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到这份上,众人哪有不懂的道理,都纷纷道喜。

“失陪一下。”肖太太借口忙不再跟来宾寒暄,来宾们散开,这时肖太太佯装热情朝梁暖招呼:“噢,梁小姐来了,dy你来,我介绍小诚的好朋友给你认识。”

听到母亲喊“梁小姐”,一直背对着梁暖的肖诚脊背一僵,而后慢动作回放一般缓缓转过身,他难以置信的目光跟梁暖对上,随即慌乱地看向他妈,就连声音都有些不稳:“妈妈,怎么回事?暖暖为什么会在这里?”

“暖暖是你多年的好朋友,妈妈当然要邀请她来认识一下你的未婚妻了。”肖妈妈仿佛没有注意到儿子的失态,对于梁暖寒着脸也浑不在意,只是亲热地拉着那个叫做dy的女孩子走到她面前,介绍道:“dy,这位梁小姐是肖诚很多年的朋友,她爸爸是个绅士,她也是个教养很好的淑女,跟我们肖诚很聊得来,暖暖,这是dy,肖诚的未婚妻,dy爸爸是美国曼哈顿的地产大亨,妈妈也是商界女强人,暖暖你看,dy跟我们肖诚多般配啊,这个未来儿媳妇阿姨真是太喜欢了。”

肖妈妈不愧是女强人,她话里一个难听的字眼都没有,可吐出的每个字都如巴掌一般打在梁暖脸上,她被那十足的力道扇得耳边“嗡嗡”作响,脸上火辣辣地疼。她木然地想着,肖诚的妈妈可真是厉害角色啊,一句“她爸爸是个绅士,她也是个教养很好的淑女”,就如金箍棒一般,让她不能如孙猴子般当众撒泼发难。她笃定她梁暖为了父亲的脸面,也不会在这种场合做出泼妇才会做的事继而成为别人的笑柄。她多高明啊,做的事更是让人揪不出错,梁暖甚至都没有办法质问她,因为她确实是向亲友介绍肖诚的未婚妻,是她梁暖自己一厢情愿,想当然地以为那个未婚妻指的就是她。

在她眼中,大概她梁暖就是个笑话吧?破产一无所有的灰姑娘,不知矜持,卖弄着姿色一心嫁入豪门重新过上奢靡的生活,这样居心叵测的女人,就应该跟驱赶野狗一样,拿着刀子棒子,不留情面地驱赶。

犹如坠入了一个阴冷到极点的冰窟,她感到彻骨的冷,她面无表情地看着肖诚妈妈笑吟吟的脸,只觉得这笑是一把尖锐的刀,伤人于无形,她爸总是说,这个世界善多过恶,可他从没有告诉过她,原来一个人的恶意竟有如此强的杀伤力,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将你的骄傲和自尊摧毁于无形。

她慢慢地将视线移到肖诚身上,他察觉到她的目光,仿佛看见了她眼中的痛和恨,默不作声地垂下了头,以此逃避她谴责的视线。

梁暖恨他的背叛,更恨他的沉默,如果说他妈妈的刀割伤的是她的皮肉,那么肖诚,他的所作所为,捅的却是她的心窝。

她痛得快要死过去了。

“肖诚。”她盯着他,用眼神逼迫他抬起头来,“你告诉我,这位dy是你的未婚妻吗?”

肖诚在她的目光中溃不成军,过了很久才点头艰难承认:“…是。”

这个“是”犹如最后一根稻草,将梁暖彻底压垮,她摇摇欲坠,却咬紧牙关逼自己挺直腰板,她不允许自己被肖诚妈妈看轻,这个女人正笑微微地看着她,等着看她梁暖出尽洋相,她偏不,就算是输,她也要输得优雅漂亮。

“我都不知道诚有一个这么漂亮的好朋友。”叫做dy的女孩仔细打量梁暖精致的眉眼,就连傻子都能感觉到对方异常的沉默,她还是落落大方地伸出手来,用还算流利的中文说道:“梁小姐幸会,我的中文名叫叶微,你叫我dy就好。”

梁暖看着伸过来的那双光洁的手,迟疑了一会,还是伸手过去于她蜻蜓点水地握了握,用艰涩的声音低低说:“幸会。”

一切都木已成舟,梁暖终于后知后觉地知道,在她还做着一生一世一双人美梦的时候,肖诚已经悄然放弃了她,而他的父母,从始至终都没打算接受过她。

他们为她设了一个局,要她识趣放弃。

被抛弃的女人,是该在这样的场合彻底为自己抱不平一回,然后成为上流社会所有人眼中的可怜虫,还是为自己留一分体面,安静走开,独自舔舐伤口。

这样屈辱的时刻,她居然还在冷静计较得失,甚至有了答案。

一个waiter经过,她从托盘上拿下一杯红酒,举杯对着肖诚,用身体全部的力气挤出了一丝笑:“肖诚,今天是你的好日子,这些年承蒙你照顾,这杯酒算我谢谢你。”

“暖暖…”不等肖诚阻拦,她仰头“咕咕”一口饮尽杯中红酒,她知道,这不仅仅是一杯红酒,这是生活赐给她的苦酒,她必须一饮而尽全部笑纳,以此惩罚自己的天真和贪婪。

一滴眼泪悄然滑下,很快消失在发丝中,她放下杯子,最后再看一眼这个她曾经想共度一生的男人,她在他的眼中看到了痛楚悔恨歉疚甚至还有不舍,可是那又怎么样呢,他一边说着爱她,转过身又和别人有牵扯,最后选择的,依然是别人。

人性中最大的恶不过如此。

“再见。”她什么都不想再多说,快步朝门口走去,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给了她人生最大的耻辱,再不快点离开,她怕她的面具随时会碎掉。

“暖暖,你听我解释…”肖诚抬腿就想上去追梁暖,他妈却目光严厉地堵住他的去路,喝道:“不许追!肖诚,想想dy肚子里的孩子!你打算抛下他们母女俩吗?”

她给了dy一个眼色,dy心领神会,马上捂住肚子,表情有些痛苦地乞求:“诚,我肚子有点痛,你扶我去躺会好吗?”

梁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外,肖诚的目光痛楚到极点,他盯着他妈,一字一句控诉道:“妈妈,你真的很残忍。”

“妈妈不求你能理解,只希望你过得好。”肖妈妈的笑容阴冷至极,“只要你过得好,妈妈可以为你去做一切残忍的事,哪怕你会因此恨妈妈。”

肖诚望着空荡荡的门口,还有窗外黑漆漆的夜色,最终选择沉默。

梁暖走到会场门口,冬日刺骨的冷风灌进来,她全身一个激灵,这才想起来自己没有穿外套。

身后有脚步传来,她满含希望地转过身,却很快失望,走向她的是张昀山,手上拎着她的包和外套,往常吊儿郎当的脸此刻都是关心的神情:“暖暖,穿上吧,别冻着了。”

“谢谢。”梁暖一言不发地听话穿上,伤心委屈写在脸上,一副随时会哭出来的样子。

可她却硬撑着不哭不闹,只是沉默着,身体微微抖索着,那可怜兮兮的样子张昀山都看在眼里,公子哥心里也唏嘘不已。他是见过梁暖家里没出事前她的样子的,那会儿多精神多不可一世的姑娘啊,家里有钱自己条件也好,谁都不放在眼里,眉宇间都是骄傲和生气,哪像现在,精神气全没了,要哭不哭的可怜样,没妈不说,亲爹也不在身边,被人欺负了也找不到人哭诉。

女孩子强忍眼泪远比撕心裂肺地大哭更让人心疼,张昀山内心同情心泛滥,一脸唾弃道:“肖家人不是个东西,赶明儿我见着肖诚,我非揍他不可,暖暖你别伤心,这种人渣不要也罢,走,我陪你喝两杯去,喝点酒睡一觉就好了,我失恋都这么过来的。”

他要拉梁暖,却被她轻巧躲开了,梁暖勉强笑了一下,却笑得比哭还难看:“昀山谢谢你,你回去吧,我现在只想一个人呆会儿。”

她抗拒的姿态非常明显,张昀山也不好勉强,只能看着她无比落寞的背影走入夜晚的风雨中。

“张昀山你这只蠢猪!!!你怎么可以让她一个人走?你就这么老实,你不知道跟着她吗?”这个晚上安娜第十次向身边的张昀山怒吼,坐在驾驶座上的张昀山半边脸上都是安娜喷过来的口水,却连解释一句也不敢,盛怒中的女人杀伤力堪比一头雄狮,他今晚已经蠢过一次了,再不敢蠢第二次。

时间已近夜晚十一点,外面还在滴滴答答下雨,他们两个驾着车像没头苍蝇一样满大街乱转,梁暖已经失踪近四个小时,没回家,手机关机,她常去的地方她们全找遍了,安娜已经急得想报警。

徐威廉和大权也没打电话过来,尹光年也没有,他们开着三辆车全城翻找了几个小时,却还是没找到梁暖,徐威廉和大权正在开往郊区监狱的路上,他们猜测梁暖有可能会去找她爸。

“暖暖会不会,会不会想不开?”安娜已经开始担心到哭出来,她扪心自问,如果这样残忍的事情发生在她身上,她简直死的心思也有了。暖暖出门的时候多开心啊,她以为她的人生终于要顺遂起来了,她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那所谓的晚宴是个骗局,也不知道她一心想嫁的男人早就暗地背叛她,她就这样毫无防备地被人撕开真相,见识到人性里最丑陋的部分。

张昀山愣住,想到梁暖离开前那个生无可恋沮丧到极点的脸,懊恼地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又开始疯了一样四处搜寻。

“肖诚妈妈真是歹毒,怪不得肖诚也不是好东西,亏我当时那么相信他…”安娜抹着眼泪替梁暖鸣不平,想了想说:“不如我们现在回去看看吧,说不定暖暖回去了。”

张昀山想想也有道理,方向盘一转,往她们的住所开去。

下了一夜的雨终于有停的趋势,时间已近深夜,这个城市已经进入睡眠,街上的车不多,行人稀稀落落,大多都行色匆匆走在回家的路上。

尹光年一个人在街上漫无目的地开着车,他刚去梁暖以前的家看过,那栋别墅还在装修,他在小区花园里转了一圈,依旧无功而返。咖啡馆,她以前爱光顾的pub,她家,韩苏苏那里,爱吃的烧烤摊,甚至她曾经爬过的桥,所有能想到的地方他都去了一遍,都没有她的踪影,她就好像在这个城市凭空消失了一般,铁了心不让关心她的人找到她。

尹光年停下车,他的眉头紧皱着,遇事一贯处变不惊的男人到了这个时候,也慌了,生怕她冲动起来,从某个桥上跳下去,或者干傻事,在某个陌生的酒吧喝到烂醉,更可怕的事就不敢想下去了,他强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已经很久不抽烟了,这个时候却想来一根,脑子有点乱,他需要一根烟的时间静一静,平复自己焦灼的情绪。

想起几天前她那沉浸在幸福中的样子,那时候她心里感觉有多甜,现在心中就有多苦吧?那么骄傲的女孩子,被命运折断了翅膀,一次次爬起来想要飞回去,可下场却是一次比一次摔得狠。梁起风担心这个宝贝女儿吃苦受挫,生怕涉世未深的她遇到人世险恶,奈何命运作祟,梁暖还是没有逃过那些伪善与恶意,被伤得不轻。

一根烟抽完,尹光年也有了些头绪,掏出手机找出一个号码,对方显然是被他吵醒,疲倦地“喂”了一声。

尹光年带着歉意开口:“钱先生,抱歉深夜打扰,梁暖遇到了一点小挫折,你知不知道她心情不好的时候一般会去哪里?”

电话那头的钱卓青声音一下子没了困意,立刻问道:“怎么回事?暖暖不见了吗?她是不是知道老板的病了?”

“这个倒暂时没有,是其他事,改天我跟您详说。”

对方似乎是松了口气,沉吟半响后说:“我倒是知道一个地方,你去那里找找看吧。”

第70章

午夜的公交站已经没有公交车停靠, 梁暖孤伶伶地坐在长凳上, 这个城市那么大, 可深夜陪伴在她身边的,只有身后亮着的广告牌。

她这样石像般一动不动坐在那里已近几个小时,漠然地看着雨大,又渐渐变小,后来又大起来,淅淅沥沥好像永远不会停歇。

全身都已湿透,被打湿的头发无力地垂在肩上,深夜的风刺骨寒冷, 打在脸上冰凉冰凉,就如别人给她的响亮巴掌,因为太疼,反而麻木了。

她低垂着头, 行尸走肉般地坐着,然后一双男士皮鞋缓缓进入她的视线,她木然地抬起头看向来人, 对上他温润满含担忧的眼睛时, 鼻子一酸, 突然又有点想哭。

尹光年什么都没有问,只是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到她身上,而后一言不发地坐在她身边。沉默在雨夜蔓延, 鼻间萦绕的都是他身上的味道, 梁暖微仰着头努力把几乎快要溢出来的眼泪又逼了回去, 用满身的刺掩饰脆弱,冷冷问:“你是来笑话我的吧?”

“我是来带你回家的。”尹光年的声音低沉好听,在这样冷的雨夜,听上去却格外温暖。

“家?”梁暖嘴角自嘲的笑苍凉无比,“你忘了吗?我是一个没有家的人。”

“你有的。”尹光年一副不容置疑的语气,转头望着她,“你的朋友们在的地方,也是你的家,我们所有人的家。”

“呵…”梁暖突然轻笑出声,白着一张脸幽幽地看着他:“我在你眼里,现在是不是和无家可归的十五一样可怜?”

“岂止可怜,简直可恨。”尹光年虽然听上去像在埋怨,望着她的眼睛却十分温柔,“找了你一整个晚上,能想到的地方我都去了,十五可比你乖多了,给它一根火腿肠就乖乖跟我回家了。”

“饿了吧?瞧瞧我给你带了什么?”他变戏法似的从裤兜里掏出几颗费列罗巧克力,哄孩子似的递到她面前。

每次她一闹情绪,他唯一的法子就是去买盒费列罗来安抚她,梁暖每回都会笑他幼稚,这一次他故技重施,她却笑不出来,神情有些复杂地盯着他手上的巧克力。

“没有尝过苦滋味的人生算不得人生,苦也算不得什么,尝一尝甜,也就全忘了。”尹光年拆开一颗费列罗塞入自己的嘴,又把手摊开递到梁暖面前,“试试看,嗯?”

这一次梁暖没有再开口嘲笑,静默了几秒后,她伸手拿起一颗,剥开放进了嘴里细细咀嚼。巧克力香甜的感觉溢满口腔,也许他说的对,食物的甜确实能让人暂时忘记人生的苦,哪怕只是短短的几秒钟。

可是也只有几秒而已。

“如果这世上有一种巧克力能让人忘记过去,我愿意拿千金来买。”她突然有感而发,凝视着黑夜问:“这个地方,是钱叔告诉你的吧?”

尹光年没有否认,梁暖苦笑了一下:“那他想必没有告诉你,为什么会是这里。”

“他没有说,只说你有可能会来这里。”尹光年坦白道。

钱卓青的原话是这么说的:“她和老板起过两次冲突,也是到处找不到人,老板就指示我去一个车站找找,后来真的在那里找到她,我不清楚这个地方对于她的意义,这是老板父女俩自己的秘密。”

尹光年悄悄观察梁暖,见她出神地望着右方某个方向,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她月光下的侧脸忧郁,像个易碎的娃娃,散发着脆弱却摄人心魄的美丽。

“我…是在这里送走我妈妈的。”她艰涩开口,主动揭开了心中最深的那道伤口,“都过去那么多年,那天的场景还是在我脑子里忘不掉。爸爸伤心的把自己关在书房,我追到这里,那个男人就在车里等她,我死拉着我妈的衣服不松手,她可真是狠心的女人啊,硬生生把我的手掰开,我是她的女儿啊,我的手我的心那么痛,她却还是要走,她说她没有爱情会死,求我给她一条活路。”

“你听到没?”时隔多年,梁暖依然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这个可笑的女人抛夫弃女,却还求我给她一条活路。”

尹光年眼中有不忍,他没有开口,只做个安静的倾听者。

“我在这个地方,见过这世界上最自私的爱情。”梁暖满脸嘲讽,月光洒在她冷漠的脸上,令她的表情透出一丝冷酷:“我真希望她死了,这个天真的老女人,她现在应该明白爱情这种东西最不是东西了吧?男人昨天还说着我爱你,今天就可以对着别的女人甜言蜜语,什么痴心多年,什么海誓山盟,都是假的,全是假的!”

她义愤填膺,尹光年却站起来:“回去吧,你淋雨了,会生病的。”

梁暖不动弹,眼中有一抹冷光:“怎么,说你们男人坏话,你听着不舒服了?”

“别人怎么样我无权评论,我只做好自己。”尹光年看了一眼她脚上脏兮兮的鞋,她右脚的高跟鞋鞋跟断了,她的脚后跟甚至有血迹,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坚持走到这里,还淋成了落汤鸡,大小姐任性起来真是让人头疼。

心里叹了口气,他走到她面前背对着她蹲下来:“上来吧,我背你。”

见身后没动静,他转头看她,见她满脸迟疑,皱着眉催促道:“还愣着干什么?等着看日出吗?”

“我都那么惨了,你还凶…”梁暖一边嘴碎唠叨,一边磨磨蹭蹭地爬上他的背,别扭地搂着他的脖子,心里庆幸他没有看到她脸红的样子,尹光年触碰到她冰凉的肌肤,心里却在担忧她淋了一夜的雨,明天八成是要生病了。

夜很静,雨后的夜空像被洗刷过一般宁静致远,梁暖乖顺地趴在尹光年的背上,有车经过,也只当他们是一对普通的情侣,大半夜不睡觉,一心出来寻找所谓的“雨后浪漫”。

梁暖脸有点烫,伏在他肩上闷闷地问:“我是不是很像拖油瓶?”

尹光年笑了一下,“哪有那么重的拖油瓶。”

“你有腰伤,背着我,腰会不会有事?”梁暖语气不安。

“很多年了,早恢复得差不多了,偶尔会复发。”尹光年云淡风轻的语气,又开起玩笑,“只是你不能再胖了,再多几斤,我这腰伤就肯定要复发了。”

“胡说,我明明很瘦。”她知道他是存心开玩笑逗她高兴,心里暖暖的,脸上也终于有了一点笑容。

趴在他的背上,心里莫名踏实,这一路风雨里感受到的孤苦无依也在此刻烟消云散,梁暖沉溺在这种安心里,内心甚至允许自己在这个深夜放纵一回,眼见尹光年的车就在前方,她悄声请求着:“我还不想回去,想再走走。”

“好,那我们就再走走。”尹光年爽快答应。

他就这样背着她在路上走着,尹光年稳稳地托着背上娇弱的女孩子,仿佛要与她一起走到天荒地老。梁暖看着地上他们俩亲密的影子,想起本应该背着她的人是肖诚,昨天他还是她的男朋友,今天他却成了别人的未婚夫,纵使她自诩是打不死的小强,也不能接受这般戏剧化的人生,心碎的感觉是那么强烈,她委屈地想哭。

然后就真的哭了。

在被人羞辱的时候忍着没哭,在车站坐了一夜也没有哭,却在这个时候,在尹光年的背上,哭得像个傻瓜。

起先是压抑的啜泣声,很快啜泣声变大,痛哭的声音在这夜里被放大,听得旁人心也紧紧揪起来。

大滴大滴眼泪淌下来,尹光年的衣服领口也遭了殃,这般痛哭了有几分钟,梁暖觉得自己满脸鼻涕眼泪太过丢人,抽噎着警告:“不许回头。”

“好,不回头。”尹光年答应她,“不过衣服你可要负责洗了,我刚才听到鼻涕水掉下来了。”

“尹光年,你真的很讨厌。”梁暖破涕为笑,擦了擦满是泪痕的脸,有些疲惫地把下巴靠在他肩膀上,轻轻道:“我哭累了,现在不想哭了。”

“现在有没有好过一点?”尹光年轻声问。

“好多了,我累了,想睡一觉。”

“那闭上眼睛睡吧。”

“尹光年。”

“嗯?”

“我真的很伤心。”

“爱情有时不是好东西。”

“那什么样的爱情才是好的呢?”

“嗯…那种,可以一辈子在一起的爱情吧。”

“你哭过吗?”

“当然。”

“什么时候?”

“不想说,男人哭很丢脸。”

“说说嘛,我不告诉你将来的老婆。”

“…妈妈和伊蓝走的时候。”

“哦。”这个答案在意料之中,梁暖缩着脖子想起自己在他面前哭鼻子了好几次,女人哭起来就没有好看的,她讪讪的,脸又烫起来。

“回去吧。”尹光年建议,“回去洗个热水澡,然后好好睡一觉,安娜大权威廉都很担心你,不见到你他们是不会睡的。”

“嗯。”梁暖心生感慨,“我真幸运能遇到他们,尹光年,要是那天晚上我没遇到他们,我现在的生活会是怎么样呢?”

尹光年朗笑一声:“别的不知道,不过我肯定是会在你身边阴魂不散的。”

梁暖眸子里有笑意:“哦,原来你也知道自己阴魂不散。”

“呵呵。”尹光年含笑不语,算是变相默认。

路灯光将他们的身影拉得更长,头顶的大团乌云已经散去,露出柔曦的月光,风扫起路边的枯叶,这个城市的夜更深了。

尹光年没有开车去梁暖现在的住所,而是径直去了紫园,安娜已经在那里,梁暖遭遇了这样非一般的挫折,她这个做好朋友的没在她身边,安娜很自责,打算今晚一定要陪在梁暖身边。

肖诚的房子她更是一个晚上都不愿多待了。

车子开了暖气,身上盖着尹光年的西装,梁暖疲惫至极,闭着眼睛昏昏欲睡,就连车子什么时候停下都不知道,昏沉中感觉被人推了推,她不满地睁眼瞪他,却见他沉着脸看着窗外某个方向,她心里仿佛有预感,循着他的视线望窗外看,见肖诚的车停在紫园对面,他站在车外徘徊,手上燃了一根烟。

他应该是料到她不会回去,便直接来这里等她。

“要不要出去跟他说两句?”尹光年转头询问她意见。

梁暖紧抿唇,决绝地把脸扭过来,声音有些无力:“说什么呢?说我祝福他,还是说他怎么能这么残忍?算了吧,今晚我没有力气计较了,也不想听到‘对不起’三个字。”

尹光年默然,发动车子将车开进了紫园。

第71章

“暖暖!”

梁暖刚下车, 眼前一花,下一秒就被飞奔而来的安娜抱个满怀, 安娜见她脸色苍白郁郁寡欢的样子, 瞬间红了眼睛:“暖暖,你没事吧?你跑哪去了?我都担心死你了。”

“安娜我没事。”见安娜哭,梁暖也有点想哭,心里有一肚子的委屈想倒给安娜听。

“两位水做的姑奶奶要哭进来哭啊,我水桶都给你们备好了, 你们加把油,攒一桶还可以拿来冲马桶, 多节能多环保啊。”

大权在门口聒噪个不停, 被他这么贫嘴一搅和, 两个女孩子相视一笑也不想哭了,安娜冲他一瞪眼:“就你嘴贫,孙大权我跟你说啊,我正找不到人揍呢, 张昀山那没种的家伙跑了, 今晚就你了。”

这话唬得大权连连后退:“别别, 安娜, 我这就给山子打电话…”

安娜又把眼睛瞪圆,急急忙忙拉着梁暖进屋,大权已经把电话接通了, 一副老大哥指点江山的语气:“山子啊, 睡了没?没睡就快点过来, 安娜喝了点酒,说什么要珍惜眼前人什么的,我瞅着不对劲啊,坐她眼前的是威廉不是你啊,山子啊,权哥替你急啊,你怎么还睡得着呢?”

手机声音开了外放,张昀山在电话那头急得大喊:“哥,我就来我就来!造反了她?我特么也就回来睡一觉,怎么眼前人就换人了?”

“孙大权我饶不了你!”安娜红着脸上来就夺手机,满客厅追大权,她把大权扑倒在地,抢了手机就打电话给张昀山,警告他不许再过来添乱,躺沙发上的徐威廉迷迷瞪瞪醒过来,还不知道自己又躺着中了好几枪。

梁暖看着这熟悉的地方,还有周围熟悉的朋友,心中百感交集,这就是她的朋友们,看似插科打诨从不说正经话,其实他们只是用他们的方式安慰她,给予她家的温暖,让她不再那么难受的想哭。

她是不幸的,可她又是极其幸运的。

尹光年去厨房给大家煮了面条,还煎了一大锅的红糖姜水,梁暖大冬天淋了雨,身体开始不舒服,洗了澡草草喝了几口姜水就睡下了。

她并不知道在她睡着后不久,尹光年就出了门,身后跟着睡了一觉重又精神抖擞的十五。

凌晨一点的大街,人迹寥寥,肖诚的脚下已躺着七八根烟蒂,他猛吸了一口烟,抬头,就见一人一狗悠闲地朝他走过来,而后在他一米之外停下。

“回去吧,她已经睡下了。”尹光年神色淡淡,看不出情绪。

肖诚万万没有想到,苦等一晚上却等来了眼前这个男人,他可以平心静气接受梁暖的其他朋友指责他辱骂他,唯独眼前的这个男人,他的出现令他急火攻心,他感到某些他一直在担心的猜测正逐渐成为事实。

他拧眉问:“是你找到她的?”

他打电话给张昀山,才知道梁暖离开后就失踪不知去向了,手机一直关机,他们找了她一整个晚上,他担忧焦急自责悔恨,可是他的感受,已经没有人在乎了。

可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她淋了很长时间的雨。”尹光年并不否认,只是客观道,“她需要时间消化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