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景浓一时间没转过弯来,明明是她的幸运,能遇见叶瑾,怎么到了他嘴里,就变成自己的幸事了?

对于叶瑾来说,遇见她是不幸吧。

她那么笨,那么傻,除了给他闯祸惹他伤心,从来没有带给他一点幸福,遇见她,是他完美人生的一个巨大失误。

他本该娶一个更好的妻子,端庄贤淑的,强大独立的,善解人意的,而不是她这样的。

还没说话,那人却又徐徐开了口,“阿浓,你是不是重活一世又怎样,前世你遇没遇见我又怎样,今生既已经遇见了你,好好活下去才确凿无疑。”

所以,有没有过前世又如何呢?

今生今世他遇见了她,就足够了。

第106章 恩仇尽泯

虽说叶瑾对她说得那些话相不相信,秋景浓无从求证,可自打她把这个事情说出来了,心里竟然也如释重负。

最大的秘密呵,终于不再是一个秘密了。

而且叶瑾说得对极了,前一世遇见他或者没遇见他又如何呢,今生今世她能遇见他,就足够了。

秋景浓心里将此事放下,才想起正经事来,问道,“所以我究竟是被谁下的这邪/术?”

答案也结结实实地叫她吃了一惊。

叶瑾微微敛起眉,道,“你二哥,秋意风。”

秋意风…

他记起来了么?所以记起来以后,做得第一件事就是害她?

虽然她一早就知道秋意风对她和她娘亲崔氏不喜欢,可也没想到他的怨念这样大。

秋景浓无言以对。

他是在怪她,怪她大司马府倾倒时什么都没做吧…她们在外受着流放之苦,而她却躲在雁国公府一声不吭。

秋意风永远不会知道,那时候她正被慕子宸软禁在九华宫里。

想到此处,秋景浓问道,“二哥可在府里?”

叶瑾点点头,眼底的危险之色愈发浓烈,解释道,“书逝从潋滟山将他带来了。”

“可是见过了郑夫人?”秋景浓关心的是这个,郑氏和秋意风自从去年秋意风失踪,就再也没见过了,想必郑氏也是一直悬在心头,思念甚切。

“未曾。”叶瑾抬手将她掉落在眼前的细碎长发细致地掖回耳后,道,“你刚解了这厌胜之术,需要静养,一早就和她们知会了,有我在,岳母还算放心。”

这样最好,秋景浓可不希望崔氏刚一回京就因为她而担心。

“裳姐姐可是走了?”上一次去京郊别院的时候,秋景浓还想着待她启程的时候去送送她,没想到自己一下子就昏睡到了正月二十八,把什么都错过去了。

叶瑾听她一连串地问着别人的事,操心起来没完没了,笑得有点无奈,“本来打算是由府上的暗卫送去,没想到书逝来了,便叫她多等几日,和书逝一道回去,想来这样你也会更放心。”

秋景浓拨浪鼓似的点点头。

两个人静坐了片刻,秋景浓又道,“我想见见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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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意风被青沙引着去花园见秋景浓的时候,刚好是一场小雪过后,花园小径上的圆形卵石有些滑,走起路来颇为劳心费神。

那女子披着白狐裘滚边的兜帽披风,站在一树寒梅之下,正踮着脚嗅梅,听到青沙阴阳怪气地通报才撇过头来。

秋意风不知道这个时候她还将自己叫来做什么,看叶瑾的样子,分明是想要杀他后快的。没动手,大约是在等她醒来。

秋景浓却是漫不经心地笑笑,声音一如从前的软糯,“二哥,你来了。”

“你也不必装腔作势地唤我二哥,在你心里何曾有过我这么个二哥?”秋意风直言道。

秋景浓摇头叹息,他这话可是真说错了,自从她重生以来,她是实实在在地想要和这几位哥哥姐姐好好相处,一同好好保护大司马府的。

可惜后来都没能有机会,大司马府随着秋长天的畏罪自杀,坍塌得如此迅猛,而秋景浓甚至还没来得及和秋意风交好,他便失踪了。

“二哥这样恨我,是因为我对大司马府的倾颓袖手旁观呢,还是因为那一日在潋滟山,我曾逼问过你?”

秋景浓打心眼里想知道,同样流着秋家的血脉,秋意风何必在千里之外的潋滟山还惦记着要她不能好过。

秋意风眯了眯眼,嗓音有些沙哑,“我只是不明白,为何你会嫁进雁门公府,为何父亲戎马一生最后会落得一个谋逆的罪名,为何全府上下皆流放蜀中,而你却好好地待在叶家。”

他失踪时,雁门公府正崛起之际,和大司马府正是水火不容,势均力敌,可偏偏她却嫁进了雁门公府…

怎么能叫他相信,大司马府的倾塌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秋景浓垂下眼睫,这一连串的提问竟然叫她有几分不知该从何作答。

她为何会嫁进雁门公府,说起来和他的失踪也不无关系,他失踪的这短短几个月里,长宁发生了多少事,她又经历了多少变故,怎么能是她三言两语就可以说得清楚的。

“二哥难道没有听别人说过,这一年来长宁究竟发生了多少是是非非?”

秋意风虽然身在潋滟山,可江山易主之类的大事也应当是有所耳闻的,再不济也不会完全不知道吧。

秋意风嗤笑一声,目光如炬,道,“道听途说如何当真?”

道听途说么…

秋景浓唇边拢起似有似无的笑意,一双灿若星辰的美目坦率地直视着秋意风。

既然道听途说不可当真,难道他妄自猜测却可作数吗?

“那么二哥的意思是,爹爹意图谋逆之事,二哥是全然不知的了?”

秋意风深色的眸子闪了闪,回忆起往昔之事不禁心中生出几分感慨。

那时候他独自一人带兵偷袭的将军,还以为自己会平步青云,大展雄图,何曾又想过,从他走出军营那日起,就再也没能回去…

“我不知。”

秋景浓相信秋意风没有说谎,秋长天以谋逆的名畏罪自杀,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秋意风没有必要撒谎。

只是这样说来,秋意风失踪,秋长天战败,都是意外,并非是秋长天一手策划…

这样想来,秋景浓心里还稍稍松下一口气来。

那时候的爹爹,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想起从前那一幕幕往事,秋景浓只觉得心里说不出的复杂和感慨,她总觉得欠那人良多再无机会可还,可说到底,她欠叶瑾的,何尝不是清还不完?

她到现在还记得叶瑾面色如雪一动不动躺在大红色喜床上的模样,她还记得那个白马金羁紫袍银甲的少年将军失明后,那些隐忍和痛苦。

她不想再提起往昔,不想再回忆那些泪水与甜蜜,叶瑾就在她身边,好好地在她身边,过去种种,便随风而去吧…

即便她都解释清楚,秋意风又会信几分呢?

“若我说嫁进雁门公府是形势所迫,后来种种皆不是我一手策划,二哥可会相信?”

秋景浓的明眸认真地盯着秋意风,这个人,他和自己流着一样的血,和自己有着相似的眉眼,他们明明应该彼此信任,可事实上却隔着厚厚的一层冰。

秋意风冷哼一声,嗤笑道,“我不相信又能如何?左右我的异术已经被书逝尽数除去,就算不相信又能将你如何?”

有风轻轻扬起雪白的披风一角,秋景浓垂下眼睫,轻叹一声,“罢了,信不信由你。”

秋意风后背挺得笔直,冷声道,“既然没有别的事,我便…告退了。”

秋景浓目送着秋意风离开,她知道这个人是要回到地牢去,叶瑾因着她的缘故恨极了他,如果不是看在她们是血亲的份上,必定要将他千刀万剐的。

想到这,秋景浓抬高声音冲着那个冷瑟的背影说道,“郑夫人现今在府上的别院里,你若想见,我明日安排你们相见。”

那人只是顿了顿脚步,头也没有回,只道一声,“多谢大司马夫人了。”

秋景浓没再言语,一动不动地立在冰天雪地里兀自望着一株寒梅出神。

半晌,秋景浓呓语一般轻声问道,“你会如何处置我二哥?”

一道紫色的身影从秋景浓身后的长廊里闪出来,叶瑾走近,抬手从身后将她揽在怀里,“你想我如何处置?”

秋意风敢对她如此,叶瑾自然是不打算叫他好过的,可看秋景浓的意思,似乎并不想做什么严苛的事情,因此此时也只是将他关在地牢里,并没有动手。

秋景浓偎依在叶瑾怀里沉默了一会儿,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他其实也没错。”

世事这样无常,本就敌友难辨,就像她不曾想过昔日秋府的衰落竟然是不声不响的柳姨娘和秋景露所为一样,秋意风这样想她,有什么不对。

“放他走吧。既然异术已除,当是不会再做这样的事了。”

放他走?

叶瑾在她耳侧轻叹一声,“你总是这样心软。他虽除了异术,可到底还是一身武艺。”

“子瑜还是很惜才么,既然舍不得他一身武艺,便将他留在长宁,买一处宅子,叫他接了郑夫人和华姐姐去罢。”秋景浓眨眨眼睛提议道。

叶瑾哑然失笑。

他的意思明明就是担心她,哪里有什么惜才一说。不过看她安排的如此妥当,恐怕也是早在心里盘算好了。

方才一番话,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无声无息地,一个玄色身影出现在两人身后,凌飒冷硬的声音在空气里显得有些突兀。

“何公子…他走了。”

第107章 太平之日

何煦不见了?

秋景浓眨眨眼睛,有些疑惑,从打上次秋景浓险些遇刺,大司马府便加强了戒备,如今已是固若金汤,何煦定然不是被人掳走,而是自己要离开的。

可他一向温文守礼,若是要走,怎么会不连知会一声都没,就直接走了呢?

除非是出了什么大事吧。

叶瑾倒是只微微一愣,点点头道,“知道了。”

“出了什么事,他走的这样急?”秋景浓算了算,估计这个时候何煦也是差不多痊愈了,看叶瑾的样子并不十分意外。

叶瑾将她拉着朝就近的一处楼阁走去,一边走一边轻飘飘地解释道,“没什么大事,这些天我们顺着乌师吐的线索查到了些东西,他约是急着去确认。”

说到这个,秋景浓才想起自己中厌胜之术之前,叶瑾一度心情不太好,也是因为查这些事情,她还没过问过。

不过这个人现在似乎并不打算告诉她这些,不然也不会这样一带而过。想到此处,秋景浓也就没有多此一举,只是点点头。

手心里柔弱无骨的小手有些凉,叶瑾微微用力捏了捏,嗔怪道,“非要站在雪地里,感染了风寒才知道冷。”

“啊?”秋景浓光顾着自己想事情,没听清他自言自语地嘟囔着什么,不觉慢了脚步,傻愣愣地问了一句。

叶瑾也不重复,冷生冷气地说道,“啊什么啊,快进来。”

站在门口的青沙不禁掩嘴偷笑起来。

秋景浓朝青沙做了个鬼脸,跌跌撞撞地被叶瑾拉进屋里去。

两个人在屋中还没坐热,青沙便又来通报,说是陈留公府的陆二小姐来了。

秋景浓撇撇嘴,她总是这么消息灵通的,她这才醒了多久,陆葭伊便知道了。

不过这一次,秋景浓却猜错了。

只是这一次,陆葭伊不是来看她的,她甚至根本就不知道秋景浓年后病过,陆葭伊这次来,是来找叶瑾。

一踏进门,陆葭伊便开门见山地扬眉道,“叶瑾,你可知道,北疆又出乱子了?”

秋景浓见她这样风风火火的样子,连忙将她拉过来,柔声问道,“怎么了?”

“早上府里收到消息,说是靠近大兴地界的一支北戎公然到梧州城里抢了些财物,这才过了年,想必是消停不得了。”

听到梧州这个名字,秋景浓倒是愣了一愣。

大兴的梧州正和北戎的一支部族聚落毗邻,大约是这个缘故,那地方民风确实有些比中原彪悍得多,百姓脾气也更火爆。

此番被抢了财务,梧州百姓恐怕当真是恨极了北戎,想要息事宁人,多半是不可能了。

秋景浓想此处,不禁蹙了蹙眉毛,她才好,叶瑾不会又要出征吧…这样聚少离多的日子,她早就过够了…

叶瑾抬眼正好看到秋景浓一脸忧郁的样子,心底微微有些发疼,却又泛起一些甜蜜,他的小妻子舍不得他,这样舍不得他。

抬手将她还有些泛着凉意的手握在手心里,叶瑾温声道,“别担心,阿浓,北戎这点小事,当今不会放我离京的。”

她约摸着是忘了,他还在称病,已经多日不上朝了。

秋景浓这才稍稍安下心来。

一旁的陆葭伊抖抖肩,叶揶揄道,“得了得了,这还有人看着呢,等我走了你们在你侬我侬成吗?”

秋景浓被她这么一说,脸颊泛起嫣红,

脑子里却又升起一个疑问,因为对象是陆葭伊,因此也就直接了当地问出来,“可是北戎的乱子和你有什么干系?”

就算陈留公府消息灵通,比她们先知道,可是也不至于单单只为了通知叶瑾这个消息,就跑来大司马府吧,叫下人传了信不就成了?

陆葭伊拍了一下手,扬眉道,“是了,我来事是要拜托大司马一件事。”

叶瑾做洗耳恭听状。

陆葭伊一向不怎么待见他,竟然能来找他,想来也是非他不能办到的事,“你说。”

陆葭伊点点头,若有所思地说道,“这次出征北戎的人选,大司马心中可有数?”

如今军中和北戎打过交道的,无非也就是和叶瑾交好的几人,叶瑾名声在北戎很是响亮,这沾了亲故的,倒也有几分震慑。

“叶某只是一介人臣,怎敢妄自揣测?”叶瑾却只是看着陆葭伊,黑瞳平静如水。

陆葭伊一撇嘴,她和叶瑾还真就不是一路子的人,这刚对他有些好印象…

“我今日来找你,前些日子你要查乌师,陈留公府也是任你驱遣,自然是打算站在你这边,你便无需防备我了。”陆葭伊索性说得明白晓彻,免得日后再费口舌,“何况今日我只不过是以个人名义来求你。”

秋景浓听她这样说,有些坐不住,越发地想要知道,陆葭伊到底是要叶瑾帮什么忙了。

“葭伊,你但说无妨,若能做到,我和子瑜必定会帮你。”

话毕,眼神飘向身旁的人,那人只得回她一个无奈地笑容,“是,我必定会帮你。”

“可否请大司马的二弟挂帅出征?”陆葭伊深吸了一口气,冷不丁地丢出这样一句话来。

秋景浓哑然失笑。

以叶瑾在朝中的势力,示意几个朝臣上奏举荐叶轩,再清理下障碍,敲定叶轩出征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可问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