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景浓相信。

所以,慕子寒究竟是有多恨她?两次都是要她的命,为什么总是这样锲而不舍地要她的命?

叶瑾点点头,道,“最好的解释是,乌师当时还未被称之为乌师,只是慕子寒秘密训练的一支利箭,必要的时候,才放出来使用。”

乌师早就消失在了无尽的历史长河里,而如今这支乌师,是慕子寒即位以后才重新命名出现的…

这也是为什么九华宫难时,慕子宸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原因。

因为他手里并没有乌师,因此更何来乌师叛主一说。

“若说此番他想要斩草除根,七夕前那次刺杀未免理由牵强了些。”何煦皱着眉。

“牵强?”叶瑾冷笑了一声,“那时先帝根基尚且不稳,若是…”

回头看了一眼坐在一边仔细聆听的秋景浓,将她的手拉在手中,继续道,“若是阿浓死在雁门公府,你说,先帝会怎样?”

会怎样,想必杀了叶瑾的心思都会存吧。

慕子宸本就是个风流不羁的人,朝纲君威在他眼里,半两银子都不值,若是那时候秋景浓真的死在雁门公府,势必要与叶瑾决裂为敌。

而叶瑾…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吧。

若是朝中局势乱了,究竟是谁能趁虚而入呢?

慕子寒早就打算好了要篡位,只是时机一直不成熟罢。

何煦转瞬明白过来,立刻肃容道,“大司马切勿因此生恨…”

事关秋景浓安危,他真怕这人失去理智,做出弑君谋逆的事情来。

秋景浓点点头,慕子寒要她死,终究还是和她们秋家害了柳遥脱不了干系。那是她父亲秋长天欠下的债,既然秋长天死了,她来还也有情可原。

叶瑾却只是云淡风轻地摇摇头,抚慰道,“你放心,我不会如此冲动行事。这人倒是说了不少线索,我已吩咐人去追查了,等你好了,还要你主持大局。”

何煦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坐在一旁的秋景浓心里却在想另外一件事。

她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即便只是推测。

九华宫那日,慕子宸之所以没有能够逃脱,想必是乌师的手笔了。

秋景浓见识过慕子宸的身手,也知道他绝非看起来那般,是个声色犬马的浪荡皇子,能逼他就范,想来也实在是无计可寻了。

慕子寒将他逼到这个份上…

纤细的手指慢慢收紧。

“怎么了?”叶瑾感受到秋景浓的异样,侧头去问,却看见后者灿若星辰的眼睛里蒙了一层水雾。

叶瑾垂下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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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正值青沙守夜,夜色太浓,青沙睡不着,便坐在檐下的台阶上对着满天的星光发怔。

因是新月,还并未有十足的光辉盖过星光,才能看见许多原本就暗淡的星辰。

青沙托着下巴眨了眨眼睛。

可是凭什么星星只能做星星呢?凭什么呢?

一声凄厉的尖叫突然划破寂静安宁的夜。

青沙吓得一哆嗦,才反应过来这声尖叫来源于身后紧闭的房门,来源于宁锦阁。

一股凉气猛地涌上来,青沙条件反射般地跳起来,转身便去敲门。

应声听见叶瑾的声音,“来人。”

青沙推开门便快步跑了进去,转过屏风,进了内间,入目是床帷半掩的大床。

叶瑾穿着白绸衬衣,半坐在床上,怀里窝着一个月白衣衫的女子,整个头都埋在叶瑾怀里,只看见肩头一耸一耸地仿佛在啜泣。

叶瑾一面摩挲着她的长发,以免柔声道,“乖,不怕,不怕…”

这是怎么了?

青沙有些呆愣,床上那人见她进来,冷声道,“去吩咐厨房做些安神汤来。”

呃…做噩梦了?青沙应下连忙退出去了。

秋景浓从前在府上做姑娘时,也没因为做噩梦有过这么大反应啊。

青沙一面走一面合计。

这边,秋景浓慢慢停止了啜泣,哽咽着抬起头,眼睛里还闪着泪花,道,“子瑜…我梦见你离开我了…”

叶瑾也是微微一怔,伸手抹去秋景浓眼角的泪滴,柔声道,“傻瓜,你是我的命,我怎么舍得离开?”

秋景浓只一味地摇头,拖着哭腔道,“不是,你不是不要我了,是…是死了…”

说着,眼泪“刷”地又流了下来。

叶瑾被她的眼泪搞得慌手慌脚,他最怕她哭了,秋景浓每一次哭,都叫他针扎一般的心痛。

“阿浓,你只是做了个噩梦。”叶瑾将她紧紧地搂在怀里,仿佛誓言一般,“我不会这么轻易地死了,阿浓,为了你我也不会这么早就死了。”

后者只是拼命地朝他怀里钻,泪水渐渐浸湿了衣衫。

说不出哪里不对,叶瑾只觉得这时候的秋景浓有些不对劲,她虽然柔弱,可并不软弱,并不至于这样爱哭。

他总觉得秋景浓现如今的精神状态很是不好,今日白天轻易地红了眼眶,晚间又做了噩梦。

昨夜昏迷得原因还未查明,叶瑾只能期望书逝能尽快赶来。

他的阿浓,实在有些不对劲。

第105章 厌胜之术

接下来的几天里,秋景浓日日噩梦惊醒,人也迅速地消瘦下来,不出五天,已经瘦得纸片一样单薄了。

因为睡眠不好,秋景浓脸色也是蜡黄的,眼睑下两道浓浓的黑眼圈,精神也有些歇斯底里,连带着梳妆打扮也有些不上心,整个人都萎靡不振起来。

有时候叶瑾去书房处理政务或是调查什么,秋景浓一时看不见他,就无法安下心来,来来回回地在屋子里转。

她的噩梦也千变万化,开始还同叶瑾说说,后来就开始说起胡话来,说自己死过一次,又说她家要谋反。

叶瑾看在眼里,除了安慰陪伴,却无计可施。

潋滟山到长宁并非万水千山,可书逝却在接消息后迟迟未到,叶瑾心里着急,派出去寻书逝的书信一波接着一波,又这样等了五日,才盼星星盼月亮的盼来书逝。

这一次,他却不是一个人来的。

与他一起进京,不,应该说是回京的,还有一个人,无忘——秋意风。

彼时秋景浓刚刚被叶瑾哄着喝了安神的汤药睡下。

这些日子秋景浓已经被折腾怕了,到如今已经是怎么都不肯睡觉了,可这人要是就这么熬着,总归是熬不住的。

见到秋景浓,书逝脸一下子就绿了,斜睨着叶瑾道,“多久了?”

叶瑾也不客气,不知道他为何一拖再拖,口气也有些埋怨,“你可还记得何时传的信?”

你可知道自己在路上耽搁了多久?

书逝撇撇嘴,妩媚的脸上多出几分幽怨之情,瞪了一眼旁边静立的无忘,嗔怪道,“你可埋怨错我了!”

叶瑾也不想和他在此时纠缠,直截了当地说道,“你别插科打诨,好好医病。”

书逝哼了一声,又看了无忘一眼,才回答道,“你还不明白么,叫我没用,她这根本不是病!”

叶瑾微微一怔。

不是病?

叶瑾终于将目光投向了一旁沉默不语的无忘,这个人,正是潋滟山落星阁的弟子。

书逝见他终于注意到了无忘,才开腔道,“没错,就是他。”

“你是指…厌胜之术?”叶瑾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

只听说有后宫中盛行厌胜之术的,也没见过这寻常人家谁会这样,何况他大司马府既没有姬妾也没有通房,何来的厌胜之祸?

话说回来——“无忘可能解?”

书逝摇摇头,第三次瞪了无忘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你错了,不是他能解,而是,这邪术,就是他下的。”

目光蓦地冰冷起来,叶瑾眯起眼,手指慢慢握紧。

“你说…是无忘?”

书逝点点头,叹了口气,纠正道,“你不要再叫他无忘了,我潋滟山再无这个人。再者,他已经想起自己的身份。”

想起了,所以才会对自己亲妹妹做出这样的事来?

叶瑾危险地眯起眼。

书逝却像是没有眼力一般,喋喋不休道,“你只知道我来得晚,却不知道我费了多大力气才控制住他。”

叶瑾的信他确实一早就收到了,可书逝是什么人,看了一眼描述的症状,就知道秋景浓不是病了,是中了邪。

恰好那几日无忘和千金阁有些交往,书逝想起他原本的身份来,左思右想觉得他有些不对头,知会了书邀,才慢慢发现秋意风已经恢复了记忆,还悄悄地用了厌胜之术。

秋意风天分极高,这施起术来,书邀远在潋滟山还真解不了,偏要在中术之人近前使用,才能解开。

可秋意风既然能做出这样的事,又怎么能轻易妥协?

“你别说他现在良心发现了。”叶瑾冷冷地说道,目光扫了床头挂着的一柄宝剑。

书逝嗤笑了一声,道,“当然不可能。秋意风戒心极高,我师兄也是好不容易才骗他喝下蛊药,控制了他。”

现在的秋意风,不过是个听话的提线木偶罢了。

不然他怎么敢和秋意风这个危险人物一同出行?这是个战场上的修罗,又身怀异术,难对付得很。

“所以你才姗姗来迟?”叶瑾的语气缓和了些,随即又蹙起眉来,道,“既然秋意风不易就范,为何不叫书邀亲自前来?”

书逝摇摇头,“我师哥永远不会踏出潋滟山一步。”

叶瑾想起那个白发如雪的年轻阁主,终究还是没能再说什么。

那是一个背负着沉重过往的男子,提及往昔,字字泣血。

书邀究竟是不会踏出潋滟山一步还是不能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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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景浓好像睡了很长很长的一觉,睡过了前世今生,睡过了宇宙洪荒。

睁开眼看见的第一个人,依旧是叶瑾。

那人单手撑着下巴,坐在榻边,目光一直望着床边悬着的那柄宝剑。

秋景浓从来没见他在意过那宝剑,此时却似乎是有意将那剑拿在手上,眼里氤氲着一片肃杀之气。

抬起手试图去触那人微蹙的眉头,秋景浓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口干舌燥得厉害。

那人像是吓了一跳,目光移回榻上,见秋景浓醒了,神色立刻变得惊喜而温柔,道,“你醒了?”

“在想什么?”秋景浓开口,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声音嘶哑低沉,似乎是很久很久没有开过口了。

她究竟是睡了多久?

叶瑾起身给她递了杯水,复而又在榻前的矮凳上坐下来,道,“头脑可是清楚了?”

秋景浓一时之间有些不明白叶瑾的意思,仔细想想,才惊觉自己从崔氏归京的那个夜里开始,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我怎么了?睡了很久吗?我得了什么病症?”秋景浓一股脑地问出来,语气惊恐。

叶瑾伸手将她纤细白皙的小手握在了手里,柔声道,“阿浓,你中了厌胜之术。今日已经是正月二十八了。”

厌胜之术…为什么她会中这样的邪术?

长宁城里倾慕他的人确实多了去,可叶瑾向来敬而远之,想来也没有多少人会相思成狂到要加害与她的地步吧!

秋景浓脑袋里突然蹦出一个人来,却是慕子寒。

他就这么执着地想要她死么…

还有,正月二十八…

正月,二十八?

秋景浓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有些茫然又有些惊讶,她到底是睡了多久?

“娘亲回来那天夜里我便昏睡过去了么?”秋景浓的记忆就只到这里,因此也就以为自己一睡不醒了半个多月。

叶瑾摇头否定,问道,“之后的事你都不记得了?说过的胡话也不记得了?”

秋景浓摇摇头,“我说了什么?”

“开始你说我…”叶瑾顿了顿,微微一笑,撇开刚才的话头,继续道,“你说你早死了,还说秋家被灭门。”

将握着那人的手抬起放在唇边,叶瑾眼神怜惜郑重,“阿浓,你大可不必这样担忧,既然她们回来了,我一定会护她们周全。”

秋景浓听见叶瑾的话却是当头浇了一盆冷水。

她竟然说了前世的事情,也是真的糊涂了…他怎么会相信呢…这样离奇古怪的事情。

可叶瑾这样一提醒,秋景浓却实实在在地往心里去了,她从前没想过要告诉叶瑾自己的秘密,倒也不是刻意隐瞒,只是一来没碰到非要和他说清楚的境地,二来想必她说了叶瑾也不会相信。

可现在既然她已经在邪/术的怂恿下说了出来,秋景浓想试一试。

“子瑜,若是我说,和厌胜之术无关,我说的都是事实,我真的死过一次,你会信吗?”秋景浓郑重其事地问道。

叶瑾微微愣了愣,继而抬手刮了刮秋景浓的鼻子,道,“胡说什么呢,难道脑子还有些不清楚?”

秋景浓伸手拨开他作怪的手,固执地重复道,“我说真的,我真的死过一次。在前一世里,我甚至还没有碰到你。”

叶瑾看她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翦水秋瞳里也是和从前一样的星光,确实不是邪/术未除,因此倒也认认真真地想了想,回答道,“所以上天给了我一次机会,叫我这样幸运,可以遇见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