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景浓微怔了一下,敛了神伤之色,从善如流,扭头便朝屋里走去。

小小少年手中捂得快化了的雪团扔也不是,不扔又不甘心。

这女人!

他不过是想说…和他一起玩雪吧!

从前叶轩在府里,总是要和他扭打在雪里的,虽然他总是被欺负的,常常满身都是雪,可是…现在想来,那时候他其实是高兴的。

可是现在那个烦人的家伙自辟了府,十天半月都不来大司马府一次。

叶瑛觉得找人吵架都找不到人了。

“喂!”叶瑛看着披着狐裘滚边兜帽的秋景浓渐渐远去的背影,不甘心地喊了一声。

后者听见声音停下脚步,只是回头朝他笑了笑,挑挑眉也没说什么,便转身继续朝里走了。

那人莹白如玉的脸颊在红伞雪裘的映衬下眉目如画,有些美得不真实。

叶瑛愣了一愣,嘟囔了一句什么,耳朵莫名其妙地烧起来,见无人注意,便一头扎进了雪里。

秋景浓回到屋里,等身上的寒气退了,才迈步朝叶溪的房间里去了。

看护的婆子见秋景浓进来,立刻闪身退了出去。

叶溪还小,却已经可以扶着摇篮站起身来,看到秋景浓的身影,立刻咯咯笑起来,伸手便要抱。

秋景浓笑着将他抱起来,任凭那小小婴孩将鼻涕口水抹到她上好绸缎的衣裙上。

阿璇,你知不知道,你的熙儿已经长这么大了,像你,更像他的父亲。

小小的黑瞳里已经有了不一样的轩昂气宇。

第94章 乌师之险

和叶溪逗了一会儿,小孩子精力有限,不一会儿就困了,秋景浓便放他去睡,自己坐在书房里翻几页闲书。

陆葭伊虽然今日回来了,可必定是要忙上几天才能修整好,她也不便立刻就去见她。

再者,前次在华州被温绪掳走,陆夫人和陆栎还以为她是不告而别,现在贸然上门,也不太好。

还是再等几日,递了帖子,规规矩矩地去看探望吧。

秋景浓想着,一个人回了书房,随手抽出一本才子佳人的话本来看。

估摸着再等片刻,叶瑾也就下朝回来了。

她现在倒是也对话本感兴趣起来了。

也不知道这些书上是怎么教的叶瑾,教他能说出那么多叫人心神荡漾的情话来。

总觉得那人是无师自通。

没想到秋景浓将将要把一本话本子翻完的时候,没等回叶瑾,倒是等来了另外一个许久未见的人。

何煦。

听到青沙来报,秋景浓莫名地觉得有点心绪不宁,也没那么多礼节,直接将何煦请进了书房前厅。

自从上次她不告而别的离京,这还是秋景浓第一次见到何煦,后者比从前消瘦了不少,照例是白衣暖玉,笑容温润。

秋景浓见何煦,倒有些不敢看他眼睛的尴尬,她忒不听话,明明知道叶瑾托付何煦来看着她,还一声不吭地溜了出去。

最最关键的是,她还惹出了不少是非。

何煦倒是神色如常,只是只见到秋景浓一人有些诧异,直言叶瑾在朝曾示意他下朝来大司马府,有些事情同他商量。

没想到,他回了府又甩掉了一些眼线,绕来大司马府,叶瑾竟然还没回来。

“大司马还未回来?”

秋景浓忧心忡忡地摇了摇头。

若说叶瑾晚归,往日秋景浓也不担心,只是既然他约了何煦来大司马府,此时再晚归便有些蹊跷了。

何煦闻言眉头一皱,开口却是温言安慰,道,“夫人放宽心,约是半路遇见了什么事由耽搁了,煦便在此稍等片刻也无妨。”

秋景浓点点头,心却不能放得那么踏实,显然有些心不在焉,道,“许久未见师父,师父倒是消瘦了不少。”

何煦听她开口闭口的“师父”,一时间竟然反应不过,愣了一愣才笑道,“夫人是怪罪煦近日没有来教授琴艺了?”

啊?

他是不想谈起自己消瘦下来的原因,故意岔开话题,还是真的没意识到,她说话的重点根本不是这个?

没等秋景浓开口,何煦便继续说道,“夫人天资极好,煦其实已经无可传授了。若是夫人不嫌弃,煦倒是可以继续与夫人切磋。”

秋景浓觉得,无论是哪种情况,总而言之何煦是成功的把话题扯远了,便顺着他点点头,道,“那倒是不错,还可听师父讲讲朝中趣事。”

何煦这倒是立刻推辞了,“朝中之事…恕煦不敢冒言。”

嗯?

秋景浓也知道,自从叶瑾提出大赦天下的建议,叫慕子寒骑虎难下,慕子寒确实是对叶瑾意见有些大,只是听何煦的口气,叶瑾在朝中与慕子寒的关系,恐怕比她想象的要恶劣。

不过,叶瑾如今身居高位,手握重兵,在朝中的声望极高,慕子寒也拿他没什么办法。

正想开口说话,打门口突然闪进一个人来,青衣束发,正是青流。

秋景浓一见她便微微蹙起了眉。

青流性子急,可以前也不至于门都不敲,一点知会都没有,便推门而入,现在何煦正在书房,倒是叫他看了笑话。

青流眼见了秋景浓的神色,可是脚下也没停,直接忽略了何煦,也没行礼,走到近前附耳便道。

秋景浓听她的话神色瞬间就变了,几乎是拍案而起,声音也走了调,道,“速去接应子瑜!”

青流点头,迅速转身离去。

“发生什么事了?”何煦皱眉问道。

秋景浓一只手撑着桌子,慢慢坐下来,道,“方才我姐姐的人传信来,说…慕子寒属意乌师去对付子瑜了。”

何煦闻言也是神色大变。

乌师,是皇帝身边最神秘的一支无形之师,专门负责替皇帝处理一些棘手的问题。

自百年前大兴完全进入了太平盛世,乌师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出现了,朝中的事多半在朝堂解决,不少人甚至以为乌师已经取缔了。

没想到,慕子寒竟然对叶瑾动用了乌师。

因为没人见过,因此也没人能够估量乌师究竟有多厉害,叶瑾完全没有防备,又这么久还未归来,确实叫人心中悬起一块大石头。

“夫人还是莫急,如今便是急死也毫无帮助。”何煦不愧是何煦,片刻便冷静下来,一面安慰秋景浓,一面道,“可有支援?”

秋景浓连忙点头,“方才已经叫青流带人接应去了。”

慕子寒既然把这件事交给乌师去做,便是见不得光的,一切都要掩人耳目,青流带着府中其他暗卫去接应,不会有大问题。

何况,叶瑾的身手,秋景浓还是有些自信的。

何煦却一下子听出大问题来,皱眉道,“你是说…府上现在没有暗卫?”

一语惊醒梦中人,秋景浓猛然大骇,没人知道乌师到底有多少人,也没人知道,乌师究竟是怎样的作战方式。

秋景浓追悔莫及,“你是说…调虎离山?!”

何煦摇头,“最怕不是调虎离山,而是…”

双管齐下。

话没说完,便听得一阵破风声,还未等人反应,一道黑影便破门而入,直冲秋景浓扑来。

屋外的寒风裹挟着冰冷的雨夹雪铺面而来,秋景浓猛地往后躲去。

她没想到,慕子寒竟然会冲她来…

她怎么这么傻,竟然没想到,慕子寒会冲着她来…他分明是那么恨她…

这一次,再也没有青流,再也没有玉萝锦,再也没有别人保护了…

秋景浓闪身躲开一击。

长剑氤氲着杀气在桌子上劈出一条狰狞的裂痕,很快,桌子便应声碎裂。

案上堆叠的公文四处纷飞。

秋景浓心中一动,一把掀翻了一旁的架子,书房里瞬间纸张飞舞,阻碍了视线。

玄衣刺客微微眯眼。

看来,这个大司马夫人,倒是比想象中要难搞一些。

不过,完全不会武功的她又能拖到几时呢?

他不吝惜在这个名冠长宁的美人临死前,与她玩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几番较量下来,秋景浓只能一味地躲避,何煦虽然有心阻挡,却心有余而力不足,他本就一介文弱书生,此时能做的,也就只有帮着秋景浓躲避罢了。

甚至连引开的诱饵都做不成,因为那人根本志不在此。

秋景浓看准了机会,朝门口冲去,她不知道出了门会不会有转机,她只是知道困在这间书房里,却一定难逃一劫。

身后杀伐的气息,秋景浓没命地往前跑,推开门…

一双手突然将她从身后搂住。

不是熟悉的檀香气息,反而是极清淡的一股香气。

有点熟悉。

这是何煦,教她弹琴的何煦。

身后突然出现长剑没入身体的钝声。

紧接着,一股温热的液体撒到了秋景浓的背上。

秋景浓不敢相信地扭回头去,看见的只是何煦松开手慢慢倒下去的样子…

不…

不,不…

他怎么能…

怎么能…在她眼前倒下…

秋景浓一时间已经忘记自己身处险境,也忘记了近在咫尺就是索命的修罗,只觉得双腿一软,直接跪倒了下去。

血一直流,渐渐将白衣染得鲜红。

消瘦的脸上渐渐发白。

秋景浓抬手握住何煦的手,只觉得那手很凉很凉,生命的温度几乎要消失殆尽…

冰冷的金属再次裹挟着血腥与死亡的气息迎面而来,秋景浓抬起头,布满泪痕的脸上一双剪水秋瞳险些要瞪出血来。

乌师带着遮住半脸的面具,可这一刻,秋景浓似乎看待了他脸上不屑又无情的笑容。

乌师…

好…

就算她今日命丧于此,轮回转世前,也必定化成厉鬼向他们讨回血债。

不是要她死吗?

为什么要连累何煦…

为什么要连累他…

为什么她身边每一个对她好的人都不能有个好的结果…

何煦他,还没有娶妻生子…

还没有官至右相…

他还没有好好地施展抱负啊…

他怎么能死…

他怎么敢叫何煦死…

对视的那一瞬间,玄衣刺客似乎有点慌张。

他杀无数的人,从来不曾有过慌张,可对上那双充满了愤怒的眼睛时,他竟然有了片刻的犹豫。

不应该…

这个名噪长宁的女子,眼底不应该有这样视死如归的冷漠和深入骨髓的恨意。

也就是这么一瞬间的犹豫,一只箭比他更快地没入了玄衣刺客的前胸。

秋景浓蓦地扭头去看,院子二道门的门口处,一人慢慢放下弓箭。

第95章 言归于好

院子横七竖八地倒着几具玄衣乌面的尸体。

时间仿佛停止了…

秋景浓跪坐在门口,怀里抱着何煦,无措地眨了眨泪眼朦胧的眼睛,看清来人,动了几下嘴唇,才终于发出声音。

“快!快叫太医!”

声音粗粝有些不像女子。

秋景浓是崩溃的,何煦绝对不能死,绝对不能死…

从四面八方很快冲进府卫和侍女,以青沙为首,动作小心地将还未昏迷,但已经神智不太清楚的何煦从秋景浓怀中抬出来,朝屋内走去。

相比重伤的宁朔侯府大公子,青沙更担心自家的女主人,青沙抬手想要扶起秋景浓,没想到却被她一把推开。

“去叫太医!快去!”声音颤抖,歇斯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