夜,雪停风住后触目皆白,不小心就要被晃坏了眼睛。

秋景浓没去过北疆,那时候规划着想要去,却被温绪一路劫掠到了松陵。

想到这个人,秋景浓便想起智闲大师那句“是劫,非缘”来,温绪将她劫掠至云国,倒也确确实实是个祸,可秋景浓总觉得,智闲大师那时欲言又止的提醒不止这样简单。

可温绪已经死了。

后来秋景浓捎信给华州般若寺,想要问问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却被告知,智闲大师在她离开华州不久,便因为一场大病去世了。

秋景浓很是震惊。

她遥遥地记得,前世智闲大师高寿非常,就算是这重活一世,几年来智闲大师的外貌也没有丝毫变化,加之他谶言极准,俨然已经得道,怎么会说病逝就病逝了呢?

并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般若寺倒是给她回了一封信,叫回京的陆府带了回来。

秋景浓抬手将手中的碎纸屑扬在风中,看着那雪白的纸片和雨夹雪混在一起,悄然逝去。

智闲大师只给她留了两个字,秋景浓却猜不透。

从心。

那时候,他说一切的一切,请她自己选择,她选了叶瑾,后来,慕子宸死了。

如今一切已成定局,难道还有什么事情要她做出抉择么?

只是这个疑问永远不会有人再回答了。

“喂,你站在雪地里不怕着凉么?”叶瑛一如既往的毒舌在空荡荡的庭院里响起来,“你若是病了,还要叫我兄长分心。”

这个别扭孩子,关心起人来也不能好好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