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姐越想越觉得她蠢到家了,指着鼻子警告她:“听着,我一直给你很大空间,不管你的私事,现在我必须告诉你!回去就和他离婚!天底下又不是只有一个蒋家,就算你心里另有所图,要钱还是要名?我再给你找!跟着他受气还挨打?敬姐这儿就没这个道理!”

裴欢已经往化妆间里走,她深呼吸,慢慢找到一个无懈可击的表情,漂亮又专业,随时可以笑,随时都能哭。敬姐踩着高跟靴追着她跑,还在说些什么,裴欢笑了,伸手浅浅地抱了抱敬姐,小声地安慰她说:“不是你想的那样,蒋维成对我有恩,嫁给他是我唯一的报答。”

敬姐沉默了,站在原地看着裴欢去化妆,两边人来人往,无数人盯着她被打的脸,冷嘲热讽,她却安之若素。

敬姐站在一边叹气,点了一根烟。

她想起很多年前第一次看到裴欢的时候,这孩子年轻得让阳光都嫉妒,站在一大片花枝招展的女孩里依旧引人注目。她傲气地仰着脸,一点都没化妆,还抱着汽水。

那天选拔场地里人太多,有些热,裴欢额头出了薄薄一层汗,什么都没做,却让人不由自主想把全世界都给她。

当年的敬姐居高临下坐在评委席上问她,将来红了,有没有什么发展目标?可以谈谈看。

裴欢眨眼,她说:“我只是路过。”

多少过去的事,说过去就过去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老了,敬姐在这行干了十多年,什么事都见过,今天第一次为别人心疼。

都是女人,她见过裴欢最美的时候,所以为了现在的她难过。

她总想问问裴欢,那孩子却不肯说,她不知道她自己家里都有些什么人,她到底欠了蒋维成什么?而那个男人,纵横情场,风流得意,为什么娶她又不好好对她?

裴欢不想说,敬姐也就不追问了,她有种直觉,这里边的事,问多了反而麻烦。

那天裴欢的状态显然比较勉强,导演最后非常生气,但看在敬姐的面子上,没有发作,草草收工,让裴欢第二天早起就来。

她去卫生间里换衣服,因为是租的商场,还没营业,卫生间大而干净,她就在隔间里坐了一会儿,不太想出去。

外边有动静,别的演员也进来卸妆,裴欢拿好衣服低头出去,却被人拦住了。

女主角盛铃是最近超人气的一个新人,年纪和裴欢差不多,其实算起辈分比裴欢低了不少,但如今人红就有恃无恐,走路都开始拿架子。

裴欢刚好走到她身后,盛铃对着镜子仔仔细细地看自己的睫毛,裴欢打个招呼准备走,盛铃却像完全没看见她一样,顺口和旁边的两个人说,“都是卖,也得看卖给谁,没资本就别攀高枝,当年装一副少奶奶的样子,如今挨打也得认。”

旁边两个女人笑了,随声应和,“就这还是她修来的福气呢!能被蒋少打她知足吧。”

盛铃忽然口气急了,“胡说什么!就她半死不活那样子…蒋少喜欢?那都是传闻,八卦报纸,今天写你明天写她,这你们也信!我看啊…人家早忘了她是谁吧,鬼知道她被谁打成这样,还有脸出门!”

裴欢站在门边,深深吸气,一语不发推门出去。

“哎!铃铃,你昨天不是说你和蒋少…”

她重重地把门关上,外边剧组的人正在搬东西,一地凌乱。裴欢走得快,踩在电源线上差点绊倒,两个剧务不耐烦地挥手,“快走快走!没看见这儿忙呢啊!”

敬姐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裴欢被人狠狠推到一边,赶紧抱着自己的东西往外跑。

电梯上上下下也有人,她不想和那么多人在一起,风言风语她听得太多,心烦意乱,只想一个人赶快离开,所以走了楼梯。

关上厚厚的防火门,她蹲在楼梯上。

一切都安静下来,裴欢把脸埋在抱着的衣服里,非常想哭。

她不知道往后的路怎么走,她想复仇,可是杀不了华绍亭,她想回来继续过以后的日子,可是无法面对蒋维成。

唯一的亲生姐姐裴熙失踪六年了,她找不到她的下落,甚至不知道她是生是死。

她蹲了好长时间,哭不出来,想了好一会儿,还是翻出手机打往惠生。

院长接了电话,听出她声音不太对劲,以为她有急事,裴欢说刚拍完戏有点累了,只是想听听孩子们的声音。

院长拿着手机去了孩子的休息室里,他们正在唱歌。裴欢静静听了一会儿,突然请求院长让笙笙接电话。

孩子很小,身体不好,说话软声软气地,“裴阿姨,笙笙想你了。”

裴欢眼泪哗地涌出来,她有好多好多话,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她就这么捧着手机哭,她想,这个不能相认的孩子,就是她在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

裴欢很久不说话,笙笙似乎有点害怕了,不停喊她,院长接过电话问,裴欢掩饰好声音说:“她最近身体怎么样?”

“稳定下来了,医生刚刚会诊完。可是笙笙的情况比较危险,做手术有风险,现在方案还在讨论。”

“我不想现在就让她做手术,我知道风险很大。”

院长有点奇怪,裴欢似乎很肯定这件事。院长知道她格外喜欢这个孩子,而且院里的医生都是裴欢帮忙资助过来的,大家一直都和她商量笙笙的事,“可是先心病还是趁着年纪小手术比较好,笙笙快五岁了,再大更有危险,而且笙笙的情况比别的患者都复杂,很可能和遗传因素有关,唉…我们院里的人都说,她父母就是因为这个才遗弃她的。”

裴欢心里更难过,她不是为了孩子的病才这么做,她付出那么多代价才保住她,可如今她却只能听笙笙叫一声阿姨。

“她手术和后续治疗的事我来想办法。”裴欢努力装出平常的口气,她快要坚持不下去,只有笙笙是她余生唯一的理由。

打了这个电话,她终于能逼着自己再次站起来,好好走出去。

蒋维成一直没有回家。

平常他也经常这样,回家睡的日子少之又少,可今天裴欢却一反常态,坐在大厅里看书,一直等他,等到深夜十二点,她看了看表,知道他是真的不回来了。

林婶不敢休息,好几次来劝,最后只好提醒她,“要不…您给少爷打个电话问问吧?”

裴欢摇头,“这么晚,他不回来肯定身边有人,我打过去不方便。”

林婶看她云淡风轻地提起自己丈夫的风流事,吓得直安慰她:“少爷一定是在忙工作,您别乱想。”

裴欢笑了,“今天刚好有事想和他商量,不回来就算了。”

林婶替她委屈,叹口气,很小声地抱怨:“少爷真是的,不懂珍惜。”

之后几天,裴欢很守时,早早去了片场。她脸上消肿,整个人的状态终于好起来。可惜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导演竟然临时加了一场争吵戏,内容就是女主角很生气,两个女人要一起扭打,最后女主扇她耳光。

盛铃拉着几个女演员在旁边哈哈大笑,化妆的时候她就故意跑到裴欢这边来,还笑着说:“哟,你今天刚能见人…真不好意思,导演追求效果,让真打,不过你放心,我一会儿一定轻点。”

敬姐来的晚了,一听到这个消息立刻和裴欢说:“这场不拍了,走。”

盛铃在边上对着光线看自己做好的指甲,有意无意地感叹:“人都过气了还耍大牌,区区几个镜头的事就把导演得罪了…往后说起来,还混不混了?”

敬姐回身瞪她,却让裴欢拉住了。

裴欢披着一件大衣正在看词,头也不抬地和盛铃说:“一会儿还要你多照顾。”

敬姐早就看不上这个盛铃,女艺人二十五六岁可不算年轻了,再过几年个个都该是找靠山结婚的岁数,她还装天真。

敬姐不饶人,抱着胳膊上下打量盛铃,冷着脸说:“别跟我这犯贱!你去打听打听,裴欢比你早出来多少年,她不理你是让着你不懂事,真要说起来,咱们从头算!”

盛铃气得转身走了,裴欢暗暗叫苦,“一会儿我又要遭罪,她受你的气,拍的时候肯定下狠手。”

果然,盛铃前所未有的投入,一场争吵戏被她当成泄愤,演出十成十的力气,恨不得嗓子都喊哑了。

敬姐还在旁边和导演为真打假打的问题争执,而灯光下盛铃已经揪住了裴欢的头发,仗着导演没喊停,她得意洋洋,扬手就要抽过去。

所有人都围过来,这种事不新鲜,哪部戏里都有好几场,唯独今天不一样。谁都清楚盛铃最近和蒋维成走得近了,她这时候找上裴欢,这个唯一被传过和蒋少隐婚的女人,她无非是想立威,多么现实的一场戏,人人都想看盛铃敢不敢真打裴欢。

可惜精彩时刻没能继续,导演突然喊卡,跑来拽住盛铃的手。

裴欢几乎已经偏过头,她改变不了的事,就尽量让自己好过一点。

可是那一巴掌还是没抽下去。

敬姐都看呆了,她被人莫名其妙推搡到一边去,场子里忽然来了很多人,为首的竟然是圈里人人都知道的峰老板,陈峰。

那人主业是木材,但一直都投资娱乐产业,而且听说他有道上的背景,鱼龙混杂的圈子里最怕这种人,所有老板都要叫他一声峰哥。

导演眼看惹不起的金主竟然亲自过来了,连话都说不清,只一个劲地解释,“就是临时加的戏,剧情需要…剧情需要,本来…本来是没有的。”

裴欢一看是阿峰,立刻低下头躲到一边。

整个片场静得连呼吸声都听得见,灯光也关了,所有人都站在原地。

陈峰根本不搭理这几个小角色,绕着人群一个一个找,最终站到裴欢面前,低着头毕恭毕敬地说:“先生让我们来看看三小姐。”

裴欢自知躲不过,尽量压低声音说:“先回去,他这样让我以后怎么工作?”

陈峰却不肯善罢甘休,他分明看到刚才那一幕。他是老会长的侄子,大家多少年都在兰坊一起长大的,他太清楚裴欢的事,所以华绍亭才让他过来。

导演和两个制片像跟班一样跟在陈峰后边,旁边一早有人提了,这涉及到敬兰会了。

这一下,剧组里的人腿都开始抖,谁也不知道这种小制作的戏怎么能惹上敬兰会,而且他们出动这么多人,总不能只是为了探班吧。

制片看出陈峰面色不善,赶紧过来赔笑拉关系。

陈峰不耐烦地问他:“刚才那个女的呢?要打人那个。”

“哦哦,您是找我们的女一号是吧,盛铃!快…铃铃快过来,峰老板找你呢。”

盛铃嘴角都紧张得发抖,还装出一脸镇定,她安慰自己这或许是个机会,于是故意走得摇曳生情,恨不能裙子再短一截才好。

她觉得陈峰已经就是遥不可及的男人了,能攀上一次,她以后在娱乐圈里四处都吃得开了。

结果她刚站住,陈峰就眼都不抬地问她:“导演说,这场戏是你要求真打的?”

“啊?我…”盛铃觉出不太对,可裴欢侧着脸毫无脾气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可能和陈峰有任何关系,于是盛铃狠下心赌一次,大着胆子回答:“是,为了效果,我们都是演员,这种程度的戏是最基本的,一个好演员必须要敬业…裴欢,是吧?”

陈峰听她说完,抬手示意随行。周围剧组的人和演员都还傻站着,突然就看到有人上前一步,啪地一声,干脆地抽在盛铃脸上。

那女人眼泪瞬间就下来了,吓得直接瘫坐在地上,捂着脸,整个人都懵了。