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哪,她妈妈的亲戚,有这么多吗?严绾一时之间,只觉得自己的手和肘,都被拉来扯去,像是大海里一叶扁舟,竟是不知道朝哪里划好。

另一只手,始终放在闫亦心的掌心。那里的温暖,支持着她始终把微笑维持到最好。

“如果阿莞还在…”有一位中年美妇,悄悄地抹了抹眼睛,严绾的笑容,滞了一澡,渐渐地因隐没了下来。

心脏的某一处,终于柔软了下来。尘埃落定的叹息,带走了漫无边际的惆怅。她看得出来,这些围着她说话不断的女人们,与母亲的关系都不错。看来,母亲在这里还很有人缘,平常也是不愁寂寞的吧?

想到在A市的日子,几乎绝足不与外人来往,严绾的心又痛了起来。失落,像是寒冷的雨季,无边无际地望不到头。

凌梓威带着一脸无害又阳光的笑脸,从闫亦心的手里接过了严绾:“我带她认识一下亲戚。”

闫亦心握了握,才渐渐放开。严绾有点惶惑,侧首去看她。闫亦心孤立地对她点了点头,微笑如同盛开在唇角的花朵,温雅亮丽。

有人说,幸福往往是某种程度的依附,严绾觉得这句话说得太对了。她对闫亦心的依赖,随着日积月累,日益加深。

“四姑姑!”

“二舅妈!”

“表姨!”

“三婶婶!”

“五姐!”

一个晚上,严绾也不记得自己叫了多少声亲戚。每次收到一个红包,严绾都有些不知所措,又不逢年,也不过节,这红包算什么?

“收下吧,这是第一次见面,长辈给的。”凌梓威低声解释,“压岁钱。”

“可是…”严绾哭笑不得,“我现在已经这么大了…”

“没有结婚和工作,就可以继续收红包,所以你还能收几年。唔,看来,我们的姑姑姨姨,对你特别优待,红包怎么比我的厚?”

严绾来不及应付他的玩笑,就被另一个不知道什么辈分的长辈拉住了手细细打量。一迭连声的称赞,把严绾赞得脸色通红。

她似乎并不具备她们所说的这些美德吧?什么温柔、可爱、雅致、美丽…总之,几乎一晚上,听了车载斗量的溢美之辞,严绾觉得自己能配得上的,实在少得可怜。

直到张泰威大发慈悲,把严绾拯救出这个女人圈子,看到闫亦心陷入了另一堆。好在闫亦心见过的风浪多了,什么时候都维持着温和的风度,让挑剔的亲戚们都无一例外地点头称好。

严绾瞪向张泰威:“你不是说只是家里人吗?”

“对啊,这些都是我们家里人。”张泰威笑嘻嘻地回答,“不过,我真没有想到会来得这么全的,这幢房子已经沉寂了很久。”

严绾以手抚额,正想着要不要舍己救下闫亦心,四周却忽然静了下来。

“啊,老太太来了,真没想到,把她老人家也惊动了。”张泰威有点懊恼的样子,看到严绾脸上的惊愕,连忙安慰,“没关系,我和大哥在呢,她不会为难你的。”

所有的人都自动地列成了两排,这样的欢迎仪式,似乎过于隆重。严绾趁机溜到了闫亦心的身边,仿佛只有在这里,才能让她安心。

刚才的说话的嗡嗡声,似乎还在耳边回响。转眼间,却又安静得连根绣花针都落地可闻。严绾忐忑不安地看着大门,暗忖这似乎是一位大人物。

门开处,进来一位老人。龙头拐杖探路,“笃”一声就在花岗岩的地面上,落下苍茫的声音。严绾心里一跳,目不转睛地盯着来人。

她的年纪已经不轻了,满头的银丝,却梳得一丝不苟。一身缎面的唐装,是明亮的宝蓝色,间中还织着金线。脸上的皱纹,当然不少,可是每一条并不觉得沧桑。一双眼睛直直地朝着严绾看过来,只觉得明亮如电,完全不像是这个年龄该有的。

“莞丫头的女儿?”她吐字清晰,说的却不是浙江方言,而是带着京味儿的普通话。

严绾有点惊愕,闫亦心却捏了捏她的手:“可能是张家的老太太,论辈分,应该是…曾祖母或者你祖母了吧?”

张泰成对严绾招了招手,闫亦心松开了她,目光了满含鼓励。

好吧,今天见了这么多人,这位“曾祖母”应该是压轴大戏了吧?严绾深吸了一口气,一步步走了过去,张泰成已经拉过了她的手:“严绾,这是你的曾外祖母。”

“绾丫头。”她目光慈祥,一直手已经朝着她的脸伸过来。

严绾不敢动,任由她摸过自己的脸部轮廓。

“唔,和莞丫头有点像。”老太太点了点头,“这么多年,总算回来了!莞丫头当年真是狠心,离开凌家也就算了,怎么连张家都不送个音讯来呢?回来就好,就住在泰成和泰威这里吧!”

“曾外祖母。”严绾恭恭敬敬地向老人行了礼。

“嗯,好孩子。”老太太点了点头,脸上现出了笑容。于是,气氛再度轻松了起来,远远近近的亲戚们都围了上来,无一例外都是夸严绾懂事,有礼貌。

当然,最多的,还是提及她与母亲在相貌上的相似处。可惜,数来数去,也不过在眼睛和鼻子等微观方面,能找出一点佐证来。

她长得跟母亲,真的不是很像呢!严绾怅然地想起,目光移到老太太的脸上。

“这个后生是你的男朋友?”老太太把拐杖一指,闫亦心微笑着走到了她的面前。

“老太太!”

“跟着绾丫头叫我曾外祖母吧,你要对绾丫头一辈子都好。”

“严绾顿时羞得满脸通红,闫亦心却很自然地拉过了她的手:“我会的。”

老太太严肃地点了点头,张泰成已经凑了过来:“曾祖母,现在已经晚了,我把楼下的房间都打扫好了,先洗漱了睡下吧?”

老人的眉眼之间,现出了疲倦之色。

“好,你们兄弟俩,都很好。”

“亲戚们都驾车离开,倘大的别墅才算清静了下来。严绾一个脑袋早就分成了两个,连瞪向张泰威的目光,都已经没有了威力。

“我也不知道会来得这么齐全…”张泰威苦笑。

“是因为老太太说要过来,所以大家都来露个脸儿。”凌梓威哼了一声,“看着她们把绾绾捧到了九天之上,就知道她们打的什么主意!”

“什么主意?”严绾懵懂。

“讨好老太太啊!”凌梓威投了她一记白眼,“老太太已经多年没有在聚会上露过面了,这样的机会谁会放弃?”

“她真的是我们的曾外祖母?”严绾怀疑地问:“可是我觉得她的岁数不对啊!我今天看到大舅母都已经六十多岁了,再往上一辈至少八十岁,那…曾外祖母岂不是在岁老人了?”

凌梓威失笑:“说到这个,恐怕要问泰成了,张家的关系,复杂着呢!”

我们的这位曾祖母啊,可是个传奇人物呢!在清末的时候,也算得上是名媛了。我们张家是一个大族,她应该是我们祖父的婶婶。”

“哦。”严绾算是明白了,原来是旁支的。

“现在我们张家,辈分最高的,就是这位曾祖母。当年我们兄弟重振家业,也是靠了她的不少资助。”张泰成叹了口气,“所以,跟我们这一支的关系,一向是很近的。你母亲当年最得她的欢心,所以听到我们找到了莞姑姑的女儿,居然从西塘赶来了。”

“是啊,严绾,你的面子可真够大的啊!”张泰威在一旁取笑。“她老人家近十年足迹都没有出过西塘,可是你一句话,就让老人家舟车劳顿赶过来。如果今天我们没有把你请回来,可是在老人家面前大大丢脸啦!”

严绾自嘲:“我还以为自己真是魅力无限呢,原来是托了曾外祖母的福啊!大概这就叫做狐假虎威了吧?”

“当然你自己也是很可爱的,当年莞姑姑在浙江的社交界,是远近闻名的才女。她的女儿,大家都会由衷的喜爱。”张泰成责备似地瞟了她一眼,严绾顿时闭上了嘴。

看起来,母亲当年在浙江也算是风云人物?

“真佩服你母亲。”闫亦心在洗漱过后,忽然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啊?”严绾瞪他,这样的感慨又是从何而来?

“我以前一直以为你母亲不过家境小康,毕竟学者大多清贫。谁知道你母亲的家庭,竟然如此的庞大!”

严绾笑着摇头:“我妈妈是张家的干女儿,又不是亲的。她自己的家族,确实很清贫吧,所以外公看不大起这些暴富之家。妈妈和这些亲戚们,其实根本没有血缘关系。”

“你母亲在这个社交圈里,应该是如鱼得水的。”闫亦心摇头,“张家的干女儿,我看亲女儿都没有她这样的风光。”

“嗯,我想也是。”严绾想到刚才陷入的热情陷井,表示深有同感。

“她平时的社交圈应该很广,生活也很精致吧?她竟然在A市隐姓埋名,近乎三餐不继却没有一点抱怨…”

严绾出了一会儿神,和母亲的相处,又点点滴滴地回放了出来。

心里酸酸的,一时之间有些痴了。

“早一点睡吧,累了这么久…现在也不早了,已经是凌晨一点钟。”闫亦心抬腕给她看时间。

“这么晚了?今天怎么像是做梦一样,忽然冒出来一大堆的亲戚,规模之大,我连做梦都没有想到。”

“张家是浙江的大族,历史大概可以追溯到唐末。”闫亦心沉吟着,敲了敲沙发的扶手,“你看张老太太的气度,也确实是世出名门。你妈妈居然肯给凌…你父亲当续弦,难怪你外公会气得和她断绝关系了。”

“可是张家自己的女儿,不也嫁给凌家的吗?”严绾疑惑。

“是啊,大概是另有隐情。”闫亦心也皱眉,“好了,不去想了,现在先好好睡一觉。明天老太太应该还会找你单独相处,或者能多打听到一点你母亲的故事。”

严绾笑着点头,看着闫亦心走出房间,心里有点不舍。

好在张泰威还算善解人意,他们的房间是紧邻的。

  第二百三十六章 母亲的遗物

上了年纪的人,果然起的早。严绾算算不习惯睡懒觉的人,但是她洗刷完毕走下去的时候,发现老太太已经在餐桌前正襟危坐了。

尽管已经白发苍苍,可是老人的背还是挺的笔直,并不显得伛偻。显而易见,她的地位一直十分尊崇,而且从小就有良好的教养。

张泰成正在一边陪着她说话,声音并不高,严绾有点纳闷,按理说,这样的年纪,耳背多少是难免的,可是这位老人,却似乎耳聪目明。

“绾绾,起的这么早?”张泰成对她微笑,“来,坐到曾祖母的身边,一起吃早餐吧。”

严绾笑着点头,乖巧的做到了老人的身边,却意外的发现,今天的早餐,竟然是英式的。

“我年轻的时候在英国长到十八岁才回国,其他的还好,只是早饭还是习惯英式的红茶和欧式的糕点。”老人显然看出了严绾的疑虑。淡淡的解释。

“啊,原来是这样。”严绾只能这样应和。

“你吃不习惯的话,让泰成给你端清粥来。我不知道你们年轻人也起的这么早,可能粥还没有到火候。”

“我对吃不讲究,什么风格都可以。”严绾笑着摇头:“在我看来,能填饱肚子的就是好食物。”

“可怜的孩子,你一定吃了很多苦吧?”老妇人脸上的皱纹里,似乎隐着悲天悯人的情怀。

“不,我和我妈妈过的很幸福。”严绾立即摇头否认。这是实话,她们的物质也许并不丰富,但是在精神上,母女俩却始终更像是好朋友。

“当年。。。。。。莞丫头的脾气可也真够倔的。平常看着是温婉柔顺的一个人,真正到了关键的时候,还是呢个看出有你外公的倔脾气。这样不打招呼,走的那么彻底。我们居然过了几年才知道,其实凌青也算不容易了。”

又是一个说凌青好话的。

“不过,换做是我,也一样要离家出走,永远 不会让他们找到我!”老人的话,又一次石破天惊的让严绾呆愣。

“我也没有觉得妈妈做错了。”严绾咕哝了一声,声音不高,可是老人却似乎听的一清二楚,脸上甚至露出了笑容。

“不错,女人就是应该活的率性一点儿,虽然你妈妈想必是吃足了苦头,但是。。。。。。人到了那一步,走不走都身不由己啊!”老人的叹息,透着责备,可是却让严绾心里温暖。

闫亦心始终没有说话,在这一老一少的两个女人中间,他和张泰成,仿佛被透明了似的。

一顿早餐直到尾声,老人才把目光转到了闫亦心的脸上:“他对你好吗?”

严绾被老人这样直接的问话,几乎呛了一口茶。

自己的这位曾外祖母,大概年轻的时候,就是一个开明不过的人物。

“是的。”严绾平了平气,才点头回答。

“那就好,千金难买有情郎啊!”老人的感慨,让严绾忍不住羞红了脸,自己的眼光,似乎还真不错呢,至少能得到自己这位风云曾外祖母的认同。

“曾外祖母,请您放心,我一定会把严绾当成自己的眼睛一样对待,”闫亦心很认真的对着老人许诺。

“这样就好,我看得出来,你对绾丫头很关心。”老人点头,“听说你们先去了一趟南浔?”

严绾的心里有点打起了小鼓,听风向,这位曾外祖母可能有点恨屋及乌的意思,对凌青并没有太大的好感。

“是,梓威把我哄去的。”严绾笑着扬眉。

“他啊,鬼主意最多!他妈妈是个再温婉不过的人了,怎么到了他这就这么鬼灵精怪的呢?小时候那个淘气啊,简直可以把房顶都掀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