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去城北的点翠访挑首饰,打算挑点像样的当做个人的年礼给秋景浓送过去,没想到这么随意决定的事,也能碰见叶轩。

大约是最近流年不利。

刚迈进点翠坊的门槛,小二便殷勤地迎了上来,陆葭伊从前也是点翠坊的常客,后来去了华州,点翠坊也是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陆葭伊的离去会带来多大损失呢。

这不,陆二小姐一回来就给他们点翠坊面子,叫他们诚惶诚恐得很。

陆葭伊看了几样首饰都觉得不好,直到掌柜的从里屋拿出一对羊脂玉的镯子来,眼神才亮了一亮。

感觉…这个不错。

陆葭伊刚想开口说“就这个了”,身后便突然杀出一个程咬金来,声线虽则是华丽耐听,辨识度极高,但语气甚是轻佻。

“呵,这镯子不错,本将军要了。”

陆葭伊只觉得脑袋“轰”地一声,扭头便一记白眼翻过去。

这声音的主人出了叶轩,还有谁?!

他还好意思称自己是将军?

无非领兵打了一回仗,钻了新帝登基朝中无人的空子封了将军立了府,还真当自己是他哥哥那样战无不胜的天纵奇才了?

“叶二公子,你是有眼疾看不出来么,这镯子是我的!”

叶轩也是在心里冷笑了一番,瞧瞧,瞧瞧,第一个动作就是翻白眼,这陆二小姐真真是当自己的白眼不要钱随便翻啊。

他说什么来着,哦对了,拿荷包刺激刺激她。

想着,叶轩眯起一双勾人的狐狸眼,语气更加轻佻起来,“二小姐开什么玩笑,这镯子,不是掌柜的么?”

点翠坊的掌柜为难地搓了搓手,这事情倒是真难办了,一个是朝中新贵,背景势力雄厚,一个是老主顾,性情也是有名的火爆,镯子却只有一对…

陆葭伊一看掌柜的一脸委屈的样子,心里更是来气,转过身来正色道,“算了掌柜的,这副镯子让给他,你再给我拿出些珍品来。”

掌柜的松了一口气,连忙招呼叶轩道,“那小的这就给将军包起来?”

原本想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身后那欠揍之人笑了几声,说出一句更欠揍的话来,“本将军这镯子也不要了。”

呃…

掌柜的觉得好委屈,叶少将军这是要找茬砸场子的节奏啊,难道他今日开张没看黄历,今日不宜买卖?

陆葭伊扭身瞪了他一眼,刚要说话,便看见那人不疾不徐地从袖子里掏出一块鹅黄的东西来,勾在指尖晃来晃去,一双狡猾的狐狸眼露出冰凉的笑意。

第100章 活该被打

红晕瞬间就从脸颊烧到了脖子,陆葭伊大踏了几步窜到叶轩面前,抬手就去夺那鹅黄的荷包。

叶轩借着身高的优势微微往后退了一步,就叫面前急得跳脚的姑娘扑了个空。

陆葭伊瞪了叶轩一眼,脸上浮现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神情,抬脚便朝叶轩的小腿踢去。

后者没有防备地被踢了个正着。

趁着叶轩吃痛地弯下腰来,陆葭伊立刻扑了上来,一把抓住荷包,用力一扯,便牢牢地抓在了手里。

和她斗?呵呵…

眼看着叶轩棱角分明的脸上蹙起两道浓眉,陆葭伊得意洋洋地摇了摇荷包,也不恋战,抬脚便要出门。

点翠坊可以改日再来,现在还是离这个没事找事的家伙远些吧。

将将走到门口,陆葭伊突然觉得腰上一紧,没想到竟然是叶轩从身后径直刺出一只手臂,轻松地将荷包抢回来,因为两人离得太近,姿势几近于他身后环住了陆葭伊。

他他他他他他他这是轻薄她?!

陆葭伊不知道怎的,只觉得心脏有些发堵,扭身反手就是一个巴掌,打得倒是响亮,白皙的脸上瞬间出现一个红肿的手印。

叶轩一连在她身上吃了两个亏,竟被她打得有些呆愣,一时之间甚至忘记了捂住脸。

陆葭伊眨眨猫样的大眼,脸上红晕更甚,飞快地抬眼看了叶轩一眼,困窘道,“那,那个荷包我不要了!”

话毕,立刻脚下生风地从点翠坊溜了出来,迎面差点撞上人,头也没抬,道了声“抱歉”便直接钻进了马车。

侍女有些讶异,还没等开口问,便听见陆葭伊咆哮道,“傻愣着干什么呢,走啊!”

莫名其妙地被吼了的侍女连忙招呼马车夫快些走。

陆葭伊心神不宁地坐在马车里,那种心肝被钝器击打的感觉久久地在心底盘旋不去。

她做得并不过分不是吗?这人和他本来就不对盘,语气那么轻佻,动作那么轻浮,还抢了她的荷包…

陆葭伊虽是陈留公府的二小姐,自幼习得琴棋书画,可偏偏女红,却是怎么都不能耐着性子做下去,那荷包原是当初倾心谢竟之时一针一线学着缝的,那时还觉得做得不错,现在看来,却是简陋粗鄙的不成样子。

就像她之前那段一厢情愿的感情…那么粗制滥造,丝毫没有盘算经营。

怪不得他根本不在意她。

原她们就不是一种人。

陆葭伊去抢那个荷包,也不是那荷包如今对她还有多重要,只是就觉得那荷包代表着曾经那份卑微诚挚的感情,叫她有些无处遁形,又有些难堪。

即便叶轩根本不知道它的作用。

陆葭伊想到这,脑海里不禁又浮现出他被打以后一脸呆滞的模样。

呃…她…她是不是下手重了些…

没关系的…一个巴掌而已…

陆葭伊不断地自我催眠,可偏偏内心却不断地坠落下去。

她该不会…他…

陆葭伊觉得自己大概是真疯了。

那险些被撞的年轻公子原地驻足,目光直盯着马车一溜烟儿地绝尘而去。

宽袍华服下的手渐渐攥成一个拳,隐隐地可以看见青筋凸起。

谢竟之长舒了一口气。

谢竟之,当初那女子一潭秋水似的大眼睛在你身上流连不去,你不是一直装作看不见的么?如何,她现在避你如蛇蝎…

从未起过波澜的心口像是被极尖锐的针刺了一下,谢竟之只觉得心脏一缩,抬手按住了心口。

谢竟之,谁教你…如此后知后觉…

她落魄脆弱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掀开点翠坊的帘子,刚迈进去,就看见内里一人长身玉立,捂着一半脸直愣愣地盯着柜台上的一对羊脂玉镯子。

稍稍一思考,便能猜出方才定是两人为了这对镯子起了争执,以陆葭伊的个性,想必动了手。

谢竟之扫了一眼柜台上的镯子,又看了看一脸无辜又无奈的掌柜,道,“这对镯子…给我包起来吧。”

买下来是想送给她还是…只是想有一点和她有关的东西,来…睹物思人呢?

谢竟之说不清楚。

没想到刚才还一动不动仿佛灵魂出窍的叶轩突然开了口,语气依旧是玩世不恭的轻佻,“谢大公子说笑了,这镯子,本将军要定了。”

掌柜的内心是完全崩溃的,今天究竟怎么了,刚送走一尊神,没想到又迎来一位更不好惹的…

叶轩往前走了一步,一挑眉,道,“怎么,听不懂么?”

掌柜的忙不迭地将镯子端回内间包装去了。

这两位也不好惹呦,长宁城里的生意,还真不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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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下了几场雪,新年便到了。

逢年过节的,长宁城里各家免不了地礼尚往来,好在秋景浓未出嫁时,跟着她娘亲崔氏也见过不少待人接物的场面,料理起来倒也不难。

做完这一应事宜,秋景浓竟然也腾得出空来计划自己的事情。

前一个新年,秋景浓也是在大司马府里,只是那时候大司马府还姓秋,她的爹爹因为朝中琐事心烦,一整个年都没有好好过。

这一年里,恭帝驾崩,太子病逝,新皇一把火烧了九华宫,叶瑾失明,她提前嫁人,又折腾去了云国,就连智闲大师也…

秋景浓甚至觉得,这短短的一年里,她所经历的事情甚至远远超过了前世的十几年的总和。

好不容易到了年关可以好好松一口气,秋景浓决定好好地把握。

小年那天李氏便从明信庵里回到了大司马府,见秋景浓将府上打理的井井有条,也是点头称赞的。

虽然刚见这柔弱的小姑娘时,她其实并不满意,也觉得这姑娘担不起雁门公府的夫人之重任,没想到后来发生了这么多事。

府里最难伺候的小霸王叶瑛竟然也对她服服帖帖,李氏某一日竟然看到秋景浓抬手胡乱地揉叶瑛的头发,而后者脸上不但没有丝毫愠怒,反而一副“随你高兴”的无奈神色。

要知道,这孩子一向和小大人一样自律又自尊,谁要是敢拍他的头,一定会跳脚。

李氏发现了这个变化,便用心留意了些,渐渐地发现,整个府里的气氛都变得活络起来,再也没有了当年的死气沉沉。

无论是院中洒扫的府丁,还是进进出出伺候的丫头,脸上全都是轻松自在的微笑。

就连那一向神色清冷的孩子,脸上竟然也有了从未见过的鲜活神色。

李氏不想承认,只有当叶瑾对着秋景浓说话的时候,她才能在叶瑾身上看得出一个二十几岁青年人的活力和早早在他身上消失不见的天真。

有时候他和秋景浓开起玩笑来,眼神确实如同一个孩子。

自从当年宫宴初见,叶瑾已经不再是那个湖心亭里惊鸿一瞥的紫衣少年了。

李氏甚至有些庆幸,幸而是她,幸而叶瑾遇见了一见倾心的姑娘,还得到了她。

若是换做规规矩矩的别人家的端庄千金,也许叶瑾会比现在走得更远更稳,可,唯有此时,她才觉得那个自幼被遗弃在佛寺里的孩子,还真真切切地活着…

所以这一对璧人,果真是…天赐良缘。

李氏这样想着,对秋景浓的态度便又热络了几分。

这一年的新春,慕子寒没有按照惯例举行宫宴,只是在后宫设了宴,和一众佳丽自娱自乐罢了。

秋景浓猜得到那“家宴”上必定是一番刀光剑影,一不小心便要万劫不复。

即使并列中宫的谢颖之,想必也不敢放松警惕吧。

所以说,做皇帝究竟有什么好的呢?就算当了皇后,又有什么意思?

晚间和叶瑾闲话的时候,秋景浓便随口和他聊起来,后者倒是认真思索了一番,点头称对,道,“如此一来,后宫还要就立储展开一番血雨腥风了。”

秋景浓赞成地点点头

紧接着便听叶瑾压低了声音道,“所以呢,娶一个皇后刚刚好,所有子嗣都是皇后一人所生,才没有什么优劣之分,好一视同仁。”

秋景浓看他灼灼的目光,自然明白他意有所指,脸一热,嗔道,“胡说什么呢,从古至今,哪有皇帝肯只娶一位皇后呢?”

叶瑾只是笑笑,不赞成也不反驳。

秋景浓倒是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说来也奇怪,慕子寒还是二皇子时便娶妻纳妾,后来做了宁王,自然又填了不少美姬,可偏偏到了现在还是没有一条血脉,别说皇子,就连个公主都没有。

怪不得谢颖之小产会叫他那样生气。

没有子嗣,便无立国之本啊。

秋景浓想起养在大司马府的叶溪,脑袋里竟然拂过一个大胆的想法。

这天下,以后为何不能是叶溪来坐?

第101章 金蝉脱壳

不过秋景浓也只是一个闪念,很快就忘到脑后去了。

这世间,已经再也没有慕倾熙了,那个先太子和明德皇后留下的遗孤已经消失在了九华宫那场大火里,现在这世上只有一个叶溪,大司马府的叶溪。

也许做大司马府的叶溪,比做皇宫里的慕倾熙,要好些。

接下来的几天,大司马府一如既往地安静温馨,直到除夕夜,叶轩回绝大司马府过节的帖子。

叶瑾一点也不意外,他母亲李氏和叶轩一直相看两相厌,虽则他们的关系算是微微有所缓和,可若是真叫李氏和叶轩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也是为难他们两人。

前几年雁门公府过年,都是各自在自己的院子里守岁,年夜饭也是形式,无非请个安,夹几筷子菜便散去了,回到自己院子还要吩咐小厨房再做一份。

更别提更早的以前,他每一个新年都是在般若寺度过。

今年也一样,用过了年夜饭,李氏便遣了他们离去,自己一人独自往祠堂去了。

每一年,都是那人陪她一起,只可惜啊…老头子,今年,我来陪你。

叶瑛当然是机灵聪慧的,直知道这时候叶瑾必定是想和秋景浓独处的,自己在宁锦阁里靠了一会儿,也就寻了个由头去逗叶溪了。

屋外阵阵烟火升空爆裂的声音绵延不绝。

秋景浓歪在叶瑾怀里,有些闷闷不了乐。

原本以为她娘亲崔氏和哥哥秋意南能在年节前抵京,没想到郑氏生了病,耽搁在了半路,恐怕要等到过了年关才能到达长宁。

没有娘亲和哥哥在身边,总觉得心里有个地方缺了一块。

叶瑾见她垂着睫沉默不语,也不询问,其实答案早已昭然在心,只是伸出手,一下一下的梳理秋景浓披散在身后的长发。

他依稀记得杨扶说过,若是你真有心倾心于一个女子,便不会觉得她整个人站在那里才是美的,而是哪怕单单一缕秀发,一片裙角,都觉得美丽异常,心醉难当。

彼时不懂,只觉得杨扶太过夸张,还曾嘲笑他多情,如今才知,此话甚是不假。

“子瑜,从前你都守岁到天明的吗?”秋景浓被他这样摩挲着发丝,竟然生出稠稠的困意,眼皮都在打架。

从前她不这样的,大约是此时此刻太过宁静了些吧…

叶瑾低低地“嗯?”了一声,低头去看秋景浓,后者迷迷糊糊地靠在他怀里,像只温顺而又慵懒的猫咪。

从前?

是啊,漫漫长夜,他都是独自坐在灯火通明的屋子里直到天明。

心中不曾有过牵挂,却空空寂寂地翻来覆去睡不着。

华州就在长宁不远,没有月亮的夜里,站在华拓山上甚至可以看到长宁城除夕之夜绚烂夺目的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