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的是个很年轻的女人,她一身普普通通的黑衣黑裙,身上都是雨水,仿佛她一个人走了很远的路,在刚下雨的时候就等在外边。

几个老会长过去的亲信全都看出不对劲,有人率先喊了一声:“三小姐?”

顾琳第一个反应就是拿枪直指门口的闯入者,让人迅速围过去,可是为首的男人却按下了顾琳的手。

华先生看向四周,所有人立刻退后站着,偌大一个前厅里,只有他一个人坐着,一动不动。

他慢慢地拿手帕擦干净手指,很久之后才抬起头,他看着门口的人,微笑着说:“裴裴,回来就好。”

顾琳心里一惊,这是…他说的那个裴裴?

她盯紧对方,多么狼狈的女人,原本该是一张好看的脸,如今也被雨水淋得苍白憔悴。何况…顾琳突然意识到,这女人十分眼熟,似乎是个明星。

她来不及想清楚,华先生却低声吩咐:“让大家都退后。”

他话音刚落,隔着长桌的闯入者却已经再度拿枪,枪口黑洞洞地指向华先生。

情况突变,从来没有人这么嚣张,竟然当着所有的人面袭击敬兰会的主人。分堂主们全都急了,拍桌而起就要冲过去。千钧一发的时候,华先生突然开口,他看着大家扔出一句,“把枪都放下,谁动,我让谁先死。”

没有人再敢出手,连顾琳都退到他身后。

华先生静静地坐在那里,他看向餐桌前方,迎着那个女人的枪口,一如既往,不动分毫。

“裴裴…”

“闭嘴!”

六年后,这是裴欢第一次看见他,他看上去身体更不好了,似乎这六年的时间把他最后那点冲动和信念都磨光了,如今他坐在那里气度依旧,目光却沉如死水。

裴欢的手出了汗,死死握紧枪,她指着他,逼自己开口,“华绍亭,是你说的,今天我可以杀了你。”

那狐狸一样的男人听到这话,竟然还能笑出来。

一旁众人纷纷抬头,惊讶于有人敢直呼其名,而华绍亭只是喃喃地念,“裴裴,你只有这次肯听我的。好,你既然遵守约定回来了…那就动手吧。”

他不躲不避,不许任何人出手阻止。

“华先生!”顾琳大惊失色,企图扑过来,可是华绍亭回身狠狠看她一眼,顾琳顿时僵在原地不敢动,她睁大眼睛盯着那个可疑的女人,“可是她…”

所有的震惊和疑问被迫压下去。

纷纷扰扰无数人的喊声里,其他人的影子都淡下去,就只剩他们两个人。

裴欢盯着华绍亭那双悲喜不惊的眼,这六年的恨意就像身上的雨水一样,旷日持久,只等着这一日劈头而下。她胸口疼到无法控制,他近在咫尺,昔日的一切就像一场噩梦。

这就是华绍亭,她爱了十多年,爱得无怨无悔的男人。他是她的大哥,曾经把她宠到天上去,护着她那么多年。

可如今她要回来报仇。

裴欢的眼睛通红,华绍亭看着她叹气,仿佛六年前一样,他说:“裴裴,别哭,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你想杀我,我不躲。”他说的是真的,耐心哄她,“听话,开枪吧。”

“华绍亭…闭嘴,你闭嘴!”裴欢的眼泪汹涌而下,她受不了他的话,每一个字都能让她回到那个晚上…冰冷的产科,那么多人按着她的手,她眼睁睁看着镇静剂的针头发了疯。他们强迫她放弃孩子,要生生碾碎她的全部希望,她撕心裂肺的挣扎哀求,可是没有人能来救她,那一刻她几乎想要杀光所有的人,疯狂的念头和恨意让她窒息。

她当时想,有朝一日,这些苦这些恨,她要让华绍亭统统尝一遍。

杀了他,她必须杀了他。

裴欢闭上眼睛,混乱的念头此起彼伏,她再也没有别的选择,双手握紧…

黑暗里,她听见自己扣下扳机,开枪的声音让她整个人都无法动弹。

四周轰然乱起来,无数人大喊的声音,桌子倾翻,空气里绽开血的味道。

中秋月圆人团圆,好好一场家宴,谁都想不到,兰坊竟然会被一个女人倾覆。

裴欢瘫倒在地上,手里依旧握紧枪,有人冲过来扭住她的手,用枪顶着她的后脑,把她拖走。

不知道过去多久,裴欢一直不敢睁开眼睛。

她终于开了那一枪,她的心跳,呼吸,感情,通通都不再属于她自己。她不再疼,不再冷,不再苦熬。

一切都能随着他而去,仿佛生命里,全部的爱和恨都烧尽了。

到这一天她终于明白,如果华绍亭死了,裴欢也会死。

都说好人不长寿,祸害遗千年。所以,老狐狸没有那么容易死。

这句话是华绍亭的私人医生隋远说的,隋远是个医学天才,但是天才疯子一线之隔,越聪明的人就容易手段极端,隋远早年被主流医学界所不容,入了敬兰会,一直是华绍亭的主治大夫。

中秋生变之后,这是第三天了。

隋远关上房门,回身看床上的人,男人左眼被纱布包着,呼吸倒平复不少。隋远看他宿疾没有复发,这才放下心,暗自感叹,怎么吃个饭也能闹成这样?

他刚劝走顾琳去休息,那位十八岁的大堂主看着坚强,可眼看华先生满脸是血的样子,她也红了眼睛,情绪激动。

这一切都是无妄之灾,无从说起。

海棠阁里本身就是个豪华病房,因为他们的华先生不去医院,所以基础医疗设施只好建在家里。

床上的男人动了动,似乎想翻身,隋远看他就来气,警告他:“你这几天还是老实点吧,这条命能捡回来,全靠三小姐闭着眼睛开枪,否则你有几条命给她打?”

华绍亭轻笑,喘了一会儿平复下来,低声问他:“裴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